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来人。”宜真下意识往后避开,便唤道。
“没有人的。”宋简之轻声,看着宜真眼?中淡淡的惊慌,微微笑起。
这个女子,冷淡,疏离,高高在上的讥嘲着他。
可现在,她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这一切都?让宋简之油然升起愉悦之情,但他又清晰的认知到?这都?是他通过?下药得来的。
那种羞耻和现下的愉悦一起,交织成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感?。
宫中来的嬷嬷和两位姑姑都?被他想办法?调走了,而宜真的丫鬟也都?被他拦在了门外。等人来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开始了,来不及了。
宋简之如是想着,可下一刻,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紧跟着,颈间一痛,头脑一片空白中,伴随着肩背的剧痛,被人强行砸在了地上。
是谁?!
宜真屋子里怎么会有别人?!
意识勉强回笼后,宋简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怒火霎时腾起,他竭力看去,想看清楚这个奸夫的样子——
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怒火一滞,宋简之不由愣住。
女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蔑然鄙夷,问,“郡主,这个人怎么解决?”
宜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她按捺不住的伏在软枕上,喘息道,“打断他的腿。”
“什——”
宋简之一惊,下意识想开口,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腿上的剧痛。
“啊!”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屈身想要?抱住腿,但随之带来的却是更大的疼痛。
隐约间,宋简之听?到?女人轻轻啐了一声。
“郡主,我这就去叫大夫。”女人上前小心扶起宜真道。
宜真神志已经恍惚,只勉强叮嘱她,“不要?让人碰我。”
她厌恶极了。
女人郑重应是,至此?,宜真才放心的昏睡过?去。
之后发生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她醒来时,口中满是药味的苦涩,屋内灯火昏暗,天还黑着,不知是什么时辰。
“郡主!”梅儿惊喜的喊道。
之后一群人上来拥簇住她侍候,屋内灯火一盏盏点亮。
宜真被扶着坐起,浑身无力,头脑微痛,浑身透着一股疲惫过?度的难受之感?。
阿竹在一旁冷静的说完她昏睡后的种种,女人控制住守着门的那些人,高嬷嬷和两位姑姑也赶了回来,之后控制住自?得院上下,叫来大夫,一直到?现在。
“宋简之呢?”宜真按住额角,松开咬紧的牙根轻声问。
她根本提不起劲。
阿竹面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来。
“腊梅姑娘将?他关在房里,一直到?现在。”
腊梅是皇后娘娘赐给宜真的护卫,平日?里不起眼?,但武艺高强,专门负责保护宜真。
宜真细眉微动,从?醒来后一直在心中涌动的那股怒意才稍稍散去。
“现在几时了?”
“大约寅时。”
也就是说她昏睡起码三个时辰。
宜真心中稍加估量,试图打起精神。
“老夫人那边怎么样?”
“只是差人来问过?两回,有乐姑姑说伯爷睡了,之后就没动静了。院里倒是有人想着出去,大约是报信,都?被高嬷嬷带人给扣下了。”
宜真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劳烦嬷嬷和姑姑了。”她看向守在床边的几人。
“是老奴失职,回来的晚了。”高嬷嬷有些愧疚的说。
有乐也是,两人先后请罪。
“正所谓只有千日?防贼的,谁知道那母子俩竟然会这么做。”宜真平静的说,并没有太过?在意。
便是她也没有想到?。
“大概是我疏离的太过?坚决了,她们也知道不可挽回,索性?出此?下策。”
宜真喝了点水,休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起身去看宋简之。
院内灯火幽微,丫鬟在前打着灯笼,阿竹和梅儿小心翼翼扶着宜真,走到?偏僻的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
这个屋子大抵是鲜少有人住,刚开门一股灰尘就扑的扬起,宜真透过?摇晃的烛光,看到?里面被绑着仍在地上的宋简之,嘴被一块布堵着,鬓发乱糟糟的,昏沉着看来,满身狼狈。
忽的,他又激动起来。
宜真不懂,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门外,欣赏似的看了好一会儿。
宋简之初时还动一动,眼?见着宜真没反应,这才放弃。
他躺在那里,死死的看着宜真,可入目的身影婀娜多姿,风仪出众,群婢环绕,高高在上衬的他如同脚下一滩烂泥。
恍惚中,宋简之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祖父身体渐渐开始虚弱,知道他和表妹的事之后,雷厉风行的将表妹嫁了出去,对他说了家中的处境——
他的叔伯全都?已经去世,而他弃武学文,无法?继承他在军中的势力,一开始还好,他的老朋友们老下属们还能照顾他一二,可等到?时日?长久,这份情谊也会随之淡去。
如今最稳妥的是,抓住陛下早年许诺的那份亲事。
所以祖父带着他,开玩笑似的同陛下提起了那份婚约,好在,陛下同意了,前两位长公主都?不行,最后长宁长公主开口,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推出了舒宜真——
像丢掉一个不喜欢的物件那样,用她不喜爱的孙女打发掉他们祖孙。
当?时的长公主和现在的舒宜真在恍惚中重叠,宋简之眼?中不可遏制的浮现处一股憎恶。
他猛地闭上眼?。
宜真看了好一会儿,欣赏够了她这股狼狈样,才抬步——
这还不够。
进去之后,宋简之依旧闭着眼?,不准备理会他,似乎是想在这样狼狈的境地里维持住那微弱的尊严。
宜真扯了扯嘴角,一抬手梅儿立即送上茶杯,她接过?直接泼到?了宋简之的脸上。
宋简之豁然睁开眼?看向宜真,目光冷的像冰。
宜真扯着嘴角笑了笑,随手将?杯子砸在宋简之的脸上。
“宋简之,你真可怜。”她垂眸低语。
宋简之眼?中的情绪越发激烈,可千言万语,都?被嘴里的布条给堵住了。
“这门婚事是你祖父求来的,为此?你放弃了你的表妹,你不愿意,却不敢反对。”
“我这个赐婚人选你不满意,你不喜欢,却不敢说出口。”
“长公主府轻视你,你心中怨恨,却什么都?不敢做。”
随着宜真的话语出口,宋简之越发的激动。
“你冷落我,疏离我,不过?是无能的迁怒罢了。”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什么,宋简之激烈的挣扎片刻,却又莫名的怔忪起来,愣愣的看这个宜真。
“我瞧不起你。”宜真轻笑,“你这个人,满心傲气?,却没有对应的手腕,无能到?迁怒于我一个弱女子。”
“可笑,可怜,可耻。”
宜真冷漠的道。
她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也不想听?宋简之要?说什么——
左不过?都?是那些话,好听?不到?哪儿去,宜真直接转身,带着人离去。临走前吩咐一句,将?宋简之送走,至于他的腿,就说起夜摔着了。
“别人不会信吧。”梅儿嘀咕。
有乐脸上的笑有些淡,说,“信不信都?无所谓,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反正谅襄台伯府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而且,她们会处理好这件事。”
不然让外人知道了怎么说,说宋简之给宜真下药不成,反被打断腿?
也不知道宋家和宋简之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屋内,宋简之木木的躺在那里,但整个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刚才宜真的话不停的在他眼?前回荡,被欺辱的愤恨和被看透的羞耻交织,但难以掩饰的,还有那丝丝缕缕的羞愧。
宜真说的都?对,所以,在被他冷淡对待的时候,她都?在想什么呢?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冷淡的。
她是不是也难过?,痛苦,无措过??
他这么对她,这么对她……
没被戳破的时候宋简之尚且能自?欺欺人,现在知道宜真已经看透,他顿时羞耻极了。
宋简之,你太可耻了。
你活该。
事实就像有乐说的那样,宋简之被送走之后,很快就被廖氏那边接手,安顿好。
整件事做的十分平静,没有引起丝毫风波。
第二日?,宜真推说病了,没有去向廖氏请安,廖氏反倒派人过?来看望关切,别的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揭过?了-
宋简之的任命已下,虽然断腿,但也不能耽误——
职位都?是有数的,你不去,自?然有人要?去。
那边大夫为宋简之接好断腿,稍养了几日?后,等正式的任命文书?下达,府中就开始为他准备行囊。
这些事情宜真借着生病的由头全都?推了,由着廖氏费心。
春日?渐盛,二月不知不觉过?了半,院中的杏花开了,浅粉色的花堆满枝头,淡淡的香气?萦绕。
宜真见了喜欢,让人将?软榻搬到?树下,继续看她的杂记——
还有很多,预计她照着这样的速度看下去,能看到?年底。
春日?连风似乎都?格外温柔,微微拂过?,片片花瓣飘也似的慢慢落下,掉在宜真如云般的青丝间。
她低头捧着书?,如玉的脖颈在枝叶漏下的日?光中仿佛生着光晕。
宋庸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微怔。
恍惚中,仿佛看到?九天之上的仙子。
“母亲。”他很快收敛心神,笑着唤道。
宜真抬头,未语先笑,道,“坐。回来了,玩的如何,可还开心?”
自?从?她在帝后面前得了脸,宋庸这个被她养在膝下的庶子也被更多人知道,倒是多了不少朋友,平日?里也总被约着出去玩耍。只是这个孩子懂事克己,哪怕这种情况下也未曾懈怠过?习文学武,竟未曾让她费过?一点心。
丫鬟们立即动身,搬了锦凳在宜真一步之外放下。
宋庸落座,嗯了一声,关切道,“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自?从?前些日?子宜真称病,他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几乎每日?都?要?来问候——
虽然瞧着宜真无事,但既然她露出这样的口风那定然是有原因的,宋庸半是关切,半是为了配合。
“好些了,只是晚上吹了风,稍有些不适罢了,养上几日?,慢慢就好了。倒是你,今日?出门都?玩了些什么?”宜真笑着说,握着书?卷抬头看他。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尤其是十来岁的年纪,几乎一天一个样。
合身的袍子,金冠,玉带,再加上读书?习武勤习礼仪后,养出的从?容气?度,挺拔身形,以及出众的仪态,这样的宋庸走出去,谁不赞叹。
这是只有勋贵世家,堆金砌玉才能养出的样子。
这是宜真养出的孩子,他现在的样子,谁还能想起初见时那灰扑扑的模样。
她心里,也是为之骄傲喜悦的。
宋庸一一乖巧道来,今日?约他出门的是左右隔壁几个候伯府邸的孩子,一同去了城北校场去看练兵。
“竟去了校场。觉得如何?”
