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浮云浅动,倪歌的咳嗽声逐渐小下去。
“倪倪?”倪清时听见落水的噗通声,浮出脑袋,摘下泳镜靠过来,“怎么了?”
倪歌刚刚缓过来一口气,听见这个声音,浑身一僵。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哥?你……”
她哥还在水里,那抱着她的人是谁?!
脑子嗡地一声,她一个激灵,赶紧推着对方的肩膀拉开距离。
——然后正正地对上容屿的脸。
大概是起身太急,他的泳镜都被她蹭掉了,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少年身形高大,浑身湿漉漉的,水滴顺着额角向下滑。
他垂着眼看她,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专注认真,带点儿痞气的笑意。
“你,你怎么在这儿……”倪歌一下子慌了,“不是,你放开我!”
这里是深水区,她的小短腿根本够不到底,所以也压根儿不敢放开他。
身体拼命往后缩,但两条腿还死死地盘在他身上。
容屿乐坏了。
“哥?我也是你哥。”他怕她一下子仰过去再栽水里,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去够游泳圈,“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嗯?”
倪歌正要开口,一个巨大的游泳圈从天而降,把她牢牢地套进去。
然后他松开了手。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突然凑到她耳边,以一种认输的姿态,声音很低很低地,轻声说:
“你的信——”
“我拿回来了。”
倪歌被挂在巨大的游泳圈里,泡在水里发呆。
泳池放的是温水,她泡久了倒也不觉得冷。
容屿陪着倪清时游了几圈回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心情似乎比刚才更好,停在她面前:“嘿。”
倪歌立刻挥动短腿,往另一个方向漂。
她像一只肢体不协调的小水母,容屿一边在心里想妈的真是该死的可爱,一边伸手拉住她:“你跑什么。”
因为太羞耻了,她现在不想面对他。
即使穿着泳衣,她也有一种被看光的感觉。
“清时哥刚才跟我说,他要去省外待一段时间。”容屿见她不动了,问,“他跟你说了没?”
“……说了。”倪歌努力往下缩,下巴抵着泳圈,“他跟我说,要出去做交流,可能年底才回来。”
“对。”容屿看着她搭在游泳圈上的细白手臂,努力压抑住摸她的冲动,“所以从现在开始,到年底的这段时间,我替清时哥照顾你。”
倪歌愣了一下,小小地回了句:“喔。”
竟然没有开心。
没有惊喜。
也没有说哥哥好棒棒??
容屿有些怀疑人生,旋即立马想到:“你是不是还在赌气?”
“什么……”
“那,这么说吧。”到了道歉的环节,即使容屿自己也觉得这事儿干得不厚道,但男人的面子大过天,他仍然表现得严肃异常,“就算没有那些信,我也希望你回来。”
“不是……我没有赌气。”知道他误会了,倪歌赶紧解释,“我已经不生气了,因为我想了想,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而且我当时走得确实是很突然……就算你不联系我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小姑娘诚恳极了,像是怕他不信似的,两条小细胳膊都抬起来摇啊摇。
但容屿是直到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不爽”。
哪怕确认是黎婧初把他的信拦下来了,他都没现在这么暴躁。
偏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暴躁来自哪里。
少年一动不动,垂眼看着她,唇抿成一条线。
倪歌小心翼翼地抱住游泳圈,怕他发起疯来把自己掀翻:“你怎么又……又生气了?”
下一秒,容屿咬牙切齿地戴上泳镜,猛地扎进水里,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倪歌:“……??”
神经病:)
周末之后,倪歌回学校上课。
期中考后有三件大事,一是期中考成绩,二是校庆节目,三是青年文学赛的报名。
倪歌报了一支舞,然后把老孙先前给她的报名表顺着每人发了一份,孟媛笑吟吟地填上大名:“我懂我懂,老孙肯定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重在参与嘛。”
倪歌笑笑没说话,坐下来发了会儿呆,才偷偷摸摸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成绩单——
有点儿发愁。
年级两千号人,这次考试她排在三百多名,班上前十五,不算好也不算坏。
但是……
她数学没及格。
倪歌捂住脸。
“咦,倪倪。”孟媛恰巧也在看成绩单,语气很关切,“数学老师有没有找你谈话呀?”
