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老郑叔家


    郑家是养蜂散户, 老郑叔养了三箱,不拿去卖,就留着自家人吃。他好这口, 家里小孙女有糖水喝,也从来没闹过。


    到郑家的时候,老郑叔正拿着糖葫芦,逗三岁的孙女, 承欢膝下乐的不行。


    “郑叔,都在家呢?”郑家在山坳坳一处高坡上, 院子边上是约一丈高的崖,院子用围墙围着。


    张翠兰就站在崖底下喊。


    老郑叔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把糖葫芦的尖端折了,交给小孙女,赶紧跑过去开门,道:“是翠兰呐, 快进来坐。”


    院子里栓了狗,白狗凶悍, 嗅到陌生狗的气息, 对着大黑小黄一阵狂吠。大黑也不是好好惹的,嘴下背了不少田鼠命,一嗓子吼回去, 也不示弱。


    白狗仗着在自己家里, 来谁都不怕,直到大黑蹬后退冲上来,它终于意识到是个硬茬,呜咽一声缩回窝里。


    江云怕大黑伤了人,捏住他的狗嘴, 大黑才老实下来。


    张翠兰在大黑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低声斥骂:“皮猴子,带着你媳妇出去。”


    老郑叔面目和蔼,笑起来很慈祥,摆摆手道:“我家白花也是个老母鸡窝里横的,别担心,都坐下吃口茶。”


    说完,他朝后院喊一嗓子:“老婆子,快煮茶水,来客人了。”


    张翠兰忙摇手道:“别忙活了郑叔,我们是来看看您和婶儿,顺便上你家买些蜂蜜,这不想趁着桃花集,用蜂蜜做些桃花糕点……”


    说是买蜂蜜,也不赶时间。郑家离的远,难得见一次,就坐下来聊会天。


    牛婶拎出茶壶,看见小辈眯眼笑,和郑叔一样两鬓花白了,笑起来都和蔼,道:“别的不说,蜂蜜家里有的是。去年新做了蜂桶,不知道哪来的蜂子分家了,跑咱家来落户,割了不少蜜。”


    刚过冬没多久,还不到割蜂蜜的时候,郑家的蜂蜜都是去年坛子里封好的。


    张翠兰和江云都是第一次见人养蜂,老郑叔见他俩好奇,便带着人去瞧热闹。蜂桶四四方方的,桶正面凿了七八个小孔,只容蜜蜂进出。


    现在正值春日花开,是蜜蜂最忙的时候,大多都扇着翅膀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挂满了黄澄澄的花粉。


    老郑叔轻微小心掀开一条缝,让江云和张翠兰看。见两人都害怕,他笑了笑道:“不用怕,轻轻的只要不碰,就不会被蜇。家蜂没毒,性子也温顺,就算是被蜇了也只疼一下。”


    江云既害怕又好奇,鼓起勇气上前凑热闹,看见蜂桶里倒挂了十片蜂巢,有被蜜蜂吃了一半金黄的,有还没来得及产蜜颜色洁白的。


    张翠兰也惊了,笑起来小声道:“这里面还剩不少呢。”


    老郑叔把蜂桶关上,不打扰它们做工,招呼张翠兰和江云去院里坐着,道:“再过几月,蜂蜜巢满了,就能割蜜了,割一半留一半,到时候是新鲜的,你们再来拿才好吃哩。”


    他说完,旁边的小孙女就握着糖葫芦,咿咿呀呀学语,口齿不流利道:“哄……哄蜜。”一边说一边指着蜂桶。


    老郑叔喜爱这个小孙女,马上纠正教她道:“不对,是蜂蜜,来跟爷爷说,蜂——蜜——”


    小丫头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憋出一个“哄蜜”。


    张翠兰也乐的不行,逗了逗小丫头,道:“我记得,小名是叫梅梅?”


    牛阿奶忙活完,也坐下来闲聊,道:“小名儿梅梅,正是梅花开的时候出生的。这不我家大春和媳妇在镇上做工,一月才回来几次,梅梅就交给我和老伴带。”


    梅梅人虽小,却活泼爱笑,时常把老两口逗的直笑。郑大春和媳妇原想把孩子带去镇上,见父母孤零零在家,就没舍得,把孩子留下陪二老。


    他和媳妇一有空了就回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回了家才踏实。


    牛阿奶说完,拉着江云的手道:“等云哥儿什么时候怀上了,咱梅梅就要当姐姐了。”


    话罢,张翠兰捂着嘴巴,没忍住笑了,一脸喜色:“牛婶儿,早怀了,这不穿了宽大的衣衫,就怕勒了肚子。”


    牛阿奶也露出惊讶,拉着江云转了一圈,道:“果真是,这就有了?怀像可真不错,走小半个时辰来咱家,也没见不适。”


    江云也露出羞意来,被大家的目光看着,没有厌恶没有冷漠,都是实实在在替他高兴,他低头看向肚子,道:“许郎中说,已经有、有两个多月了。”


    哥儿比女子显怀慢些,不过仔细瞧,也能瞧出来。


    老郑叔和牛阿奶难得这么高兴,道:“没事儿就留下来吃晌午饭,早上老头子去镇上买了猪大骨,说想喝骨头汤,正好你们来了,一起吃热闹热闹。”


    原本是来买蜂蜜的,怎么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吃饭,张翠兰忙摆手道:“别了别了婶儿,来之前家里煮好饭了,连肉都切好了,也是顾小子带回来的猪下水,不吃可浪费了。”


    她这么说,牛阿奶也不能强留,和老郑叔带着张翠兰去取蜂蜜。


    坝子上,剩江云和梅梅大眼瞪小眼。江云便想到自己以后的娃娃,是不是也这样乖巧。他从荷包里翻出纸包的糖莲子,拆开纸晃了晃,道:“阿嬷给你吃糖糖。”


    梅梅爱吃甜的,见了糖莲子知道是吃的,跌跌撞撞跑几步,抱住江云的腿,嘴里还模糊叫着:“糖……糖……阿嬷。”


    江云怕糖莲子太大呛着孩,把莲子掰碎了,才喂给梅梅。


    最后走的时候,梅梅抱着江云的腿,哭的天都塌了,就是不让江云走。最后还是牛阿奶哄骗梅梅道:“你云阿嬷不走,他去给咱们梅梅买糖了。”


    江云上去哄了好一阵子,才把娃娃哄住,和张翠兰抱着一小罐蜂蜜往家去。


    过河路过柳家时,江云往柳家看了一眼,大门紧闭悄无声息。上个月柳老爷子要建造学堂,这个月带着柳玉和柳杨氏出去选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呢。


    他一个月没见着玉哥儿,玉哥儿也不知道他肚子了揣小宝宝了。


    到家的时候,大黑和小黄已经在院子里趴着晒太阳。狗是认路的,玩累了不等主人家,自己就回来了。


    张翠兰把蜂蜜罐子放在案板地下阴凉处,这东西不能放在温度高的地方,不然化了容易坏。放在阴凉处,密封好,取的时候不沾水,能放上一年多。


    江云去扒拉桃花瓣,发现水已经阴干,他把筐子端进灶房。按照记忆中的做法,把材料都找好。


    张翠兰也会一些,道:“做糕倒是不难,难的是没模子,做出来就不好看。等顾小子回来,叫他做几个。”


    “那多做一些。”说完,江云舀了满满三瓢糯米,和张翠兰端着糯米拿去石磨上磨粉。糯米放一小把进磨眼里,慢慢推动磨子,随着磨盼的摩擦声,细白的粉落进石槽里。


    江云拿把小刷子,把糯米粉轻轻扫进葫芦瓢。进灶房把蒸好的薯蓣和黄薯捞进盆里,用勺子碾成泥状。


    白色的薯蓣分成两半,加入糯米粉蜂蜜,一半揉入提前捣好的桃花汁,颜色渐渐变的粉红。江云把糕做成三层不同的颜色,桃花薯蓣泥和白薯蓣泥,中间裹着黄薯泥。


    压实后,糕上点缀一朵完整的桃花,瞧着颜色雅致好看。


    张翠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忙点头,指着糕点嘴里含糊道:“没错,是这个味道,比我做姑娘时吃起来还更好吃呢。”


    江云的期待没落空,他自己也捏了一块,入口是软绵清甜的口感,混合桃花、薯蓣、黄薯的味道,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中午娘俩都没做饭,各自泡一碗温热的蜜水,就着糕点吃完一顿,都心满意足吃的饱饱的。嘴里有了甜滋味,日子也更加松快起来。


    就等着顾承武回来做模子,而与此同时,到镇上的顾承武也没闲着。和箭场老板告了半日假,往衙门找到李四。


    云水县县令显然不是勤政爱民的,日上三竿了还没到县衙上值,连师爷都没到。李四和手下兄弟就松快了,坐在公衙,商量着晚上去哪家吃酒。


    没商量出结果,顾承武便找来。李四也顾不上和下属吃酒,猜出顾承武是为了什么事来。他和顾承武到一家茶馆,坐下点壶粗茶,心照不宣说起事情。


    李四捶了一下腿,道:“那江墨进府不光彩,原本连小妾都没抬,只做了通房。前些日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咱县老爷这个公爹哄的一愣一愣的。三言两语,刘桂花和江顺德这俩老货就被放了出来。”


    关刘桂花和江顺德,是经他手办的,县太爷自然就知道了,李四猛灌了一口茶,又锤了下桌子:“这几日,县太爷看我都没了好脸色。”


    顾承武拧眉,虽猜不出江墨做了什么,但心里也有了对措,道:“连累你了。”


    话刚说完,李四就激动起来,道:“顾大哥千万别说这话,我李四半条命都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恐怕早被当逃兵抓了砍头,哪还有机会回来侍奉老母。那县衙的差事我也不想干了,琢磨着今年底就辞工。”


    他自从在县衙涨了月例,给老母亲买的药都是好药,如今老母亲都不怎么咳嗽了,还能每天早上起来做饭,找邻居大娘说笑。


    县太爷不是个好官,他也懒得受压迫。


    顾承武拿出一两银子,推给李四,道:“还需麻烦你一次,这钱,你拿去请弟兄们吃酒,托他们帮我盯着刘桂花和江顺德,只要不让人逃出城就行。”


    李四犹豫片刻,推脱不想收,底下弟兄平时闲着也闲着,一句话的事。但顾承武执意这样做,他也推脱不了,干脆手下,晚上请弟兄们好生吃酒交待。


    找完李四,顾承武拿着剩下的银子,找到穷巷黑店的老板娘。这里的老板娘常年和江湖人打交道,心眼最灵活,尤其见了钱,不用顾承武多交代,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回了家,镇上的事情不必告诉江云。那两口子腌臜,没必要让他们脏了夫郎的耳朵。


    一回家,江云见了他,脚下步伐快了许多。顾承武怕人摔跤,赶紧把人扶着,不赞同道:“都是要当小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放在以前,顾承武一拧眉头,江云便吓的发抖。如今他非但不怕,还修炼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境界,叫顾承武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夫郎撒娇抱着他,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是要他做模子,越发像只小狐狸,说话都狡黠的很。


    第72章 第 72 章 小崽崽动了


    软糯甜美的糕点捏一块入口, 顾承武嘴上不说什么,手里却又拿起一个。他答应夫郎的请求,还没来得及做模子, 手里的桃花糕是随意捏的,样子普通。


    上面那朵桃花好看是好看,但又不能吃,顾承武揪下来放在旁子里, 一盘子五块,全被他一个人吃了。


    江云目睹那朵逐渐凋零的桃花, 摘下来放久了不太新鲜,凄凄惨惨被摆在一边。他对桃花没什么想法,只是下意识想拿起来,塞进相公嘴里。


    顾承武被塞了一嘴粉红,带着清香微苦的味道。猜想夫郎定然嫌弃自己不懂风情了,连着糕点桃花一起咽下去。


    “喝碗水, 别噎着,今天和干娘磨的糯米粉剩不少, 想吃明天起来又做。”江云从碗柜里拿出碗, 在锅里舀半碗热水,兑了蜂蜜喂给顾承武。


    他捧着碗将碗沿凑近顾承武嘴边,顾承武眉眼微动, 低头就着喝一大口, 发觉是甜的,疑惑道:“是蜂蜜?”


    江云也馋了,端起碗自喝一口,浅浅抿嘴道:“去郑阿爷家买来的,他家养了不少蜂子。我还瞧了, 桶里那么那么多小蜜蜂,还没我指头大呢……”


    他越说起越高兴,顾承武也低眉不语,目光凝在夫郎身上,眼眸里都倒映着江云雀跃的身影。


    只是话还没说完,江云忽然一顿,惊慌失措弯下腰,捂着肚子愣住。


    顾承武忙扶住江云,道:“是不是不舒服?先坐下,我去叫郎中。”


    话音刚落,顾承武行动迅速,要去找张翠兰来照顾江云,自己去骑马。没走出一步,又被江云拉住手腕。


    江云摇摇头,道:“不、不是,我没有不舒服,是他刚才动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小崽子不是第一次动了,前几夜睡着时,就在肚子里抽了一下。江云起初害怕的很,脸色苍白的不婻風行。白天醒来,他把这件事告诉干娘。


    惹的干娘一阵大笑,他才知道这叫胎动。怀了三个月开始,后面会动的更厉害。有那严重的,肚皮上都能看见小娃娃的脚。


    除此以外,江云没有别的不舒服,这才放心下来。每次崽崽动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细细琢磨,也觉得神奇的很,肚子里怎么就能长个娃娃呢?


