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搬到镇上


    最后一茬稻谷割下, 农忙告一段落。晒场扬起打稻谷的灰尘,张翠兰和顾承武从木匠那里,订了四个大谷仓, 装下五亩谷子和一亩苞谷足够了。


    晒干的稻子捧在手里,松开指缝,哗啦啦顺着指缝落下,是干燥饱满的粮食声。这几天天公作美, 都是大太阳,稻子一天就能晒干, 保存的好能吃到明年。


    “今儿去买肉!咱家美美吃顿新米,蒸干的吃。”张翠兰高兴,自掏腰包,又是买排骨又是买五花肉。


    村里有田的,都是好收成。买肉的时候,难得看见剩子领着树哥儿也来, 破天荒一次性买了两斤,不用看也知道稻子收了不少。


    江云在家, 站久了腰疼, 喘口气慢慢扶着床沿坐下,手上折叠衣物。


    镇上房子租好了,是他相中带铺子的那个。顾承武回来同他说起租金时, 江云没忍住心疼, 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摸自己的小荷包,揪的紧紧的。


    顾承武拉住夫郎的手,轻轻捏了捏:“原本定下三两一月,但李四捏着那家牙行的把柄, 知道其中门道,最后定成二两五,暂先租六个月。”


    六个月起,租金十五两银子,贵是贵,胜在地段好。顾承武没有夫郎生孩子的经验,特意找了生过的妇人打听,才知道生下来后还得坐月子。月子坐不好,以后一辈子都遭罪。


    “没,没关系,我会赚回来的,”江云努力扬起笑,心里心疼银子了,最后还是没憋住,干脆埋在顾承武怀里“撒泼打滚”一顿,发泄出来,痛痛快快给银子。


    其中一半都是给秦家送糕点赚来的,才捂热几天呢。


    顾承武低头凑上去亲一口:“不舍得了?改日我同小栓子上山,猎头大的给你。”


    江云眼眸清明抬起:“那我们一起,努力赚钱。”


    家里粮食收完,定了明日就走。顾承武今日请假,帮着家里一起把行李装车,该带的衣裳一样不少,要去六个月,时间不算短,全家都出动。


    张翠兰买完肉回来,风风火火撸起袖子处理,一边喊到:“武小子,去柴房搬半捆柴来,”说完又自言自语嘀咕,家里柴一点不禁用。


    柴房有层阁楼,专放劈开的大柴。顾承武爬上梯子,抽出大柴扔下去,听见夫郎举着一件衣裳喊他。


    “这件衣裳要带吗?袖口有补丁的。”江云拿不准主意,镇上和乡下不能比,总要穿好些。


    顾承武支起膝盖,半蹲在阁楼上,朝江云手里看去:“带上吧。”


    刚拿完柴,准备下阁楼,又听见夫郎举着一只荷包:“我给你绣的老虎荷包,也要带上吗?”


    事无巨细,细心询问叮嘱。顾承武眼眸里映着夫郎忙碌操持的小身影,生怕他不够穿不够用,顾承武眼中闪过一丝笑:“都成,你看着来。”


    江云放下手,把能装的都装上。最后从箱子底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是成亲时相公送来的聘礼,不是马马虎虎随便买的,而是精挑细选过的。


    那时候他战战兢兢,惧怕顾承武,簪子待在头上沉重无比,不敢弄坏一分,到顾家后,簪子也被锁在箱底好好保存。


    现在数数日子,也快有两年时间。这个簪子成了纪念的东西,比其他首饰都珍贵。


    他出神看着手里的银簪,丝毫没注意身后的人。顾承武手臂绕过江云腰间,轻轻一揽,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歇息:“喜欢?我给你戴上。”


    江云回过神:“不戴,我想放在那里……对了,你看看,鞋带几双?不够我到了镇上再给你做,还有这些衣裳……”


    他絮絮叨叨计划,细数两个人的家当,顾承武跟着一起收拾,最后连大黑小黄的狗盆都没忘记。


    今天是去镇上最后一顿饭,张翠兰做的丰盛。小辣椒炒五花,顿大棒骨,一盘子香肠腊肉,炒鸡蛋。重头戏还是新打的稻米,雪白软香,入口是微微甜,单吃一碗都香。


    江云靠在顾承武旁边,捧着碗认真吃饭。最近胃口越来越好,除了上个月害喜严重,这个月已经能踏实吃饭。


    排骨炖了一晌午,骨头都炖的软烂,骨肉分离一触即分。顾承武拿根瘦肉多的,用筷子把肉剔下来,肉放在江云碗里:“你多吃些。”


    江云抬起头,嘴角沾了一颗雪白的米粒,被顾承武轻轻擦去。他笑一下,立马低头认真吃肉,扒拉饭也很香。


    ……


    翌日清晨,顾家大包小包行李搬上板车,一家人往镇上去。路过村口,坐在一起摆龙门阵的妇人,目光黏在顾家车上。


    “啧啧啧,顾家日子真是越来越好了,还专门给云哥儿租镇上的房子。”说话的婶子眼里羡慕,她年轻那会儿怀大壮,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大着肚子也要洗衣服下地除草,月子还没坐完,就要起来收麦子。


    “听说,还是医馆旁边的好房子,就怕突然生了请不到大夫,宝贝着呢。”


    “谁家不生孩子啊?不怀了身子照样下地干活吗?一个乡下哥儿,整的多金贵似的。”


    话越说越酸,说话的妇人撇撇嘴。


    “人家乐意呗,谁叫顾家小两口有本事赚钱,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也没花你的钱,你在这里酸什么?有本事,让你男人也一个月赚十两,你就是坐月子坐到天上去,都不说你。”


    这两婆子不对付,说话都恨不得杵死对方。眼看着要吵起来,旁边看热闹的赶紧拉架:“行了行了,一团和气都别吵。还有你也别酸了,要是让顾家小子听见你这么说他夫郎,你没好果子吃。”


    村口的争执江云不知道,他坐在厚软的毯子上,没被颠簸到。顾承武驱马,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江云身边坐着三只狗仔,旺财不老实,一直嗷嗷叫要下车。


    被跟车的小黄吼一嗓子,旺财立马安静下来,趴在前腿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狡诈精明,时不时用爪子扒拉狗盆,表示饿了要吃奶。福崽白崽则是安安静静陪着江云,打完哈欠继续睡觉。


    张翠兰走在车边,把旺财提溜起来,怕它调皮撞上江云肚子。干脆直接抱在怀里,一整个制裁住。


    县城城门映入视线,板车缓缓进城。这里不是主街,而是北侧门进来的白云巷,巷子连接宽阔大街。左右各四户人家,顾家则是左边第一户。


    推开院门,院子比想象中宽敞不少。正对面三间卧房,左侧是灶房柴房一体,右侧没有房屋,一颗巨大的榕树正枝叶繁茂遮住半边天,正是夏天独有的绿意盎然。


    榕树下,一张桌子一方菜地,菜地用篱笆围起来,不算大,只能种些小葱小菜。最角落处,是一口深井,可以储水,不用花钱去买。院子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顺着通道走到屋后面,就是茅房,位置隐蔽,味道不会传到前院。


    “有两道门,一道在巷子里,是进进出出的大门。若嫌麻烦,也可以直接从铺子的门出。”顾承武来之前对这里了如指掌。


    江云认真打量铺子,差不多能同时站五六个人。现在是晌午,铺子外就是大街,街上人来人往,街对面站着不少买菜的老翁。


    “听说上一个租住的人,也是在这里做些小生意。后来生意慢慢好起来,跑到府城发展。”顾承武道。


    江云比划了一下:“放糕点足够了,”他转过身,拉着顾承武的手小声道:“我很喜欢这里。”


    除了给租金时苦巴巴不舍得的样子,顾承武:“等以后有钱了,把这里买下来。”


    江云愣愣想,那得要多少银子才够?他掰起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想起以后捧着银子睡觉的场面,江云笑起来用力点头,伸出手比划:“都买下来。”


    院里的榕树欣欣向荣,张翠兰端着盆子,跟顾承武把里里外外都擦干净。江云也拿起扫帚慢慢扫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狗崽子们到了新地方,好奇四处乱跑,一会儿咬野草一会儿打闹,呜呜呜乱叫,最后跑到榕树根下,翘起后腿尿一泡。


    “去去去,跟你爹学的坏毛病,”张翠兰拿扫帚把旺财赶走,狗尿腥骚,她铲一铲子土,把狗尿盖起来。


    江云看着脚边稳重的福仔和白仔,旺财简直格格不入。江云进灶房,上一家人留了不少茅草在这里。他抱起厚厚一捆,有些吃力往外走。


    顾承武眼皮一跳,眉宇严肃下来,走过去接茅草:“不是叫你歇息,有事我和干娘做就成。”


    江云顿一下,相公又又又凶他了。只委屈了一瞬,立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白皙的手勾着顾承武,道:“我想给它们搭窝。”


    顾承武面对江云,气都气不起来,把茅草放下,捏了捏夫郎鼻尖,真是越来越狡黠了,纯纯一只小狐狸。


    江云鼻子被捏的微红,等顾承武安置好狗窝,他才老老实实呆着。


    正午的风炙热,一家人终于收拾完,张翠兰把从家里带来的大锅架上早,灶房里看一圈,走出来道:“镇上生活就是这点不好,连柴火也要花钱买。”


    一车柴十五文钱,一个月最起码得花三十文买柴,有这钱吃顿肉都够香了。


    “幸亏这院子有井,还不用花钱买水。”张翠兰抱怨完,伸头一看井里,水质清澈无杂志,井壁也没长青苔,大约是口新井,还算满意。


    江云有些饿了,看着肚子里又在调皮翻滚的小家伙,抬起眼道:“中午吃什么?”


    刚收拾完,除了从家里带来的咸肉和鲜米,什么也没有。顾承武看一圈院子,道:“隔壁街有家扁食,带你们去吃,也不必做饭,晚间买了菜再开锅。”


    附近人来人往,买吃食的店家不在少数。一家人忙了一晌午,谁也不想动,顾承武提议出去吃,连张翠兰都没反对。


    第82章 第 82 章 江墨爬床


    “呜呜呜, ”狗崽大清早觅食的声音在廊下响起,江云被吵醒,迷迷怔怔睁开眼睛, 对着床顶发呆,半晌后才反应,已经不是在家里了。


    没有鸡叫打鸣,一家人都不习惯。顾承武早早醒了, 却没起床,侧身看着江云, 夫郎呼吸均匀,肚子随着呼吸起伏,里面是他和夫郎的崽崽,也不知道生出来是什么模样,像自己还是像小爹爹。


    最好是个男娃,便能教他习武, 长大了保护他爹。


    “醒了?干娘在灶房做饭,还没好, 你继续睡会儿。”


    江云一夜靠在顾承武身上睡, 身子越重呼吸越困难,身后垫着睡能舒服些。他醒过神,慢慢伸懒腰, 小声打完哈欠笑一下, 小鹿眼滴溜滴溜转:“不,我要起来,今天约了干娘去买糕子吃。”


    忙了一天疲惫消失,江云睡一夜精神恢复,也不等顾承武给他穿衣服, 自己慢悠悠探出脚下床。


    看夫郎恨不得现在就把零嘴叼进嘴里的模样,顾承武无奈:“先把鞋穿好,”他半蹲下,把鞋子往江云脚上套,给江云梳好头发。


    穿衣就更加方便了,江云肚子大起来,不用系腰带。镇上有专门为孕夫孕妇做的衣裳,宽大轻松柔顺。顾承武怕江云不舒服,买了上好的锦缎。


    打开门,三只狗崽扭动圆滚滚的身子,一颠一颠跑过来,围在江云脚边噌。江云看着三只吵醒他的罪魁祸首,捞起最调皮的旺财,使劲揉使劲揉。福崽和白仔也想被摸,非得凑在跟前。


    也不好偏心,江云每一个都抱着,捏捏耳朵揉揉肚子。


    顾承武往盆里倒热水,兑些冷水进去水温合适:“过来,给你擦脸,”他叫江云。


    和狗崽玩够了,江云把手洗干净,脸上一黑,湿润暖和的水蒸气扑面而来。顾承武力气放的轻,擦脸也不疼。


    张翠兰轻轻踢开围在脚边煤炭似的福崽:“去去去,别挡路。”


    掀开锅盖,里面是几个杂面馒头,张翠兰拿两个塞给顾承武:“带上吃,趁日头没上来还凉快,赶紧回去把剩下的行李也拉来。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还有家里粮仓,把钥匙交给你徐婶子,我拖她帮忙看几个月家。”


    “记得,”顾承武点点头,临走前趁张翠兰不注意,偷偷凑在江云耳边轻啄一下。


    江云唇瓣微抿,耳垂滴红,悄悄看一下张翠兰,没被发现,才松口气。


    顾承武走后,张翠兰把锅里的青菜米粥舀出来,早上配馒头小菜,单独给江云蒸碗蛋羹吃。江云向来乖巧,不婻風吃独食,给她也分一半。


    “难得来镇上,房子虽说是租的,住一个月也是住。去买完糕子,顺便买些红绳结,添个喜气。”张翠兰说着。


    这件小院虽然看上去新,到底不清楚来历,也不是自己家里修的。张翠兰要买些红色的平安结回来,就怕万一,免得旧房子冲撞江云的肚子。


    “好,”江云不懂这些,也不擅自发言,干娘说什么他听着就好。


    租的院子在白云街杨柳巷,又是巷子头一户,走几步就能到大街上。穿过两道街口,就是人最多的西市,也是买菜买肉的地方。


    江云在街口等张翠兰提篮子,发现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下意识看一眼紧闭的铺门,没卖什么东西,又往别处走去。


    铺子能被注意到,也是一件好事。秦家的生意刚做完,房子的租金又贵。江云心思灵泛,做生意的想法愈加强烈。


    他会的不多,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刺绣和吃食,便只能在这两个手艺上下功夫。


    张翠兰锁好门出来,江云唇角微启,扶着肚子走上去:“娘,我们也做些果子点心,分给邻居尝尝?”