倪歌有气无力:“找啦。”
“哇,那看来我不是一个人。”孟媛有点儿窃喜,“听说不及格的都被单独谈话了,这么多人,不知道会不会叫家长诶……不过你其他科都考得好好啊!数学一科给你拉下来六十分,啧啧啧。”
叫家长……
倪歌猛地停住。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小学。
她忘记带语文作业,老师不依不饶,把她难得休假的父亲大人请了过去。
在倪歌的记忆里,父亲大人虽然长相模糊,但他在生活里,大多数时候都非常温柔。
所以放学之后,他牵着她的手下楼,一路上,语气也非常和蔼:“倪倪,爸爸很忙,平时也不太能照顾到你们,妈妈身体不好,平时一直在为你们操心。你好好学习,让她少操一点心,好不好?”
小倪歌睁着玻璃珠子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他。
于是他半躬下身,来摸她的脑袋,“倪倪,哥哥很让爸爸妈妈省心,你也乖一点,好不好?”
所以她说:“好。”
——好的,我会听话的,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倪歌突然有点沮丧。
这种沮丧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午休时间,直到前方带路的容屿忍无可忍,有些不耐烦地打破她低迷的气场:“跟我一起自习,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没。”倪歌舔舔唇,实话实说,“你愿意把自习室的座位分给我,我还挺开心的。”
容屿:“哼。”
他带着她上楼。
高三的小自习室在教学楼顶层,大片大片玻璃落地窗,采光好得令人发指。
他们来得很早,这会儿教室里还没别人。容屿走到窗边停下:“我的位置是这个。”
倪歌下意识看了眼标号——四。
……班级排名啊。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家伙愿意好好学英语和语文,应该也是年级第一才对。
“之前隔壁教室有多余的空桌椅,我就多拿了一套。”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张桌子上堆积的课本收起来,“你可以坐我旁边。”
倪歌真情实意:“谢谢哥哥。”
容屿这次连“哼”声都小了很多:“成绩单给我。”
“什么?”
“装傻是吧。”
“……”
倪歌不情不愿地放下书包,把成绩单递给他。
容屿一看,乐坏了:“你变态吧?英语能考一百四十多?”
“……”但、但数学就只有英语的零头。
倪歌屏住呼吸。
以为他下一秒就要骂她了。
结果,他又叹息:“语文也考得很好啊。”
倪歌耳朵突然烧起来。
小绵羊怂唧唧的,容屿坐下来,故作不经意地叫:“倪歌。”
“嗯?”
“你觉得,做数学题的首要步骤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拿起笔,打开本子。”
“嗯,然后呢?”
倪歌突然严肃:“……开,开始哭泣。”
“……”
“我很认真地做题了。”怕他不信,她严肃地辩解,“我证平行证了四十分钟。”
“然后?”
“然后证出来,不平行。”
“……”
容屿强忍住狂笑的冲动。
“坐。”他敲敲桌子,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笔,“我答应清时哥了。”
后半句话像是在解释,为什么要这么主动地给她讲题。
倪歌微怔,然后乖乖坐下。
考虑到她的脑回路,容屿极大地降低了讲题的速度。
午饭过后,自习室里陆陆续续地进来其他同学,他主动收起笔:“剩下的明天再讲。”
倪歌乖乖应好。
他转身去拿自己的作业,还没摊开,又听倪歌故作轻松地小声问:“对了哥哥,英文字母有多少个,你还记得吗?”
“二十四个。”容屿想也不想,“怎么了?”
倪歌努力云淡风轻:“没事。”
算了。
大佬说是几个,就是几个:)
过会儿。
她又像只猫似的,分外不安分地小声问:“哥哥,我以后教你英语好不好?”
鬼丫头片子肯定有坑在等自己,容屿看她一眼,十分迟疑:“什么条件?”
“就是,之前……清时哥说,让你照顾我。”
“嗯。”
“你没忘吧?”
他努力耐住性子:“没。”
“话说在前头,以前清时哥在时,我们也经常这样干的。”她怕他害怕,非常认真地提示,“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道德负担。”
“……”
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她到底要让他干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哈,老师要找我请家长。”倪歌有些心虚地舔舔唇,一本正经地道,“你能不能跟她说,你是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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