    张翠兰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长了呗,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总不能长在其他地方吧。


    顾承武也顿住,半蹲在江云面前。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上江云的肚子,什么也感受不到,他学着王山那样把耳朵贴上去,更没听见什么。


    江云也纳闷呢,歪着头奇怪道:“你一来,他就老实许多了呢。”


    肚子不知不觉又大了一圈,江云比刚开始怀的时候小心很多,手下意识就要放在肚子上保护着。有时候炒菜久了,张翠兰也会过来接过铲子。


    晚食在锅里煨着,是香甜的花生粥。江云没什么事做,就拿着针线篮子坐在屋檐下,绣绷子夹着布,布面是用炭勾勒出的花样子。


    彩线在江云手里上下穿梭,不一会儿的功夫,花样子已经绣出边框。他用牙齿咬断线头,换另一根颜色线,填补花朵的颜色和纹理。


    小黄和大黑闹够了,小跑两步在江云腿边趴下,狗脑袋支在前爪上,慢悠悠摇尾巴,惬意的很。


    狗狗不比人,怀胎两个月就能生一窝。小黄只怀了一个月,肚子两边就鼓鼓的,跑起步来也比平时慢很多。


    他见顾承武在院子里锯木头,犹豫半晌,道:“我、我想给小黄做个窝,它要生了,现在的窝不暖和。”


    顾承武顺着夫郎的视线看过去,这个狗窝原本是给大黑一只狗做的。小黄来了之后,窝里明显窄了很多。下个月小崽子一下,就塞不进去了。


    他点点头,回应夫郎的话:“等休沐,将狗窝推了,重新垒一个。不是还有许多修补不了的旧衣裳?垫在厚茅草上面,便暖和了。”


    顾家现在日子好起来,不说大户人家,至少是富足的。不用像穷苦人家一样,穿满是补丁的衣裳。很多旧衣裳堆在箱子底下,做鞋底子都用不上。


    江云顺着他的话点头,继续手上的绣活。


    张翠兰从柴房出来,脚步有些匆忙,脸色也忧起来,道:“可惜了,刚才去喂鸡崽,才发现被踩死了一只,救不活了。”


    江云放下绣蹦子,也吃了一惊,道:“不是给做了大的圈?”


    “那也不成,鸡吃食都是抢着吃的,一哄而上,准得踩着。那鸡今天早上还好好的,也没生病,估计就是晌午那会儿。”


    江云神色心疼,也不想绣花了,扶着肚子走进柴房看鸡。鸡崽巴掌大一个,僵硬倒在地上,眼皮半阖上,早就没了气息。


    虽然是他们养的口粮。但这么小一只,乖乖巧巧的,江云怀了孕,更见不得这些。他把死鸡仔拎出来,到野坡上,找了处桃花树下埋了。


    顾承武见夫郎忧心,凑上去捏了捏江云的手心,低头道:“别想太多,等做完模子。我再多做几个食槽,槽大了鸡就能散开吃。”


    村里别家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三个养鸡经验不足,也没想到这一茬,现在有了经验,以后养鸡都不至于被踩死。


    江云情绪去的快,埋完鸡就不难过了。伸出脖子看顾承武做的模子,方方的一个,看上去有些丑。


    顾承武拿起一个给他比划:“还没雕刻打磨,等锯子锯完,再照着你想要的模样雕。”


    江云都设想好了,既然是桃花糕,做的模子最好是花瓣状。若是相公做的快,还能做些其它模样的,留着以后压糕点都成。


    木碎屑掉了满地,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只看得清天边最后一点夕阳余晖,转眼间就褪去暮色。傍晚没什么事,一家人都不出门。


    江云拿来门闩别在门上,进灶房点了一盏油灯,借着微黄的烛火,从坛子里捞出一把泡豇豆泡萝卜,切成颗粒。


    灶膛里烧一把火,油下锅烧热,泡菜略微炒一下。油香味炸出酸辣味,下稀饭最合适。


    这半个月都吃的清淡,江云一开始还能吃些鱼肉鸡肉。现在肚子月份渐渐上来,也慢慢闻不得腥味,稍微处理不好就想吐。也只有酸豇豆,越吃越好吃。


    前晚上趴在床边,胃里难受的很,睡也睡不着。顾承武便陪他到半夜,往灶房烧了一锅热水,柴火一直燃着,随时给江云舀一碗。


    吃晚饭都不急着睡,搬着凳子坐在院里,一家人吹吹风聊聊天。四月的月亮不算太明亮,但也能照出一丝微光,张翠兰捧一把花生瓜果出来,躺在藤椅上,眼睛微微眯着道:“说起来,等再过几个月云哥儿一生,咱得找个喂奶的妇人,可不能饿着小娃娃。”


    小哥儿没有奶水,孩子生出来大多都是吃别人的奶,家里穷一点的,最后只能给孩子喂米浆。长大后营养不良,个子还没同龄人高。


    顾家不缺请喂奶妇人的钱,就是需要早早准备着。孩子一生下来哇哇大哭,饿了就哭声洪亮,听着都让人心疼。


    江云不懂这些,知道干娘是过来人,说什么都听着。晚风轻轻吹过,他睡意上来,靠着椅子眯过去。


    张翠兰又和顾承武说了半晌话,什么满月宴、周岁抓周、百家衣,最后也困了,打个哈欠起身把椅子拖回廊下,道:“得睡了,你叫云哥儿回房里去。”


    顾承武依旧没打扰江云睡梦,轻手轻脚把人抱回床上,给脱了鞋袜外衣,吹灯后也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睡去。


    夜里微风吹了一夜,山间鸟雀偶尔啼鸣叫,小黄甩了一下尾巴,梦里腿蹬了几下,和大黑靠在一起打呼。


    天破晓,后院鹅鸭醒了,开始撑长脖子叫唤,声音传到卧房。江云捂着耳朵,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不一会儿,又传来鸡打架争抢草窝下蛋的声音,院子外大概走过一个路人,大黑爬起来叫了两声。最后是张翠兰大声哈欠,开门进灶房的声音。


    今天的事情不少,江云没睡懒觉。起床后到院里看阴干的竹笋。竹笋是前几日张翠兰上山掰的,拿回来剥开,切成条用盐水煮,放在箩筐里摊开。


    江云醒来才哎呀一声,昨夜忘记收箩筐了,要是下雨淋湿了,可就都白费了。幸亏昨夜只起了风,竹笋阴差阳错被吹干了。


    江云伸手摸了摸,晾的差不多。他到灶房翻出麻布袋子,把竹笋干都装进去。顺便看了架子顶层,菌子也晒的差不多。


    张翠兰也没闲着,饭煮在锅里。她舀了几瓢糯米,端到石磨旁,自己一个人风风火火就干完了,根本不需要搭把手。


    “薯蓣、黄薯我都蒸在中间那口锅里,只需要捏糕团子就行。饭后我去稻田苞谷地走一圈,前几天才拔的草,只怕又长了一些。”


    这个月还没给地里浇水施肥,长势稍微慢了一些。张翠兰做农活不耽搁,玉米地就在家不远处。吃完早饭,她舀了两桶农家肥,挑起扁担有节奏摇摇晃晃走在田埂上。


    路上碰见徐大娘的男人,笑着点头打招呼:“也去地里?”


    “是啊,昨夜吹风倒了不少,得去扶起来。”


    乡里乡亲平时都忙,见了面顶多说两句,又各自忙活去。张翠兰在地里浇肥,江云在家里捏糕,日子过的很快。


    第73章 第 73 章 野葱炒腊肉


    桃花集的前一天, 柳家人回来了,建造私塾传的沸沸扬扬,村里人都抻长了脖子, 明里暗里打听私塾地址,当然离青苗村越近越好,以后家里的娃娃,也能送去学几个字, 不要求考科举,认了字也不容易被骗。


    江云撑着肚子, 在院里给鸡鸭崽围圈。他肚子渐渐有了弧度,不算明显,宽大的衣裳一穿,看不出来是怀了。


    趁着今天日头好,江云把家里多余的篱笆拿出来,放在院子外的草地上, 围成一圈用麻绳捆住,这样放在地上不容易倒下。


    鸡鸭长的快, 买回来没多久, 原先的绒毛已经褪去,身上长出褐色的羽毛,体格也大了一圈。已经可以在地上叨虫子吃了。


    篱笆照样围成三个圈, 鸭崽单独放, 爱打架的鸡也单独隔开。他怕鸡鸭崽饿着,往槽里添了些水和玉米面。


    大黑带着小黄趴在鸡鸭圈旁边,江云进院子忙活的时候,它俩就守着,怕手脚不干净的贼人顺走一个。


    张翠兰往地里浇肥去了, 江云独自在家,做一些打扫院子的轻巧活。院墙根,杂草顺着石缝长出来,草根被挤的变形。江云喜欢整洁,见到有草的地方,顺手拔下来。


    要到晌午的时候,江云到灶房,拖了个凳子放在梁下,踩着凳子小心翼翼爬上去取腊肉。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房梁有风,最适合挂腊肉,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做。


    后院小菜不少,青笋种了两排,荠菜占地最多,绿油油的,适合拔了做酸菜。


    江云手腕挎着篮子,看了一圈,没有中意的。忽然余光闯进一抹绿,那是乡野间独有的野菜,叫野葱,长的更像韭菜。


    后院不多,他把钥匙装进荷包里,又把鸡圈挪进院子。关了门,叫上大黑小黄往野坡上去,村里就数这片草地野葱最多。


    这会儿村民都在田间锄地,野坡上没什么人,只零零星星放了几头牛,甩着尾巴低头吃草,鲜草脆嫩带水,牛低头一啃哐哐嚼。


    大黑小黄在草地里撒欢,咬了不少野花,糟蹋的一地都是。最后想跳进泥坑里打滚,被江云眼疾手快揪住后脖子皮扯回来。


    “上月才给洗了澡,回来被相公发现,仔细你们挨一顿。”江云威胁,也不知道它俩听不听的懂,还吐舌头摇尾巴呢。


    自从许郎中来把脉后,两条狗每月都要被顾承武拎去洗澡,就怕不干净,影响江云和肚子里的宝宝。


    大黑小黄安分了,江云放心,挎着竹篮弯腰,遇到草深的地方,就用镰刀轻轻拨开。


    根本不需要找,新鲜的野葱遍地都是,和杂草长在一起,丛生的茂密。江云用刀尖刨开土,刨土的时候小心谨慎。


    野葱隐藏在土壤里的葱头脆弱,也是最好吃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能挖断了。


    终于刨开土,带着泥拔起来,江云甩了甩泥土和水,扔进篮子里。坡上还有不少老猪鼻孔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长出白色的小花,叶子也长成一大片。


    吃肯定是吃不动了,江云仍然挖了一些。猪鼻孔草拿回去洗了晒干,当茶叶一样泡水喝,对身体可好了。


    野葱挖了不少,等竹篮堆满,江云叫上两条狗回家去。


    离晌午饭还早,江云绕路到自家旱田里去。张翠兰这几天把草拔完,剩下就是提着粪桶浇粪。苞谷苗刚种下的时候才手掌长,现在已经到江云腰间了。


    见云哥儿突然来了,张翠兰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坐在锄头上喘口气歇息,道:“等多攒些钱,再买几亩地,季秋一到还能种麦子,来年吃软和的白面。”


    江云也有些心动,添补一句:“那、那再来一亩,种高粱,好吃呢,”都是粮食。


    娘俩对视一眼,忽然都笑起来,乐的不行。张翠兰浇完最后几排苞谷,把桶绳挂在扁担两边抗在肩上,和江云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过河回家去。


    越到夏天越没胃口,早上剩了半锅红薯稀饭,中午热了热能吃一顿。江云烧半锅开水,兑了些冷水,把腊肉放进去洗。


    腊肉表面是熏制时染上的柴灰,也只有热水才洗的干净。去年过年买的猪好,肥肉都拿来炼油,剩下的五花肥瘦分层均匀,薄薄切一片晶莹透明,瘦肉部分也被熏的微红。


    锅里无需倒油,切片的生腊肉直接下锅,翻炒片刻,肉油都被煎出来冒泡。这时候下一把切好的野葱,葱香中和了腊肉的咸味,是最下饭的一道菜。


    炒完菜,还觉得有些热,快入夏了,明天就可以换上轻薄的长衫。和张翠兰说了一声,张翠兰做农活也热,拿着抹布把院里的石桌石凳擦干净,一家人又搬回院子里吃饭。


    桌子旁就是桃花树,花被摘了一半,剩一半新鲜的,留着明日桃花集摘下来。


    张翠兰看一眼树,道:“明天武小子休沐,正好一起去,叫他推上板车,咱一家人也凑凑热闹去。不是说还有很多秀才举子,我还没见过那么多读书人呢。”


    张翠兰越说越兴起,想起她年轻那会儿,一番感慨:“做姑娘的时候天天想嫁个读书人,就觉得脸白净好看,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最后啊,还是嫁了我家男人。”


    江云认真听着,见干娘顾着说话,没怎么吃菜,他夹了一块肉放在干娘碗里。道:“好,那、那一起去。”


    晌午饭吃的饱足,张翠兰干了半天体力活,一海碗红薯稀饭呼哧呼哧喝完,盘子里的野葱被挑干净,只剩半盘腊肉。


    大黑小黄在旁边直流口水,用眼神可怜巴巴祈求江云,看地江云于心不忍。瞧了一眼灶房里洗碗的干娘,拿筷子偷偷夹几片,放在地上。


    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小声道:“嘘,偷偷吃。”


    家里倒是不缺肉,只是张翠兰没舍得给狗天天吃肉,顾承武每次给两条狗喂肉的时候,张翠兰的心疼都在眼里了,只是没说什么。


    吃完,江云把菜端进灶房橱柜里放着,张翠兰道:“等会儿去你徐婶子家,找她借鞋样子,干娘再给你多做几双鞋,之前的鞋样子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找了一天都没找到。”


    “够、够了干娘,我鞋还多着呢。”去年冬天,干娘就给做了两双。


    “这哪够,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鞋底要做的格外厚软,走路才舒坦,之前的鞋是用武小子旧衣裳做的,不如新鞋踏实。”