“孩儿见了,只觉我大齐军士兵强马壮,威武煊赫。”宋庸说的认真。
宜真不由一笑,说,“正是如此?,只是——”
当?今能结束乱世,称帝建国,手下的军武自?然强大,只是大齐立国时日?终究尚短,四下还有不少隐患。
事实上,哪怕是前世宋庸登基,她临死前,在外还总有蛮夷扰边,在内亦有前朝余孽作乱,算不得太平。
若只是寻常孩子,宜真不会说这个话,但宋庸是不同的。
他是未来的天子,她觉得有必要?,也需要?跟他说一说这些事情。
宋庸听?得认真,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他生来聪慧,神思敏捷,只是囿于见识不够。如今从?宜真口中得知这些,心中顿时生出种种想法?。
“好在,我大齐人才济济,你们这一辈长成,各自?努力奋斗,终有一日?,能缔造出真正的盛世。万国来朝,岂不快哉。”宜真直抒胸臆,期许的看着宋庸。
在这样的目光中,宋庸精神一震,心潮澎湃。
这样的情形,他何尝不想。更莫说宜真对他有此?期许,他不由越加的振奋激动。
“母亲,孩儿会更加用功努力,绝不让母亲失望。”
“错了。”宜真捏着书?卷点了他一下。
“是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不要?等到?而立之后,回忆往昔,全是懊悔。”
“知道了吗?”
宋庸立即点头,宜真一笑。
若要?说起来,她对宋庸并无太大的期望,可再仔细一想,又似乎有很大的期望——
她期待着宋庸回归自?己的身份,成为皇孙,成为殷章,期待着他登上帝位,成为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的天子。
宜真有时仔细想来,难免会有些惶恐,担心自?己会将?宋庸养坏。
索性?他一直都?表现的很好,让她得以安心。
午膳两人是一起用的,用过?之后,宜真会和宋庸聊一些教学之上的事情。
“母亲,我想学习数术。”
聊过?之后,宋庸道。
宜真微讶之后,很快恍然。
“倒是我疏忽了,的确该找个人好好教你。”她道。
礼、乐、射、御、书?、数,是为六艺。
礼仪有高嬷嬷教导——
这个活是她老人家主动要?求的。
宋庸的礼仪虽然有宜真派人教导过?,但在高嬷嬷眼?中还是差了些,她教授之时,特意混入了宫中礼仪。
至于乐,书?,则由江秀山这个文师傅教授,射,御有陈豪这个武师傅,算下来,就差了数。
“母亲这就命人去找,你且先等等。”宜真立即道。
宋庸到?宜真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对于他的请求,宜真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关切,念几次,他心中一暖。
“不急,江师傅也能教我些,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孩儿总觉得,数之一道用处极大,便想多学习学习。”
“你这么想是对的。”宜真想了想,放下书?道,“似母亲管家,就要?勤习数算一学,不然手下的人有欺瞒谎报都?看不出来。不求精通,但也不能轻而易举就被人糊弄。”
宋庸认真听?着,很是赞同。
宜真也没有耽搁,立即就叫了人进来。
她本来准备叫阿竹的,但是进来的却是高嬷嬷,面对对方的主动请命,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好。
等高嬷嬷离开,宜真看了眼?宋庸,他安静坐在椅上,对上她的目光后回了一个笑,请辞告退。
宜真应允。
等人离开,她又看了会儿,眼?睑微垂。
高嬷嬷的亲近表现的太明显了,宋庸聪慧,定能看出不对劲之处。
罢了,先拖着吧。
左右不说的话,想来宋庸也猜不出自?己的身世是何等离奇。
是夜,宜真洗漱过?后,倚在床头看书?。
阿竹从?外面进来,小心挑起帘子,低声回禀道,“郡主,蔡家表姑娘寻人买了一份秘药,是……”
她不放心,附耳压低了声音。
宜真静静听?着,等阿竹说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就好。”她说。
之后宜真一直安静在院中待着,等到?宋简之启程前一天,才总算动身,去了老夫人院中。
不为别的,作为妻子,她体贴的提出,将?两位通房提成妾室,虽宋简之赴任,也好伺候他。
多日?不见,廖氏表现的温和依旧,只是比起之前少了些过?分的殷切。
她也知道经过?那一遭,再想和宜真和好如初不可能了,如今只想着,能维持住眼?前的情状也不错。
闻言,廖氏神情微动。
对于宋简之在女色方面,她素来不怎么多管,只要?别碰那些不干不净的就行。只是家里的通房,到?底要?更干净放心些。
“你有心了,谁家不羡慕我,得了你这样体贴懂事的一个儿媳妇。”廖氏满口的夸赞。
宜真懒得应付她,眼?见着目的达到?了就利索告辞。
谁知,刚出院门,就瞧见坐在椅子上被人抬来的宋简之。
“伯爷。”她平静唤了一声,便准备错身离开。
“夫人……”宋简之想要?叫住她,可宜真仿佛没听?到?般,径直抬步离开。
他示意仆役停下,回头却只能看到?宜真施施然的背影。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
宜真回了自?得院,没多久,两个通房便过?来拜见她,欢喜的谢过?。
她们虽是通房,有人伺候,但到?底不是正式的主子,再加上宋简之一直冷落,在府中处境并不好。如今被宜真提为妾室,得以有了个正经的名头,每月能领的月银都?要?多了不少,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宜真受了礼,叮嘱几声,就让她们退下了。
阿竹去送,等回来后便在宜真耳边低声说,那位苏姨娘有意示好,表示会将?宋简之身边的事情传给她。
宜真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宋简之,不过?身边人能知道的到?底更多些,闻言就笑了笑。
“她有心了,回头给她送些银子去,悄悄的。”
府上两个通房的来历宜真都?是清楚的。
刘姨娘是宋简之身边伺候的丫鬟,一家子人卖身契都?在宋家。而这位苏姨娘原本是个粗使丫鬟,只是因为相貌好,才被指给宋简之,家里则是普通的农户。不怪她会做出这个选择。
阿竹应是。
第二日?,宋简之启程。
宜真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送。
府中的男主人离开,只剩下上面一个老夫人,下面一个宜真,仿佛一下子就清静下来了。
这是一种心神上的清静。
听?到?梅儿递来的消息,宜真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间觉得这春日?似乎都?更明媚些了。
她起身折了枝杏花,如今开的越发绚丽了,如云似雪,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撒了一地。
“中午让膳房上些拿手的。”宜真笑着说,眉眼?微弯,毫不掩饰的愉悦。
见她高兴,一众侍候的人也都?开心起来,立即忙活起来。
“去,把屋里装饰都?换一换。”宜真想了想,又说。
换个摆设,换个心情。
不然还跟以前宋简之在府时一样,想想就觉得晦气?。
就这么着,接下来一上午,院中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停。
宜真倒是惬意,只坐在杏花树下看书?,不时捻走掉在书?页上的花瓣,本是放在身边,可刚攒上三四片,就被风儿一吹,带走了。
“郡主,消息传回来了。”
不多时,阿竹过?来低声说。
宜真眼?睛一抬,放下书?看了过?去。
“蔡家表姑娘在城外长亭相送,杨二亲眼?看着她把那壶加了料的酒倒给襄台伯喝下,整整三杯。”阿竹素来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可说道这里,眼?神微动,竟带出了些笑意和畅快来。
宜真也笑了。
若说宋简之离府,她整个人都?畅快起来,那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就是难言的欢喜愉悦了。
加的料是断子药,男子喝了,自?此?再无子嗣。
上一世,宜真不同意宋简之纳蔡静姝入府,但之后还是为他纳了几位妾室,本意是想诞下一个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可谁知几年下去竟然一无所获,后来寻了大夫来看,才知宋简之无法?使女子有孕。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过?继旁支子嗣到?膝下。
大夫说是天生的,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些许线索,而后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出是蔡静姝所为。
宜真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惊讶。
她本想追查下去,然后就一病不起。
直到?临死前,见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模样,宜真才恍然。
原来如此?。
所以她在了悟自?己重生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如今她等到?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宜真微笑,抬头看向天空,万里碧空如洗,飞鸟掠过?,微风席卷花瓣,飘向远方。
她真的重生了,走出了不一样的路。
宜真忽然无比真切的意识到?-
不过?世事难料,宜真没高兴多久,就撞见了一桩烦心事。
宋庸跟隔壁秦家和白家几个孩子玩的时候,跟长公主的孩子打了一架。
事发时,宜真正在崇国公府赴宴。
国公夫人得了一株稀罕的茶花,一株七色,极是稀罕。她这个郡主最近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被国公夫人拉着闲话,丫鬟匆匆道来,禀了这个消息。
这下茶花也无心在看,国公夫人同宜真一道赶了过?去。
路上边走边问。
丫鬟忙一一说来,是长公主府二房的少爷先动的手,被吉安伯家的公子拦下,然后这么一来二去,就打起来了。
宜真平静听?着,一路到?了地方,就见已经来了不少人,她继母和三叔母几乎是前后脚也到?了。
只见长公主府舒家一群孩子还有各自?母家的孩子,加起来十来个,正站在一旁,怒视对面的几个。
宜真一眼?扫过?,是宋庸经常玩的那一伙,大约七八个人。除了隔壁保宁侯府的秦峻外,还有昌国公家的高云,吉安伯家的白聪,带着他两个弟弟,白智,白明。
“母亲。”见宜真穿过?人群进来,宋庸立即上前见礼。
宜真看了眼?,见他无碍,心中一松。
她目光划过?,一眼?就看到?自?己二婶的那几个孩子,最大的只比她小两岁,今年十四,眼?下形容狼狈,正死死的看着她。
从?前因为二夫人的姐姐是德妃,膝下还有晋王的原因,二房这几个孩子在府中是最受宠爱的,他们从?不把宜真放在眼?中,没少挤兑她。
那时候,宜真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们这样看着。
“我从?前与二婶和几位弟弟无冤无仇,现在他们这样看我,是因为德妃与晋王之事迁怒于我吗?”宜真看向自?己的继母。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惊了一下,心中发紧,没想到?宜真竟然会这么说,直接跳过?几个孩子打架的事情,将?矛头指向这里——
这个话她们可不敢应。
“怎么会,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的失了度,一时没控制住罢了。”大夫人立即说。
“是这样吗?”宜真眼?中浮现出淡淡的讥嘲。
二房嫡出的两个孩子,老大名唤舒澎,今年十四,在宜真之外年纪最长,小的今年十一,叫舒涛,府中排行第四。
刚才动手的就是舒涛。
相比之下,舒澎已经懂事,清楚宜真的话意味着什么,闻言咬了咬牙,虽然不甘愿,但还是强忍住开口,说,“姐姐言重了。弟弟岂敢,就像大伯母说的,刚刚情绪激动,没忍住。”
“哦?涛儿,是这样吗?”宜真看向舒涛。
舒涛一万个不情愿,更不想动,知道被舒澎紧紧攥住胳膊,才慢慢看向宜真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是迁怒我,所以才以大欺小,对阿瑾动手。既然不是,想必是我误会了,谁能跟我说说,刚才是为什么打起来?”