    张翠兰一瞬间豁然明白:“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你还别说,这镇上不比咱们村,都是人精,不打好关系不行。还是云哥儿想的周到,咱不是要去买糕子,干脆一起买了,送礼。”


    张翠兰风风火火笑起来,江云犹豫,小声道:“我想自己做,拿给他们……秦夫人说我做的好吃,要是别人也喜欢,我是不是也能拿去卖?”


    上次赚了七两,张翠兰分到二两多。能靠自己赚钱,不比什么都好。张翠兰看一眼租的铺子,地方不大,摆糕点却正好。她没立即赞成,只是看向铺子,渐渐有些心动。


    做生意也不是小事,尤其镇上要缴纳商税,管的严。还得一家人慢慢商量来。总归铺子摆在那里,还有六个月时间。再说云哥儿是有身子的人,她也怕累着。


    江云有些失落,手指微动垂下眸,也知道这不是能马虎决定的。他回头看一眼小铺,也有很多路过的人和他一样,路过瞅一眼空荡的铺子,什么都没卖,然后走开。


    铺子的事没敲定,该买的东西还是不能少。苏记铺子的酥糕最好吃,城东的乳糕最鲜甜,还有芝麻巷的各种糕点果脯。


    江云选了六家生意最好的糕点铺子,各买几样招牌糕点。拿回家同自己做的糕点对比,能吃出不同来。


    张翠兰拎着大包小包,路过一家烧陶铺子,相中一口大缸:“乡下地里不是种了许多春菜,家里就三个人,也吃不完,不如买口缸子,回去腌盐酸菜。”


    “好,”江云点点头,缸子不贵,买了也能一直用好多年呢。


    烧陶缸在后院,前面铺子都是烧好的,张翠兰走进去:“老板,你家缸子多钱?”


    店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看一眼张翠兰,指了指缸子:“看你家怎么用。一尺四十文,二尺六十文,三尺没有,还没烧出来。若预定,定金先给五十文。”他摊开手,就要收钱。


    老板语气不大好,江云看一圈,后面又进来几个客人,发现老板对谁都这样。


    张翠兰拿起近处一个小的,做工确实好。难怪这老板态度不像做生意的,东西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有做好的胚吗,带我去看看,”张翠兰道,没见过真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


    老板看她一眼,懒洋洋起身,道:“在后院,走吧。”


    江云没跟上,大包小包东西放在前面,他留下看东西,不能被人顺了去。


    铺子生意好,进进出出都是人,店铺门对外打开。江云正对门口,瞧见人来人往的行人忽然被呵斥,遣散到街两边让路。


    迎面而来一顶四人抬起的华贵轿子,轿子两边服侍的婢女仆人浩浩汤汤,排场不小。


    江云第一次来镇上,对这里不熟,大约是哪个当官家的小哥儿小姐。他没在街上,只在店里瞧热闹。


    轿子走后,被遣散的人群才又聚拢起来,对着轿子里的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说话。铺子里探出头瞧热闹的人也不少。


    有个人啧啧啧,看的眼里都是羡慕:“真是好福气,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的小姐哥儿,投了这样好的胎。”


    说话声音不算小,江云被迫听一耳朵。回头看一眼,干娘仍和老板在商量买缸子。他没乱跑,又被迫听墙角了。


    “我呸!”口水喷出,语气带着极大的厌恶,吓地江云一哆嗦。


    “什么哥儿小姐?那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说起来我都嫌脏了耳朵,真不要脸!”


    说话的妇人话说一半骂一半,引得不明原因的人都好奇凑上去:“你咋这么说?”


    “他你们还不知道?那个和县令庶子无媒苟合的狐狸精江墨,搞大了肚子收不了场了,被正室拖到街上打,进了府连名分都没有。谁要是生出这样的有辱家门的东西,不打死都算仁慈了。”


    妇人说的煞有介事,也有人不信,一传十十传百的,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他父母就不管管,总不能真放任下去吧?”


    提起父母来,那妇人更没好气:“他父母早被关了大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什么不要脸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不要脸的东西,看一眼都嫌脏。”


    话音停止片刻,妇人抬头看看外面,怕被人告状,又怕说大声不光彩,压低声音道:“我娘家表哥的小姨子的小叔子的妹妹在县令府当差,我可听说了,江墨进了府不安分,眼见当庶子通房不得势。又趁着县令姥爷醉酒,爬了县令的床。据说县令夫人气的不清,倒头病了一个多月,他们家大小姐也闹着要杀江墨。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家里又是男人做主,最后偷偷给江墨抬了姨娘的身份。”


    “!”江云脸色苍白,不敢想他们说的是江墨,也不知道事情真假。


    别说是江云,外人听了也难以启齿,低声道:“那岂不是,爬了公爹的床?他家儿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县令又不缺庶子,指不定外头还有好几个没认祖归宗的呢。他爹看上了,儿子又是个怂包,还能抢回来不成……”


    说话声渐渐模糊,江云手脚发冷,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和江墨的关系。江顺德夫夫纵然不是好的,江墨也贪图势力,可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江云甚至不敢去想。


    家里有一个人出了丑闻,别人也不能幸免。江云不想承认江顺德夫妇和江墨,但是也避免不了自己姓江。


    情绪激动之下,肚子也有些疼。


    张翠兰出来吓的不轻,忙跑几步扶住:“哎哟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天爷。”


    江云有些发抖,眼眶微红,凑在张翠兰耳边说了刚才听到看到的,把张翠兰也听的愣住:“他竟然这么……这么”不要脸。


    后又反应过来,知道儿夫郎是怕被连带被骂,忙带上大包小包东西,拉着江云回家:“任他是谁,都与咱无关了。当初你和江家的事,村里人明眼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要是谁为了这件事再来泼脏水,咱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走,回家去。”


    江云情绪渐渐缓下来,觉得干娘说的有道理。他不和江家三人为伍,心里不做亏心事,也不必害怕什么。他不是一个人,还有相公和干娘呢。


    第83章 第 83 章 被遗忘的小顾


    “娘, 缸子可买了?”江云方才听了江墨的事,一时有些急了,被张翠兰拉上就走, 差点忘记正事。


    两人回到杨柳巷,张翠兰掏出钥匙开门:“买了,给店家付了五十文定金,有现烧好的, 等退温才能用。说是最快下午,我多给了五文, 让老板送上门。”


    缸子可不轻,他们两个人也不一定拉的回来。


    打开门,“叽叽叽嘎嘎嘎”的声音喧哗热闹,还有狗崽在一旁好奇旺旺叫。


    张翠兰:“哎,这么快拉过来了,我还当要晌午去了。”


    江云环视院里, 又进灶房卧房看看。顾承武不在,马也不在, 只是拉鸡的板车回来了。


    “相公去箭场了?”江云抬眸问。


    张翠兰拿麻绳把篱笆扎紧:“是该去了, 总不好三天两头告假。来了镇上倒也有好处,离武小子上工的地方近,咱做了晌午饭, 还能给他送过去吃。”


    箭场伙食自然不如江云做的好吃, 上次江云给顾承武穿衣裳,发现人都瘦了一些,他瘪着嘴,心疼却没说出来。


    听干娘说能送饭过去,江云眉眼嘴角露出一点笑, 便立马计划晌午做些什么,才能把人养回来。


    夏日热风吹拂梧桐枝梢,遮天蔽日的绿荫沙沙作响。鸡仔鸭仔被圈在树下,简单搭个茅草棚。枝叶茂密,就算下大雨,加上茅草棚也淋不着。太阳大起来,还能给鸡鸭避暑。


    福仔白仔旺财生下来,还是第一次见鸡鸭,比他们都小。凑到篱笆外,你吼一嗓子我叫一声。鸡鸭被吓地从这边成群结队跑到那边:小命休矣。


    “不可以吓它们,不然晌午我不给你们喝肉汤,”江云教训三只狗崽子,一看见它们三个无辜的大眼,立马又心软下来。


    儿子还得娘来管,小黄对三只崽子吼一声,大黑也一口一个叼回窝里,十足的慈父严母的形象。


    江云一笑,咋这么像人呢。没了捣乱的小家伙,他拿出谷粒苞谷洒在圈里,今年粮食充足,足够多养几只鸡鸭。昨天去窝里摸蛋的时候,鸡蛋鸭蛋个头都大很多。


    忽然听见灶房里张翠兰哎呀一声,以为出什么事了,又听开口:“逛一上午,逛来逛去,忘记买菜了,这还真是。”


    以前在乡里,门前门后都是菜地,哪里需要买菜,忽然搬到镇上,还没习惯换了生活方式。


    “云哥儿你在家,我往西市去一趟,中午想吃什么?”张翠兰回卧房拿钱袋,挎上竹篮。


    江云想一下,眉眼弯弯:“若是有鱼,来一尾便好。”家里猪肉兔肉鸡肉最多,换着吃也腻味,忽然想起许久没炖鱼。


    也正好,中午炖一锅,他装一碗给相公送过去。


    张翠兰没拿钥匙,家里有人,道:“现在晚了,也不知道西市鱼卖完没有。要没有,明天赶早起,买那新鲜活蹦乱跳的。”


    她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出门,江云在院里慢慢散步转圈,郎中说既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走累了觉得有些饿,坐下拆开新买的糕点,小口尝试。


    江云眼睛一亮,酥糕好吃,甜而不腻。乳糕也不错,没有太重的腥味。毕竟都是招牌,能受欢迎也是有手艺的。


    江云吃几块,瞌睡有些上来,躺在摇椅上。阳光顺着枝叶间隙溜下来,斑驳碎影洒在身上。江云捏块糕眯着眼睛打盹慢慢吃,一边吃一边吹风一边晃摇椅,听着树叶婆娑,日子慢悠悠,惬意的很。


    休息好,才慢慢坐起来往灶房去,开始研究吃食。开铺子的事没有眉目,江云失落一瞬,不想放弃。


    江云在镇上逛下来一圈,琢磨出一点门道。云水镇上吃食虽然多,种类却不丰富。小时候外祖和娘传下来的糕点方子,都是这边没有的,他有时候馋了,花钱买不到,便尝试自己做。


    大约这是吃食都是北方那边时兴的,要是能卖,也是好事。江云眼眸浅笑,想起小时候还是被娘拿着棍子,逼着学做饭的呢,那个时候哭鼻子可怜兮兮,撒娇都没用。


    夏日最不缺桃子,村里那片山林遍地桃树,吃不完卖不完,掉在地里腐烂成泥。江云买了一篮子桃,拳头大一个,粉里透白,清香扑鼻。


    温水浸泡片刻,江云从灶房找到丝瓜瓤,坐下慢慢清洗桃子表面的毛,有些刺手,他洗的慢,才洗完半盆,张翠兰拎着鱼回来。


    “我到了西市,鱼早卖完了。幸好河边码头还有老翁卖鱼,还是条草鱼,鲜活的不行,你瞧这个头。”张翠兰笑呵呵进门,手里的鱼被稻草穿腮,她拎给江云看。


    江云上去看一眼,足足小臂长呢,他有些馋炖鱼的滋味:“娘,那我们中午做酸菜炖鱼?家里不是拿了酸菜。”


    “好好好,酸菜腌了不少,可劲吃。”鱼是活的,张翠兰拿刀到灶房剖鱼。


    江云怀了身子,见不得也闻不得,回院子里继续琢磨吃食。削下的桃子皮不浪费,支一口小锅,洗净的桃皮煮水,清香鲜甜。若觉得不够甜,往里加蜂蜜就成。


    但普通的桃水不足以吸引客人,江云忧愁叹口气,支着下巴对门口发呆。心想,果然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风吹动江云发顶呆毛,显得他更加忧愁。


    灶房锅铲声直响,张翠兰做饭动静一直都大。酸菜泡菜炝油下锅,水开放入腌制好的鱼块。张翠兰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白嫩豆腐:“云哥儿,你来看看这豆腐,我瞧着不够老,莫不是老板没压实在,这不得下锅就散开?”