    江云想一想觉得有道理,可做鞋辛苦,他不想干娘累着。打算自己多也做些荷包手帕给干娘用。


    饭后没什么事,江云把椅子拖到树下。一手撑着肚子,一手扶把手。大黑和小黄也跑来用鼻子帮忙推,机灵的很,一看就知道平时的肉没白喂。


    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江云把小毯子盖在胸口,躺在摇椅上阖眼睡过去。嫁进顾家后,再没做过噩梦,白天夜里睡觉都是香甜的。


    尤其揣了崽崽,更加嗜睡,再一睁眼,感觉睡了一年似的。有时候下午睡醒,睁开眼旁边没人,房间幽暗空荡,江云也一阵空落落难过。


    从那以后,他很少在房间里睡午觉,除非顾承武在身边。


    只是这次醒来不一样,江云眼睛上方蒙住一只手,手是柔软纤细的,既不是张翠兰也不是相公。


    他心跳了一下,以为是陌生人,但是大黑小黄都没叫唤。江云疑惑扒开那双手,回头一看,竟然是快两个月不见的柳玉。


    “你、你终于回来了!”江云既惊讶又惊喜,扶着把手连忙站起来。


    柳玉笑嘻嘻收回手,没等江云站起来,把人按在椅子上,自己很不见外搬来凳子,坐在江云面前道:“你快别折腾,都是有宝宝的人了,我自己坐过来。”


    江云见了柳玉,笑一直没停,道:“你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也难,我和阿娘爷爷刚进村,就听村口婶子们说你怀了。我们一家人都高兴呢,这不回家安置完,我没歇息便赶过来。”


    说完,他拆开带来的包袱,道:“我娘让我拿来的,专给你做衣裳穿。”


    江云一看,竟然是崭新的半匹缎子,而且不是普通的素缎,上面用银线绣了花样,比棉布素缎都贵。


    他赶紧把包袱推回去,道:“这、这我不能要,太贵重了,家里衣服够穿了。”


    柳玉把包袱放在他手上,道:“收下吧,我爷爷阿娘都喜欢你呢。怀宝宝是大事,这半匹缎子拿来做寝衣,夜里睡觉穿轻快凉爽,不用遭那么多罪。”


    天气连续热起来,江云这几天确实睡不好。拿了缎子过意不去,忽然想起新做的桃花糕,正放在水缸里冰着,他赶忙去取了十个,用油纸包起来,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你拿回去给婶子和柳爷爷。”


    柳玉一看是吃的,还做的那么精致,没忍住嘴馋,想拆开油纸啃一口。


    江云拍拍他的手,笑起来道:“别急,还做了不少,你今天在这里吃个够。等明日桃花集,这些都带上拿去卖。”


    柳家刚回青苗村不久,还不知道最近几年兴起的桃花集。听江云描述,柳玉只知道是人多又热闹的地方,周边还有上百亩盛开的桃花林,和江云约着明日一起去。


    傍晚日暮余晖沉在天边,青苗村和背后连绵远山,都在绚烂的晚霞下染上一层金黄。老农扛着锄头走在田野间,倦怠的鸟儿挥翅归巢。


    趁着夜里温度降下之前,江云往锅里添半锅热水。村里多的是四五天才洗一次头发的人,还没走进就能闻到臭味。


    江云不喜欢那样,每隔两日便要烧热水洗干净。勤快一些,用火烘热的帕子擦干净,一身清爽才觉得舒服。


    马蹄声嗒嗒嗒,慢悠悠进了院子。顾承武看了一圈,夫郎正在灶房烧火。他眉眼浮笑,翻身下马 ,把小枣红关进马厩,往石槽里添上草料后,径直大步跨进灶房。


    江云正在灶台前舀水,被悄无声息从背后抱住,熟悉的皂荚气息笼罩,高大的身躯让人踏实。


    顾承武捏了捏江云白皙圆润的鼻尖,道:“烧热水做什么?”


    江云从缸里舀冷水兑了,道:“趁着暖和,想洗头发。你洗不洗。我再往锅里添些水,就着柴火烧一锅。”


    顾承武接过江云手上的葫芦瓢,道:“我来吧,你去院子坐着,等我添完水给你洗。”


    肚子大了不敢趴太久,江云犹豫一下,乖乖坐到院里去。当初建院的时候,留了一条沟渠排水。江云把竹椅搬到沟渠边,竹椅放平趟上去。


    顾承武坐在旁边,用手试了试水温,拿瓢往江云头顶慢慢倒,动作轻柔地像是在给瓷娃娃洗头一样。


    温热的水顺着头皮流进头发,江云顿时觉得舒坦放松,任由顾承武打了皂荚给他按摩搓洗。浑身松懈下来,江云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晃脚,揪着手指玩。


    见夫郎无聊,顾承武在头顶道:“今日托了镇上的兄弟打听,杏林医馆有一位黄郎中,是一位女郎中,专给妇人小哥儿看病接生。我想好了,等你肚子月份大些,带你到医馆旁租个院子,找黄郎中来接生。”


    江云微微抬起头,等顾承武给他擦头发,听完还在想,道:“太、太费钱了,在村里也行。”


    顾承武这次态度坚决不容拒绝:“村里路途遥远,最近的接生婆也在二十里外。精通妇人夫郎生子的郎中更少之又少,为了你和孩子,这件事说定了。”


    很多请不起稳婆的人家,生孩子只能自己生,多的是没经验胎死腹中的,运气差的大人小孩都保不住。顾承武不容意外发生,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四处打听。


    江云听完顾承武的话,坐在灶台前一边烘头发一边想。其实他也怕,虽然没亲眼见过生孩子,也听过不少,生的时候都惨叫不止。


    晚饭的时候,顾承武把这件事情提出来,张翠兰没意见。租几个月院子又花不了多少钱,她和顾小子手上都有足够的钱,总不会委屈云哥儿。


    她也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生儿子差点血崩,要不是及时找大夫来,还有没有现在的日子都不知道。


    第74章 第 74 章 醋意很大


    “云哥儿, 快别睡,听话该起来了。大集一里外有座老爷庙,听说香火灵着, 咱也去拜拜。去晚了人一多,排都排不上。”


    张翠兰第一次催江云起床,昨天去找徐大娘借鞋样子就听说了,老爷庙供的是观音菩萨, 每天都有不少人,就连镇上的老爷夫人们, 有时候也会赶路过来。


    那附近除了一百亩桃花林,还有一座秦员外家的庄子。秦员外好善,过路渴了的行人,都能讨杯水喝。不少文人雅士,也是冲着那位秦员外来的。


    热闹自不必说,江云勉强睁开眼, 被窝柔软根本起不来。


    顾承武瞧夫郎一副懒猫儿的模样,不觉得江云惫懒, 只觉得跟个小动物一样乖巧。他从衣柜里翻出江云的天青色衣裳, 这件是崭新的,颜色雅致不俗,最衬夫郎白皙的肤色。


    江云被顾承武从被窝里掏出来, 又被恶趣味捏了捏鼻子, 彻底清醒。


    看见相公手里的新衣,他头发凌乱歪着头,道:“不要这件,这件是新的,我想留着过节穿, ”说完,他睡眼惺忪打个哈欠,又要眯着的模样。


    顾承武不让人继续睡了,凑上去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江云额头,道:“今日也算好日子,我的夫郎就算嫁了人,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不比别的女子哥儿差。”


    话完,他给江云穿上衣裳,江云很是顺从地抬起手。穿好衣裳后,江云把脖子上露出来的红色平安符塞进衣服里。


    洗碗时脱下的镯子放在一旁,顾承武没忘记,也给江云套在手腕上。银色的镯圈和松鼠吊坠碰出叮当响。


    江云模样好,之前在江家被苛待,不被允许打扮,才显得灰扑扑一般。现在好好养了一年,完全能看出清丽的面容。


    顾承武摸了摸夫郎耳垂,再好看的首饰,戴在夫郎身上,也只是锦上添花。


    “好了没有,我倒了一盆子热水,都出来洗洗吃饭,”张翠兰在催了,眼看着天色不早。他们家如今虽然有了马和板车,但也不能去太晚。


    “就来”,顾承武应一声,被江云拉住整理领口,才出卧房。


    早上吃的搅面疙瘩,新鲜的春菜切碎,和泡菜丁下油锅炒,加水煮开后放入面疙瘩。这是张翠兰的做法,不如江云做的精致。


    但一大早空着肚子起来,吃什么都是香的。江云怀了身子饿的快,从原本的小碗变成中碗,吃完也没打饱嗝。


    今天的重头戏是桃花糕,江云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桃花,交给顾承武去井边清洗。他往灶房取出一百五十个,桃花糕做的是巴掌大的,小孩子也能几口吃完。


    江云又清点油纸,一片油纸能包五个桃花糕,大概能卖出三十份。因为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江云做的不多。就算卖不出,也能分给左邻右舍。


    定价是昨夜一家人商量好的,桃花糕除了薯婻風蓣和蜂蜜,其它材料都是自家的。因此只定了三文钱一个,要是有人只买一个也能卖。


    出门的时候,张翠兰和顾承武把桃花糕装在板车上。大黑小黄也想跟着,但是今天大集人多,不适合带狗,只能把他俩关在屋里。


    刚关上门,张翠兰一拍腿,道:“家里去年不是还剩一些香烛,我给带上。那大集上的香烛都可贵了,没必要花那个钱,能不花就不花。”


    江云平时也不是乱花钱的,自然认可干娘的话,和顾承武在外等着。原本是想和玉哥儿同路,但是昨夜玉哥儿跑来说,他娘也想跟着一起,柳老爷子则是去见见那些读书人。一家人单独请了辆牛车。


    今天出村的人不少,只要家里没事的,都去凑热闹。待字闺中的姑娘哥儿也打扮的漂亮,挽着手往桃花集去,就盼着能觅得如意郎君。


    板车放上东西,顾承武在前面驱马,江云不适合走长路,坐在板车上垫了厚实的垫子。小枣红走的慢,一点没被颠着。


    马的拉力有限,坐不下第三人。张翠兰自发走路,和徐大娘边走边说笑。若是碰上熟悉的人,也会凑到一起摆谈,队伍逐渐壮大。


    一家人先往庙里去,观音庙外摆了不少卖香烛供果的摊子。张翠兰一文没花,都是从自家拿的,种类比卖的更丰富,要是菩萨吃高兴了,一定保佑他们云哥儿平安顺利生产。


    顾承武扶江云跪在蒲团上,江云没拜过,不知道规矩,只跟着相公干娘学习。旁边的灰衣和尚在引导流程,拜完赶紧下一个。


    一家人拜完菩萨,去大集的时候,百亩桃林里已经堆满不少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因为是乡野村落间自发组织的,没有场地限制,随便摆在哪里都行,满树的花瓣被风一吹落下,碾在土地,来年又是好肥料。


    江云学别人,也找到一处桃花树下,摆上桌子和点心。桌子边挂上木牌,上面是顾承武昨夜刻的字:“三文一个”。


    帮忙摆好摊,柳家正赶上。江云见到严肃的柳老爷子无端紧张,下意识站起来。今天柳老爷子穿的整洁朴素,见到江云脸色微微缓下,摆摆手道:“无妨,你身子要紧,坐下罢。”


    柳夫人也不爱华丽,随意穿了一件,和张翠兰笑着打招呼寒暄,又握住江云的手看他肚子,道:“瞧着就是有福气,可比我怀玉儿时消停不少。你是不知道玉儿,在肚子里比出来还顽皮,折腾的我整宿睡不着……”


    和江云说起柳玉,柳夫人也难得敞开胸怀。刚来村里的时候,她总害怕柳玉被带坏,后来连柳老爷子也看中江云。柳夫人持怀疑的态度,如今相处下来才知道,顾家都是实诚人,能不放心吗。


    柳玉被他娘说起糗事,立马就急,忙捂着他娘的嘴,道:“不是说前面有读书人举办的曲水流觞?您和爷爷带着张婶子快去凑凑热闹,摊子留给我和云哥儿就成。”


    柳老爷子在读书人中颇有地位,这次举办的“曲水流觞”,也是因为他要来。柳夫人和张翠兰也没见过,打算去瞧热闹。


    顾承武刚来,被村长家请过去帮忙。周芝芝害喜厉害,王山在家里陪着。只有老婆子和老大王江媳妇一起来,没几个青壮劳动力,才找了顾承武。


    江云怀了身子,不适合凑热闹。柳玉更不爱那些文邹邹的,不如卖东西有意思。


    刚摆摊,没什么人来。江云把从家里带的针线篮放在膝盖上,垂眸认真绣花,时不时教柳玉几朵新花样。


    风吹一阵,花瓣落下,掉在江云鬓间,他抬手拂去花瓣,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女娃看过来,拉着她娘的手,嚷嚷着要吃糕点。


    小女孩大约是哪家的小姐,穿戴模样都精致,长相乖巧甜美。见着好看的年轻阿嬷,眼睛都直了,说是要吃糕,实则是想凑上去看人。


    她娘拗不过,招来身后丫鬟拿上钱袋,道:“小哥儿,你家糕多钱?”


    第一单开张,江云盈着笑,指着牌子给介绍,道:“婶婶,三文一个,都是自家粮食做的,小娃娃吃也正合适。”


    他现在说话逐渐流利,胆子也不似之前小,自己一个人能慢慢应付,何况柳玉还在旁边。


    小女娃扯了扯她娘的袖子,然后呆呆看着江云。她娘没办法,道:“给我装十个,带上。”


    江云自己也怀着,见了小娃娃喜欢的很,给装了十一个,弯腰平视小姑娘道:“你长的真好看,阿嬷再多送你一个可好?”