“是舒涛说舒姨不好,然后我们才跟他吵起来的,但宋庸一直在讲道理,说的他们无话可说,最后舒涛恼羞成怒动的手。”
秦峻眼?神一闪,立即大声说。
大夫人和三夫人下意识觉得不妙。
“说我什么?”宜真细眉微动,笑着问,耐心极了。
“说,说……”秦峻迟疑起来。
“舒涛,你告诉我。既然你觉得姐姐不好,当?面跟姐姐说,如何?”宜真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左不过?是那些话罢了。
舒涛低着头,他再傻也知道,那些话现在不能说,可他这个心虚反应恰恰说明了秦峻说的是对的。
舒澎见了心里一急,心知不好。
“长姐,涛儿只是不懂事,胡乱说的,他没有恶意的。”他下意识解释。
“到?底是孩子,难免不懂事,宜真就莫要?计较了。再说,小孩子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三夫人笑道。不管府内如何,现下出来了,她都?要?维护长公主府的颜面。
“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懂事,可见是没教好,三婶回去还是多跟二叔说说,这孩子,还是要?好好教一教才行,您说是吗?”
“正是这个理,等回去后我一定好好跟你祖母,还有你二叔说说。”三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宜真一个晚辈说到?脸上来,顿时有些恼,口中不软不硬的道。
“那便劳烦三婶了。毕竟,同出一府,别家可不管是几房的孩子,你说对吗?”见她拿长辈压她,宜真眉微动,略笑了笑,抬步轻移,到?三夫人身前,慢声轻语。
“您也要?为几位弟弟着想。”
说着话,宜真抬手,她拍了拍三夫人所出儿子的肩。
说罢,宜真不欲跟两人继续说下去。
两人到?底是她的长辈,若再继续,不管输赢,对她都?不利。
宜真从?容告退,扫了眼?二房兄弟两人,道别之后带着宋庸走了。
舒家一家子上下,都?不是多么有良心的人,比如她父亲,比如她的二叔三叔,二婶失势,她那位二叔很快就冷落了二婶所出的几个孩子,不必她多费心,在一众庶出兄弟里,两人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从?头到?尾,宜真从?容自?若,话说的不疾不徐,却始终占了上风。
三夫人看着,心里直发堵。
“大嫂,你这闺女现在可是出息了,连我们都?得赔笑脸。”她对着大?夫人说。
她这个嫂子从?前对宜真也没好到?哪儿去,虽然不算苛待,但也没少让宜真受委屈。现在宜真过?得得意了,她就不信她心里不呕的慌。
大夫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她能忍,闻言只是笑笑,几句话就带了过?去。
来崇国公府赴宴的人看了场热闹,回头各自?低语。
三夫人总觉得别人都?在说她们,心里越想越是不舒坦,心里暗恨二房那两个蠢货没眼?力见,想欺负人也要?挑没人的地方,怎么偏在这个场合闹出来,这下还不知道京中那些人怎么说他们。
之前她那个二嫂被德妃母子牵连,长公主府多少也受了影响,正是要?老实的时候,他们还冒头。
照她说,就不该把他们放出来。
离开后,宜真又问了几句,确定宋庸无事,照常赴宴,一直等到?归家,安静的马车里,她才问,“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宋庸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安,低声说了一遍,跟之前那些人说的差不多。
“我要?听?实话。”宜真倚在软枕,看他糊弄她,耐心的说。
宋庸心里一跳,一抬眼?,却见宜真是笑着的,一如从?前,温柔从?容。
他陷入短暂的纠结。
宜真忍不住就轻笑了一声。
一想到?以后雄韬伟略的殷章在此?刻,竟然会为了如何糊弄她而烦恼,她就觉得有趣极了。
“你这样聪明,若想平安无事,自?然什么都?不会发生。”宜真笃定道,“所以,你是故意的。”
宋庸眨了眨眼?,有些惊讶,末了讪讪笑了笑。
“瞒不过?母亲,我就是生气?舒涛那样说您,所以就故意激了激他。是我不好,母亲别生气?。”他带着些小心的看着宜真,笑着卖乖。
宜真心里一下就软的不行。
“我气?什么,气?你维护我?”她说着点了点宋庸的眉心,粲然一笑,说,“母亲高兴,有赏。”
宋庸立即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母亲高兴就好,赏就不必了。”
宜真面上是止不住的笑,她看着宋庸,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继皇后之后,为她出气?的,竟然是个孩子。
别管他之后会如何,现在的他都?也才十一岁,尚年少。
回府之后,宜真拿了库房册子,选了一方砚台命人给宋庸送去。
他之前初学,用的都?是铺子里买的,虽然不错,但跟这前朝名师所做的砚台相比到?底不如。
宋庸高高兴兴的收下,继续读书?。
今天出去半日?,落下的功课眼?下回来了得补上。命人换了新砚台,研墨,他继续默书?。一为习字,二为熟悉读过?的书?。
他慢条斯理的净手,看了眼?屋内侍候的人,让他们都?退下——
这些人都?是宜真为他安排的,两个书?童,六个小厮,还有婆子,粗使下人。其中小半是二月后安排来的人,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个个妥帖,稳重,少言,规规矩矩,侍候他恭谨又细心。
尤其是今天,其实打架的时候他们这边是不占上风的,那时他都?做好受伤的准备了,可就是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厮,不动声色的下了暗手,又把他往后面护,愣是让他一点伤都?没受。
这样的人,真的是宜真能安排的人吗?还有宜真身边那个高嬷嬷,对他也亲切的不寻常。
宋庸心中飞转,垂首提笔,很快静心落笔。
不管是怎么回事,终会有弄清楚的那一天,不急。
就像舒家那些废物一样,不急。
崇国公府发生的事以兄弟两人被罚跪祠堂结尾,但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安抚也好,致歉也好,从?头到?尾没人来见宜真。
梅儿有些愤愤,忍不住念叨几句,宜真却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她那位祖母蛮横惯了,又很是傲慢,跟她致歉相当?于低头,她不会愿意的。不过?……想来她们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松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三月在望。
就在这时,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宁长公主府三老爷不慎坠马,被踩断了腰骨,从?此?只能躺在床上,再不能起身走动。
知道这个消息时,宜真心中一跳。
难道偷走医书?的就是她这位三叔?