    煮鱼最好用老豆腐,经得起煮,大火一炖收汁,浓稠的汁水都浸入豆腐里,咬一口都能爆汁,比鱼肉还好吃。


    江云回过神,似乎想起很重要的事,扶着肚子站起身:“娘,您把豆腐拿我看看。”


    他走不快,张翠兰便拿着豆腐出来,嘴里还直抱怨豆腐不行:“早知道,该盯着那店家装,趁我不注意偷梁换柱,下次再不去了。”


    江云却对这块水嫩嫩的豆腐别有想法。


    小时候生过一次病,发烧不止,他娘急得连夜请郎中。郎中来看过,诊脉才知道,是太挑食导致身体不好,让多吃鸡蛋豆腐补补。


    鸡蛋哽喉咙,江云被他阿娘骂几句也不肯张嘴,抱着小毯子,坐在床上委屈的不行,泪珠子啪嗒啪嗒掉。还是五六岁大的娃娃,阿娘不忍心,只好换成豆腐。


    豆腐没滋味,江云也不吃,最后才用糖水拌一碗,哄着哄着才吃完。水嫩的豆腐入口即化,和着糖水入口,比江云吃过的任何东西甜水都好吃。


    以前的记忆成碎片,既模糊又清晰。他娘的面容已经记不清了,唯有声音犹在昨日,以及小时候吃过的糖水豆腐的滋味。


    江云湿润眼眶,从张翠兰手里接过嫩豆腐若有所思:“我想试一试,用豆腐熬桃水,做成饮子卖。”


    “啊?要用豆腐?”张翠兰不太相信,道:“豆腐不都是做菜吗?你要真爱吃豆腐,娘明天多买些,给你炖着吃。”


    张翠兰笑起来,似乎没把江云的想法当一回事,还以为儿夫郎是馋豆腐了。她活了这么多年,也走南闯北过,还没吃过豆腐饮呢,别说是吃,就是听都没听说,那咋能好吃?


    江云抿唇不言,他其实也没太大把握,只记得小时候误打误撞尝到的味道。抱着侥幸的态度,江云动手开始尝试。


    他把豆腐切成块,放进桃汁里烹煮,瞧着差不多,夹起一块尝试,又瞬间皱起眉头。入口的豆腐不够细嫩,大约是做的不好,甚至带着微微苦感,总之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心里有些失落,江云坐下,拔起地上一颗杂草,背影萧瑟寂寥的不行,连带着肚子里的宝宝都安分不少。似乎知道小爹爹不高兴,也不折腾乱动了。


    张翠兰揭开锅盖,锅里咕噜咕噜,鱼块煮的正好,河里的野鱼肉质劲道,无论煮多久也不会烂,反倒更加入味,她用陶盆装满满一盆,小心翼翼端到院里桌子上。


    江云吸了吸鼻子,莹白鼻尖微动。寂寥的背影顿时阴转晴,小步挪到桌子边,揣着手乖乖等张翠兰拿碗出来。


    张翠兰也跑的快,迫不及待坐下,“今儿这鱼炖的算好,也是运气好,碰到江上刚收网的老翁。快吃快吃,难得煮一次。”


    江云咬咬筷子尖尖,目标锁定一块鱼背肉,精准夹起落进碗里。鱼肉顺着鱼骨轻松剔下,大鱼没什么刺,一口下去都是饱满的肉质。


    大黑小黄一家五口,叼起狗盆,殷切坐下望着江云。福仔白仔旺财也呜呜叫,旺财甚至“很不要脸”地抛下狗格,对江云不停翻肚皮谄媚。


    江云腮边鼓鼓一动一动,左手支着下颚,右手夹菜没停。还故意夹起一块,装作要喂旺财,等旺财跑过来,又塞进自己嘴里,不等嘴巴消停。


    张翠兰也笑了,干脆挑几块,难得大方一次扔到狗碗里,一家五口都各自得到鱼肉吃。


    “敞开肚皮吃,今儿这鱼大,吃不完也是浪费。”


    江云点点头,和张翠兰你一块我一块,吃的不亦乐乎。谁都没记起,箭场还有一个等着夫郎送饭的相公。


    薛含星跟吴河照例一日一吵,整个场上都是他俩斗嘴的声音。到晌午都饿了,勾肩搭背约着出去吃饭,“顾师傅,一起去?”


    顾承武略微摇头以示拒绝,站在门口等夫郎来,街上行人来了又走,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察觉不对劲,眉头渐渐拧起。


    头顶风吹过,一片树叶百无聊赖吹到他头上。


    顾承武:……


    第84章 第 84 章 小野种


    暑夏缓长, 日头正盛,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一道青色身影穿越人群,白皙的小脸凝着热意, 提着食盒慢慢走来。若睁大眼睛仔细看,也许能看见江云脸上夹杂的心虚。


    两人五狗都吃完,才想起还有顾承武。江云和张翠兰对视,很默契一言不发把盆里剩下的汤回锅, 煮点没煮完的菜叶子。


    顾承武撑起伞,迎上去给江云遮阳, 顺带接过食盒:“下次让干娘来便好,正是热的时候,小心伤了身子,一路走来可累?”


    江云被他关心着,本该觉得欢喜,但是欢喜中多多少少带着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郎中说, 我该多走走,我也不想成日在家坐着。现在还能慢慢走几步, 不算累。”


    箭场他来过几次, 路记得清晰。牵着顾承武进房间,一如既往只有桌子床,以及一墙弓箭。简单而不简陋, 反倒处处收拾规整, 透出一股严肃。


    顾承武打开食盒,一份焖饭,一份乱炖,香味十足,叫人直流口水。


    江云转过身, 看看天空,看看地面,路过的鸟儿和吹过的风。


    顾承武声音从后背传来:“今天中午吃的鱼?”


    江云:!


    “没、没有呀,我和干娘都没胃口,煮了一锅菜。”


    顾承武:“……”他从碗里夹出剩一半的鱼尾。


    逮着小狐狸拷问一顿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家里人遗忘了。见夫郎这副馋嘴猫儿的模样,又心虚又狡猾,最后抬起水汪汪的眼,无辜看着他。


    顾承武又是气又是笑,能怎么办,这是他孩子的小爹爹,还能打一顿不成。没法子,捧着夫郎的脸狠狠亲一口以示惩罚。


    顾承武今早出门急,并没刮胡子,微微生出摩擦感。江云揉揉被亲的发红的唇瓣,抿一下唇,没敢说什么。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顾承武道。


    江云摇头,在顾承武身旁坐下。两人挨得极近,江云微微靠在顾承武身上卸力,板凳高,他慢悠悠摇晃双腿玩。


    “我去趟豆腐店,订做新鲜豆腐,没事我自己慢慢转回去。”江云只说订豆腐,没有具体做什么。他也怕,自己要是不成功,不是空欢喜一场?


    顾承武顺带搂着江云,让他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身上:“日头太大,过了晌午再去。以后出门还是让干娘陪你,你独自在外,我不放心。”


    风顺着门缝吹进来,燥热中带着一丝丝凉爽。江云点点头没说话,瞌睡渐渐上来,就这样靠着顾承武睡着。


    房间里有一张供临时休憩的小床,顾承武把江云抱上去,在一旁打扇。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江云肚子上面,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等江云醒来,顾承武已经出去训练新来的学员。江云悄无声息出去,不打扰他们。走之前回头看一眼,顾承武在人前时,恢复了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面前学员瑟瑟发抖大气不出。


    学员中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薛含星和吴河不出意外又在斗嘴掐架,顺便吓唬吓唬新来的学员。


    江云目光落在顾承武身上看愣住,半晌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往卖豆腐的铺子去。


    镇上豆腐铺子不算少,每走两条街便有一家。江云往人最多的西市去,这会儿豆腐铺几乎已经关门,生意总是早上才好。


    江云撑着肚子慢悠悠走了半天街,终于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卖豆腐的老板是个妇人,正准备收拾厨具关门。


    江云收起遮阳的油纸伞,走上前:“婶子,您家豆腐可还有?”


    买豆腐的妇人眉目和善,瞧见来的人是个顶秀美漂亮的小哥儿,还怀了身孕,她立马笑起来热情招呼:“这不,才卖完准备关门。小哥儿若想吃,明日得早些来。”


    江云摇摇头,上前一步解释:“并不是买,我想打听,你家能订做不?”


    他抬手比划:“像乳酪一样,吃进去入口即化那种。”


    老板娘愣住,有些为难:“只怕就算是豆花,也做不成小哥儿说的这样,豆腐若是太嫩,不压水是不成的,很难成形。我做了十几年豆腐,都没听说过有这种豆腐。”


    江云有些失落,之后又询问几家,都说做不出来。但总不会是他记忆出错,娘小时候喂他吃的豆腐便是细嫩一抿既化的口感。


    垂头丧气走在街上,记忆在脑海里滚了几十遍。碎片的记忆中,忽然灵光一闪,模糊的东西呼之欲出。


    江云抬起头,目光重染希望,他加快脚步,撑着腰往药铺去。找一种叫蒟蒻的东西,生蒟蒻有毒,但若是经过炮制,再磨成粉,便能有入药的功效。


    而蒟蒻粉,放入水里搅开,再搁到井里放凉,再拿出来,便是比最嫩的豆腐更加爽滑的口感,吃起来像豆腐,却入口即化。


    有了这一包蒟蒻粉,十几种夏日甜饮呼之欲出。江云又买了不少红豆,薄荷草,绿豆,都是能解暑的东西。


    杨柳巷子不深,铺门未开,江云只好绕路从巷子进去。一只脚没踏进去,耳边就听见几个小孩的声音。


    其中还有女娃的哭声,小孩儿都调皮,大约玩着玩着闹矛盾了,江云不以为意。直到走进去,才看到眼前一幕。


    一个六七岁,瘦巴巴满身补丁的小姑娘,被四五个男娃围在角落里,指指点点又是踢又是骂。


    带头的是个胖男娃,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砸在小女孩头上。小女孩想跑,被另外几个人抓住,根本跑不出去。


    “你娘丑八怪,生的你也是丑八怪。我娘说了,她是个野种,她爹都不管他,呸呸呸,没人要的野种。”


    几个男娃面目狰狞,不像是孩子该有的模样,骂起脏话比大人骂的都难听。


    “小野种,叫花子,没人要的小野种……”他们手拉手,把人围在中间,用最刺人最恶毒的目光和口吻,肆意攻击谩骂。


    被骂的小姑娘捏了打补丁的袖口,一抽一抽大哭,额头是被砸出来的包,渗着血。


    江云愕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这还算是孩子吗?他一时间气愤,生气想上去赶走那群孩子。


    不等江云开口,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极快的身影,举起棍子不顾一切冲出去。


    “又是你,蔡家宝!不准欺负阿婉!我跟你们拼了!”


    棍子落下,巷子里歇斯底里的惨叫,以及结实的棒子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声。


    一个同样七岁大的男娃,穿着虎头衣裳。个头比那几个小孩儿都矮,却举起比自己高两倍的棍子,不顾一切冲上去。


    为首欺负人的胖子被打的眼泪直飙:“陈虎子!你竟然打我,我要告诉我娘!”


    陈虎子把棒子横在胸前,叫阿婉的女孩被他挡在背上,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棍子砰一声竖在地上,插腰挺着肉嘟嘟的肚子:“小爷等着孙子你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话,总之气势十足,把几个欺负人的娃娃都打跑。


    江云看愣住,叫陈虎子的娃娃,扶起一样大的阿婉,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眶,触目惊心的红。


    江云赶忙放下手上篮子,扶着肚子走过去,关切道:“伤的可不清,你是哪家的娃娃?阿嬷送你回家可好?”


    陈虎子看见陌生人,下意识把阿婉护在身后,他自己还是吃奶的年纪呢。


    看见是个好看温柔的阿嬷,陈虎子才放松警惕,看一眼江云,又看一眼斜对面院门大开的房子,红了脸不好意思:“你、你是我娘说的,新来的那家?”