    岂料小姑娘刷一下脸红,躲在她娘身后去了,偷偷瞧着江云。


    她娘打量江云,心道是个实诚和善的人,把女儿从背后拉出来,教训道:“娘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小姑娘还不好意思,略微向前一步,道:“谢谢阿嬷。”


    等那对母女走后,江云才笑意盈盈摸上肚子,想着他的娃娃是不是也这么乖巧。


    开张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半个时辰的时间,桃花糕已经卖出一半,江云和柳玉笑嘻嘻坐在摊子后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大约卖了二百一十文。


    对于家中的存余来说,不算什么,但也是一笔进项,二百一十文够一家人吃好久的盐了。


    不远处的桃花林,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花下饮茶,瞧着面容俊雅姿态翩然,吸引不少姑娘哥儿,躲在树后红了脸,偷偷观看。互相推搡着,拉着手故意从他们面前路过,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再满脸羞意跑开。


    书生们自然注意不到,他俩的目光正看着对面卖桃花糕的小哥儿。


    其中一人惬意饮茶,忽然想起一句诗,慢悠悠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旁边好友无奈摇头,又来了又来了,道:“魏兄,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十回了,是个好看的姑娘哥儿,你都要吟诗一遍,小心被人家打出去。”


    姓魏的书生摇摇头,不赞同他这话,道:“你不懂,这一个不一样。”


    刚说完,他便摇着折扇起身,朝对面摊子走过去。好友哎呀一声,来不及阻止,怕人真被打一顿,赶紧跟上去,大好日子别出什么事。


    江云正包完一袋,交给摊前的客人,瞧见又来一位年轻书生,以为是买糕的,眼角浅浅笑起,道:“你、你要几个?”


    话说完,书生却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呆住了似的。江云心一跳,有些害怕。立马听见对面痴痴脱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江云听不懂,但这样的神色让他隐约察觉出什么,后退一步害怕躲在柳玉身后。


    他没听懂,柳玉却听懂了,见云哥儿被吓到,赶紧站起来把江云护在身后,叉腰怒喝:“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谁是谁!”


    姓魏的书生被呵斥,吓了一跳,啧,好凶悍的哥儿。他正要解释,背后忽然一阵凉飕飕。


    顾承武忙完,不放心夫郎独自一人出摊,和村长交代几句赶过来。却看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书生,对着他家夫郎吟桃夭。


    “我家夫郎身子重,受不得惊吓,你不是爱吟诗?坐在这里吟个够,让我听听。”顾承武嘴角噙起一抹笑,眼底却凝起一潭寒意。


    姓魏的书生腿脚发软,艰难吞下口水,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折扇也不摇了,收起扇子悻悻行礼,道:“是、是在下冒犯了。”


    他好友也赶来,一看就知道魏兄又闯祸了,对着江云拂礼抱歉,道:“我替魏兄道歉,他没有恶意,只是散漫惯了,不知道你已成亲。”


    江云见相公呷醋,也大约猜出刚才那句诗的含义,依旧躲在柳玉身后,摇摇头小声道:“无妨,你们走吧。”


    好友拉起姓魏的就要跑,又被顾承武笑着拦下,道:“两位,来都来了,不如买些我夫郎做的桃花糕带回去?”


    俩书生对视一眼,梗着脖子掉头走回摊前。柳玉也不手软,谁叫他们刚才吓到云哥儿了,全装上!


    剩下三十块,柳玉装了六个纸包,砰一下砸到两人手上,道:“给钱!”


    江云掰起手指数一数,道“嗯……一共三十个,给九十文就成。”


    两人颤颤巍巍掏出钱袋子,付了钱跑了,比掉头的兔子跑的还快。柳玉没忍住笑了,道:“还是男人呢,真怂。”


    顾承武扶着江云坐下,温声道:“方才被吓着,有没有不适?”


    江云摇摇头,糕点全部卖完,他正高兴着,道:“没、没有,你看,今天一上午就赚了四百四十七文呢。”他把钱袋子打开,里面都是用麻绳串好的。


    顾承武揉一揉江云头,道:“辛苦了,我把摊收好,带你去逛一逛。”


    不少人扛着锅,在林子卖吃食,混沌面条饼子不少,江云饿了,什么都想啃一口。刚咬完一口鲜肉饼,又想吃糖葫芦,还没吃一半,最后盯上大骨汤混沌。


    顾承武扛着大包小包,一边付钱,一边还要留心夫郎的安全,忙的很。


    张翠兰和柳夫人徐大娘四处逛,打着盹听了半晌斗诗,最后也吃的肚子发胀。黄昏时候,人渐渐变少,摆摊人赚的盆满钵版,忙碌一天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江云和顾承武也正把东西往车上放,视野里忽然跑来一个姑娘,是上午开张时小女孩家的丫鬟。


    “小郎君稍等,你家桃花糕可还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忙不迭叫住人。


    江云顿了一下,面有歉色回复:“已经、已经卖完了。”


    丫鬟失落一下,继续道:“我家小姐带回去和兄弟姊妹们分着吃,三两下便不剩了,一整天都惦记着。夫人托我来问,若是没有,我家可否预定?”


    听完,江云有些雀跃,连连点头:“自然可以,只是做糕费功夫,你家想要多少?”


    一听可以订,丫鬟松口气,道:“夫人说端阳要到了,想着过节那日给家中下人长工送礼,小郎君的糕便宜又好吃,思来想去最合适。我家府上并外面庄子上的,一共二百五十三人,小郎君照着每人十块做就行。“


    江云懵了,掰起手指头数半晌,最后还是顾承武提醒他,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块。别说是江云,就连张翠兰也吓到了,道:“一下子要这么多?”


    小丫鬟点头一笑,道:“不着急,离端阳还有一月呢,过节前两日送来便成。”


    两千五百三十块,单算包装的时间,也得不少天。江云惦记肚子里的宝宝,又舍不得这么大一笔从天而降的生意,纠结不下。


    顾承武出主意道:“这有什么,请村里的婶子们来帮忙,干娘也能做,你在旁边指挥就成。”


    江云恍然大悟,真是怀了身子,人也跟着傻了。以前家里也请人帮忙过,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和丫鬟达成共识后,一家人才知道,订糕的人家就是附近大庄子的东家,秦员外家。听说他们家女眷夫郎,随随便便一件首饰,就值好几两呢。


    第75章 第 75 章 孩子被卖了


    五月底。


    青苗村, 顾家。青石院外,空地上来了不少妇人夫郎,三两成□□头接耳。


    “你也是来给顾家做工的?”


    “可不, 今天来不是做工,难不成是来串门子的?”


    “他婶子,顾家给多少一天?”


    “昨儿才说的,叫你不认真听, 说是给五十文一天。”


    乖乖,打听工钱的钱婶子内心咂舌, 五十文,都赶得上镇子做工的男人了,她心思一转,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让给旁人。


    “五十文也不多嘛,听说要做几千块, 可不得把人累死,这个时节, 谁家还没个农活。为了五十文, 放下家里的活不干,才亏得很。”


    她一说,人群中好几个人琢磨一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有葛夫郎听了, 眼皮子一翻,看不上钱婆子那种小便宜的人,道:“你这么说,别是想把咱大家伙诓走,再把自家女儿哥儿塞进来占便宜吧。”


    见心思被戳破, 钱婆子脸面挂不住,心虚发誓,“我要是这么想,就叫我家地今年遭水淹!”说完,到底是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呸,你发誓也撇不清,淹淹淹,最好都淹死了!”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这时候顾家人起床,江云和张翠兰来开门。见外面都是人,张翠兰扭头道:“要不还是娘来,你身子重,可别被冲撞了。”


    江云深吸一口气,看见人多还是害怕,他也不能一直缩在家人后面。江云摇摇头,道:“没关系干娘,我能做好。”


    拗不过,张翠兰搬来凳子让他坐下,顾承武从房里搬来桌案,笔墨纸摆在上面。


    江云还是有些没底,看一眼顾承武,顾承武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鼓励他:“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只管放心大胆做。”


    有这句话,江云忽然不紧张了,手扶着腰,对人群道:“大家都站成一排,招工的事昨日在村口已经说过,只招五个人,每人一天五十文工钱。做吃食不比别的,要不能偷懒,身上干净的……”


    他一口气说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磕磕巴巴畏缩不前的小哥儿。连外面的婶子夫郎都暗自琢磨,云哥儿如今气度大变样了。


    闹事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钱婆子,生怕被顾家撵走。余光瞥见一个瘦巴巴柴杆子,不是剩子家的夫郎树哥儿,还能是谁?看着就干瘪没力气,根本比不上她。


    没把树哥儿放在眼里,钱婆子又盯上别的比她更有竞争力的,满脑子把人比下去。


    江云从第一个人开始问起,诸如家里有多少田地人口要照顾,平时生活习惯如何,会不会做饭等等。到树哥儿的时候,江云顿了一下,树哥儿他相处过,是知道的,爱干净也不惹是非。


    “我把你名字先记上,若是商量好了,再通知你,”江云从顾承武手里接过纸笔,歪歪扭扭写了个树字。


    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好歹是会写了。他每日不断识字看书,如今已经会写好几百个常用字。


    树哥儿看在心里,羡慕也都压在心里,他是过苦日子的,别说是写字了,这辈子连纸都没见过几次。


    树哥儿后面就是钱婆子,还没等树哥儿走,她就急急忙忙挤上去,道:“那瘦柴杆子不行,我就不一样了,家里老人都有人照顾,有的是时间呢。”


    她力气大,树哥儿差点被挤的摔在地上,剩子家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树哥儿看了一眼凶恶的钱婆子,咬着唇不敢说话。


    直到江云投来安抚的目光,才叫他放心不少。


    江云看一眼钱婆子,道:“婶子您抬起手,我瞧一瞧。”


    钱婆子纳闷,招工就招工,瞧人家手做什么?她不明白,但还是照做,只见这双手粗糙,看上去没脏污,实际上指甲缝里都藏着污泥。


    江云摇摇头,看一眼后面的队伍,道:“您先回,等我和相公干娘商量好了,再告知您。”


    钱婆子自打被看了手,心里就不稳,有些不耐烦,把手撑在桌子上,道:“还商量什么商量,我瞧着后面的人都别招了,我家姑娘哥儿都不少,你想用捡着我家的用不就成了?都是年轻的,不比后面那些老货强?”


    她声音越说越大,后面的人立马不乐意了,撸起袖子骂起来:“说什么呢老脏婆,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臭模样,半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人,叫花子都比你干净。”


    “就是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两个哥儿女儿,别怕是叫来勾搭谁的吧?”


    钱婆子家里有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姑娘,十九了还没说上亲事,就是因为名声太差,没人上门提亲。


    场面吵的不行,顾承武见夫郎脸色不太好,忙上去走到江云背后,让江云靠在他身上休息,低头轻声道:“吓着你了?我现在就将那老婆子打出去。”


    顾承武说话从不虚晃一枪,江云知道他是来真的,立马把人拉住,“无妨,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江云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依靠的哥儿了,现在他有顾家,做什么都有底气。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江云镇定道:“谁来都是一样的,在我这里过了话留下名字,大家伙都回去等消息。若是哪位婶子阿嬷对我提的条件有意见,我们不强留。”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有穿透力,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不似村里泼妇骂架的嗓门,也没带一个脏字。说话时春风拂面一样温和,但隐含着威胁和讲道理,叫人不敢反驳。


    钱婆子吃了堵,不敢在江云面前“乱跳”了,瞪了一眼骂架的妇人,扭着腰走了。


    人群的最末尾,一个小哥儿始终低着头,半掉下来的头发遮住额头上的伤疤。他看一眼前面的江云,灰蒙蒙死寂的眼里重现燃起一点光。


    去年他嫉妒,因为相中的夫家被横插一脚,他把怨气撒在江云身上,后来吃了报应,日子过的度日如年,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耳朵边只有婆婆和男人的打骂。


    他嫁的不是个人,就是个畜牲,喝了酒回来,有兴致就把他拖到床上发泄,和青楼的小倌没什么两样。没兴致便是拳头巴掌,要是敢哭出来,那一夜都不能进院子睡,只能睡野地里。


    折腾一上午,江云饿了,等人越来越少,偷偷朝顾承武耍赖撒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委屈巴巴的。


    顾承武哪能不了解自己夫郎,今日威风一上午,也该好好犒劳,转身从灶房拿出零嘴,各种都装一些在盘子里,放在夫郎面前。


    江云喜滋滋含一颗糖莲子,抬头叫下一个人,却发现是吴水。再次见面,吴水几乎像变了一个人,瘦的不成样子,手背上的肉贴着骨头,见了他碗里的糖莲子,饿的下意识咽口水。


    江云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水哥儿,你、你也来做工吗?”


    吴水不敢抬头看江云,把下巴埋进胸膛里,半晌,才硬着头皮点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嘴巴像是被缝住一样。


    江云反应过来,之前隐约听说吴水生了,算起来孩子应该没几个月,怎么会有时间跑来做工,话得问清楚,江云道:“那你孩子怎么办?”


    听到孩子,吴水眼里闪过一丝活气,瞬间又灰暗下去,道:“没孩子,被卖了。”


    江云震惊了,拿笔的手顿住,墨水滴在纸上,晕染了原本的字。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觉得心里跟堵住似的,难受的很。


    卧房里,顾承武怕夫郎吹风着凉,翻出小毯子。往外一看,夫郎的背影僵滞,似乎不太舒服。


    顾承武走出去,发现来的人是吴水,脸色立马沉下来,把手搭在江云腰上护着,道:“你来做什么?”


    吴水看见顾承武,吓的脸色一变,掉头就要离开,又被江云叫住。


    “你等等,我把你名字也记下,若可以,到时叫你来。”江云道。


    吴水脚步停下,手紧紧攥住,指甲陷阱肉里也不觉得疼,沉默良久道:“谢谢。”说完,他拖着虚弱的背影缓缓离开。


    忙活一上午,江云有些困倦,顾承武把躺椅搬到院里,陪江云说说话。江云手搭在顾承武手上,眯眼打哈欠,话音软糯:“今天,怎么又不去箭场了?”