长宁长公主最疼爱这个小儿子,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但这似乎只是个开始——
初一大朝会上,有御史参奏长宁长公主府侵占民田,私自?开矿,忤逆上意,不敬之罪。
陛下有令,严查。
此?事一出,朝野皆惊。
长宁长公主要?进宫面圣,却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这件事发生时,宜真在坤宁宫中。
德妃事发之后,陛下给了宜真随时可入宫的权利,这个权利以往只有三位长公主才有,在此?之外,哪怕是诸位亲王和公主都?是没有的。算下来,她是第四个。
碰巧,今天宜真入宫来探望皇后,没想到?竟恰好撞上了这件事。
她亲眼?看着陛下下朝后来皇后宫中,看皇后叹气?,说长宁长公主知道后肯定要?进宫,问皇上可想好怎么做,然后皇上脸微的一沉,跟着就叫来人下了吩咐,不许长公主入宫——
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堵住了长宁长公主的路。
宜真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觉跳的快了些。
第22章
眼?见着帝后两人很快就说起了别的?,宜真识相告退,不想打扰,却被皇后留了下来。
“你祖母在宫门外,见了你怕是要为难,用?了午膳再?走。”她道?。
“这…”宜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是没有推辞,笑道?,“多谢娘娘体贴。”
她倒是不怕被祖母为难,不过似这般被帝后留下用?午膳也不是第?一次了,知道?两人想听什?么,宜真就没再?推辞。
帝后相处如同?寻常夫妻,用?膳时也不爱被人围着,一般都是遣了宫人到门口守着——
从前如何不知,起码宜真在这儿用?的?几?次,都是这样。
午膳摆好,一桌子菜不是寻常百姓想象的?那样都是山珍海味,也没有几?十道?摆一大桌子,只?十来道?菜,唯一可以撑到的?,大抵是色香味俱全。
御膳房的?手艺没几?个能比得上,看着就好吃。
帝后崇尚节俭,体现在方方面面。
宜真坐在下首,等帝后动?筷,才抬手。
与寻常人所想的?不同?,帝后两人不管是相处还?是用?膳,都跟寻常人差不多,吃饭时也是边吃边聊。
宜真初时尚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能自若的?不经意提起宋庸的?事情了。
他学习如何,又长高了,喜欢吃什?么,穿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帝后都听得格外认真。
“我觉得他穿红色好看,衬的?气色好,也贵气,可他小小的?年纪,瞧着竟更喜欢灰蓝等颜色。”宜真似闲聊般说起。
皇后听着忽然笑了。
“你说他穿红的?好看?”皇帝问。
宜真点头,说,“他生的?白,眉目英气,穿红色,格外出挑。寻常人可穿不出他那样的?效果。”
“挺好的?。”皇帝说,和皇后对视一眼?,笑了。
午膳过后,长宁长公主已经离开,宜真便也告退出宫。
等她走了,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皇后才笑着说,“到底是亲父子,这喜好都相似。”
“还?是不一样的?,像弘儿穿红色就不好看。”
“那还?不是因为他常年奔波,晒得黑。”皇后忍不住说,“他小时候也挺白的?。”
“我倒是不记得了。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两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看着皇后面上的?笑颜,皇帝心中感慨,从老大去后十来年了,他终于在皇后脸上看到了这样真正欢喜开心的?笑。
想起秘卫传来的?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皇上心中也十分欣慰。
是个聪明孩子,这就好,聪明好,聪明以后就不会吃亏。
“你说宜真是不是猜到什?么了?”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皇后问。
皇帝点了点头,说,“那是个聪明孩子,应当是心中有数。”
他没跟皇后说自己给?宜真的?叮嘱,经过那一遭,她肯定会猜到一些?。
皇后这才慢慢点头。
“咱们什?么时候把?那孩子给?接回来?”她看向皇帝,不自觉带着点急切,“我知道?陛下心里有数,只?是我这心里总惦记着,不安生。”
“这事,不能急。”
“我想把?弘儿的?一切都给?他——”
皇后眼?睛睁大,露出惊意。
在知道?宋庸的?存在之后到现在,她从未生出过这样的?想法。对她还?说,宋庸只?要还?活着,就够了。
她不是没有期望,但皇后不愿深思,怕会失望。
“陛下……”
“所以,要先好好安排,也要多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皇帝早在知道?宋庸的?存在后,就动?了这个心思,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观察下来,见他聪慧稳重,那个想法就更清晰了。
太子是他最喜爱的?孩子,也是他最亏欠的?孩子。
这个大齐几?乎是他们父子一道?打下来的?,皇帝不愿意,更不高兴把?大齐交给?其?他儿子,尤其?是在知道?宋庸还?活着的?时候,那会让他觉得对不起太子。
皇后没说话,却落了泪。
“陛下,这些?年辛苦你了。”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想念弘儿时还?能哭一哭,可陛下的?苦,谁有知道?。
“说什?么辛苦。”陛下稍有些?不自在,双眼?却已经柔和下来。
他拥着皇后,夫妻几?十年,对他最好,最体贴他的?,永远是怀里这个女人,最苦的?,也是这个女人,他如何舍得辜负她。
帝后之间的?对话无人知晓。
另一边,宜真出宫后没急着回伯府,而是去街上逛了一下午,又添置了不少新绸缎面料,还?有一些?珠宝首饰等。
她如今是有封地的?郡主,每年封地税收尽归于她,可以说是以丹阳一县供养她一人,再?加上她的?嫁妆和产业,如今手头宽裕的?很。
这一逛,直到傍晚才归家。
“郡主,长公主府的?人求见您,下午就来了,一直等着呢。”
刚进府门,管家就迎上来禀报。
“可是祖母有事找我?早知我就早些?回来了。”宜真面露惊讶,步子却依旧从容。
梅儿在后面低着头忍不住笑。
她就说自家郡主这样不好动?的?人怎么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原来是这样。
一想到长公主府的?人被撂了这么久,她心里就高兴。
一路入内,径直去了待客的?前厅。
刚进门,屋里的?人就匆匆迎了上来,满脸笑意恭敬的?说,“郡主您可回来了。”
“长公主有请,命老奴来接您。”
“那这便动?身吧。”宜真倒也好说话,她早就知道?这次见面是免不了的?。
她那位祖母可不是讲究人,最会胡搅蛮缠。
说话间宜真就动?了身,跟着来人一道?回了长公主府。
一进门,焦灼紧绷的?气氛就迎面而来,丝毫没有之前的?惬意繁华。丫鬟下人们来来往往,哪怕尽力遏制,依旧露出些?无头苍蝇般的?烦乱之感。
大厦将倾——
宜真心中忽然想到这个词,一路长驱直入进了正院,刚进门,就见屋内坐的?慢慢当当,她的?祖母,生父继母,二叔父三叔母都等在这里。她看了眼?,忍不住有些?好奇没在这儿的?三叔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听说腰骨断了……
应当很狼狈,这样一想,她好奇的?心思顿时散了。
她前脚进门,后脚目光就要全落了过来。
肉眼?可见的?急切掩都掩饰不住,比起上次晋王事发?后她回来,还?要严重。
宜真却是不急的?。
她从从容容的?见了礼,叫了一圈人。
“今天你也在宫里,你说,是不是皇后拦着陛下,不让她见我的??”长宁长公主按捺不住开口,愤愤不已,“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安好心,一心只?想独霸陛下,连我们这些?姐妹都容不下。”
“娘慎言!”
兄弟二人一惊,不同?于母亲的?愤愤,众人慑服于帝后所代表的?皇权之下,此刻正心慌意乱。
若不是作为儿媳不好开口,大夫人和三夫人险些?没忍住。
宜真神情微妙,她目光扫过众人,而后对上自家祖母的?双眼?——
对方显然一直在看她。
“祖母真的?不知道?陛下为何不愿意见您吗?”她轻声问。
长公主神情飞快闪烁了一下,而后理直气壮的?说,“我知道?什?么?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什?么侵占民?田,朝中多的?是——”
“母亲!”大老爷仓促打断,不敢再?让长公主说下去。
宜真细眉微动?。
朝中的?确多得是贪婪之辈这样做,但长公主能一样吗?她是陛下的?姐妹,天子最信重的?人之一,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越是这种事上,她越是应当做表率,而不是与其?他人同?流合污,丢皇上的?脸。
皇帝登基之后,一心清明吏治,最恨的?就是这些?贪赃枉法之辈,如今自己的?亲妹妹这样做,就是拆他的?台。
若没有皇后的?事,说不定他暗地里也就处理了,可现在长公主府的?人竟然敢掺和到地位之争中,陛下自然要拿长公主府做例,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不知就不知吧。”宜真环视一圈,施施然寻了空椅子坐下。
“祖母这般着急的?寻我来,不知有何要事?”她淡定的?问。
“你先说到底为何不让我入宫?”长公主立即开口。
几?个人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觉得这不是重点,但一想又觉得这也算要紧,就看着宜真等她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宜真笑了。
她理了理衣袖,不急不缓说了当时的?种种,末了看向长公主,好奇她的?表情。
“好啊,我就说那个女人没安好心,她——”
“娘!”
几?人再?次打断长公主。
“不让祖母您进宫的?是陛下。”宜真点了一句。
“混账东西。要你有什?么用?,不知道?帮我说话,还?在这儿看热闹?”要说的?话接连被拦,长公主本就气闷,闻言立即就爆发?了。
“给?我掌嘴!”她厉喝一声。
“我看谁敢!”
高嬷嬷声音微高,从门外迈步进来,先行了一礼,礼数周全,一丝不苟,而后道?,“这是陛下亲赐的?丹阳郡主,不是无名无位之人。”
“刚才郡主所言,毫无失礼之处,长公主如此恼怒,老奴是不是可以认为,您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才如此迁怒郡主?”
“我没有!”长公主下意识反驳。
“不许长公主您入宫的?命令是陛下所下,郡主是臣,应当忠君,应当顺从,您要让她帮您说话,是想让她违背圣命吗?”
“你这老奴,退下!”长公主欲言又止,最后硬是忍下了怒气。
高嬷嬷刚出现在宜真身边她就知道?了,若是别人,她这会儿早命人打了出去,可这是陛下身边得用?的?嬷嬷,便是她也不敢随意处置。
“冲撞长公主,是老奴的?过失。只?是陛下将老奴赐给?郡主的?时候就吩咐过,要老奴照顾好郡主,所以不敢不出声。如今话已说完,请长公主降罪。”
高嬷嬷说着又见一礼。
长公主脸颊绷紧,冲动?让她想把?高嬷嬷教训一顿,但最后到底忍住了。
“你哪有什?么罪过,退下吧。”她咬牙说。
“老奴多谢长公主体谅,老奴告退。”
高嬷嬷这才倒退几?步,出门去了。
屋内一时安静,几?人都看着宜真。
片刻之后,眼?看着长公主不开口,大老爷才说,“宜真,你也是舒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这次的?事,你祖母无法入宫,你在帝后面前得脸,若是有机会,便帮家里说说话。”
“女儿明白,其?实今日女儿便说过,只?是陛下盛怒,并未理会。不过父亲放心,陛下已经下命三司协查,定不会冤枉了府上。”宜真噙着浅浅的?笑,慢慢说。
这些?都是真的?。
不管她如何看到长公主府,该有的?孝心礼仪她不会忘记,只?是陛下听不听得进去,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闻言,大老爷脸颊微的?一僵,其?余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有心想说点什?么,却都有苦难言。
问题是,这件事还?真没冤枉他们。
陛下虽然封赏了兄弟三人爵位,也得了几?个闲职,但并没有封地实权,平日里就想着多往家里捞点。
像侵占民?田这种事,不少人都在做,他们就也默许了手下人的?动?作。
可谁知,陛下竟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宜真一看就明白了始末,心中不由惊奇——
她不懂,到底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做这种事。
似她这种闺阁女孩儿都知道?这样做的?严重性,而他们到现在还?抱着侥幸的?心思。
是无知吗?