    江云微微愣一下,随后点头一笑:“是我们,别的先不说,她受伤了,我们把他送回家。”


    阿婉瘦的皮包骨,一个劲儿的哭。陈虎子一张娃娃脸,皱巴巴摇头,“阿婉的爹很凶,她娘也被打了,阿婉不能回去。”


    江云才来镇上一两日,对住在巷子里的邻居不熟悉。但是在村里,也有不少男人殴打妻子夫郎的。有那更加混账的,连娃娃和父母都不放过。


    可见不管是在哪里,小哥儿女子总是受欺负、不被当人的。江云捏着衣角,抿着唇想一想,伸出手:“你跟阿嬷先回家?给你擦一擦伤口,总不好一直流血。”


    陈虎子犹豫,看看阿婉。阿婉哭的不行,抬手擦眼泪,最后眼泪和血糊了满脸。泪眼模糊之中,隐约看见天仙似的阿嬷伸出手来。


    她疼的厉害,哆哆嗦嗦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没染血的手牵上江云。


    张翠兰也听见动静,但旺财一直鬼鬼祟祟吓唬鸡鸭,她怕旺财真把鸡鸭咬死,拎起旺仔揍了一顿才老实,一时间还腾不出手出去看。


    放下旺财,才看见儿夫郎牵着两个娃娃进来,张翠兰看懵了,走上前:“哎哟喂,这是哪家的?怎么伤成这样?”


    江云简单说明情况,捂着阿婉的额头,道:“相公留了止血的伤药,我想着,不然先把血止住。”


    张翠兰凑上去看一眼,忙去小两口卧房:“我知道在哪,我去拿。啧啧啧,真是作孽啊……”


    伤药是好的,江云倒出一些粉末,敷在阿婉额头伤口处,不一会儿,血便慢慢止住。


    “这下便好,等血止住,若是可以,还得去医馆瞧瞧。”江云收起药瓶,又重新查看伤口,虽然流了血,好久伤口不深,还没见骨头。


    陈虎子站在阿婉旁边:“他爹打她,不会带她医馆的。”说完,学着大人的模样叹气。


    江云又想起方才,虎子举着比自己高的棍子,冲出去保护阿婉,他捏一捏虎子年画娃娃似的脸,道:“你又是哪家的娃娃?”


    陈虎子指指对面:“阿嬷,我家就在斜对面。我爹娘去铺子里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您别告诉我爹娘……”


    他说话悄悄的,生怕他娘突然回来,棍棒伺候教育。


    江云眉眼弯起浅笑,点点头和陈虎子拉勾:“阿嬷保证不说,你和阿婉先在阿嬷家玩,阿嬷做果子给你们吃。”


    家里有五条狗,小孩子又是最不记事的年纪。阿婉头上的皮肉伤血慢慢止住,抹干净眼泪,和虎子一起陪狗玩。


    旺财躺下露出肚皮吐舌头,难得不调皮,任由两个娃娃在他身上揉摸。


    第85章 第 85 章 温热的唇相贴


    咕噜咕噜, 支起一口小锅,将蜂蜜加入滚烫的桃汁,倒入适量蒟蒻粉。江云不敢多做, 抽出锅下小柴,将桃汁慢慢倒入碗里,搁在凉爽的井水里。


    张翠兰帮着炒红豆泥、绿豆泥,始终不相信蒟蒻粉还能拿来做吃食, “我活了几十年,还没吃过比豆腐更嫩的东西呢, 你莫不是记错了。”


    她虽说不信,也还是任由江云折腾,就当娃娃家闹着玩,也由着去了。帮着炒完豆泥,又洗一盆薄荷。


    普通人家吃不起冰,便只能拿薄荷代替, 入口既爽朗又能消暑气。煮完桃汁水,剩下不少蒟蒻粉, 江云不想浪费, 又煮一锅山葡萄、山樱桃水。


    午后蝉鸣在枝梢间,夏日吹来的风也是热的。江云捏着帕子擦拭鬓间湿润,汗水打湿碎发, 黏在额头上。他穿着清凉的缎子, 头顶有梧桐遮阳,不至于太热。


    虎子和阿婉手上拿着球,朝院子另一侧投掷。球落地,三只狗崽汪汪汪,争着去抢。


    “旺财快点快点, 别让白仔抢了,朝左边跑。对,好狗。”虎子着急,恨不得化身旺财。


    两娃两狗,自发组成两队。阿婉白仔一队,虎子旺财一队。福仔看上去安静不少,趴在一旁陪大黑小黄晒太阳。


    天气热,狗崽子累的直吐舌头。旺财一身用不完的牛劲,也被消磨一干二净,躲在廊下纳凉,始终不肯出去。


    虎子和阿婉没乐子了,喘着气坐在凳子上。江云朝阿婉招手,“来,让阿嬷看看你的伤口。”


    碎影间隙中,阿婉对温柔的阿嬷红了脸,走过去给江云看伤口。


    天热,伤口容易发炎。但是顾承武留下的金疮药是顶好的,江云看一眼,已经结痂,可见不是严重的伤口,他略微放心。


    立马又担心起来,一个小女娃独自在外,一下午没回家,家里却没人来找。再看阿婉一身补丁,袖角裤脚也短了一截,露出贴骨的手腕。


    张翠兰站在井边,把绳子往上拉。绳子另一端绑着木桶,里面正是江云煮好的桃汁、山葡萄汁水、山樱桃汁,颜色都不一样。


    她提的小心翼翼,生怕水洒了。桶提上来一看,张翠兰定住,不敢相信看到的,又凑上去戳了戳,忙回头叫江云:“云哥儿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做成了?”


    江云闻言,走到桶边,里面几只小碗里,原本黏糊糊的汁液,已经变成凝固状,用勺子轻轻舀一块,晶莹透明,色泽诱人,轻轻一摇晶体晃动。


    “娘,您来尝一尝,”江云一笑,不用吃也知道是做对了,将勺子塞进还在惊讶的张翠兰手里。


    虎子和阿婉好奇,也跑过来看,知道是吃的,两个小娃娃都直流口水。江云也给他们拿来两只勺子。


    微弹透明,鲜甜解暑,张翠兰吃完一勺,又忙着添一勺:“还真是!入口即化,比嫩豆腐还好吃,真是奇了。”


    就连虎子和阿婉,也睁大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往嘴里塞。


    江云一共制作三种口味,用桃子、山葡萄、山樱桃。等大家伙都吃完,江云才拿上小勺自己尝试,味道各不一样,桃子味的鲜甜,葡萄微酸风味十足,山樱桃是独特的清香。


    放在碗里,粉色、紫色、桃红的晶脍,嫩到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掉,往冰凉的井水里搁置半晌,再拿出来,吃起来都是凉爽的。


    尤其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吃上一碗,别提多爽快了,江云唇角扬起,抑制不住的开心。


    晶莹剔透切割成指甲大的方块,分装在碗里,根据各自口味不同,可以选择添加红豆泥、绿豆泥,或是糖水、薄荷水。


    江云巡视一圈,将薄荷叶子摘下一片,放入碗里做点缀,颜色顿时鲜亮起来。


    张翠兰吃完第一碗,还想来第二碗,她没好意思笑起来:“真是,还没吃够,就没了,”


    江云怕失败,因此只做几碗,他十指一合,眉眼弯弯道:“娘,我是不是,可以开铺子了?”


    即便成功,江云还是试探着,问的小心翼翼。既期待又怕失落,发顶的呆毛也紧张兮兮竖起来,被夏风吹得一摆一摆。


    张翠兰还在回味中,立马拍手:“这东西比豆腐都好吃,不愁卖不出去呢。咱一家人合计,要是真能卖,也做些小生意。”


    大人琢磨的事,虎子和阿婉不懂,他俩只知道好吃,吃到最好恋恋不舍添勺子。


    马蹄声滴答,清脆回响在巷道里,顾承武眼里映入夫郎忙碌的小身影,在满院绿意中,夫郎的头发被风吹起,灿烂清丽。即便是要当小爹爹的人了,也仍然一副少年模样。


    “我回来了,”顾承武牵马往院里走。


    江云回眸,眼里染上光,笑意如星辰般,慢慢汇聚起来。他扶着肚子,既小心又加快脚步,迎上去,要顾承武抱抱。


    怀了身子的小夫郎越发黏人,顾承武没有拒绝的道理,微微俯身,将软软的身躯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熟悉的皂胰子气息,温暖又安宁。


    江云喜欢被顾承武这样抱着,完全的贴合,让他有十足的安全感。


    虎子、阿婉:……


    黏黏糊糊蹭完,江云才想起一旁两个娃娃,不好意思咬唇放手。顾承武也看见了,眉目却是微微一拧。


    “怎么回事?”他轻声询问江云。


    江云有些为难,看着他:“下午回来时,遇见阿婉被一群小孩围着欺负,头都被打出血,虎子冲出去救她。都是邻居家的娃娃,大人不在,我不放心他们,才留在家里。”


    顾承武点头,道:“原来如此,既是来历分明的,暂时留下也罢。”


    江云微抿嘴唇,笑起来。他就知道,相公只是看着冷冰冰,才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虎子和阿婉喜欢江云阿嬷,却害怕顾承武。两个娃娃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梗着脖子:“云阿嬷的相公好凶啊,”阿婉胆小说。


    虎子种种点头,装作深沉,道:“是凶,咱俩听话些,不要乱跑,”虎子年纪小,但是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乖一些以后才能蹭到甜水喝。


    刚才那两碗果晶脍,已经完全收买了两个小娃娃。


    江云捏着帕子,踮脚给顾承武擦汗。他个头只到顾承武胸膛,加上怀了身子,抬手时有些吃力。


    顾承武微微俯身,与江云平视,握着夫郎拿帕子的手,在额头轻轻擦拭。


    目光直视,带着炙热和爱意。江云被看的不好意思,不给顾承武擦了,把帕子轻轻甩在顾承武手里:“你、你自己来。”


    甜口清爽的果晶脍,江云也给顾承武舀一碗,里面加了红豆沙泥,三勺糖水,一勺果粒。


    “你喂我,”顾承武似乎没把旁人放在眼里,目光紧随江云。


    江云脸颊粉红,像极了水灵灵的桃子,相处一年,仍然局促心动。他舀起一勺,喂进顾承武嘴里,投去期待的目光。


    顾承武不喜甜食,但果晶脍一入嘴,他也点点头:“是不错,从没吃过。”


    江云馋了,看见顾承武靠近他,微微张开嘴。江云眼里露出一丝狡黠,舀满满一勺送过去,等顾承武要张嘴接,他立即送进自己嘴里,大口大口,两颊鼓鼓吧唧吧唧。


    顾承武似乎一瞬间冻住,意识到被夫郎耍了,也不生气。趁着两个小娃娃没看过来,凑上去亲一嘴以示惩罚。


    江云有恃无恐,也偷偷看一眼自顾自玩耍的虎子阿婉,做贼心虚似的凑上去,温热的唇相贴。


    呼吸间被迫抬起下颚,江云慢慢坐下,靠在椅子上。顾承武便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顺势俯身,遮住不敢让人看见的一幕。


    片刻后,江云耳垂晕开粉红,抿着发麻的唇一言不发。顾承武在他面前蹲下,轻轻吻一吻江云挺起的肚子。


    “干娘呢?”


    “做水晶脍的蒟蒻粉不多,干娘出门帮我买。你饿不?晌午还剩下鱼汤,晚食下面吃。”


    今天一家人吃鱼,偏偏忘记顾承武。顾承武不在意,江云更加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松鼠一样,收起尾巴,露出满眼无辜。


    他也心疼相公累,晚上敲了四个鸡蛋,满满炒一盘子。


    日暮渐渐来临,巷子里传来行人归家的脚步声,几家炊烟慢慢升起,谁家又说起家长里短,谁家又抱怨忙碌,谁家又传来娃娃的哭声。


    在烟火声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妇人声响彻院子:“这虎子,又乱跑!等我找到这不省心的,饱饱打一顿!”


    虎子蹭地一下站起来,“啊啊啊,我忘记回家,我娘在找我了。”呜呜呜,要挨打了。


    他风一样跑出去,又跑回来,站在江云面前:“阿嬷,谢谢你,不过我要回家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虎子一走,阿婉也手足无措,揪紧衣裳同江云告别。她家就在巷子最里面,但这个时候,家里却一片死寂,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她看一眼掉漆大门,咬着牙走进去。


    夏夜来的慢,吃完饭仍是白天。只是温度降下,微微吹来的晚风凉爽。


    张翠兰搬来凳子,召集一家人,郑重其事:“前几日云哥儿说想开铺子,我觉得倒可行。先不说云哥儿手艺如何,镇上日子还长,咱家既然租了铺子,也该试一试。”


    一家人坐在一起,共同商量大事。江云闻言,眼里露出诧异,竟是讨论他的事。他开铺子,不仅是想做生意,也是想把娘的生前愿望完成。


    江云有些忐忑,略带不安看向顾承武。


    顾承武也看一眼夫郎,没有犹豫:“开铺子是好事,我不反对。若是定好开张的时日,我带着云哥儿去衙门一趟,登记在册,以便缴纳市税。”


    大历朝放宽对百姓从商的限制,商人的孩子也能科举,商人也能坐马车出门,商人也能三妻四妾……但市税管理严格,若是为了贪图利益躲避,被发现了是要下狱的。


    江云不懂这些,但也模模糊糊知道一些规矩,于是点点头,没有异议。


    开铺子的事情经过慎重决定,达成统一。要买鞭炮庆祝开业,要给菜品起名字,要定价安排时间,一下子又投入紧锣密鼓的忙碌中,都期待开业那一天。


    第86章 第 86 章 江氏食肆开张!