    顾承武的手比江云的手大出一截,微微收拢手指,就能把夫郎的手握住。他轻捏道:“这两日场子被租去办马球蹴鞠,那群小子也在其中,我没兴趣参加。”


    云水县经商的人多,是靠商业发展起来的。马球场、猎场这样的场所,反倒寥寥无几。镇上大多数人满脑子做生意,就算想办马球场猎场,一时也招不到有经验的人。


    更说别这两种行当都需要有经验会身手的人。商人则是来来往往走南闯北,过居无定所的日子,有钱都想往府城发展,没有人会想在这里定下来。


    江云靠在顾承武臂弯里,听着灶房张翠兰忙活炒菜的声音,神色安稳睡过去。


    吃完饭,一家人坐下,拿出记名字的小册,挨个挨个考量。


    张翠兰道:“两千多块不少呢,除了你徐大娘和张婶子,依我看,还得再招五、六个,摘花清洗磨粉蒸糕包纸,全都是事儿。”


    计划好的,若是招七个人,再加上张翠兰和江云,紧赶慢赶也要三天时间。新鲜的花糕不易保存,需要赶在端阳前几日才能做。


    今年温度回暖较晚,花开花谢也推迟了半月,把人招到后,要带着大家伙趁花谢之前,摘下新鲜的桃花保存。


    江云看一眼张翠兰和顾承武,道:“我、我想让树哥儿来。”


    剩子家困难,难得有赚钱的机会,张翠兰和顾承武都了解,招树哥儿他们意见。


    半晌,江云纠结很久,勾着手指为难,下定决心道:“还有一个人,吴水。”


    这下该顾承武和张翠兰吃惊,顾承武拧着眉,不同意夫郎的决定。张翠兰也不放心吴水,有些担忧道:“要不再看看别人。”


    江云似乎被说动,最终还是摇摇头,心软下来,道:“他日子过的不好,若实在不放心,叫旁的婶子盯着就行。”


    吴水的遭遇村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张翠兰听江云说完,也没想到吴水嫁的那人是个畜牲不如的,连没长大的亲女儿,都能卖到别人家去。


    她叹口气,道:“那先暂时定下,等人来了,做一天观察观察。”


    最后招了五个人,除徐大娘和张秀兰。便是树哥儿、吴水、葛夫郎,还有村口一对妯娌。张翠兰挨家挨户去通知,得知被录用的人,脸都笑开花了。


    剩子家,树哥儿抿唇笑着,三四天工,做下来就是两百文呢,更何况顾家还包一顿晌午饭。剩子正给娘喂药,听了好消息,也激动地挠挠头。


    剩子娘脸色有些灰败,心里油煎活烹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也懒得连累儿子儿夫郎。树哥儿自打嫁过来,没抱怨过一句,她咳嗽开口,气息微弱道:“辛苦你了。”


    树哥儿眼角湿润,憋着泪摇头笑道:“娘,我不辛苦。等我赚了钱,给你和相公都买肉吃。”


    一家人围在一起,日子虽然过的苦,心却是团在一起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春去夏来


    五月中, 今年最后一场桃花落下,预示着春去夏来。桃花凋谢比往年迟,最后一场春雨也来的迟。


    院子那株桃树已经开过花, 现在正是满树碧绿的时候,凑近看,能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看见几颗拇指大的小桃子, 和周围的绿融为一体。


    江云站在桃树下,抬眼认真扫一遍, 掰着指头又数一遍,一共结了二十三颗。原本以为去年移植的桃花今天结不了果,没想到这么争气。这才第二年呢,就能长的这么好。


    左侧院墙根,砖瓦哐当的声音乍然响起,江云正美滋滋幻想吃桃, 被声音吓一跳,寻着方向看过去。顾承武正拆了原来的狗窝, 将两条狗从窝里撵出来。


    “我帮你, ”江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走过去搭把手。


    顾承武拆完狗窝最后一块砖,等夫郎走过来, 下意识拉住夫郎的手, 对着墙角比划道:“狗窝位置再往里挪,挪到树下,刮风下雨也能遮一遮。前几日在河边看见上好的黄泥,正好背一背篓回来,给它俩做个泥砖瓦房。”


    去年修这座院子时, 还剩下不少青瓦,堆在院子里备用。因为瓦房修的好,工匠做工也认真,一年了也没漏过雨。


    剩下的瓦片,不用也是放着。大黑小黄在家里还算听话,总不能委屈了它俩。


    江云没意见,他不懂造这些,相公肯定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抬起眼眸,冲顾承武露出牙齿一笑,一如既往灿烂。


    周边无人,张翠兰带着七个做工的人到山上摘桃花。顾承武自然放肆起来,把江云压在胸前,低头在人耳尖轻咬一口。


    潮湿的热意顺着耳尖,顿时微红发烫,连脸颊都是烫的。江云惊慌后退一步,捂着耳垂,心乍然突突跳动。


    始作俑者略带趣味的目光盯着他,既含情又足够侵略。以前只在床上被咬过耳朵,哪有大白天的……


    “不想理你了,”江云小声嘀咕一句,捂着耳朵躲他远远的,生怕被撵上来。


    顾承武得了逞,眉眼舒展开,趁家里人少,先去河边掏黄泥。水面扑面而来的腥风,河对面坐着一位钓鱼老翁,下游浅滩几个娃娃戏水扒石头,被大人揪着耳朵提走。


    黄泥粘性好,混上茅草碎屑就可以糊成一面墙。若是家里条件好,也可以加上鸡蛋清、糯米水。做出来的墙稳当坚固,别说给狗住,就是给人住,都完全足够了。


    路边开满黄白色的野花,在杂草丛生的坡上恣意生长,颜色清浅雅致。路过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身摘下一朵。


    上午的风和煦,没到做饭的时候。江云把算盘纸笔拿出来,手指在算盘上灵活拨动,黑色的珠子在他指尖来回几下,家里的账务顿时明朗起来。


    江云原来只会简单的算术,能算十个指头以内,已经很了不起了。来了顾家才发现,算盘是个好东西。有时候没农活,日子无聊起来,相公就会拿着算盘教他。


    江云聪慧,一点就透,不需要多教几遍就能领悟。


    家里去年攒下二十八银子,上月相公的月例十两,交给干娘的二两生活费扣出去,加上前些日子卖糕点钱,还剩下三十六两并四百五十文。


    春季四野都是吃的,家里的肉除了过年宰杀的猪,便是相公上山抓的山鸡野兔,所以没什么开销。江云手下算盘珠子一动,对家里的银钱有数了,提笔在纸上记下。


    笔尖抬起,一片阴翳落在头顶,挡住阳光。江云还没转身,头发上已经插了一朵新鲜的野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低头一笑,一边记账一边道:“黄泥这么快挖回来了?”


    “到处都是,不难找,”顾承武弯下腰,手臂绕过江云的肚子,轻轻搭在上面,感受肚子里的小崽崽。下巴落在江云颈窝上,道:“夫郎越发能干了,如今不仅会做饭绣花,连算账都不在话下,莫不是想把我也比下去。”


    江云被夸,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任由顾承武抱着他打趣。成亲这么久,倒是慢慢习惯了。


    他的脸贴着顾承武的脸,心里鼓起勇气,正要侧过头,实现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回应,便被浩浩汤汤回家的婶子们打破。


    江云吓地手一抖,墨水滴在纸面,做贼心虚似的正襟危坐,心里却慌的很,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


    顾承武却是愣住,贪恋回忆起夫郎的主动,差点就能碰上,就差一点。他搭在桌上的拳头攥紧,喉结僵硬滚动一下,鼻腔萦绕着江云身上好闻的花胰子香味,不由想起,上一次同房,还是在三个多月前。


    江云背靠着人,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变化。他受到惊吓,猛然推开顾承武,红了脸急忙道:“你、你怎么大白天的就……真是。”


    江云不敢继续和他待在院里,怕真待出什么事,连纸笔都忘了收,扶着腰,慌忙往灶房找张翠兰和婶子们去。


    顾承武无奈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棘手,挑火的“罪魁祸首”一溜烟跑了。他肚子在家门口吹了一柱香的冷风,才沉下心来专心砌墙。


    婶子们在灶房说说笑笑,从村东边说到村西边,一会儿这家生了,一会儿那家又打架了。手上的功夫没停,江云和树哥儿坐在一起烧火,柴火噼啦啪啦,火星子零星钻出灶膛,落到地面又熄灭。


    他一边烧火,一边支着下巴听龙门阵,忽然瞥见灶房最角落里,把自己缩在阴影里默默干活的吴水,依旧是没有神采的脸,仿佛提线木偶似的在洗花。


    他和吴水毕竟有过争执,两人没太多话说。江云被树哥儿叫一声回过神,目光从吴水身上移开。


    “云哥儿,我瞧水开了,是不是要把肉放下去?”树哥儿见过江云做饭,知道章程,提醒江云下一步。


    咕噜咕噜的泡泡声响起,江云把一大块五花肉下锅,锅里扔葱姜八角,盖上锅盖焖煮。江云拉起树哥儿,从灶房角落里提起篮子,道:“锅里的柴燃着,咱去后院摘几颗菜。”


    肉味顺着锅边的缝飘出来,做工的婶子闻着直咽口水。脸上看着稳重,胃里早被勾出馋虫,饿的不行了,心道顾家的日子就是好,给做工的人吃饭,都舍得那么大一块肉。


    江云数了一遍,一共十个人,从米缸舀两大瓢米,洗干净下锅煮。煮到五分熟,再用漏勺捞起来,锅里的米汤也舀到汤盆里。中午不煮汤,留着米汤吃饭不仅香,还省事呢。煮好的大块五花肉捞起来,等放凉后,切成薄薄一片,切完足有一盆。


    辣子是后院现摘的,嫩辣子颜色青绿,吃起来一点辣味没有,正适合今天做工的婶子们吃。树哥儿把辣子洗好,交给江云切。原本他是该和婶子们一起忙活的,但顾承武怕云哥儿一个人忙活伤身体,才叫他来陪着,比做工轻松不少。


    树哥儿更不敢偷懒,灶房里的活都抢着来,只要他能做的,都瞅在眼睛里。


    张翠兰看了一眼树哥儿,道:“你娘身子如何了?这几日忙,也没去看看老嫂子。”


    树哥儿突然被问到,面色局促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这几日天气回暖,咳嗽好了许多,吃饭仍然没什么胃口。”


    人咳久了,对五脏六腑都是伤,张翠兰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不少川贝,是去年云哥儿生病时剩下的,也能治咳嗽,他对树哥儿道:“婶子家还剩不少川贝,你给你娘带回去,煮枇杷叶水喝。我这几天也没去看看她,回去叫老嫂子好好把身体养着。”


    树哥儿绞着手里的抹布,他自知不够机灵,害怕白拿人家的东西,又不会拒绝一番好意,憋了半晌,拘束接下川贝,道:“谢谢婶子,我回去就拿给娘喝。”


    川贝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他们家日子艰难,普通的药也要攒很久钱才买的起,这一包川贝,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纸袋没封好,江云怕川贝洒出来,从橱柜里翻出一根麻绳,重新拿纸捆绑好。看了一眼没问题,继续回到案板前切菜。


    也真是怪了,刚才切肉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现在看到切好的白花花的肉放在一旁,他胃里翻涌起来。江云脸色有些难看,忍着恶心继续切辣子。


    没切多久,嘴里都冒出酸水,他捂着嘴巴跑到后院,吐的不行,眼泪花都被刺激出来。


    张翠兰和树哥儿放在手上的活,赶紧跟出来,张翠兰让树哥儿帮着倒一碗温水来,然后拍了拍江云的背,道:“算着月份,是到了害喜最厉害的日子。你漱了口,回房里歇息去,灶房里有我和你婶子们。等过了这几日,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云吐完,胃里空的难受,嘴上也说不出话来,抹开眼角的泪花,捧着肚子到院里坐着,让他躺着他也难受。


    顾承武瞧见夫郎脸色难看,放下手里的瓦片,走过去道:“肚子不舒服?是不是他又折腾你了?”