宜真不觉得,不过是贪心作祟,撑大了他们的?胆子。
大老爷和二老爷先后开口,一番叮嘱,连话该怎么说都反复说了好几?遍,想要宜真进宫为他们说话。
宜真只?管好声好气的?应下。
反正说不说她说了算,况且就算说了,帝后也知道?她的?情况,不会怪罪。
忠孝难两全。
还?好帝后宽仁体恤。
长公主一直没说话,就算最后宜真告辞,也没吭声。
宜真也不在意,从容离开。
这时天已经黑了,月初之际,上弦月若隐若现,漫天星子倒是灿烂。
马车徐徐穿过空旷的?街道?,宜真将帘子挑起,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屋舍,因为长公主府生出的?些?许沉闷渐渐散去。
她吸了口气,微微笑了笑。
马上就是上巳节了。
到时候也该出城去走走才是。
春和景明,正是好时节。
三月三,上巳节。
宜真带着宋庸前往郊外踏青。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朗气清,马车徐徐驶在路上,路边草木碧青,满目的?清新怡然。
寻了处景致好的?地方,宜真叫停,准备下车走走。
宋庸利索的?跳下车,而后伸手扶宜真下来。
宜真见了,不由一笑。
这样小小的?人,做出这副风度样子来,很有些?意思。
她也没说什?么,饶有兴致的?搭手上去,自己小心翼翼的?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怎么想起扶我了?”宜真问。
“孩儿见别家孩子都会扶母亲,自然不能落后。”
宜真细眉微动?,的?确是这样,只?是之前宋彦文未曾这样做过,所以她有些?不习惯。
所以,原本亲疏早就能分辨,只?是她不曾发?现。
微微笑了笑,宜真也没松开他的?手,索性拉着。
不知不觉,宋庸竟然已经长到她上臂处,快要到肩头了,少年人长得就是这样快。
“你有心了,只?是这些?事交给?丫鬟做就好,你就不要费心了。”
“孩儿不费心,能侍奉母亲,孩儿高兴。”宋庸说着笑道?,“母亲,孩儿有个东西想送给?您。”
“哦?是什?么?”宜真想起他这些?时日神神秘秘的?忙碌,高嬷嬷很是挂念,还?在她耳边念叨了好几?次,不由笑着问道?。
“母亲稍等。”
宋庸笑着说,而后跑到后面的?马车,取下自己小心翼翼放上去的?东西,藏在自己身后,等到了宜真面前,才猛地拿出来。
漂亮的?燕子形纸鸢,上面用?颜料精心绘制着漂亮的?花样。
宋庸捧着,眼?睛晶亮的?看着她。
“母亲,送给?您。”
宜真微怔,慢慢伸手接过。
“你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个?”她抬眸看向眼?前的?小少年,眸光是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复杂。
宋庸点头,说,“母亲对孩儿这样好,孩儿无以为报,想着马上就是上巳节了,就做了个纸鸢,您觉得怎么样,还?可以吗?”
他表现的?有点忐忑,又很是期待。
“喜欢。”宜真轻轻抚摸着纸鸢的?纹路。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事,明明以为早就记不清了,可等到看到相应的?事物,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
比如她幼年时,被弄坏的?那个纸鸢。
之后宜真再?没有买过纸鸢,每每看到,都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无能为力,只?能将一切忍耐下去的?自己。
可如今,宋庸将它?送到她面前。
恰好是在她能护住自己所有的?时候。
宜真慢慢就笑了。
“你有心了。母亲很喜欢。”她再?次道?。
“母亲喜欢就好,以后孩儿每年都给?您做!”宋庸表现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欢喜笑道?。
“这就不必了,母亲这个年龄,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能玩纸鸢。”宜真失笑。
宋庸一副不解的?样子,认真的?辩驳,说,“母亲说的?哪里话,您正年轻,才十六岁。况且,只?要喜欢,多少岁玩都是可以的?,孩儿前几?日,还?见着怀国公家的?老夫人放纸鸢了呢。国公府的?人都高兴的?看着,在那儿鼓劲呢。”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位嫡母,明明年岁不大,可平日里老成?稳重,一点不似这个年岁的?人。
她平日除了处理家务和产业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安安静静,不吵不闹,静谧的?如同?古画上才有的?仕女图。
宋庸一开始不解,等渐渐了解了她的?过往后,才渐渐恍然。
他也被忽视,也被欺辱,可他没有兄弟姐妹,老夫人和宋简之平日都只?当看不见他。相比之下,他的?这位嫡母还?要战战兢兢想方设法的?在刻薄挑剔的?祖母和不懂事的?弟妹间以及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她的?日子要比他更难过。
这样想着,宋庸不由心疼她。
宜真神情微的?动?了动?,失神道?,“十六……”
的?确,她的?年龄才十六,可她的?心,已经无比苍老了。
“母亲,要不要先试试?”发?现她又有些?走神,宋庸笑着开口。
“好啊。”宜真回神笑道?。
纸鸢顺利的?被放飞,越飞越高。
宜真扯着线,专注的?看着,面上的?笑意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越发?的?浓郁。
种种烦恼似乎都随着这纸鸢一起飞走,只?剩下纯然的?喜悦。
宋庸笑着站在一旁看着。
这般玩了好一会儿,宜真估摸了一下时间,才小心收了线。
将纸鸢收好,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她冲宋庸招了招手。
“走了。”
早在几?日前,宜真就收到了潞安县主邀请,邀她去赴曲水流觞宴。
这会儿瞧着,时间差不多了。
如今三位长公主,再?加陛下的?子孙,宜真这一辈所有表姐妹兄弟之中,潞安是年纪最长的?。她是福宁长公主的?大孙女,嫁的?是怀安候世子。
不同?于宜真这个祖母不喜爹不疼的?,福宁长公主很喜欢宠爱自己的?一众孙子孙女们,孙女们一个个都求了爵位,还?费尽心思找了好人家。
潞安县主脾气性格好,性格洒脱爽利,整日笑呵呵的?,往常也总爱照顾关心一众弟妹们,是个极好相处的?性子。
大抵是宜真日子不过不痛快,所以她很喜欢同?潞安县主这样的?人多相处,也很喜欢这个大姐姐。
一路到了一处庄子上,外面候着的?仆役忙指了路。
这个庄子是潞安县主的?,里面有一大片桃花林,其?间有小溪穿行过后,到桃花开盛时,微风拂过,落英缤纷,虽溪水而去,可谓是美轮美奂。
因此,每年上巳节,她这个东道?主就会邀请好些?人来此游玩,行一轮曲水流畅。
马车在林子外停下,宜真带着宋庸往林子里走去,越往里去,人越多,越热闹。
大多都是几?家表姐妹表兄弟们,见了宜真也表现的?很亲切,相互打了招呼,这般停停走走好一会儿,才总算见到今日的?东道?主。
“潞安姐姐。”宜真未语先笑。
潞安县主随了祖母,生了张和气的?圆脸,容貌不算出众,但皮肤白皙,也算秀丽。最让人喜欢的?,是她身上那种萦绕在身周的?轻松自在,仿佛从没有烦心事一样。
宜真一看,便觉放松下来。
“宜真,你可来了。哦对,该叫你丹阳郡主了。”潞安笑道?。
“潞安姐姐就别打趣我了。”宜真笑道?。
两人说了几?句话,宜真随着潞安到了曲水流畅处,只?见小几?等都已摆好,显然只?等开宴。
潞安让宜真先去走走,但她喜静,不喜动?,觉得在这儿坐着也挺好的?,就推辞了,只?是叮嘱宋庸去玩。
宋庸应好,行礼后告退。
“这个孩子你养的?真好,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做事也细心稳重。我可听珏儿说了,他在那一群小子里都能说的?上话了。”潞安县主在一旁笑看,等人走了,才对宜真说。
孩子们也是要分群的?,如今京中,文官们是一群,再?然后就是勋贵们,再?往下,又要按各家关系来分。
宋庸因着宜真的?关系,和宗亲家孩子们也有往来,但到底是庶子,差了一筹,平日里来往最多的?,还?是襄台伯府附近几?个候伯府邸的?孩子。玩的?最好的?,则是一众庶子,不过他聪明,和那群嫡子关系也还?可以。
宜真闻言只?是笑笑。
她从不怀疑宋庸的?聪慧和手腕。
“都是这孩子聪明。”宜真道?。
潞安拉住她的?手言笑晏晏,看了眼?左右无人,才道?,“有句话我忍了许久,到底忍不住,你别怪姐姐多嘴。这孩子好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还?是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才最妥当。”
这话若是别人说,宜真少不得要担心那人是不是怀揣了别的?心思。
可潞安自小就生活和睦,成?婚后一心相夫教子,是个再?温和寻常不过的?贵夫人,这的?确是她会有的?想法。
“我知道?姐姐好意。”幼时宜真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那时,潞安都会特意照顾她一二,这份情,她一直记得。
“你知道?什?么?”潞安说着拍了她一下,笑道?,“只?要孩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管他爹是谁。宋家人不是东西,咱们也不用?客气。做的?隐秘些?就行。”
宜真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23章
瞧见她这呆呆的样子,潞安县主霎时笑了。
“难得在?你脸上看着这样的表情。”她点了一下宜真?的眉心。
“姐姐又逗我。”宜真?总算回神,无奈嗔道。
这般女儿家的娇嗔,潞安还是第?一次在?宜真?身上见到,顿时眼?前一亮。
“你啊,平时就是太温顺,太从?容了,男人嘛,都喜欢娇滴滴的女儿家,你若像刚才那样嗔一嗔,谁不动心。”她说。
宜真?一笑,她怎会不知。
但?恁多的女儿心思,也早在?上辈子被?消磨干净了。现在?她只有满心倦怠。
“不过?姐姐说的是真?的,你好好想想,圣旨赐婚,和离是不能的,但?也不是说咱们就只能后?半辈子憋屈着。这乐子,不都是自己找的。”潞安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说起了别的。
宜真?心思浮动了刹那,想起以后?——
虽然经历了一段糟糕的婚姻,但?宜真?仍然期待着一段和睦美满的婚姻。
仿佛那样,就能填补上所有过?往的遗憾-
另一边,宋庸没走多远,就瞧见了正等着他的高云秦峻等人,遂一伙人玩去了。
“这次没瞧见长公主府的那些人,可算清静了。”
秦峻嘀咕,笑的眉眼?飞扬。
“活该。”他哼了声。
白聪兄弟三人同时点头附和,几个?人都生的又高又壮,最大的白聪身量比起一些大人都差不多,只是眼?中还带着稚气,显得有些憨厚的。
他一般出门都会带着两个?弟弟,一个?白智,一个?白明。
三个?名字可见吉安伯取名的时候抱了何等的期望,但?可惜的是,三人的长相和脑子都随了亲爹。吉安伯者何人,陛下打天下时帐下猛将,冲锋陷阵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但?要?让他出谋划策……
没人会这么干。
吉安伯夫人早年伤了身体无法有孕,就将自己的亲妹妹聘进家做了贵妾,姐妹俩相处的极好,妹妹更是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喜的吉安伯不行,可三个?人虽然得家中看重,到底是庶子,导致哥仨在?京中的处境也有点尴尬。
秦峻是保宁侯世子,保宁侯夫妇头前的几个?孩子全都死在?战事里,本来以后?后?半生无望,谁知临了了都四十多了,竟又得了一个?儿子,取名秦峻。
就这么一个?独苗,平日里夫妇俩都是如珠如宝的护着,明明是个?男孩儿,却养的格外娇气,平日里别家都不爱带他玩,所以在?遇到宋庸这个?有耐心的就缠上他了。
至于高云,是一众小伙伴里家世最好的,出身昌国公府。
只是不同于他们几个?,高云的处境不太好,他爹昌国公世子宠妾灭妻,在?他之前就生了好几个?庶子,一直冷落苛待他,偏心那几个?庶子。
他也是最不爱说话的那个?,这会儿也只是低着?头,不吭声,显得有些阴郁。
几个?人身世各有各的糟心之处,恰好凑到一起,关系竟然处的极其不错。
当然,这都是宋庸的功劳。
宋庸眉目舒展的听着,只是想起自家嫡母在?提起长公主府时的神情,眉不由微动。
根据他对自家嫡母的了解,看她的神情,这大概就是个?开始,长公主府倒霉的还在?后?面?呢。
“你爹又罚你了?”他看向高云。
高云还没说话,秦峻已经愤愤开口?,“可不是,昨天又让他去跪祠堂了,呸,不要?脸。”
他听了就默默点了点头,没说话。
宋庸没说话,只等秦峻和白家兄弟几个?人分?心的时候,静静对高云说,“决定了吗?”