    清晨的白云街, 鞭炮声打破宁静。


    小铺干净铮亮,焕发新生机。江云和张翠兰眼含热意,是难以用言语说明的激动。顾承武点燃炮仗, 一阵劈里啪啦过后,吸引来来往往的行人。


    青烟朦胧里,顾家小铺开张了。


    “看看去,阵仗不小哩。”


    “这家卖什么?”


    “不知道, 人太多,咱挤进前面看看。”


    铺子门口放置两瓶鲜花, 台面上,各色饮子果晶脍,是镇上从未见过的吃食,似豆腐又不似,像琼浆玉液似的,不一会儿便吸引不少人。


    江云看到忽然聚集这么多人, 一下子紧张起来。开张前,心里分明还是平缓的。人一多起来, 他手心立马冒汗, 心扑通扑通跳。


    顾承武见江云紧张,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握住江云的手, 十指紧扣, 温暖有力。


    江云看向顾承武,情绪莫名稳定下来。有相公在身边,他不是一个人。


    “行了,到吉时,咱该剪彩了。”


    张翠兰拿出提前准备的剪刀, 郑重其事交到江云手上。


    江云才是铺子的老板。


    “怎么是个哥儿来?还头第一次见呢。”


    “还是怀了身子的。”


    有人瞧热闹,有人好奇,有人质疑。江云握着剪刀的手发白用力,四面八方的声音闯进耳朵。


    他有些胆怯了,咬了咬唇后退。片刻后,那双胆怯的眼眸又重现燃起希望,下定决定。这是他开铺子的第一步,绝不能倒在起跑线上。


    在家人和围观人群的瞩目之下,江云剪开象征营业的红彩,带着“江氏食肆”的牌匾映入视线。


    开张是喜事,甭管意见如何,大家都捧场围观,没有落井下石的。


    江云眉眼扬起浅浅笑意,小小吸一口气:“小铺第一日开张,店内所有吃食价钱减半。柜台也可试吃,欢迎大家来品尝。”


    他话不多,容貌俊秀,声音如春日般和煦。还没开卖,已经俘获了好几个婶子阿嬷的心,瞧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儿,说话也好听,便大着胆子凑上来试吃。


    “还能试吃,是不要钱就能吃?”不知道是谁发出质疑的声音,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能先吃不要钱的呢。


    江云目光看向人群中的男子,点点头微笑:“您放心试吃,若是满意,再买也不迟,若是不合心意,也可提出意见,我们及时给您调整口味。”


    在身后,顾承武注视江云,眼底揉碎了一池春水,目光温柔泛起涟漪。


    那是属于他的小夫郎,从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到如今从容自若应付自如,说话时,眉眼仿佛裹上一层轻柔的光,灿烂美好。


    那是他亲自陪着长大的夫郎。


    看热闹的行人驻足,上前,探出好奇的目光。新奇的从未见过的吃食摆在面前,有人旁观,有人敢于尝新。


    “你不敢吃我吃,”年轻的小哥儿挤到前面,看见木牌上醒目的定价:


    六文小份,八文中份,十文大份。


    再看装承的碟子,是普通的瓷碗,不算精美,却胜在干净雅致。


    张翠兰看一眼江云,娘俩对视做好准备。张翠兰嗓门大,笑起来爽利,让人一看就敞亮。


    “来来来,大家伙试吃的,可以排队。桌子摆在前面,也可坐下。”张翠兰笑着招呼。


    巷子口大树下,租来的四张桌子十文一天。树下可以纳凉,也是为行人提供休息的地方。


    试吃的小哥儿舀一勺入口,清香嫩甜入口即化,带着井水里天然的冰凉,吃下去顿时凉快不少。


    “好吃好吃,这、这是怎么做的,像豆乳又不像,比豆乳糕还嫩呢,”他话说完,又塞一口果粒,嘴里满满都是清甜。


    江云唇角浮起浅甜的笑容,“可以挑一碗喜欢的味道,今日价钱减半,只需三文。”


    三文钱,也不过一根糖葫芦的钱,这种新鲜的吃食,可比糖葫芦好吃多了!试吃的小哥儿连连点头,不亏不亏。


    江云说话温柔,长的也好看,倒叫试吃的小哥儿红了脸,不好意思对视。


    “那,那我要两碗,”他挑走一碗桃子口味,又看中那碗山葡萄。


    张翠兰刚和顾承武摆完桌子,又急急忙忙去后院井里,拿出新鲜的果晶脍,按照配方倒入甜水,果粒。


    后面的人跃跃欲试,也排起队试吃。铺面上摆的不多,都以为卖的少,怕被别人抢先买完。


    好不好吃,总归只要三文,就当尝个鲜。


    “还真是好吃,不骗人!我也要一碗。”


    “请给小生一份山樱桃口味的。”


    “……”


    张翠兰和江云愣愣,渐渐从排队的长龙中反应过来。他们的铺子真的开张了!


    属于江云的小铺,“江氏食肆”。


    “乖乖,这可比预计的人多了不少,”张翠兰几乎没停止笑,累,可也高兴。


    三个铜板,看上去不多,但要一个一个堆起来,比银子都重。


    江云身子重,不宜长久站着,独自退回院里休息片刻。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抿着唇,偷偷湿了眼眶。开张之前的忐忑和不安,顿时驱散,沉重的乌云散去,露出豁然晴朗。


    顾承武将夫郎的一举一动纳入眼里,他静悄悄走上去,揽过江云的腰身,把江云抱在怀里。


    用温暖粗糙的指腹,为江云拭泪。


    江云埋在顾承武胸膛,抬起小花猫似的脸,耸动肩膀哭着哭着,鼻子吹处一个泡泡,“啵”一下破开。


    ……


    他愣住。


    顾承武也愣住。


    “哎呀,”江云顿时羞红了脸,哪还顾的上哭。双手交叠捂着鼻子,丢脸死了。


    耳垂脸颊鲜红欲滴,羞愤难当,小松鼠一样,急忙用“尾巴”把自己埋起来。


    头顶,传来低沉轻哑的笑。顾承武捧起江云的脸,用沾水的帕子,轻轻给他擦去眼泪鼻涕,干干净净的,还是可爱的夫郎。


    江云咬了咬唇角,被顾承武深邃的目光看的心一震,他忽然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借口:“前、前面忙,我去帮忙,对,去帮忙。”


    他意识到,再不走开,顾承武指不定青天白日,又要做什么羞耻的事,前面可全是人呢。


    顾承武眉眼彻底疏朗起来,指尖仍然残留夫郎身上的余温。


    横空出世的江家食铺让白云街短暂热闹起来,排队的人从清晨到中午。除了晌午和下午太热,傍晚又有不少人前来,自发排起来。


    收摊的最后一刻,江云和张翠兰终于缓一口气。昨日做的果晶脍,竟然一点不剩,全部卖完。而柜台的后面,如山的铜板,堆了一山又一山。


    江云额间被汗水润湿,他轻摇蒲扇,坐在铺子柜台后面。铜板瞧着多,其实今日是不赚钱的,只回了成本。


    但是来来往往的客人让他知道,他做的决定是对的,至少能赚,不算亏本。


    “来来来,累了一日。果晶脍卖完了,我瞧还剩一些桃汁,舀了两碗,咱娘俩坐下喝一碗,也歇息歇息。”


    其实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张翠兰在忙碌。江云身子金贵,他想做些事情,也被张翠兰打发回来休息。


    江云捧着碗喝一口,笑咪咪道:“娘辛苦了。”


    张翠兰笑起来挥一挥手:“嗐,娘才不辛苦呢,能赚钱就值了。没有你啊,娘这辈子只怕给人洗衣裳都赚不到这么多。”


    以前人都说她死了丈夫又死儿子,是个克夫克子的命,就连她自己也怀疑。可是人的命谁能说准,她又遇上干儿子,和这么贴心的儿夫郎。


    说出去,就算是亲娘,也没她这个当干娘的日子舒心了。


    收完摊,江云和张翠兰把铺子门板装上。家里的蒟蒻粉所剩无几,明日开张等着要用。张翠兰拿上钱袋子,往药铺去。


    如今这东西只有药铺才有,不算珍贵的药材,随处可见,药性平和,平时吃了也全当作养生。


    药店老板见张翠兰来,奇怪的很,“咦”了一声:“怎么用的这么快,昨个儿不是才买了几斤?总不能当饭吃?”


    张翠兰只笑而不语,朝药铺掌柜又要了几斤,道:“只怕以后天天都要来买呢,咱做个长期的生意。”


    蒟蒻粉是寻常调理身体的药材,吃再多也影响不大。药铺掌柜好奇归好奇,也没多问。又拿出几斤,人家要用,他也能赚钱不是?


    趁日暮落下,江云在院里拨算盘珠子。记账的小本本已经沾染不少墨迹,上面的数字,从二十五两,增加到二十五两六百文。


    他心跳微微加速,不可置信,又重新算一遍。确认无误,今天一天就赚了六百多文,等于卖出去两百份。


    虽然其中有四百文都是买蒟蒻粉、果子的成本钱,但因为是半价售卖,也赚了有两百文。


    江云握笔的手有些激动,和卖菌油时赚钱感觉是不一样的,果晶脍是镇上独一无二的吃食,至少目前是,这是长久的生意。


    他浅含喜悦,从两百文中,分出六十文,是给干娘的钱。剩余一百四十文,才是他真正捏在手里的钱。


    数着铜板,听叮当作响的声音,江云无比踏实。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产生恍惚的感觉,这样的好日子,是真的,还是一场梦?


    江云怕,怕梦醒了。没有顾承武,没有成亲,他还是江家睡柴房的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又或许早已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怀孕后,总是产生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安,不真实感。


    忽然,肚皮轻轻鼓动一下,微微凸起一点痕迹,江云怔愣往下看。


    大黑小黄一家五口追逐打闹,声音渐渐清洗。


    黄昏日暮中,顾承武归家,站在门口,眉眼含笑看向他。


    江云忽然像是搁浅的鱼重回大海,又像是被人抓住,从窒息的水里拉出来。他恍然回过神,终于不再怀疑。


    都是真的,顾承武是真的,成亲是真的,眼前听到看到的,都是真的。


    江云喉间微酸,抛下算盘,走过去抱住顾承武。


    顾承武搂住江云,不用多问,自然明白,低头在江云耳边重复:“别怕,我在呢,一直在。”


    星夜遍布在这边天空,风动树声起。江云牵住顾承武的手,神情欢快。


    “我今日赚了好多好多钱呢,你看,这么多。”


    “嗯,”顾承武一笑。


    “以后我也养你,还有娘,给你们买好吃的。”


    “好”。


    第87章 第 87 章 “别挤别挤,都别挤……


    “别挤别挤, 都别挤。”


    “有人看见我的鞋了?”


