倪歌微怔,立刻反应过来:“哥哥,我们没有证据。”
容屿难得机灵一次,挑眉:“所以,真的寄到了学校?”
倪歌没有说话。
她沉默超过三秒,容屿只当她默认:“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倪歌的小羊毛都炸起来。
但她又不敢怼他。
只好埋着头往前走。
并肩走出去一段路,容屿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她默了默,停住脚步,初秋的晚霞铺满天空,天边残阳似血,“如果我这些年不给你写信,也不跟你联系,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联系我?如果没有那些信——”
她声音低低的,半晌,抬起头:“我回来之后,我们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冷战?”
——我们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冷战?
直到回到教室,开始上晚课,容屿脑海里还回旋着倪歌这句话。
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开心,他觉得,如果她打得过他,应该会冲上来胖揍他一顿。
然而她没有。
在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空挡里,她非常难过地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耷着耳朵走了。
中性笔在指尖饶了几圈,容屿郁闷地撑住脸。
——那种问题,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可爱成这样,他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跟她冷战到现在啊。
但他又实在拉不下脸。
没办法果断地说:“不,其实从我们重逢的第一面起,我就在心里做了决定,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都要千方百计地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不放。”
“唉……”
晚课又是语文课,老孙发了卷子让大家自己做。
容屿连逃课的心思都没了,前排宋又川传来卷子,他神情恹恹地往后排递。
“别叹气啊屿哥,今天星期六,上完这节晚课我们就能回去嗨了。”小基友笑嘻嘻,“有两天都见不到老孙了呢,不瞒你说,我还真有点儿想他。”
“屁话。”
话音刚落,旁边响起一个轻和的女声:“阿屿,阿屿。”
容屿没动弹,连个侧脸都没转给她。
黎婧初以为他没听见:“我这儿没卷子了,你那边多余的能给我一下吗?”
容屿还是没动。
“屿哥,人家叫你呢。”宋又川转过来戳他,小声惊呼,“难道你他妈睁着眼也能睡着?”
“阿屿……”旁边同学都在自习,黎婧初也不好太大声地叫他,凑过来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卷子给我一下……”
“行啊。”
不知怎么,容屿火气突然蹭地就窜上来了。
他猛地转过去甩开她的手,手臂带动书桌上一摞课本哗啦啦地落到地上,发出巨响:“那你也先把老子的信,还给老子啊!”
容屿话音落下,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原本还有同学在小声地讨论题目,现下也纷纷噤声,转头看过来。
良久。
黎婧初从怔愣的状态里回过神,强笑着低声问:“什么信?”
“别他妈装了。”容屿被气笑,“你以为我来找你之前,没去问过门房吗?”
门房代收全校快递,得知他的来意,小哥连连摆手:“那么久以前的东西,肯定找不到记录了。”
容屿不甘心,他牺牲了自己的晚饭时间,磨破嘴皮子,小哥终于松口:“我把这几年的信件记录本都给你,但我不帮你找哦。”
于是容屿一个人站在门房,翻了二十多本快递和信件记录。
才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那几封信。
无一例外,通通显示:收件人,容屿;签收状态,已代领。
容屿头都要被气炸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十八年的风度,才没有去揍黎婧初一顿。
教室里,苍白的灯光默不作声地打下来,填充满两人之间的空间。
“黎婧初。”容屿冷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要我在这儿说,还是出去说?”
黎婧初长久地望着他。
半晌,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几分:“出去说。”
黎婧初从五年级开始写小说。
因为父母的地位也因为学校教育,她的爱好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很好的支持,她这些年顺风顺水,同学喜欢她,老师保护她,一直长到十八岁,都没怎么尝过失败的滋味。
——只在两件事上,踢到过铁板。
——青年文学赛,以及容屿。
“你也知道,因为隔三差五就要去门房拿样刊和奖状的缘故……这些年来,我和门卫小哥非常熟。”
夜风拂面,走廊上灯光暧昧,面前的少年沉默而冷淡,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黎婧初尽量将声音放轻,恰到好处地拿捏她与容屿之间的距离,考虑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柔,也更没有攻击力一些。
“……所以从初中时起,几乎整个班级的信件都由我顺路代领,再逐一派发。”
这是一个不麻烦而且非常容易博好感的工作,为她积累了一路同学间的好人缘,黎婧初乐在其中。
“但我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从没弄丢过别人的东西。”下一秒,她微微压重语气,“如果你有弄丢的信件,没证据就把锅推给我,对我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
“呵。”容屿冷笑,“你到现在还不承认?”
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不出示任何证件,就代领走同班同学的信件?
“难道……”黎婧初脸上表现出一种真情实意的茫然,很快转变成恍然大悟的讶异,“你说的是那几封?”