高云顿了顿,忽然使?劲点头。
“决定了!”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阿瑾,谢谢你。”
他低语,仿佛生怕惊动了人的语气,但?却格外坚定郑重。
宋庸嗯了一声,提醒了一句,“小心。”
昌国公府的事,就是一团污糟。
当初随当今打天下的人不少,被?封为国公的只有五人。昌国公的战功无需多言,但?他内宅不谨也是真?的。全家从?上到下的男丁都十分?偏爱女色,宅子里莺莺燕燕一大堆。
女人多了,事也就多。隔三差五就要?弄出些事儿来,京中的人都习惯了。
那边秦峻悄悄瞄了一眼?正说话的两人,忍不住好奇了一下,想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曲水流觞宴热闹了半日,宜真?玩的也算尽兴。
其间,潞安县主设宴,请大家用过?午膳,而后?她又玩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这样好的春日,若全数消磨在此处,难免有些可惜了。
正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濯了水,踏过?青,又放了会儿纸鸢。
宜真?带着宋庸,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日。
上巳节过?去,清明似乎近在?眼?前了。
被?无数代先辈总结出的节气总是分?外适宜,淅淅沥沥的春雨就不时洒落,渐渐催深了绿。
串串水珠从?檐下滴落成帘,墙角的芭蕉叶子被?雨珠砸的劈啪作响。
窗户敞开,宜真?看着外面?的雨,不觉睡去。
伴随着宜真?的惬意,朝中却因?为长公主府的时渐渐掀起轩然大波。
随着证据不断被?查出,变得清晰,朝上几乎每天都有奏报。弹劾的奏章几乎堆成了山,在?陛下几近默许的情况下,朝臣们识相的开始为之努力。
随着失态日渐严重,证人被?接回京中,长公主府的气氛越发紧绷,宜真?被?寻了几次,也配合的面?见皇后?说了几句,但?还是无济于事。
直到那日,三司呈上新的证据,陛下盛怒——
长宁长公主得到消息,想要?入宫觐见陛下,却被?拦在?宫门前。
末了,她跪在?宫门前叩首求见。
事情从?开始发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正是四月,初夏时节。
日头一日赛一日的灼热,尤其是正午时分?,若没有及时换上轻薄的夏裳,说不得就会被?热意弄湿了衣衫。
长公主年轻时是苦过?来的,那时候的她自然不怕这点日头,可她养尊处优十余年,再加上到底上了年岁,哪还有曾经的体格,不过?跪了半个?时辰,就摇摇欲坠,汗如雨下。
长公主府这些年,在?宫中到底经营出了些人脉,再加上有些人还念着陛下曾经对长公主府的恩宠,便想了法子将这个?消息递到了御前。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陛下终归心有不忍。
只是这次的事他实在?生气,有心想给长公主府一个?教训,免得他们胆大包天,竟然敢谋害皇后?。便就斥责了内侍,没有理会。
宫门外长公主府的人迟迟没有等到消息,不由心慌意乱。
之后?又一个?时辰,长宁长公主晕了过?去。
一番忙乱,大家手忙脚乱的救治,长公主才悠悠转醒,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皇城之中依然没有动静,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下了何等决心。
她心有畏惧,有心退却,可看着身边的儿孙,霎时落了泪。
任什么样的惩罚,长公主不怕,她活到这个?年岁,又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知足了,可她还有晚辈。
她拿帕子抹了泪,继续跪下,不断叩首。
“长宁求见陛下,请陛下开恩。”
“长宁求见陛下,请陛下开恩。”
她一句一叩首,不再是下午时的装模作样,没几下,额头就已经青紫渗出了血。同时努力拔高了声音,幻想能传进皇城,落在?皇上的耳边。
长公主如此?自伤,守门的禁军也不敢大意,忙报了进去。
陛下听了,先是惊愕心疼,然后?就是怒火。
他是兄长,但?也是君,是皇帝!
自登基以来,他不知见了多少这般拼命请求的人,甚至还有撞柱的。
一开始,皇帝还有几分?动容,可随着时日长久,一而再再而三,他渐渐失了耐心,只觉这是对他的威胁。
这些人,以他们的性命,以天子的声誉来威胁他这个?皇帝。
皇帝越发厌恶,甚至为此?下了几番重手,后?来就没人再敢如此?。
可她没想到,如今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竟然也会如此?。
“让她磕。”
陛下振袖,怒形于色道。
襄台伯府,宜真?很快收到这个?消息。
彼时她正在?跟宋庸下棋,这小子最近得了几分?感悟,总想着找人同乐。江秀山棋艺寻常,已经下不过?这小子了,她知道消息后?,就接了手。
宜真?对颜色的喜好分?季节。
像萧肃的春秋,她喜欢橙色橘色等暖色,等到炎热的夏日,她则偏爱青绿等颜色。
她喜欢,往往也会影响到宋庸。
如今两人对坐,她穿着便于活动的窄袖青色上衣,配牙白花鸟裙,对面?的宋庸则是一身绿色袍子。
宋庸持黑子,宜真?持白子,耐心的等到他落子。
闻言,微微一笑。
“看来我这位好祖母是急昏了头。”她轻声。
宋庸从?不会任何关于外界的信息,哪怕是别人眼?中不起眼?的小事,闻言忙收了棋子,笑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陛下吃软不吃硬,再加上两人兄妹之情深厚,若是主动认罚,再哀求一番,说不得陛下也就抬抬手放过?了。”他愿意问?,宜真?也愿意说,她漫不经心的捻着白子,指尖淡粉,肌肤瞧着比那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细腻温润上三分?。
“可她这样跪在?宫门外哭求,陛下只会恼怒,觉得她蓄意逼迫。”
“可不就是昏了头?”
宜真?徐徐道来。
宋庸若有所思。
“可她进不了皇城,自然也没办法去陛下面?前哭求。”他说。
自那次耍舒家二房几个?孩子被?宜真?戳穿之后?,宋庸在?宜真?面?前就放开了许多,像现在?这样,他以前绝不会如此?说,只是默默听着。
宜真?细眉微动。
“是啊,陛下下令,长公主不许无诏不得入宫觐见。”
“孩儿觉得,不止这样。”宋庸道。
“哦?”宜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宋庸眼?中迟疑一闪,到底把话说了下去,道,“若宫中有人适时求情,说上两句好话,说不得陛下就能松口?见一见长公主。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看着宜真?慢吞吞道,“看来这位长公主在?宫中的人缘不怎么样。”
宋庸心里悄悄又补充一句,说不得还有人特?意使?绊子,比如了解陛下的,特?意趁陛下情绪积攒到某个?程度的时候再让人去报信,如火上浇油,那样只会让陛下更加恼怒不悦。
“这种话,人前不许说。”宜真?缓缓笑了笑,她似无奈,似宠溺,缓缓提醒道。
孩子太过?聪明机灵,虽然做长辈的得意欢喜,但?到底少了两分?说教引导的趣味,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孩儿知道了。”宋庸表情雀跃刹那,知道这是自己猜对了。
不过?自家嫡母这样说——
难道是皇后?也出手了?