    “看见了,踩在一条狗爪子上。”


    “……”欸?有辱斯文。


    江云静悄悄从门缝后面看,呼出一口气, 低下头抚摸肚子:“宝宝,好多人啊,爹爹出不去。”


    肚子微动,像是在回应江云。


    张翠兰吃力搬来三桶果晶脍:“今儿比昨天人多, 还没吃完饭呢,就听见了。”


    甚至, 有几个人直接跑进巷子里,插队敲顾家门。开门的却不是温温柔柔的老板小哥儿,而是一身肃黑的顾承武。


    他扫视一眼打扰夫郎吃饭的陌生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看似礼貌,实则也很不爽。


    “咦?”江云从顾承武身后露出头, 打量门外的人,戳一戳顾承武的腰, 声音软糯:“相公, 把他们带过去就好,不要太凶哟。”说完就想跑。


    顾承武腰间紧绷,一阵酥麻, 眼疾手快抓住逃跑的罪魁祸首, 攥住不安分的爪子捏了捏。


    江云像一只被打中的地鼠,懵懵然,支着下巴认真思考,下次是否改良作案手法。


    “今日不用为我送饭,嗯?自己在家乖乖休息, 不许太劳累。”顾承武弯腰垂眸,整理江云额边碎发,莹白的耳垂小巧圆润。


    他低头轻轻一咬,惹地江云浑身颤栗,急忙捂着耳朵。


    “这人,怎么属狗的?哪里都想咬一下。”


    顾承武逗弄完小夫郎,心满意足上工去。


    江云食指纤白柔软,如水葱般。他拿起小刀,将果晶脍分割成小块,张翠兰在铺子里招呼客人。总有人为了一碗吃食,骂骂咧咧要打起来,其中不乏读书人。


    江云心想,瞧着斯斯文文的,还没他相公知书达礼呢。脑海又蓦然浮现顾承武攥着他的时候,倒也称不上知书达礼四个字,实在……孟浪。


    顾承武不知道夫郎对自己的评价,已经称得上适用于流氓身上。大街不容纵马,顾承武每日要牵起小枣红去箭场放风。


    街头行人往来,酒旗风幡飘扬。本该宁静的街道,被一声短促而惊惧的声音打破,不知谁家的马在街上肆意妄为。


    那匹马高大,一身棕黑,显然是域外才有的好马。这样的品种,据顾承武所知,只有每年藩国进贡的贡品才有。


    那匹马烈性,因为不受驯服,狂躁惊惧奔跑,一路打翻摊子。


    “快让开!别挡路!”马上,骑马的人脸色惊惧,显然自顾不暇。


    棕黑马已有癫狂的症状,从大街上狂奔。脚下被一根绳索套住,不仅没被绳索绊倒了,反而使出大力,拖着绳索踩踏。


    “啊啊啊,救命,谁救救我儿子——”


    惊慌失措的人群里,一个母亲号啕大哭,趴在地上,绝望向前爬,想救他被绳索套住脖子拖着跑的六岁儿子。


    被拖行的小娃娃脸色憋紫,慌忙躲避的行人想搭救,被烈马一脚踩断胳膊。


    马直冲大街,却来不及叫府衙捕快。顾承武左右巡视一圈,收回手里的匕首。将旁边妇人卖的一筐豆子扔出去,成千上万的豆粒泼洒而下。


    那匹马如顾承武所料,脚下踩到黄豆,偏了路径,直接冲向牌坊柱。因为是烈马,力气也大,当场把自己撞死,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出气,血从头顶留下。


    纵马的人显然也不能例外,被马压在身上,断了一条胳膊,却顾不上哀嚎,急急忙忙想爬起来,求人帮忙。


    哭嚎的妇人追上来,赶忙把儿子抱在怀里。


    “死了没?”


    “没,也不知哪里冲出来的黄豆,辛亏是救下了。


    “婶子,快带娃娃去医馆瞧瞧吧。”


    路上行人都是刚从阎王殿拉回来的,差点被踩死在马蹄之下,回过头狠狠盯着骑马之人。


    “怎么回事?会不会骑马?!”


    骑马之人一身行装,脸色憋紫,显然已经跑了一天时间,他伸出手气息艰难:“快,快帮我找县令。”


    顾承武将身影隐藏在人群中,本欲悄悄离去。他看的清楚,骑马之人明显是行伍出身,又是藩国进贡才有的烈马,很明显不是一般人。


    但各路军队不少,暂时不知道是隶属哪一路。


    转身的时候,骤然听见纵马的人撕心裂肺大喊:“快找县令!通知县令,荣王遇刺!快啊。”


    身边围观的人看疯子一样看他:“说胡话呢?荣王殿下不在皇城里,怎么会好端端出现在咱们这个犄角旮旯里。”


    顾承武瞳孔骤缩,荣王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有三十岁,本该早早之国,但陛下不舍兄弟分离,才迟迟没定下封地。


    如今年纪大起来,皇帝不急大臣也急,想必已经上谏无数次,为保天下安宁还得请王爷受封回封地。


    西南虽山高水远,但……顾承武想起五年前,荣王话语中透露,他母妃祖籍也是西南,想必是偷偷出来,被人发现行踪了。


    顾承武眉头拧紧,若是普通微服私访,也不至于到被人暗杀的地步。除非,是暗中受了皇帝指派,来巡查地方官员。


    顾承武穿过人群,提起那人的肩膀,神色严肃在那人的耳边低语。


    纵马求救的人神色微变,打量顾承武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匕首上,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顾承武目光平静如水,看一眼周围的人,道:“这是我朋友,癔症犯了,不慎冒犯各位,还请见谅。”


    他把人扶起来,那匹马自然也不能留下。现场的人看不明白,但是也不能保证几个有心之人揭发。


    被冲撞的行人骂骂咧咧,顾承武在一片骂声中,淡然处理气绝身亡的贡马,把“朋友”搀扶起来,往家里走。


    ——


    江氏食肆生意火爆,仅仅是第二日,客人已经比昨日多两倍。连夜做的三捅果晶脍已经见底,张翠兰把江云拉到后院。


    “不够了,现在做可来得及?”


    江云看一眼桶里,蝉鸣正喧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他道:“晌午的功夫,应当能做出来,只是不知药铺里还有没有多的蒟蒻粉。”


    张翠兰松口气,又累又高兴:“这家没有,再去别家看看就是。铺子前我去说一声,让大家伙过了晌午才来。我去拿银子,这次多多买些蒟蒻粉。”


    生意好,能赚钱,再累都值。


    张翠兰一走,客人也都散去。难得安静下来,江云坐下休息够了,又起身切果子。晌午的饭煨在锅里。


    吃食简单,不过一碗菜汤一份炒肉片,天热没胃口,足够娘俩吃。江云开开心心哼着歌,身后无形的小尾巴翘起来,手上动作轻快。


    突然一声,门被撞开,江云一哆嗦转身。看见本该上工的相公,扶着一个陌生人悄悄绕过巷子,往家里走。


    那个人手臂以奇异的姿势扭曲,显然是被砸断了。嘴里还有血渍,看着人要不行的样子。


    江云有些害怕,咬着唇小步走过去,神色不安看向顾承武。


    “别怕,只是捡了一个受伤的人,叫干娘去请大夫为他医治。”顾承武见夫郎被吓到,分出心神安慰。


    那人死死攥着顾承武的手,嘴里混着血断断续续:“二十公里,夹谷中,快去。”


    顾承武点点头,从卧房翻出那把几年不用的重弓。又从常年锁上的箱子里,取出保存完好的铁箭头和长刀。


    江云站在门口,眼眶湿润,整个人都在抖,瑟瑟不安抓着顾承武的袖子,不让他走:“相公,我、我怕,你别去好不好。”


    顾承武脚步顿住,低头拥住江云,“乖乖在家好不好?饿了记得吃饭,不许太劳累。今日我会晚些回来……”顾承武用最轻的声音,安抚江云。


    说话,他转身头也不回,骑马往城外二十里赶去。


    江云肩膀一耸一耸,想擦干眼泪,但是怎么也止不住。他眼眶哭红了,最后咬着唇憋住,哆哆嗦嗦给受伤的人清理伤口。


    张翠兰扛着三十斤粉回来,进门被吓一跳,魂差点出来。江云哆哆嗦嗦简短说明,张翠兰虽然也害怕,但还是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去请郎中。


    家里躺着受伤的人,那个人脸色苍白发青,看病的郎中眉头紧拧:“这只手被马蹄踩碎,怕是保不住了。内伤倒是不严重,吃药能抱住。”


    郎中见过病人无数,对断手的人不至于悲悯,迅速开完药,拿出银针扎穴。


    江云眼睛肿着,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受伤的人。他嘴边的血已经干涸,不会死但痛苦至极,瞳孔瞪大,不肯老老实实躺下,挣扎要起来救人。


    张翠兰端来一碗水,给他喝下去。大概是温水下肚,躺着的人神色缓和,昏死过去,嘴里不听喊他娘。


    “云哥儿,这里吓人你快别看了,去院里休息,我来照顾他就好。”忽然抬进来一个人,别说是怀了身子的江云,就连张翠兰也怕。


    江云走出去,正午的烈阳当头,他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坐在凳子上,头晕目眩,似乎是被魇住,不一会儿,眼帘又蒙上水珠,啪嗒啪嗒往下落,从白天等到深夜。


    第88章 第 88 章 江云不理他


    两岸夹谷风停树止, 乌云藏月。


    地面残戈断戟,尸体遍布,从服制来看, 依稀能辨别出是两拨人。


    “荣王部下,另一伙是……”顾承武低头查看,除去明显的行伍之人外,另外一拨人装束普通, 兵器粗制滥造,不像朝廷军器营制造, 但样式却更灵活。


    大历对军械管制严格,除朝廷外,民间乃至皇亲国戚不能擅自大量制作兵器,除非有人暗度陈仓,隐瞒上级,被查出端倪。


    打斗痕迹明显, 顾承武查看尸体,肌肉僵硬血迹发黑, 伤口处是不正常的紫黑。看来死亡时间已有三个时辰, 并且敌人的武器都淬了毒药。


    顾承武快速翻遍尸体,没有发现荣王在其中。他先是松口气,眉间又立刻皱起。


    逃到云水县报信的人是荣王亲信, 说明伤亡惨重, 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周围多山,应当不至于被刺客抓住。


    顾承武起身,扫视一圈山谷地形,险要容易被埋伏,但是周围小路岔路众多, 是周边村民打柴时自发砍出来的路。


    每条岔路口都有血迹,顾承武从中发现端倪,翻身上马,从较为宽敞一条山路进去。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小枣红狂奔,最终到达一处悬崖。


    顾承武撕下衣袍,遮挡面容,隐藏在密林深处。


    悬崖边,荣王等四五个亲信,被逼到无路可走。下面深不见底,滚石声久久不散。


    荣王发冠散落,尽显狼狈,几个亲信身负重伤,把他拦在身后。


    距离不算近,林中忽然起风,悬崖那边,荣王为了拖延时间,似乎在和刺客谈判。


    顾承武抽出泛着冷光的毒箭,箭头锋利,乃是最好的精铁,当年就是用这根箭,取下敌军参军首级。


    对方还在交涉,顾承武不疑有他,目光锁住敌人,拉满弓弦一箭穿喉。


    刺客像是惊弓之鸟,看一眼死去的同伴,没想到身后还有人,顿时乱了队形。


    “别管后面!先杀了荣王……”


    有个聪明的,没忘记主要任务。但话没说完,就被箭头穿过头颅,直挺挺倒在荣王脚下。


    荣王面色未变,快速扫一眼亲信。刺客只是分神的瞬间,荣王和几个亲信便杀出一条路。刀枪金属滑过皮肉骨骼,没坚持多久又变成下风。


    体力透支,连续逃亡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滴水未进。


    顾承武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抽出身侧长刀,从刺客背后突袭。刀锋过喉无一幸免,山林猿啸狼哀,剩余刺客倒在地上,气尽命绝。


    血珠顺着刀尖滚落在地,割喉的刀锋却不留半点痕迹。顾承武蒙着面,踩在尸山之上,看向对面的人。


    荣王脸上一道血痕,长剑撑地支撑身体,同样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人。


    即使面对刺客和陌生人,荣王依然身姿挺拔面不改色,一身儒衣不像武将更像文臣,常年佩戴的折扇掉落在地,染上敌人的血,手中换成长剑。


    “你是来杀本王?还是来救本王?”他问。


    顾承武静默片刻,摘下蒙面,半跪行礼:“殿下。”


    浓黑的墨色中,看不清万物轮廓。荣王却在听到声音之后,直接倒在地上,长剑滚落悬崖,他声音颤抖,似乎难以置信:“顾校尉?你是顾承武?!”


    他不复刚才的从容,几乎连爬带跑跌跌撞撞,跑到顾承武面前。


    “是我,殿下。”顾承武取出腰间匕首,熟悉的刻纹闯入荣王视线。


    ——


    破屋里,升起火堆。荣王和顾承武在屋内,五个亲信在屋外把风。这也许是哪个老猎户留下的,蛛网灰尘厚积,久久没人来过。


    荣王靠在墙上喘气,火光映在瞳孔里,才从鬼门关出来。


    借着火光,他仔细打量顾承武。那把匕首,是十年前他送给顾承武的。十年前,异族起乱,他作为皇子,自然要跟着大将军上战场,一是鼓励军心,二是历练。


    而顾承武,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年纪虽小气势却足够凌厉。能将一个成年人徒手杀死,又带着他和其余士兵,绕到敌人后方,烧了粮草营争取时机。


    回忆仍然清晰,荣王道:“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僻壤之地再见面,还是如此狼狈。说起来,当初要没有你,我早该死在战场上,哪还能等到国泰民安封王,你救了本王两次。”


    顾承武似乎不在意额头上被头发遮挡的深疤,要是砍的再深一些,他也娶不上小夫郎了。


    火堆被风吹地扑簌作响,荣王自顾自继续说话:“当初异族投降称臣,天下大定军队凯旋。你军功显赫,大将军为你请功升官,提拔昭武副尉,你却拒绝,卸下一身戎装,跑的无影无踪,我们连写封信,都找不到下落寄出去。”


    谁都没提刚才遇刺的事,揪着以前的事回忆。荣王从茅草堆上起来,顿一下,拍拍头上草根,道:“啧啧啧,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快说说,卸甲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他还是不信,像顾承武这样的人,会真的平凡下去。


    顾承武眼眸渐渐温和,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拨动火堆道:“成亲了,等我夫郎生下孩子,满月时再告诉殿下。”


    荣王愣住,立马笑起来,也许是刚才死里逃生,浑身放松下来:“你真行,孩子都快有了……是我的错觉吗,你刚才在笑?”