    话音刚落,便见夫郎眼里委屈,憋着泪抱上来,什么话也不说。顾承武把人抱进房间里,拿出前些日子买的山楂糕,喂进江云嘴里。


    酸甜味压住胃里的恶心,江云脸色好了不少,道:“娘说,再过几日就能好起来,大一些宝宝就懂事了。”


    顾承武一笑,看着他肚子的孩子,这才哪到哪,等以后生下来才有的折腾。


    顾家喧嚣热闹,谁都没发现,院子外鬼鬼祟祟藏着一个钱婆子。


    第77章 第 77 章 家里进贼了


    静谧的傍晚笼罩在热风中, 蝉鸣声鼎沸在枝头,渐渐歇下噪声,悄无声息随日落隐匿。


    现摘下的桃花朵朵整齐, 清洗后泡在盐水里,花瓣随水面浮起又沉下。泡好的花瓣褪去原本的苦涩,捞起散铺在扁筐里。手指轻轻拨动,将堆起的摊开。


    扁筐架在竹架上, 等水分阴干,便能揉出红粉的汁液。江云用手撑着腰, 月份渐渐大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出身子沉重。


    从卧房压箱底翻出钱袋,里面是上次卖糕得来的零散钱,正好拿来付工钱。原本想着等做完工一并结,但树哥儿家里日子不好过,其他婶子拿不到钱心里也没底。


    江云略微思索, 从一并结改为每日结一半,等做完再结剩下的一半。一来是缓解人家缺钱的燃眉之急, 二来怕有的人做事不用心, 每日拿一半钱在手算是一个诱惑,不敢不认真。


    江云对这些原本是一窍不通的,只知道做了就给钱, 憨傻不够机灵。后来慢慢见多了相公行事, 他也琢磨出一些门道。


    就算事情没办好,也有相公在他身后撑着呢。


    江云依旧拿出记账的小本本,检查婶子们洗完晾晒的花瓣,没问题便在纸上记下,算盘珠子一动, 数出二十五个铜板,道:“葛阿嬷你拿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


    葛夫郎是个踏实做事的,见顾家只先给一半钱,也没说什么,笑嘻嘻接过来,满脸喜色点头道:“好好好,我一定不迟来。”说完,他把铜板小心装进荷包里。


    这时代对女子哥儿苛刻,他们乡下的泥腿子,想攒点体己钱不容易。要是碰上个不当人的婆家,手里哪怕一文钱都得被搜刮去。


    村里手上有超过一百文钱的妇人夫郎,日子已经很顺心了。树哥儿在衣服上来回擦干净手,也伸出双手接,眼底有些激动。


    他也能给家里赚钱了,终于不是那个拖后腿的,也能给相公和娘买好吃的了。


    结钱的功夫,张翠兰在灶房挥动铲子,朝外面喊一声:“云哥儿,今早是不是还没捡鸡蛋?去窝里看看,有了拿来娘给你做鸡蛋羹吃。”


    小母鸡还没长大,老鸡下的个数不多,个头也小小的。如今家里有了喜事,鸡蛋都是紧着江云吃,就不拿去卖了。


    江云在纸上画完一笔,听完回应道:“知道了娘,就去。”


    还剩一个人没结,江云抬头看一眼,发现吴水站在几步外,始终埋着头。明明也在和大家一样排着队领钱,最后大家都领完钱他也没上来。


    江云仍然数出二十五个铜板,放在桌子上,道:“你来拿吧,别丢了。”话说完,江云收好纸笔墨,去后院摸出三只鸡蛋。


    等回到院里的时候,院子空空如也,桌上的铜板也消失了。


    忙活一天,江云拿出小蒲扇,坐在院里扇风纳凉。低头揉一揉发酸的腿,才发现腿脚肿胀,跟个大长白萝卜似的。


    顾承武从村长家买一板车石砖拉回来倒在小院里,准备和黄泥做狗窝。见夫郎身子不爽利,放下板车洗干净手,兑一碗蜜水端过来。


    “今晚拆了狗窝,它俩睡哪?”


    江云顺势靠在顾承武身上,喝一口甜滋滋的蜜水,神色放松下来。又把碗凑到顾承武嘴边,喂他喝一口。


    顾承武不爱食甜,但夫郎喂的,下刀子也得喝一口。喝完把碗推回去道:“后院鸡棚不是还空着一间,铺层稻草,把它俩挪过去住几天,正好看着鸡鸭。”


    “那给它俩铺厚实些,小黄也快生了。”江云说完,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顾承武忍俊不禁,戏笑在眼里浮起,把江云抱的更紧,垂眸道:“也?”


    “莫非家里还有别的小狗也怀孕?”顾承武笑意不减,目光不离夫郎脸上。


    江云懵了一瞬,意识到相公顺着他的话戏谑他,骂他是只小狗呢。


    江云轻轻锤了顾承武一下,道:“我是小狗,那我怀的是你的崽崽,你不也成了狗了。”


    说完,江云自己也笑了,见相公搬砖辛苦,又任他打骂,狠心的话说不出口,道:“崽崽折腾的我腿脚都涨疼,还不如变成小黄,两个月便生一窝。随你怎么带娃,以后再不生了。”


    说的是撒气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委屈撒娇,一双小鹿眼倒映夜晚的星河,明亮闪烁,连生气都让人觉得不痛不痒。


    顾承武眼里的戏笑被心疼替代,温声道:“今夜舀盆热水给你泡脚,泡完再给你捏一捏。”


    张翠兰在灶房看着小两口,也跟着偷偷笑,一家人就是要这样才好,和和睦睦的。她垫着帕子把鸡蛋羹端出锅,冲外面喊一声:“快别闹了,忙活一天,坐下先吃饭。”


    顾承武眼里有活,不让江云动,进灶房主动端饭上桌。蛋羹虽然是给江云一人做的,但足足一大碗呢,他一个人吃不完,往干娘和相公碗里舀几勺。


    吃完饭,顾承武把大黑小黄赶到后院。张翠兰就着锅里的柴火烧热水,顾承武舀一盆,兑好水温,稳稳当当端过去。


    江云褪去鞋袜,白皙的脚面肉眼可见发肿。他改了主意,自己的脚太难看,不想让顾承武看见,更不想让顾承武碰。


    看到独自黯然神伤的夫郎,顾承武把木盆放在地面,半跪下想握着夫郎的脚,那双脚却快速躲开,缩回衣裙里。


    “怎么了?不是说涨得难受?”


    江云咬着唇,支支吾吾埋下头道:“不好看,丑,你别看了。”


    原来如此,顾承武不等人反抗,托住江云的脚握在掌心,“哪里丑,分明很好看,又不是没见过。”


    江云脸霎然一红,似乎想起什么,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任由顾承武托着他的脚沉入水里。


    微烫的水温暖血管,江云泡地昏昏欲睡,支起下巴打盹。顾承武简单清洗,坐上床把江云的腿放在身上,一点一点按摩。


    力度不大不小,手掌贴着白皙光滑的皮肤,传去掌心的热度,心里深处也在慢慢升温,眼神逐渐脱离清明。


    江云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哥儿,自然知道男人这样的反应意味什么。又想起白天院子里的荒唐,他竟然有些不敢迎合顾承武炙热的目光。


    忍着莫大的羞意,江云勾住顾承武的手,小声询问:“你、你还好吗?”


    顾承武手一顿,按摩的动作似乎都变了意味。他吹了灯,扶着江云躺下,指尖摸上江云小巧的耳垂,在耳边低声诱哄:“不好,你帮我。”


    至于怎么帮,不足为外人道。


    折腾半宿,顾承武怀抱熟睡的夫郎,正要一同睡下,后院的狗吠声忽然炸起。


    和平时不同,大黑小黄叫的狂躁,在黑夜里凶狠发野,这是对待歹人猎物的叫声。没等思考,紧跟着妇人惨烈哭嚎的呼喊声,喊的一里地都能听见。


    顾承武睡意全无,眼神警惕,从桌子上抽出匕首,翻身下床查探,又被夫郎的手拉住。


    江云睡的正沉,被声音惊醒,又是在伸手不见物的黑夜里。他茫然害怕,下意识去寻摸枕边人,摸到相公的手臂才算安稳。


    顾承武抱住夫郎,手顺着夫郎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别怕,你在卧房睡下,我去后院看看。”


    怕夫郎一个人不敢,顾承武点燃两盏油灯,夜里瞬间明亮。


    出卧房门,正碰见火急火燎穿衣服的张翠兰。张翠兰三步并作一步,着急道:“天杀的,定是家里进贼了!”


    她也顺势拿起灶台前的烧火棍,和顾承武往后院跑。


    后院的高柴堆上,正有一个妇人哭嚎着往上爬,下面仅三寸的距离,是大黑和小黄的獠牙。尤其大黑,跟着顾承武上山打猎,是实实在在见过血的。


    张翠兰气的不行,烧火棍往地上一砸,顿时骂起来:“钱婆子!怎么是你?说,大半夜来我家,是不是做贼来了!”


    被人逮住就算了,还是在人家家里被逮的,钱婆子吓的直尿,她哪里想到顾家今日把狗拴在后院了呀。


    “要死了啊,要死人了啊,”钱婆子胡乱哭喊,天爷爷地奶奶叫着,心顶在脑袋上了。


    顾承武一声口哨令下,大黑和小黄停止攻击,回到顾承武身边,嘴里仍然低吼不止,发出对猎物的威胁。


    抓贼是一回事,但若是真把人咬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家是被偷的,不能反倒不占理。


    钱婆子吓尿了,从柴堆上哆哆嗦嗦爬下来,腿软倒在地上哭,看了眼随时准备咬他的两条狗,哭的更大声了。


    顾承武不给人继续哀嚎的机会,夫郎还独自一人在卧房,不能被这老婆子吓着。他捏了一块烂麻布堵住钱婆子的嘴,转头对张翠兰道:“干娘,您去取一根绳子来,将这妇人捆了。”


    是该捆了,要是把人放跑,他们家想找人说理都找不到,说不定还会被这老婆子倒打一耙。张翠兰气哄哄道:“按住了,我去找根粗的,绑起来明天就叫大伙看看。”


    钱婆子被堵住嘴,自然说不出话。腿还在蹬,做一些无用的挣扎。拇指粗的麻绳拿来,她被从头到尾捆的结实,心里直骂这该死的顾家。


    后院动静翻天,江云坐起来,不安捂着肚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来贼了。心里慌乱睡不着,穿上衣裳小心翼翼下床。


    顾承武捆了钱婆子,回来见夫郎大半夜顶着风出来,他三两步上前:“不是说让你先睡着?”


    江云神色不安,道:“我害怕,睡不着,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叫喊。”


    顾承武把的夫郎拉回卧房,一五一十道来:“是钱婆子,大半夜从我们家后墙翻进来,不知是要做什么。正巧今日把狗栓过去,才没让她得逞。我和干娘把她捆了扔在灶房,等明日天一亮,便提着人去见村长。”


    江云记得钱婆子,前几日招工时,她还来过,没想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夜半偷东西的。


    没等到天亮,村长家的王山先一步来了,他们家离顾家最近,也是被狗吠和哀嚎声惊醒。顾家那么大动静,村长怎么也得打发个人来看看。


    第78章 第 78 章 长久的生意


    乱糟糟的茅草棚里, 江云看着被钱婆子爬墙砸死的两只小鸡,已经扁了,还没等鸡长大吃上鸡蛋。


    江云气的眼红, 一阵阵难受,这是他辛辛苦苦照顾长大的,每日不断的苞米蚯蚓喂大的。


    张翠兰也心疼,这都是家里的口粮啊, 死一只都难受。她提起两只鸡崽,直骂这该死的钱婆子, “真是天杀的,可惜两只鸡了。肉都没长几两,只能煮了给狗吃。”


    江云还没难过完,扶着腰出去找顾承武。院子里,王山看着五花大绑的钱婆子,也是吃了一惊, 围着钱婆子转一圈,睁大眼睛:“钱婶?怎么是你。”


    顾承武把钱婆子偷偷爬他家院墙的事说了, 王山挠挠头, 道:“偷盗是有罪的,你们若想告官,明日得拉去镇上。”


    大历朝律法森严, 偷盗严重者, 是要被砍去双手的。钱婆子不知道是来偷盗还是来做什么,告官不至于。但她砸死家里两只鸡,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鸡死了,夫郎难过的紧。顾承武冷冷看一眼挣扎的钱婆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他看向江云:“等天亮带去祠堂, 让村长来定夺?”


    若夫郎气不过,顾承武便把人带去府衙,给夫郎消消气。


    江云眼眶红着,点点头,任由顾承武处置。


    钱婆子被堵住嘴,脚在地上乱蹬。一会儿看看顾承武,一会儿看看王山,把这些人都骂了个遍。


    ……


    青苗村祠堂围满人,村长杵着拐杖,饭没吃跑来主持公道。钱婆子家里人也哭天喊地挤进来。她家女儿哥儿围着钱婆子,撒泼耍赖不承认。


    又是哭又是闹,还有七嘴八舌出来指认的,有人说看见了,又说没看见,吵的很。


    村长被吵的耳朵疼,拐杖在地上一碰,“行了行了别吵,让顾家人先说。”


    钱婆子一家还想耍赖,他家男人被顾承武一拳头打到地上,一家人都老实了。


    张翠兰瞪了钱婆子一眼,道:“叔公您给说说,我们睡的正好,这不要脸的就来爬墙,还砸死了家里两只鸡。若不是昨晚把狗栓过去,指不定东西早被偷走了。”


    钱婆子这时候被扯了嘴里的布,口水乱喷大骂:“你放屁,就是你家指使狗咬我!你们今天不赔医药费,我就死给你们看!”


    真不要脸,看热闹的村民被钱婆子的不要脸刷新认知了。


    江云被顾承武扶着,挺着肚子上前一步分辨:“你说,我家好好的,为何半夜三更指使狗来咬你?”


    钱婆子脸色铁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两个女儿哥儿见老娘吃瘪,冲上去就要把江云扑在地上。


    村里人谁不知道江云怀了身子金贵着,别说顾家人了,谁会敢在这个时候去冲撞?