“……”
“去年我的确在门房看到过几封寄给你的信,但除了收件人写着容屿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标识。所以我想,如果你……”
“黎婧初。”容屿闲闲地打断她,“戏瘾又犯了?”
她全身僵住。
“我不想听过程,也不打算陪你演。你给句准话,信到底还给不给我。”
容屿快要烦死了。
他真的越想越害怕啊。
倪歌回去之后,会不会又偷偷躲起来哭。
操。
他忍不了了。
他现在就想去找她,他要撸绵羊毛!他要把她撸秃!
“……容屿。”走廊上很安静,夜风清凉,黎婧初有些颓败地垂下眼,无奈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完全看不出来吗?其实我……”
“别说。”容屿懒洋洋地打断她,“信给我就行了,其他的话,我不想听。”
“……”她长长的告白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
黎婧初抿住唇,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教室里拿东西。
“黎婧初。”他突然开口。
她停住脚步。
“别他妈,把别人都当傻子。”容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冽得像传堂而过的风,“倪歌蠢是蠢,但就是因为蠢——”
他声音突然轻下来,“所以她从不骗人。”
然而容屿猜错了。
倪歌今晚并没有哭。
倪歌今晚非常开心。
期中考结束后,她终于可以兑现之前的承诺,陪哥哥一起去游泳。
“哥哥,哥哥。”倪歌开心得到处蹿,“我能把游泳圈也带上吗?”
倪清时揉她的脑袋:“当然可以。”
她从仓库里找出小时候的充气游泳圈,倪清时耐心地帮她吹好气。
临出门前,妈妈忧心忡忡:“倪倪,如果水温不高的话,不要在水里泡太久。”
小女儿天生体寒且多年不愈,妈妈永远不放心。
“好。”开开心心地答应完,倪歌又突然想到什么,“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倪妈妈笑了:“我要等你爸爸回来呀。”
倪歌有些发怔。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路,她突然抬起头:“妈妈喜欢爸爸吗?”
“为什么这么问?”倪清时笑了,“他们自由恋爱,应该有感情基础。”
“因为……妈妈好像永远在等爸爸。”在倪歌的记忆里,倪爸爸是一个非常不擅表达的人,而且他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似乎是这个家庭中最薄弱的一环。
她短暂地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公平。”
倪清时轻描淡写:“也许她很喜欢。”
倪歌犹豫了一下,没说后面的话。
事实上,她还在想容屿那些信的事。
这些年来,她给他寄的信不是一封两封。就算容易寄丢,也没道理一封都到不了他手上。
她不是没想过别的可能性,但她九岁就走了,那时候黎婧初根本还没来北城,没道理把她的信全部拦截下来。
剩下的还有可能是谁呢?她哥哥,或者她妈妈。
但是……
坐在泳池前,倪歌变成了一头苦恼的小羊。
但是,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这种思考方式,好像有点儿不正常……”
她认为,邻家妹妹没资格纠结“如果我不联系你,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那是他女朋友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但她又是实实在在地,非常在意。
倪歌茫然极了。
夜色浓郁,露天游泳池边亮着很多彩色的小灯,水波荡漾,如梦似幻。
倪清时已经在水下游了个来回,她还抱着巨大的充气游泳圈站在水池边。半晌,小心翼翼地探出脚,脚趾慢慢慢慢地碰到水面,然后跟烫着了似的,立马又缩回去。
停两秒,再小心翼翼地伸出脚——
水面下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倪歌:“……?”
不等她反应,黑影迅速潜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攥住她的脚踝。
倪歌一惊,脚下打滑,“噗通”一声,猛地坠进水池。
“唔……”
她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往她耳中口中灌,她抓不到实物又碰不到底,毫无意义地乱扑腾,忽然被一股大力提起来。
“噗”地一声轻响,她被架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咳……咳咳!”艰难地重见天日,倪歌全凭身体反应,无意识地紧紧攀住扶着她胳膊的人,趴在他的肩头,拼命地猛咳。
“我操,我操。”容屿没想着这么搞她,本来就想开个玩笑,结果她噗通一声直接栽进来了,“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咳……咳咳咳……”倪歌垂着脑袋,像一只在路上抱着游人大腿求食物的小浣熊,两条腿也紧紧攀在他身上,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容屿有些心虚,一只手落到她光洁的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板着脸认输:“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我的……”
肌肤相触,他微微一怔。
这个,少女的,皮肤手感……
他舔舔唇,眼睛里的光慢慢暗下去。
刚刚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冷静下来,某种触感似乎格外明显……
——倪歌不是没有胸么?
容屿脑子轰轰响。
那他们两个现在胸膛贴胸膛,他感觉到的……
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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