    “……”


    “你再笑一个。”


    顾承武:……放下嘴角。


    荣王一哆嗦,两个大老爷们这么对话,有点奇怪的恶心。


    轻松的氛围过去,两个人神情渐渐严肃。


    “文生呢?他骑着我的马去县衙搬救兵,可还好?”


    顾承武回他:“我在大街上碰见他,起初不想招惹是非,那匹马太过明显。后来听说是你遇刺,才截了他去县衙的路,将他救回家里,由我夫郎照顾着。”


    荣王点头,喉咙干涩疼痛:“你做的对,若真是去了县衙,恐怕我真是活不下来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西南不仅山高皇帝远,而且地势崎岖,古往今来都是战争易发的地方。什么消息都难以传出去,朝廷的手伸不过来,谁知道下面的官员会不会勾结。


    “我原想着,宁平府这边比较太平,更安全一些。便和老孟商量着,偷偷私访,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行踪。估计老孟他们也不知道,我和文生遇刺的事。”


    顾承武看一眼外面天色:“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荣王摇摇头:“上月,豫康府一个八旬老人,带着六岁的娃娃上京告御状。状告当朝太后的娘家霸占田产肆意行凶,可恨的是,除了老人小孩,其余人都被灭门,只剩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


    和顾承武所想一致,是为了偷偷查证地方官员才被追杀。太后不是皇帝和荣王的生母,母子之间没感情可言,他接荣王的话:“您和陛下想偷偷查,太后也想偷偷按下这件事,才没闹的人尽皆知。”


    荣王点头,外面的亲信敲门,急色走进来:“殿下,天色快亮了,我们不能困在这里,只怕还会有刺客找过来。”


    坐以待毙不是好法子,荣王站起来,看一眼外面,目光又落回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却一直盯着火堆,天色快亮,已经过去一夜,他的小夫郎,也不知这一夜睡的好不好,腿疼不疼。


    扑灭火堆,顾承武站起来,做出决定:“殿下如今腹背受敌,在老孟来之前,不该暴露行踪。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是最惯用也最容易成功逃脱的法子。云水县不是大县,县令又是个草包,周围都是山,就算刺客怀疑人藏进县里,也更容易逃出去。


    ——


    烛火燃到天明,江云眼角泪渍干涸,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张翠兰也睡不下去,一边是伤心难过的儿夫郎,另一边是受伤严重的杜文生。她跑了灶房又跑卧房,比大黑小黄还累。


    天色将明,江云在夜里坐着,一动不动等到天亮。他迷迷糊糊靠在椅子上,睡地很不安稳,做了无数个噩梦,他梦见相公倒在地上,被人杀死。


    又梦见自己回到几年前,他娘走了,刘桂花带着江墨恶狠狠笑,要拿绳子勒死他。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忽然包裹江云,他心脏漏跳一拍,怔忡着眼睛,看见一夜未归的顾承武。


    天色昏暗,梦里浸着血水的脸清晰起来。江云抬起头,分辨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想看得更清楚,眼眶却渐渐模糊,蒙上一层水雾。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顾承武喉间酸涩,身上残留敌人血液的气息,手背是与人打斗留下的伤痕。


    江云吸着鼻子,泪珠顺着清瘦的下巴,滴在顾承武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倔强咬着下唇,水雾在眼眶打转,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承武在江云面前蹲下,把人圈在椅子里,唇角凑近夫郎。


    他靠近,把江云的脸从臂弯里捧起来,已经哭成一只小花猫,还忍住不肯哭出声。


    江云鼻尖抽动,像个孩子似的。推开顾承武的手,不肯看他的脸。


    “让你担心了?”顾承武坚持抱着江云,让人看着自己,抬手给江云擦眼泪。


    “昨夜……为夫去救人,来不及同你解释。那是夫君曾今的同袍,命悬一线。所幸救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江云哭,江云不听,江云不理他。


    顾承武似乎叹气,手掌着夫郎的腰,把人横抱起,走进卧房放在床上。


    江云唇珠都咬出痕迹,被放下后,依旧转身面向墙壁,不理顾承武,自己独自默默掉泪珠子。


    顾承武没了杀敌时的理智果断,心里思量犹豫,昨夜的事情该不该告诉家里人。他半跪在床上,同江云彼此不说话。


    枕头濡湿,江云哭的难受。听见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极大的委屈蔓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顾承武拳头攥紧,看一眼彻亮的天边,时间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凑在江云耳边轻吻,不忍道:“等我回来,任你打骂好不好?”


    他给江云掖好背角,出门时,回头看一眼江云,匆匆忙忙又出去,往县衙找李四。


    江云缩在被窝里,听到人走了,整个人顿住,神色黯淡下来。


    第89章 第 89 章 夫夫吵架了


    云水县码头, 各路官船货船在河上穿行,这里也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来往行人纷杂。云水县令不作为, 码头便成了管理最松散的地方。


    顾承武托李四,找到码头旁一处隐蔽的狗洞,因为常年杂草丛生,看不明显。


    荣王等亲信打扮成普通农夫, 蹑手蹑脚沿着墙边。


    荣王俯身低下头:“这个门,是不是有些低??”


    顾承武神色正经:“殿下, 这是狗洞。”


    荣王:……


    “狗洞就狗洞吧,打仗时什么洞没钻过。”荣王一马当先,身子卡在洞里,听见后面亲信的憋笑。


    这几个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荣王扭动身体,不和他们置气。


    李四在路边望风, 忽然匆匆走来,“只怕要快些, 巡逻士兵就快来了。我们只是衙役, 比不上士兵,若是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李四不知道荣王真实身份, 只当是顾承武被追杀的好友。一行人成功入城后, 顾承武将荣王暂时安置在李四曾经住过的院子,条件简陋,却安全隐蔽。


    “顾校尉你……”荣王叫住顾承武,话没说完,便见顾承武眉目低沉, 神色隐约担忧不安,又似乎烦躁,时不时看向外面。


    荣王心生感慨,没想到分别这么多年,顾校尉仍然如当初一样衷心。他拍了拍顾承武的肩膀:“顾校尉,你不必担心本王。等再过一日,老孟发现异常,便能带着人找来……”


    “不是,殿下,”顾承武看他一眼:“我该回去陪夫郎了。”


    荣王:“……”


    成亲好啊,有夫郎好啊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压在天边,水汽在空气中沉闷燥热,蒸腾的尘土气息弥漫不散。这是要下雨的征兆,今天夏天第一场暴雨。


    “宋文生暂住我家,这是李四的房子,既安全也隐蔽。这几日还请殿下不要出门,吃食我会送来。等老孟带兵来,便找机会送您离开。”


    说罢,顾承武匆匆行礼,往家里跑去。


    天边隐约听见一阵雷声,轰鸣贯耳,像是劈天凿地的架势。要下雨,街上行人匆忙。江云的小食肆桌椅一收关门,街上空空荡荡。几片树叶被疾风吹落,又被卷入空中。


    江云同张翠兰坐在檐下绣肚兜,这是给娃娃穿的。他同张翠兰说话,只是神色不见往日的开心,眼眶肿着,明显是刚哭完。


    张翠兰看一眼屋子里的伤员宋文生,又想起昨天武小子拿着兵器出去。隔了一夜早上才匆匆回来,惹的云哥儿伤心。


    “咱也别多想了,武小子是个有分寸的。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扁食?趁着雨没来,娘去买肉,中午咱就捏扁食吃。”


    江云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眉眼仍然怔忡,针线在指尖麻木穿梭,最后不留神,扎进手指里。


    血珠顿时冒出,疼痛让江云清醒过来。他放下绣蹦子,要捂住伤口。


    一抬头,门口站着昨夜消失的人。江云愣住,脑袋似乎懵了一瞬。


    “我回来了,”顾承武喉间哽咽,要朝江云走去。


    却看到,他的小夫郎,一言不发躲回卧房,关上门把自己藏起来,像是再也不要被找到。


    顾承武神色复杂,走到卧房外敲门:“云哥儿,你别躲我,让我见你好不好?”


    卧房里没有动静,顾承武凝滞,敲门的手慢慢放下。片刻后,听见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哭泣的声音。


    顾承武心一阵闷疼,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甚至想过翻窗进去,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现在门外。


    雨珠一滴两滴落在庭院,雨势越来越大,被急风吹斜,飘入廊下,打湿顾承武一身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肿着眼泡的夫郎打开门,抽抽噎噎看着他,让他进去。


    顾承武气息微滞,跟在江云身后,随即关上房门,幽暗的卧房里,空间顿时局促。


    江云坐在凳子上,默默继续哭,时不时抬头抹眼泪,哭成一只小花猫,哭累了就抽泣一下,依然不愿意看顾承武。


    顾承武从不觉得爱哭是夫郎娇气,这样的夫郎,才是一个有灵气活生生的人。他小心翼翼把人放在怀里护着,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夫郎伤心了。


    顾承武走过去,蹲在江云面前,抬手给江云抹眼泪。昨夜提刀的手,现在却万般小心,不敢多用力一分。


    粗糙微暖的指腹抹去眼泪,江云慢慢停下眼泪,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


    房间里传出微不可查的叹息,顾承武把江云抱进怀里,低头堵住江云唇瓣,又一触即分,耐心询问道:“是不是昨天走的匆忙?吓到你了?”


    江云咬着唇,一双小鹿眼透露出倔强,摇摇头就是不理他。


    顾承武一顿,思绪有些乱:“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房间里的氛围压抑,低沉。片刻后,只听江云抬起头,吸动鼻子小心翼翼害怕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既害怕,又试探,仿佛攥着希望,又怕失望。似乎是怕极了,才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顾承武把江云抱的更紧,轻声询问:“为何突然这么想?”


    江云靠在结实的胸膛上,打着哭嗝,万分委屈:“你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昨天去了那么久,我等你、等了你一晚上,梦见你倒在血里再也醒不过来。我害怕,早上你回来,又匆忙走了……”


    江云像倒豆子一样,把一天一夜的委屈和不安都发泄出来,实在害怕极了。


    顾承武眼底愧疚婻風,捧起江云小花猫似的脸,庄重严肃道:“不会,永远不会。你是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夫郎,从前是你,以后也只能谁你。从来没想过不要你,也不敢想。不管以后你变成什么模样,对于我来说,那都是你。”


    江云肿着眼,愣愣看着他,水汪汪的瞳孔露出疑惑:“那……那你昨天为什么。”


    顾承武低下头,同江云额头相贴,沉声道:“这件事情太危险,我不想连累家里人。不管是你,还是干娘。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不再瞒你。别哭了,乖乖。”


    温热的气息在江云耳边包裹,江云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乖乖”烧红的。他似乎忘记自己哭了一晚上的丢人事迹,呆呆看着顾承武,像一只站在枝头发愣的小松鼠。


    顾承武无言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江云红彤彤的鼻尖:“都是要当小爹爹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娃娃似的。”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小娃娃吗?他慢慢养大的。


    江云不好意思低下头,靠在顾承武胸膛蹭了又蹭,最后瞌睡上来,伸出手臂挂在顾承武脖子上,小声软软道:“困了,想睡觉。”


    “我陪你,今日不走了。”顾承武护着江云肚子,搂过江云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


    屋外雨声渐大,顾承武和江云相拥而眠。听着风雨交加的声音,竟然觉出温馨安宁,顾承武轻拍江云的背,主动报备:“或许接下来几天都会如此,等风波过去便好。”


    江云眯着眼睛,哭过之后是最容易困倦的,加上一夜未睡,此刻正意识模糊,迷迷糊糊担忧:“那你,会有危险吗?”