    江云脸色吓白了,下意识护住肚子,没想到他们会狗急跳墙。还没等到扑咬,立马被抱入温暖坚实的胸膛,并伴随那两个女子哥儿的痛喊。


    顾承武眼里凝着杀意,将那两人踢到祠堂外。他力气本就比一般汉子大,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下的是死手。


    钱婆子看到被踢断骨头趴在地上痛嚎的女儿哥儿,嘴里叫个没停:“我的娃啊,你们这群下贱的……”


    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张翠兰揪着领子一巴掌扇上去,脸红了一圈。


    张翠兰气的不清:“叫你嘴巴不干净,”说完又是一巴掌。


    村长在一旁默默看着,没出手阻止。顾家有分寸,不会出大乱子。钱婆子也实在不像话,以前偷偷摸摸也就算了,现在惹到顾家头上,他也不敢插手太多。


    被钱婆子偷过鸡偷过菜偷过肚兜的葛夫郎最有发言权,站出来同仇敌忾:“这老婆子就是记恨顾家招工没招她,才伺机报复。”


    “对对对,我都听到了,她说要去毁了顾家的桃花。”


    “啧,听到了你不早说。”


    “谁知道她真敢去啊,”说话的人悻悻,嘀咕嘟囔一声。


    顾家接的是秦员外的生意,村子里人尽皆知,那可是一笔大单子啊。


    江云听完一阵后怕,幸亏阴差阳错把狗栓到后院,要是桃花真被毁了,秦员外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村长看完全程,拐杖杵在地上,咳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事情都清楚了,此事全是钱婆子一人的错。该赔的不能少,赔顾家两只鸡的钱,共五十文。再赔顾家一两银子,全当长个教训。”


    一两银子对于泥腿子来说要攒两三个月,钱婆子家没什么钱,他男人一听要赔这么多,气不打一处来。


    钱婆子一听要她赔这么多,忽然躺在地上装病,撒泼打滚起来,“哎哟凭什么,他家鸡还没还没巴掌大,凭什么赔五十文,我不赔!一两银子也不赔!他们还得赔我被狗咬的钱。”


    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就怕这个老不要脸的耍赖,躺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顾承武不愿意跟钱婆子拉扯,夫郎站太久身子难受。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杵到钱婆子面前,道:“赔你二十两都成。”


    “今日打断你这双手,这二十两,就当赔你双手的钱。”


    钱婆子哭声停止,哆哆嗦嗦看向棍子,闭上嘴巴从地上爬起来。


    银子当场赔给顾家,顾承武带江云回家,张翠兰不解气,走之前狠狠呸了钱婆子一声。


    ……


    把家里打翻的篮子竹筐扶起来,江云看着被砸扁的鸡,正浸着一滩血,两只苍蝇嗡嗡嗡围着转。


    血迹不处理,容易生虫生病。江云把茅草拿出去扔掉,换干净的草。两只鸡交给顾承武处理,都没得病,煮了给小黄补身子。


    顾承武人高马大的,站在江云身后,趁人不注意打横抱起,往卧房走。


    江云小声惊呼,手臂下意识勾住顾承武脖子,吓的结巴:“要、要做什么?”


    昨天晚上才狠狠发泄过,总不至于大白天又想要了。


    顾承武低头凑上去亲一口,把江云放在床上,脱下鞋袜外衣,道:“你昨夜没歇好,我同干娘打过招呼,让你今日好生睡会儿,灶房有干娘忙活,你放心便是。”


    江云点点头,头挨着枕头,困意很快上来,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顾承武看人睡着,换身干净衣裳,简单吃几口馒头,骑马往镇上去。夫郎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他联系好李四,找一家靠谱的牙行看房,医馆旁的房子紧俏贵,但胜在地段好也方便。


    江云一觉醒来已是晌午,院里都是婶子阿嬷们说话声。昨夜钱婆子翻墙被狗咬,他们当中,好几个都被钱婆子祸害过,尤其葛夫郎,更是气的想咬一口钱婆子,又嫌弃那老东西不洗澡恶心。


    “是颗米掉在地上,她都要踩在脚下偷偷藏起来,没脸没皮的。”


    “连我家孙孙吃剩一颗的糖葫芦,她都要抢了去,活该哪天噎死他。”


    七嘴八舌说了半晌,只有树哥儿安静听着,他田里穷也住的远,钱婆子还看不上他家。但想到招工那天被钱婆子推搡,他也不喜欢。


    江云端个小板凳,扶着肚子慢慢下到院里,和婶子们一起摆谈,不至于闲的没事做。


    “你家娃娃可想好名字没?”葛夫郎一边干活,问起江云。


    江云帮着裁油纸分麻绳,闻言顿一下:“还没呢阿嬷,起名是大事,我和相公想慢慢琢磨,总归还有几个月。”


    乡下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取名是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好养活就行。柱子、栓子、大牛满地跑,叫一个名字,能同时站出来好几个。讲究的人家,顶多随着辈分来。


    那些名字都不好听,江云虽然只认得几个字,也算读过书,思来想去起个寓意好的名字。


    说说笑笑的功夫,事情做的也快。两千多块糕,蒸锅脱模冷置包装,四日的时间眨眼过去。


    桃花糕瞧着简单,做起来却大有门道,蜂蜜加少了不甜,加多了不能定型。糯米粉该加多少,也是考量。葛夫郎吃了江云做的,一整天都惦记,回家也尝试自己做,加蜂蜜糯米粉,同样的东西,做出来就是不好吃。


    端阳前一日,江云如约完成,送往秦员外家。穿花拂柳过林,富贵宏伟的宅子跃然眼前。


    张翠兰啧啧惊叹,小声和江云道:“门口的石狮子真俊,都有咱家院门大了。”


    江云打量宅子,目光随张翠兰的话露出羡幕惊叹,连连点头一笑:“好好看,”不过他家小院也不差,有水有树有花,就算是小了些,别的哪里都好。


    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门房跑出一人,询问:“你们来找谁?”


    江云上前一步:“我们来给秦夫人送糕点,上月约好的,”他怕小二不信,转身掀起搭在糕点上的布。


    小二看一眼,琢磨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端阳的礼他也能得一份呢。小二立马笑起来:“你们先等着,我去叫管家来。”


    他风风火火往内跑,不到半炷香,拉来一位长胡子中年阿叔,一身锦衣,瞧着和主人家没区别。


    江云分辨不出来的人是谁,小二说的“管家”,他更不懂是什么身份了,不懂的事江云知道少说多做。


    “你就是夫人说的糕点郎君?你家点心掀开我看看。”


    江云立马拿出一份,这是做剩下的,他多包几份,为的就是拆开验货。油纸袋打开,红粉黄白交接的糕点模样精致小巧,香气诱人。


    管家捏在手里尝一个,立马点头称赞,“是不错是不错,这样,你二位把车拉进去,我去告知夫人,给你们结工钱。”


    江云松一口气,来之前怕自己做的点心别人看不上,现在算是放心下来。


    他灵机一动,从车上又取出三个油纸包,送到管家面前,小鹿眼一笑,开口道:“阿叔您看看,这是我们自己新做的荷花酥、枣泥糕……特意做的拿来添搭头,上次还没谢谢夫人照顾生意。”


    管家闻言看着江云,他许久没被人亲切叫过阿叔了,家里都惧着他的权力,谁都不敢乱叫。


    看着这个小辈,还是个怀了娃娃的,又懂事又会说话,管家面容和蔼几分,道:“拿来我尝尝。”


    荷花酥外面的酥皮薄如纸,内里馅料清甜软糯,枣泥糕也松软微甜不发苦,比镇上做的都好吃。


    管家忍住吃下一个的冲动,心里有了想法,若是把糕交给夫人,说不定家里以后宴请时的点心就有着落了,不必再和镇上那些黑心贩子争执。


    到了地方,管家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夫人,新做的糕也带给夫人尝尝,若是满意,以后你家便有长久的营生了。”


    江云闻言,心加速起来砰砰跳,既不敢相信又雀跃,他的想法果然没错。江云脸上表现的稳重,同管家道声谢。


    待人走后,张翠兰憋不住激动,拉着江云小声确认:“说的是真的?咱家以后就要做秦员外家生意了?”


    江云愣一下,摇摇头:“不过还没说定呢娘,等秦夫人发话才知道呢。”


    第79章 第 79 章 端阳粽子


    清风绿树下的顾家小院迎来端阳, 艾草气息弥漫空间,渐渐到最炎热的时候,水井里搁了西瓜、山葡萄、野樱桃。


    新的狗窝砌成, 漂亮又宽敞,小黄趴在窝里喂三只小狗。两只黑狗仔和一只黄狗仔。


    昨天夜里亥时,刚洗漱完躺下的一家人,听见院外小黄哀叫声, 呜咽呜咽很是难受,一直叫不停。张翠兰有经验, 立马知道是要下崽了,忙让顾承武拿来茅草厚厚铺一层。


    夏夜晚上吹风,不铺厚实些,再热的天狗崽子也不好活。折腾一个时辰才下完,每两刻钟下一个,小黄生完有些脱力, 趴着一边给老大舔,一边蛄蛹肚子等下一个。


    江云第一次看生狗崽子, 既惊喜好奇又害怕。等张翠兰摸完小黄肚子, 确认生完了,他才凑上去看。小小一只,颜色都不一样。


    最大的狗崽一身全黑, 简直像是大黑翻版。老二也是一身黑, 只不过头顶长了一撮白毛。只有老三和它娘最像,一身黄,还是条母狗崽。


    老三瞧着体格最小,吃起奶来比两个哥哥都能吃。


    “给它们起个名字?”江云那时第一反应是名字,总觉得有了称呼, 就是这个家的一员。


    狗起名字不讲究,顾承武随口而出:“大黑,二黑,三黄……”


    言罢,江云扭头看相公,扑哧一笑:“那不是和它们爹重名了,不好,起个吉利的。”


    想了半晌:“大的叫福仔,老二白仔,三妹旺财。”


    顾承武眉眼一动,夫郎起名半斤八两。但好记就成,不像镇上老爷家的狗,非得起个“腊梅”“秋菊”。


    大黑似乎也很满意三个名字,冲江云一边摇尾巴一边叫,比人都机灵。


    裹着艾叶香的风吹进狗窝。艾草是乡下野坡里最不缺的,张翠兰趁日头好,来回两趟割了整整两大背篓,扎成捆挂在屋里屋外。


    江云往狗窝旁挂一捆,拿剩下的点燃熏烟。熏出来的艾叶能驱蚊,就是烟味太大,江云呛的直咳嗽。


    张翠兰赶紧接过来:“你肚子大了,快去坐着歇息。剩下不多,我拿去灶房煮艾叶水,夜里你和武小子端一盆泡脚。


    要是有闲心,也有不少人用艾叶水泡澡,说是能去病健体。


    穿廊而过的风裹着田野间独有的气息,泥土,稻香,江云坐在廊下乘凉,一手打蒲扇一手吃寒瓜。


    他不能多吃,两块入肚,转手又捏起指甲大的山葡萄和樱桃。寒瓜是顾承武从镇上买来,一口气买了三个,扔在冰井里。


    至于山葡萄和野樱桃,后山深山里,不要钱四处都是。因为太酸,农家人没几个去摘。江云揣了崽崽后,对酸的东西尤其喜欢,两日不吃便难受。


    顾承武特意翻一座山头,往阳光足水分足的深山里去摘,那里长出来的果子个头大汁水足,酸酸甜甜更加好吃。


    果子腌了蜜,眨眼间,江云吃完小半碗。见张翠兰洗涮粽叶,准备包粽子,江云扶着肚子站起来:“娘,我来和你一起。”


    张翠兰:“正好,搬个凳子咱娘俩到院里,这灶房焖的慌,等我把粽叶洗完,糯米搬过去。去年不是还剩不少枣子?也包几个枣进去,沾点白糖才好吃。”


    中午没做饭,新出锅热腾腾的粽子,吃两个已经足够。江云咸口甜口都爱吃,红豆大枣,咸肉蛋黄没少包。


    包多了放着也是放着,张翠兰把衣袖放下,用布袋装十个粽子进去:“我给小栓子拿去,他跟着武小子,一有空就上山打猎去,小娃娃肯定不会准备这些。”


    江云略一思索,慢慢起身,井水里还放了半颗寒瓜:“寒瓜他吃不?”


    云水县种瓜的农户少,外县运来的瓜贵,不少小娃娃见了馋的直哭,被大人一巴掌拍过去,揪着耳朵回家。


    顾承武月俸高,寒瓜隔三差五买,张翠兰吃的都有些不想吃了,拿了口袋走过去:“带上,他家连颗果子树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过。”


    张翠兰走后,家里安静下来。小黄自从生了崽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喂奶。就连大黑也稳重不少,除了偶尔扑几只偷粮的鸟雀给小黄吃。


    趁着日头还没下来,江云拿出记账的本本,算盘珠子在手里拨动,啪嗒啪嗒的声音乱中有序。


    上个月桃花集收入四百七十文,存余二十八两四百四十七。扣去七天七个人工钱,加上秦家给的七两五百九十文、相公五月俸禄,一共四十二两六百三七文。


    江云把零散钱用麻绳穿起,五十文一串,放在箱子外面做家用。


    顾承武五月的月俸也在其中,八两钱。江云思索半晌,从箱子里取出二两整银,并二百七十七文。


    之前说好的,做糕点的生意,干娘和他三七分。虽然都是一家人,平时不说两家话,但就算是亲爹亲娘,江云也不想含糊委屈家人。


    如此一来,剩下四十两并三百六十文。零散前放在外面,整银锁在箱子里,便是他和相公的存款。


    满满一小箱子银白,日光下耀眼美丽,几乎快塞不下。江云没想过,他也有赚这么多钱的时候。放在以前,别说四十两,四两他都不敢想。


    理完家中账目,江云见小黄呜咽呜咽痛叫,被小崽子吸奶咬疼了,不用看也知道是旺财干的。江云心疼狗,去灶房煮两个鸡蛋,掰碎了放进小黄碗里。


    家里的新鸡长大,陆陆续续开始下蛋。篮子里短短几日,已经攒下十几个。


    日暮沉沉,顾承武迎着西山斜阳到家。院门微微敞开,透过门缝,他看见夫郎躺在藤椅上睡的正香,微风拂过发梢,蒲扇放在手边,桌子上没来得及收的算盘账本。


    顾承武在院外翻身下马,牵着小枣红悄声进去。大黑象征性冲上来摇一次尾巴,立马跑回窝里陪小黄。


    小黄生了娃,又被旺财咬的疼,脾气不好。冲大黑龇牙咧嘴咬一下,没实实在在咬上去,转过头继续喂崽子。


    顾承武洗干净手,悄无声息坐在江云身边,拿过手里的蒲扇给江云轻轻扇。


    天气炎热,夫郎睡的沉,鬓角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耳边。顾承武剥开夫郎耳边头发,继续扇风。