不一定,但?皇后?袖手旁观是一定的。
从?下午到天黑,长公主晕过?去三次,陛下始终未曾召见,只在?她晕厥第?三次后?遣了身边的太监孙望出来,也不知道跟长公主说了什么,她失魂落魄的走了,没再纠缠下去。
宜真?听完消息,心道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陛下还是心软了。
这个?案子经过?三司审理,很快就定了案。
但?事关长公主,陛下亲妹,最终递到了陛下龙案之上,等陛下处置。
又是一天的朝会之上,陛下下令,将长宁长公主的食邑从?千户降至三百户,收回可随意进宫之权,无旨不得觐见,三位郡王夺爵,收回爵位及身上一切职务。
长公主府失却帝宠,霎时间沉寂下去。
宜真?后?来回去看过?几次长公主,这个?刻薄蛮狠的老妇人,在?经过?这一遭之后?精气神都没了大半,待她依旧冷淡,但?却少了好些挑剔和不喜。
祖孙两人同坐一室,却仿佛只是陌生人。
宜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自顾自的尽着孙女的本分?,隔三差五回去看一眼?便罢。
没了宋简之,宜真?也没了烦恼,除却隔三差五赴宴玩乐外,平日里主要?就是打理名下的产业,还有教养宋庸——
这并不难。
宋庸懂事稳重,无须宜真?如何操心,便将自己的功课学习安排的妥妥当当,宜真?只需要?适时提供帮助和指引就好,越发过?得松快惬意。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春夏秋冬,时光飞逝。
转眼?间四年过?去。
又是一年春日,杏花开的正好。
自得院比起从?前热闹了许多,原本宋家的丫鬟都被?送走了,换成宜真?自己选的丫鬟。
宽敞的自得院内,恍惚中仿佛成了一个?府中府,身在?宋家,却又游离在?外。
不过?不管是襄台伯府的下人,还是自得院的下人,这几年的时间,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形。
院中丫鬟们一个?个?来回穿行,忙而不乱,自然一番闲雅。
宋庸进了门,丫鬟忙过?来见礼。
“大少爷。”
“大少爷。”
一众小丫鬟正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摆着柳条似的腰肢,矮身见礼,一抬眼?就红了脸。
随意摆了摆手叫起,宋庸看都未多看一眼?,径直问?,“母亲在?忙什么?”
“夫人在?杏花处看书。”机灵的小丫鬟抢着答道。
得了答案,宋庸径直往杏花处去。
自得院就那一株杏树,每逢春日便绽了满树的花,这个?时候,宜真?总爱在?树下摆上软榻,在?上面?看书。
今年也不例外。
熟练的穿过?曲径,宋庸远远就瞧见了想见的人,眉眼?顿时染上笑意。
“母亲。”他大步过?去,在?宜真?抬头看来的目光中在?她身前三步处止步,拱手见礼。
“赴宴回来了?”宜真?笑着问?,将手中的书放下。
时光荏苒,曾经的小少年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他本就长得快,今年更是明显,她一个?不注意,就发现竟然要?仰头看他了。
这孩子,如今比她都高了。
宋庸嗯了一声,在?丫鬟搬来的锦凳上坐下。
宜真?看着,不由一笑,道,“我就说你穿红色好看,你还不乐意,瞧,多精神。”
赫红的袍子,金冠玉带,他年岁大了,已不再像之前总用丝绦,现在?多用革带,饰以金玉彩宝。个?子高,面?容也长开了,稚气渐少,眉眼?轮廓越发英气,甚至还有些俊朗模样,简直就是个?小大人了。
再加上这一身堆金砌玉才养出的从?容气度,贵气十足。
宋庸面?上有些无奈。
他这些年越发稳重,倒是自家嫡母,大约是日子过?得舒心的原因?,竟促狭起来,总爱打趣他。
“多谢母亲费心了。”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相处几年,宜真?对他的事还是这样上心,这是哪怕一些亲母子都做不到的。似他的好友高云就是,他娘一心扑在?他那个?多情花心的爹身上,整日只知道跟后?宅的妾室们争宠,边想尽办法打压,连他的生辰都不记得。
“谢来谢去的话就不必说了。”宜真?随意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春日正是蹴鞠的好时候,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在?城北校场举行蹴鞠比赛。
宋庸虽然学武的晚,但?很有天赋,身手便是陈豪也夸赞的,为此?宜真?还特?意多给他请了一位师傅——
实则是陛下安排的。
这般练了几年,便是对上天生巨力的白家孩子,他也能缠斗一番,因?此?,这些时日白家兄弟几个?都会叫上他一起去踢蹴鞠。
难得的玩耍时间,往常宋庸都是下午才回来,今天倒是有些早了。
“今日赵王去校场了,叫住我说了会儿话,我就提前走了。”宋庸说回正事。
陛下诸子,除却早逝的太子,以及被?幽禁的晋王,如今已经成年开府的有七子,余下都还小。
赵王是陛下第?五子,其母是崇国公之妹,封惠妃,与三王周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宜真?神情微动,坐正了些。
“说什么了?”她问?。
宋庸面?色稍有些僵,说,“赵王带了女儿来。”
他说的克制,点到为止,但?宜真?还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细眉不由一挑,眼?中滑过?些许古怪之色。
赵王的这个?意思,咳……
“你是该早些脱身。”她按住心里的微妙,面?上笑道,“皇家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孩儿知道。”宋庸认真?点头。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宜真?,她打量了一眼?宋庸,想起梅儿跟她说的,院中好些小丫鬟动了心思的事儿,清晰的意识到宋庸也到了懂人事的年纪了。
她有心想叮嘱一二,只是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知不觉,重生回来已经几年了,不同于刚回来时的心态,在?坏境和周围人的影响下,现在?宜真?已经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才二十岁。
她着实不适合跟宋庸说那些话,可他又没有亲近的男星长辈,想着她一时间有些为难。
“你也大了,若有喜欢的姑娘,可莫要?胡来。先告诉母亲。”她说。
前世宋庸十二岁时就被?陛下认了回去,十六岁就为他指了妻子,十八岁成婚,可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也不知道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让他认祖归宗。
不过?无论如何,宋庸的婚事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没防备宜真?忽然说起这事,宋庸面?上不由一热。
“孩儿知道。”他忙说。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宋庸轻咳一声,迅速调整好心态,说,“孩儿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有了一定告诉母亲,绝不会胡来的。”
眼?见着他玉白的脸生出红晕,这可是难得一见,宜真?不由一笑。
不过?赵王这件事压在?心头,宜真?思衬着,又将话说了回去。
“这两年诸王不安生,想必赵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当小心。”她郑重道,格外严肃。
“是,孩儿会再三小心的。”
宋庸心中微动,发现了宜真?前所未有的郑重,最起码他从?未在?宜真?脸上发现过?这种神情。往常即便是再紧要?,她都处理的不急不缓——
他当然不知道宜真?的担忧。
论起来,宋庸与诸位亲王的女儿可都是堂兄妹,万一出了个?什么岔子,以后?即便是陛下力排众议将他认回去,他怕是也要?与大位无缘了。
这件事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也因?此?,哪怕宋庸生性稳重,只要?答应的事就会做到,宜真?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了几句。
宋庸一一应下,只在?心中思量着宜真?此?次的不同。
说罢这件事,母子两人就着这初春好风光,手谈了一具。
任宜真?百般小心思量,最后?还是几乎进了死局,她持子迟迟不能落下,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放弃了。
“你这棋艺,京中能胜过?你的怕是不多了。”她不由笑着赞叹。
宋庸开始捡子,不着急,只一枚一枚的捻起来投进罐中,透着些惬意。
这两年随着他年岁越大,和宜真?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虽是母子,但?到底不是亲生的,仍需避嫌一二。
似这般相坐对弈,已经是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了,也因?此?,宋庸格外珍惜。
“母亲总是夸我,您也不怕我生了骄横之心?”他笑着去看对面?的人。
宜真?今年二十,正是桃李年华。
褪去了十五六时的青涩,她个?子高了些,身姿越发婀娜,容颜秀丽,风仪出众,正是最好的年岁。
宋庸可是知道,京中不少龌龊之人偷偷惦记着自家嫡母。
一是为着她在?帝后?面?前的宠爱,二却是因?为她的容颜。
日光之下,她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细腻温润,这般垂眸静坐,脖颈纤长,笼着的衣襟微散——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宋庸心中一跳,飞快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啪嗒——
他一时分?心,原本该放进罐中的棋子竟磕到了罐子外沿,伴着急促跳动的心声飞快弹动,最后?掉落在?地。
第24章
似乎感觉到宜真看来的目光,宋庸忙起身蹲下?,一翻寻找后?小心拾起。
感觉他?的身影似乎有些慌张,宜真细眉微动,略有些迷茫,只是等宋庸起身,又是寻常的模样,她就将那点不解随手抛开了。
到底是小孩子,难免的。
收好棋子,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这两年大多数时?间宋庸都是自己用的,只是今儿个下?完棋正?好赶上,便就一道用了。
高嬷嬷使?唤人将膳桌摆好,借口通风门窗全都敞开着,务必不叫生?出让外人胡乱猜测的余地。
在对待宋庸的事情上,高嬷嬷总是格外谨慎,宜真已经习惯了,只管施施然落座后?用膳,倒是宋庸,在瞧见眼前种种后?,微的垂眸,余光扫了一眼高嬷嬷。
这位高嬷嬷对他?很好,处处关切。
但他?还是不喜欢她。