    顾承武看向窗外,泼天大雨倾泄而下,似乎想把乌云弥漫的天捅出一个大窟窿,让这场雨彻底清洗人间污垢灰尘。


    他低头,在江云耳边轻吻。


    “不会有危险,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下了没多久,乌云散去,阳光重新照在大地,湿漉漉的青石板,被晒地干燥发烫。


    张翠兰买了肉,又扛着十斤蒟蒻粉,等雨过才往家走。一回家,忽然看见消失一天的干儿子,她赶忙放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可算回来了,你不声不响跑出去,就是一夜未归,又是拿刀又是拿箭,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可把我和云哥儿吓着了。尤其是云哥儿,坐着等了你一宿,我说什么他都不休息,你啊你。”


    张翠兰也跟着担心一晚上,见人平安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语气中既责备又担心。


    顾承武隐藏虎口处的刀伤,那把长刀割破刺客的喉咙,他也同样被砍伤。幸亏顾承武眼疾手快,及时躲开,才避免被砍下一只手。


    一场大雨过后,峡谷的血水早已被冲刷。但尸体仍在,报官的人吓地屁滚尿流。而宁平府大大小小地方官员,一夜之间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荣王失踪了,还是在他们地盘失踪的,只怕提着十颗脑袋,也赔不起荣王一根手指头。


    顾承武转身进客房,看一眼床上的宋文生。人已经醒来,废掉的胳膊上了夹板,神色有一些落寞,更多的是担忧。


    看见顾承武活着回来,他顿时松一口气,连忙确认:“殿下可还活着?是否受伤?”


    顾承武把荣王写的信交给他:“殿下无恙,如今已经混进县里。等你伤好,我将你送去殿下住处,你二人只管等老孟。我已经卸下官身,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他能救人,只是出于本能和同袍之情。至于探查地方官员的猫腻,那是荣王的事。


    宋文生彻底放下心,抬起手臂,想朝顾承武抱拳致谢。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废了。他颓然摇摇头,不多时又立马恢复神采,至少荣王没出意外,大不了以后换左手吃饭写字。习武不行,总还能读书。


    宋文生是个天生乐观的人,抛开缺失的手臂不谈。又重新打量起顾承武,眼里忽然闪现崇拜。


    他从上到下把顾承武看一遍,原来这就是荣王殿下提过的顾承武,还真是不一般。就算穿一身麻布,也比他穿貂裘好看。


    宋文生正要拉着顾承武寒暄,手便摸了个空。顾承武不理他,转身就走。隔壁卧房里,夫郎睡梦中,迷迷糊糊在喊他的名字。


    第90章 第 90 章 被扔泥巴


    清晨, 货郎走街窜巷的声音隔着院墙,传到熟睡的江云耳朵里,他迷迷糊糊翻身, 闭眼挠手臂上的包。


    夜里蚊子多,昨天晚上不小心把蚊帐掀开一条缝,蚊子就跟成了精似的钻进来,一直在江云耳边嗡嗡叫。


    江云痒的难受, 睡梦中小声哼唧。又热的慌,夜里翻了很多次身。


    顾承武耐着性子给江云打扇, 扇风微凉,勉强让夫郎安静片刻。有了蚊子,他便抬手一拍,四周顿时安静。


    正要踏踏实实闭眼睡觉,刚才还嫌弃他身上热的夫郎,又滚一圈, 像个小娃娃似的靠过来,贴在顾承武怀里, 梦里蹭了蹭。


    顾承武在夜色里微微一笑, 抬手搂住怀里温软的夫郎。还没抱够,又被江云推开,嘴里可怜巴巴喊热。


    总之一夜没少折腾。


    江氏食肆没到开门的时候, 铺子外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都知道白云巷有家独一无二的果晶块, 吃过的人都惦记,消息飞速传遍云水县,有人天不亮就来了。


    张翠兰惦记铺子生意,刚起床,没来得及刷牙洗脸, 匆匆扛着桌椅摆出去,也不等江云了。


    让小两口多睡会儿,这些简单的活,她自己也能忙完。张翠兰不知道,小两口早就醒了。


    江云把头捂在被子里,用后脑勺对着顾承武,打死不肯和顾承武对视。


    顾承武躺在身侧,无奈看着撒赖打滚的小夫郎。昨天当着他面狠狠哭了一场,现在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说什么都不露出脸来。


    呜呜呜,江云绝望埋在被子里,早知道不哭了,怎么那么丢脸。好汉一条,说不抬头就不抬头!呜呜呜~


    继续装鸵鸟。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顾承武低声轻哄:“好了,乖,快起来。干娘早上煮了扁食,昨天不是说想吃?”


    他看着江云闹腾,眼底染开笑意。把脸色红彤彤的夫郎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给人穿衣裳。


    江云紧紧揪着被子,打不过力气大的相公。只好咬着唇,靠在顾承武身上,脸埋在顾承武肩膀上,依旧不说话。


    顾承武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天青色的凉爽夏衣,给江云套在身上,腰带系地松松垮垮,就怕勒着肚子。


    平淡的日子就是这样,顾承武乐意伺候江云,一边系腰带一边道:“昨夜宝宝闹腾你没?”


    腰带系好,他半蹲下,给江云套鞋子。


    “闹了,夜里做了梦,也被他一脚踹醒。”那么小的家伙,还没出生呢,怎么力气大的跟牛似的?江云每日对着肚子,也纳闷的很。


    肚子越来越大,江云不能自己穿鞋。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摇晃一双白皙的脚。似乎是晃累了,最后轻轻踩在顾承武膝盖上。


    顾承武手掌宽大,单手便能圈住江云的脚踝。原本小巧白嫩的脚,因为怀孕而水肿,比以前胖了一些,但仍然能完全握住。


    拾掇好,江云撑着腰,一手护着宝宝,往院子里走。早上不算太热,晨风吹来一阵凉爽。


    江云打开水缸,里面搁了几盆昨夜做的果晶脍,放在凉水里搁了一晚上,现在凝固的正好,又弹又嫩。


    江云拿小勺,给家里人都舀一碗,吃了也能解暑消热。


    顾承武蹲在水井旁,蘸点青盐漱口。头发没梳,马尾松垮,几缕黑发凌乱,比平时多了一分野性和随性。


    江云坐在桌边,两颊鼓起,埋在碗里专心吃果晶脍,一颗粉红的桃粒不知怎么,沾到嘴角。


    他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看着井边的相公,比别的汉子都俊呢。


    江云眼睛滴溜一转,蹑手蹑脚走过去,像一只要做坏事的小狗,笑嘻嘻想躲在顾承武身后,猝不及防吓他一跳。


    顾承武含着笑,看向水面倒影,目睹某人作案过程,就是不揭穿。


    江云忽然拍他一下,顾承武便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逗地江云直笑。


    “别动,”他忽然叫住江云。


    “?”江云抬起头,片刻,脸颊被顾承武捧起。微微粗糙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一擦,沾着的桃粒被擦去。


    江云呆愣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发生什么。继续笑着:“你、你坐下,我给你梳头发。”


    顾承武往凳子上一坐,把头交给江云。夫郎的指尖柔软,在头顶缓缓抚摸,比按摩还舒服。


    顾承武闭上眼,片刻后,听见江云开口:


    “今日,还要出去吗?”江云笑容慢慢收敛,神情话语中都透露出担忧,他指的那些危险的事。


    顾承武转过头,握住夫郎双手:“别担心,我答应你,平安回来。”


    江云放下梳子,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像昨天那样哭鼻子。他给顾承武拾掇好,看着人走出院子。


    江云站在门口,等顾承武的身影消失在杨柳巷,才转身回院里,和张翠兰吃早食,打开铺门做生意。


    除了来买吃食的客人,江云从中发现几个奇怪的人,那些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果晶脍,时不时朝旁边的人打听询问“知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江云眉头微皱,张翠兰瞧出不对劲,道:“前几日也有这几个人,这两天来的熟客多,我昨天也没多想,怕不是见咱们生意好,来砸场子?”


    砸场子倒不至于,江云心里有了成算,道:“像是别家铺子的老板掌柜,来打听方子来了。”


    江云的小铺子之所以开了几天,生意突然火爆,也是因为独一无二的方子。要是别家都能做,那他也不指望赚钱了。


    张翠兰扔下帕子,气的不行,“这些个老狐狸!我就说呢,昨天早上,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总往巷子里跑,探头探脑往咱院子里瞧,原来是做贼来了。明天就把狗栓出去!”


    她说完,江云反倒笑了:“娘,您消消气。家里每日进进出出买蒟蒻粉,迟早也能被别人看透方子,倒不如琢磨几个新吃食。”


    这方子简单,江云不敢说秘方是他娘独创,只能说是北边流行的吃食,还没传到这边来,也不能蛮横霸道,非得他们一家卖才行。


    张翠兰顺着儿夫郎的话一想,是这个道理。她是个直性子,气来的快消的也快,立马笑起来:


    “娘实在不擅长吃食,就看你的了,娘只管给你打下手……外面都等着,我赶紧把东西搬出去,好开门做生意咯。”


    悠扬笑声回荡在院子里,日子越发好起来。


    江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砧板上切果子。大黑小黄趴在他腿边,慢悠悠纳凉。三只小崽子围着江云转,眼巴巴盯着江云手里的吃食。


    江云瞧一眼狗崽,往地上扔一块桃子,狗崽子们闻了一下,发现不是肉,立马嫌弃跑开。


    又好气又好笑,江云毫无震慑力放“狠话”:“下次可不给你们吃了,净糟蹋。”


    旺财黑白分明的狗眼左看右看,仿佛能听懂人话,又心虚又欠揍的样子。


    切完果粒,张翠兰正好也卖出去第一桶。江云坐下拿出算盘拨动,头顶梧桐树叶依然绿意徜徉,热风穿过庭院,心静自然凉。


    他啃一口寒瓜,脆甜多汁,账目逐渐明朗。短短几日,竟然已经赚了三两多,江云激动雀跃起来,开开心心摇摆双腿。


    摸着肚子,低头小声道:“爹爹最近赚了好多好多,等你出来,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动了一下。


    一晌午时间过去,张翠兰抱着空桶回来,累的不行,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又生出用不完的力气。


    “娘您也歇歇,吃块寒瓜,”江云捧着瓜乖乖走过去。


    张翠兰放下桶,连忙拿一块,和江云各自捧着瓜,站在墙根惬意。


    甜脆的瓜正要入口,不知道从哪里洒出来的土,直接落在瓜上。


    张翠兰和江云睁大眼睛,面面相觑,头顶都是泥土。


    “谁啊!?谁这么缺德!”


    洪亮的骂声响起,张翠兰和江云气冲冲打开门,势必要揪出始作俑者。


    “定是那群黑心的老板,见咱们生意好,赚不到这笔钱眼红,看我不逮住他。”张翠兰拿着棍子,一副打架的架势。


    江云见状,赶紧低头啃一口干净的瓜,拿起扫把跟上去。


    “谁,给我出来!”张翠兰站在门口大吼一声,和江云左右找人。


    一声吼完,院子里空荡荡,连根头发都没有,总不能大白天见鬼了?


    找不到人,张翠兰和江云只能回去,把门关紧,只当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瓜是干净的,总不好浪费,江云用水冲干净,交给张翠兰,继续吃。


    “……”


    又是一捧土。


    张翠兰索性放下瓜,拎着棍子直接走出去。这一次还没找人,就看见虎子和阿婉从巷子里面走来,身后扯出一个小胖子,正是那日聚众欺负阿婉的蔡家宝。


    “婶子,我和阿婉都看见了,是蔡家宝故意往你们院里扔泥巴。”


    虎子别看人小,力气却大。拧着小胖子的手,直接把人揪出来。


    蔡家宝手里还攥着一坨泥,显然是没来得及销毁罪证。他被发现干坏事,梗着脖子打死不承认。


    张翠兰一看是个娃娃,棍子慢慢放下,道:“你这小屁孩,哪家的?调皮也不是这样调皮的,知不知道乱抛东西,是要出事的?”


    江云看一眼张翠兰,点点头,说的没错!


    虎子义愤填膺大声道:“婶子,他娘就是你家对面卖果子的。我都偷偷瞧见了,就是嫉妒婶子和云阿嬷生意好,教他扔泥巴的。”


    心思被戳破,蔡家宝咬牙横一眼虎子。看着手里的泥巴,直接砸向门口的张翠兰和江云。


    张翠兰和江云赶紧伸手躲,还是猝不及防被扔了一身,张翠兰这下可不惯着,三两步跑上去,把要逃跑的蔡家宝抓住。


    “你放开我。”


    “小屁孩,家里没人教是不是?你爹娘呢!跟我去讨个说法。”


    张翠兰揪着蔡家宝,直接往对面人家去,敲门砰砰响,大门差点被敲烂。


    江云也生气,一脸心疼看着地上的瓜,还没吃上一口呢。他也跟着张翠兰,往对面一站。


    对面院子门半开,分明是有人在家里。“家里大人呢,这是你家娃娃?快出来!”


    张翠兰刚吆喝完,手腕一阵疼,竟是这小屁孩,低头咬在她手上,张翠兰哎哟一声甩开。


    刚脱手,里面走出一个妇人,尖嘴猴腮,看着张翠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把蔡家宝拦在身后,斜着眼看张翠兰。


    四目相对,双方眼里都燃起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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