    大约是突然凉快,江云惬意翻个身,脸朝向顾承武。并没有醒,睡梦中唇角浅浅一笑,不知道梦见什么嘴里嚼一下,手还下意识搭在肚子上。


    实在可爱,顾承武趁人睡着,低头在夫郎唇上轻轻一啄。低下头,看见鼓起的肚子微微一动,不大明显。等顾承武看过去时候,崽崽像是害怕父亲威严似的,立马安分了,每次都这样。


    张翠兰从小栓子家回来,手里提着空布袋。去的时候小栓子家里正养了三十只兔子,等养大了送去镇上酒楼。那家酒楼的管家和武小子达成合作,有野味就能送过去。


    按照现在价格,一只兔子能卖到三十文,虽然不多,也算有了进项。再说了,还有山上打的野鸡。栓子学的快,普通猎物已经不在话下。


    临走前,非得塞给张翠兰两只兔子。张翠兰说什么都不同意,提起袋子就跑。武小子隔三差五上山,家里不缺肉吃,何必要占娃娃的便宜。


    回来时,路过五亩水田,稻穗沉甸甸垂在枝头,一眼望去黄绿交接。张翠兰上前捏一个,没有一个空壳子,今年天气好,稻花开的足,果然是个丰年。


    灶房点上油灯,天色渐渐暗淡,张翠兰往后院摘两颗青瓜,水灵灵的,拍碎凉拌。往锅里打三颗鸡蛋,随便煮些鸡蛋面吃,夏日炎热,一家人都没胃口。


    江云迷迷松松睁开眼,抬眼是晴朗无云的夜空,星子在天上汇聚成河,像满天散开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天边偶尔划过一颗更加明亮的。


    他被顾承武半抱在怀里,扇风一直没停,睡梦中都是安稳舒适的。刚睡醒,江云意识还没清醒,下意识扒在顾承武身上,蓬松的头发在顾承武脖子上蹭一蹭,黏糊糊道:“想起来,出去走走。”


    “那陪你去河边,”顾承武把江云抱起来,和灶房的张翠兰打声招呼,左手提灯,右手牵江云,往小溪边走。


    离小溪只有几步路,夜里凉风阵阵,不用拍扇子也凉快。蟋蟀和蝉鸣在四野响起,草丛里一闪一闪,正是萤火虫。


    顾承武放下灯笼,替夫郎扑住一只:“你看,喜欢吗?”


    江云小心伸出手,笼住萤火虫,小小一只安静趴在手里,屁股后面一点点在发光。他翻开手,把萤火虫放回空中。


    微光渐渐遥远,融入天上地下的闪烁里。牵着手继续往前走,河边几个捣衣妇人,趁着凉快端盆子出来洗衣裳。


    顾承武擦干净一块石头,扶夫郎坐下,说起镇上的事:“房子和李四看过,有两处好的。其中一处最中意,和医馆就隔半条街,是个四方小院。还有一处稍微远一些,靠近街头,小院连着狭窄的铺子。”


    扑捉到关键词,江云眼睛微亮:“什么样的铺子?”


    顾承武微顿,立马描述:“带铺子的小院有颗大榕树,枝叶繁茂,树下有井。左侧小门连接铺子,地方不大,只有咱家半个卧房大。你喜欢?”


    江云心里丈量,半个卧房大,能站五六个人,那也不算太狭窄。


    夜里江云的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秦夫人说,我做的糕点好吃,以后是长久的生意。我想……我想试一试在镇上卖?”


    说完,他绞着手指,低声糯糯不自信:“我,我是不是,不行?”


    微弱的灯光下,透出江云退缩的神情。顾承武立马握住江云的手:“我夫郎会做饭会绣花,能识字能算账,没什么是不行的。许多男子学不会的东西,你都能学会,还怕开不好铺子?”


    他的鼓励认真不敷衍,江云被顾承武勇气感染,不自信的想法突然消散,眸子染上笑意,灿烂又灵动,用力点点头:“嗯嗯,那我们就租带铺子的。”


    他高高兴兴要顾承武拉着回家,若不是揣了崽崽,已经高兴地跳起来。以至于忘了问顾承武租金的事,等租下来得知三两一月,后悔地饭都多吃半碗。


    第80章 第 80 章 打稻谷


    天上乌云聚集, 一声雷响,哗啦啦的白雨落下,打在地面一打一个泡, 山林翻涌绿浪,被狂风暴雨打的整齐歪斜,又是一声雷,雨丝被吹到廊下。


    张翠兰眯着眼睛穿针线, 把凳子往里拖,避免被雨打湿:“等这场雨下完, 要晴好几个天。趁着日头好,请人来家,把田里稻子都收了。打成粒晒干装仓,衙门收税的一来,剩下都是咱自家吃?”


    说的都是乡间农事,家家户户都这样。江云躺在藤椅上, 坐久了便撑着肚子,起来慢慢走, 眼里露出一点笑, “娘,苞谷也正嫩着呢,我们摘几个回来打饼吃。”


    一年一次才有的东西, 苞谷老的快, 几天时间不管,就跟石头一样硬邦邦。张翠兰缝衣服停下:“说的也是,今天自家种的,可不得好好吃。也别改天了,我现在就去。”


    张翠兰做事风风火火, 又见儿夫郎眼巴巴瞅着,一刻也不舍得让江云等。立马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往外跑。


    江云想阻止:“娘,雨太大了,等停了再去吧……”话没说完,张翠兰已经走出去。他有些担心,大雨天湿滑,早知晚些说这话了。


    张翠兰打招呼让江云坐着,她过了河顺着田埂走去,有不少人也在田里各自摘鲜苞谷,都是图这口。


    也不怪她跑的快,天一晴立马就要干农活,一刻闲不下来总有忙不完的事。也只有趁着下雨,才有时间摘几颗回去做饼。


    江云接过张翠兰的针线活,很快缝好。见雨里冲回一人,衣裳都被打湿了,江云挺着肚子,慢慢走过去接篮子。


    “回来碰见你徐婶了,你说巧不巧,他家也冒雨摘苞谷打饼,说是二狗非要闹着吃,饼里还得撒糖,这皮小子。”


    男娃娃就是皮了些,贪吃也正常。江云小鹿眼亮堂,看着饱满带须的绿色外壳苞谷,胃口都来了:“您先去换干净衣裳,我来剥。”


    这不是体力活,江云站着就能做完。玉米壳顺着中间划拉剥开,剥到根部,再从根部一折全部折下来。青红渐变的苞谷须掉了一地。


    大黑跑进廊下,低头闻一闻是不是好吃的,叼回去给小黄吃。发现不是,冲江云摇摇尾巴,又跑回去。


    狗窝和檐廊相连,来来回回都淋不到雨。江云见小黄碗里干净,到灶房掰了半块杂面馒头,昨日煮腊肉的水还剩着,泡了馒头给它吃。狗崽子还没到睁眼的时候,巴掌大一个,窝在小黄身边,呜呜呜地叫着。


    张翠兰换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袖子挽起来,和江云坐着一起剥苞谷,苞谷粒太嫩,剥用力了便会掐烂,汁水飙到脸上来。


    江云捏起一颗尝,甜滋滋笑起来:“好吃,跟蜜水一样。”


    张翠兰也忍不住吃颗生的:“还真是,都说今年是丰年,这话倒是应验了。今年自家种了粮食,来年鸡鸭都能多养几只。”


    午后瓢泼的白雨下过,天空拨云见日。乌云散开,阳光立马穿破云层照下来,蝉鸣声继续响起。院里笼罩雨后泥土的气息,青石板一柱香时间就晒干了。


    张翠兰把苞谷端到磨子旁,冲灶房喊一声:“云哥儿,端碗水出来,再拿个盆。”


    把嫩苞谷塞进磨眼里,再加少许水,石磨转上十几圈,浓稠清香的汁液顺着石缝淌出来,又顺着凹槽流进盆里。


    盆子端到阴凉处静置,张翠兰烧灶,江云往锅里倒油,油热了把玉米粑粑拍进去。他爱吃甜口,往里加上蜂蜜,煎出来可以直接当点心吃。


    两面煎的酥脆焦黄,掰开里面黄软鲜甜,不加蜂蜜吃起来也是自然的甜味。江云往后院摘几个青辣子,和玉米饼切成条炒一锅,中午就稀饭吃。


    日子过的快,农忙转眼就到,村里都是打谷的声音,家家户户时间紧密有秩序忙碌,晒场铺开,都是黄澄澄的谷子。


    顾承武这日休沐,张翠兰请了两家人,一起挽起裤腿下稻田。七月的稻田水晒干了,只剩一田微微湿润的淤泥,稻谷林立其中。


    炙热的太阳晒在脸上,人也跟着黑了一圈。顾承武不似别的汉子光着上身,只挽起袖子,半只脚都踩在泥里。


    热浪和稻浪中,青色的身影慢慢映入视线,顾承武走上田埂,低垂眉眼:“不是叫你在家中歇着,若是渴了,我和干娘自回去打水。”


    他说话时,汗水顺着鬓角滑下,身上衣缝里,都是青黄的稻叶,毛刺的谷粒卡在脖子上。


    江云瞧着心疼,拿起帕子给顾承武仔细擦汗:“我怕你不知道累,忘了回家,煮一壶野山茶水,你们渴了坐下休息慢慢喝。”


    他肚子已有六个月大,越来越弯不得腰,只能在家里做些烧水煮饭简单的活,觉得自己没帮上忙,又愧疚又心疼相公。


    顾承武握着江云拿帕子的手,给自己擦擦额头,道:“成,我记着休息。你快回去,太阳大别晒着,在家乖乖呆着。”


    江云不舍点点头,道:“晌午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凉拌青瓜就成,若有豆角,也能炖一锅。”都是好做的菜,不怕夫郎累到。


    江云点头,农活他不能帮忙,吃食上总可以尽心。扶着肚子,拎起小篮,慢慢往家走。刚打开院门,小黄带着三只狗仔跑过来,崽子学小黄摇尾巴。


    二十多天的狗崽,刚学会走路没几天,旺财最顽皮,经常踩在福崽和白仔头上猖獗,完全不像母狗儿,比两个哥哥更像公的。


    “不许欺负哥哥们,”江云用脚轻轻扒开旺财,轻声教育调皮的崽子。


    和狗崽崽们闹腾完,江云洗了手,去后院摘青瓜豆角。青瓜随随便便一块空地就能栽苗,豆角还要起垄,插竹竿子到土里,藤条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绿油油的田里,叶子爬的比江云还高。他青色的身影被绿意淹没,小心走进豆苗丛间,伸手摘下嫩绿的豆角。茄子也长的正好,摘几根蒸了凉拌。


    田里都是出力气活的人,还有来帮忙的徐婶子张大娘两家。江云做吃食不马虎,早上去屠户家买了新鲜的猪肉,切成大块,和豆角一起炖煮。黄瓜茄子凉拌,腊肉香肠煮一锅,直接切成片装盘。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配上稀饭,再来几个人都够吃。


    晒场传来男人们打谷的声音,齐声阵阵唱起民间号子,谷子脱粒而出,湿润摊开在太阳底下暴晒。江云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顾承武的声音。


    他垂眸一笑细想,应该是没有的,相公和别的人不一样,不唱民间山歌号子。不用花里胡哨的,也能干的比谁都快。


    刚想完,高大的阴影落下,为江云遮挡炙热的阳光。熟悉的气息传来,夹杂湿润的稻香。江云抬起眼眸,撑着肚子站起来。


    “饿了没?我去准备晌午饭。”都是做好的,端出来就行。


    “不饿,我来,你别累着。”顾承武看着他,脖颈里都是刺人的麦粒茅草,挽起的裤脚沾染水田淤泥,光脚踩在青石板上。


    江云眉头一皱,进去舀瓢温水给他冲脚,顾承武接过瓢,仔仔细细冲干净穿好鞋。一身的味道,不想靠夫郎太近。


    张翠兰和徐婶子张大娘两家回来,说说笑笑也累的不轻,江云慢慢提一壶温茶,直接用碗给大家倒了喝。


    “差不多明日能全部收完,打完谷子装仓,苞谷地收完耕出来,紧跟着种些高粱洋芋,明年才好吃。”


    “一亩地快,你家没牛,直接用我家那头就是……”


    倒完茶,大家咕噜咕噜灌一肚子,凉茶去火,最适合热天喝。江云往灶房端饭,顾承武眼疾手快接过碗碟,不让他动手。


    坐在一起吃饭,平日最宝贝的肉,今天也剩不少,都捧着稀饭碗喝。徐大娘男人内敛,和妇人说不到一块儿,见到顾承武,才开口聊几句打猎的话题。


    吃早饭,大家伙休息半个时辰,等日头西移,过了最毒辣的午后。才拿上镰刀匆匆往地里去,身体劳累不止,脸上却都是笑,一直忙到夕阳西下。


    噼里啪啦的柴火在灶膛爆开,两口锅各自煮面烧水。张翠兰匆匆吃完洗完,立马回床上躺下。


    顾承武提一桶水到后院澡房,江云拿上毛巾胰子跟在后面:“要不要给你搓搓?”


    顾承武解开腰带,露出宽阔的前胸后背,除了满身陈年旧疤,还有被稻叶割伤的细小口子。


    “搓搓也好,沾了一身麦芒,”顾承武说完,从头发中取出一粒,大约是打谷的时候飞溅到身上的。


    江云眼下露出心疼,搓开胰子在他后背涂抹,掌下的肌肉微微发硬,带着些许凹起不平。看过顾承武的伤疤,他从震惊到慢慢接受。


    洗完澡躺在床上,江云半侧睡,后背靠在顾承武胸膛上。天气炎热起来,床上从棉絮换成竹凉席。


    江云怕热,睡梦中时不时推开顾承武,自己挪到床里侧,又被顾承武手臂箍住抱回来,如此每夜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