每次他?与母亲亲近点,只要这位嬷嬷出现?,两人的距离就会回到之前。
亲近但不亲昵,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用过午膳后?,宋庸便告退回了自己的院中,继续读书。
他?原本的文先生?江秀山在去年就顺利考中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中任职,之后?母亲又为他?找了位先生?。不似江先生?那般正?值壮年,这位老先生?看起来约六十余岁,一把白?须,说起话来慢吞吞,但在他?这里,宋庸却学到了更?多东西——
是人心,是人性,是正?大光明的阳谋,是狡诈诡谲的阴谋。
有时?宋庸觉得这位名唤马吉的老先生?不像教书的夫子,更?像隐在暗中的谋士,可偏偏对方四书五经信手拈来,就没?有他?不会的。
这样的人来给他?当?夫子,宋庸都觉得委屈了人家。
所?以他?越发好奇,自己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这几?年来,宋庸身边围着的人大半都是陛下?秘密安排的,事关他?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到陛下?那里去。
赵王的事情也不例外。
“混账东西。”
门外伺候的内侍忽然听到殿内陛下?一声怒斥,顿时?一颤,战战兢兢不知是谁惹怒了陛下?,好在就这一声,之后?就恢复了平静,显然不是震怒。
室内,孙望忙端上茶,好让陛下?顺顺气,别给气着了。
那一声过后?,陛下?就阴着脸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是这样,孙望越是担忧,陛下?心里有气若是发出来还好,若是憋着,那之后?遭殃的人可就多了。
禀报的秘卫跪在地上也不敢动,好一会儿等陛下?回神,才吩咐让他?下?去。
之后?皇帝翻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折子,可心里惦记着事根本看不下?去,索性随手一扔,起身往坤宁宫去了。
宫人立即通报,皇后?微讶,看了眼天色,还早着,立即就知道陛下?来肯定是有事。
不然这个点正?是他?处理?折子的时?候,不该来她这里。
“陛下?。”示意有些忐忑的女官们都退开,皇后?往外走几?步,迎上大步进来的皇帝。
“都退下?。”皇帝吩咐一声,拉着皇后?坐下?。
皇后?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掌心,这般几?下?下?来,原本显得有些不悦的皇帝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威严从容。
“夫人,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好好为你过过生?辰。今年你千秋,咱们大办一场如何?”皇帝将皇后?的手握入掌心,笑着问。
“劳民伤财,不妥。”皇后?下?意识拒绝。
如今大齐立国才十多年,陛下?励精图治,国库好不容易没?那么空了,何必为一小小生?辰大动干戈。
皇帝不由笑起,因皇后?为他?着想?而高兴。
“今年不一样。”他?说,话说的不急不缓,却让皇后?神情一震。
“阿瑾那孩子,今年十五了,大了,马夫子跟我说,这孩子,聪慧,也稳重,是个能担起事的。也不能总养在宋家,也该认回来了。”
“趁咱们现?在还撑得住,早点让孩子回来,好好历练历练,以后?等咱们走了,也能放心去见弘儿了。”
精心教了这么多年,再加上马夫子的话,皇帝相信那孩子已经有能力面对那些风雨。
再加上,他?也老了,这人上了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个万一,时?间不多了。
是时?候了。
皇后?自然是欢喜的,但听了他?的话,忙反驳,“陛下?不许胡说,什么走不走的,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微微凝眉,不赞同的看着皇帝。
“哈哈哈,好,那咱们俩一起,长命百岁,到时?候看重孙子。”皇帝立时笑起。
人越老,越怕死,他?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却不乐意听别人说。
皇后也笑了,目光悠长,带着期待。
弘儿的孩子,以后还会有孙子。
那一日,她也很期盼-
上了年纪的人总贪睡,似马夫子,午膳过后?,都要睡上一个多时?辰才行。等他?醒了,又要慢吞吞磨蹭好一会儿才能打?起精神。
宋庸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让人去请人来。
马夫子来的不算慢,毕竟他?住的地方离书房很近。
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颌下?一把白?胡子,慈眉善目,看着老态,但面色红润,是个极有精神的老头子。
“先生?觉得我该如何做?”
将上午赵王的事重复一遍,宋庸诚恳请教。
他?心中清楚,赵王之所?以找他?,并不是如何看重他?,更?多的是因为嫡母深受帝后?喜爱,隔三?差五便要入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娘娘亦是动辄提起她,其亲切喜爱,如同自己的亲孙女。
陛下?信重皇后?,爱屋及乌,待她也多有赞赏,远超诸多孙子孙女。
这样的宠爱,不知多少人艳羡。
朝堂之上诸位王爷的争执就没?停过,虽在晋王被封禁后?短暂的沉寂了一段时?候,但之后?的争夺却也越发凶险。自然也就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宜真身上,想?要和她搭上关系,也好让她在帝后?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
这些事,宜真清楚,宋庸也清楚。
他?更?知道自家嫡母虽然有帝后?宠爱,但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这些年纵使?宴饮不断,却也从未同诸位亲王有过更?进一步的交集。
宋庸神思略深,也就没?看到马夫子白?胡子颤了颤,他?忙伸手撸了撸。
“少爷不必担忧。”马夫子徐徐说。
大抵是上了年纪,他?说话慢吞吞的,让人听了着急,也幸亏宋庸性子稳重,倒也有耐心等他?说完。
“还请夫子赐教。”
“赵王此举,说到底,不过是想?将郡主娘娘,从储位之争中拿出去。”马夫子抬手,做了个捻棋子又放下?的手势。
宋庸若有所?思,而后?恍然。
“少爷可懂了?”马夫子虽人老,眼却不花,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见此笑着问道。
“倒是我想?差了。”宋庸说着从书桌后?转出来,单手负于身后?,徐徐踱步。
这个举止实在老成,他?又才十五,若是别的同龄人这般动作,未免有些装大人的可笑,可他?气度沉稳,竟也硬生?生?撑住了。
“我原本想?着,他?们是想?拉母亲相助。”
“但经夫子一说,我才了悟,陛下?圣明,诸位王爷的动作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纵使?想?要拉拢母亲,也不会做的如此直白?,而是暗中行事,方才能周全。”
“母亲谨慎,从不理?会,想?来是这几?年的拉拢都不见成效,所?以赵王才会如此——”
“只要结成儿女亲家,母亲明面上和他?有了姻亲关系,自不会在帝后?面前坏他?的事,也断了母亲被其他?王爷拉拢的可能。”
而这,只需要付出一个女儿罢了。
“多谢夫子指点。”宋庸道,郑重抬手。
面对自己诸位夫子,他?的礼数从未懈怠过。
“少爷聪慧。”马夫子半侧过身,没?有受全他?的礼数,笑呵呵的道。
“话虽如此,可储位之争,尤胜战场之上的刀光剑影。少爷还需小心,千万莫要与之沾上关联才好。”他?又提醒一句。
“夫子这话,母亲也说过。”宋庸笑道,看向马夫子。
马夫子抚了抚白?须,道,“郡主娘娘聪慧过人,老夫佩服。”
看他?老人家一本正?经的拍马屁,宋庸不由失笑,转身继续去看书,只是心中一闪。
母亲和夫子似乎都不想?他?与诸王扯上关系……
马夫子喝了口茶,暗道好险。
虽然赵王此举是有别的算计,可误打?误撞,竟正?好撞到了命脉上。
万一让哪位王爷做成了,把女儿跟这位凑做堆,上面那位不得疯。
他?这把老骨头,可抗不住。
还是得小心再小心才成。
如此想?着,马夫子回头便忧心忡忡的叮嘱了一番暗中护在宋庸左右的人。
无论如何也得看好了小主子,不能被人算计了。
解决了宋庸这里的事情,马夫子就慢吞吞退下?了,谁知刚到自己的书房,就见高嬷嬷正?等在那里。
“这是什么风,竟然把嬷嬷您吹来了?”他?笑呵呵的问,带着些客气。
两人一个是老早就暗中跟在皇帝身边的谋士,一个是伺候皇帝的嬷嬷,也算老相识了。
“夫子。”对于这位夫子,素来从容的高嬷嬷也恭敬了不少,她行了礼,面上笑开。
“本不该打?扰夫子的清静,只是夫人有叮嘱,这才来叨扰。”
“哦?说来听听。”
马夫子坐下?,闻言来了些兴致。
他?来到这襄台伯府也有两年多了,对那位年少的伯夫人也算了解,聪慧,懂事,也谨慎。
寻常对方就是恭恭敬敬的将他?供着,很少来找他?,但凡来了,都是有关宋庸的事。
在这方面,马夫子也不由赞叹,到底是女子细心,那些小事若非对方提及,他?根本不会注意。
高嬷嬷这才上前,未语先笑,说的也是这话,“要不还是夫人细心,她不说,老奴我都没?注意。”
“这大少爷,也十五了,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
“这府上又没?有长辈,夫人也不方便,就想?着让老奴来找夫子,回头好好同大少爷说说,免得他?年纪轻不晓事,回头被人给算计了。”
马夫子恍然,立即说,“是该小心,是该小心,这美人计,可是杀人于无形啊。”
“你回禀夫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劳烦夫子了。”高嬷嬷见礼,眼见着无事,便就离开了。
马夫子起身再屋里转悠了一圈,思衬着从箱子最底下?掏出一本书,小心翼翼摸了好几?下?,唉声叹气,十分不舍的样子。
末了,他?将书塞进袖子里,又晃悠着去找了宋庸。
“夫子?快请坐。”
发现?他?不请自来,宋庸有些惊讶,忙说。
年纪大了,难免就容易累,往常除了上课的时?间,其它都是宋庸命人去请。
似这般倒是难得。
“夫子可是有事?”宋庸立即问。
马夫子先让屋内时?候的书童出去,才请宋庸到他?旁边坐着,取出了那本书。
宋庸依言照做,带着些好奇的接过。
这本书瞧着有些年头了,书卷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没?少被主人翻。但奇怪的是书面上没?有字,一片空白?。
是什么经典?
带着种种揣测,宋庸轻轻翻开,然后?表情就凝住了。
几?息之后?,他?倏地将书合上,红了耳根。
“夫子!”宋庸有些气恼的看向身边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马夫子给他?的会是这种书。
一想?起上面那些四肢交缠不着一物的男男女女,各种姿势各种神情……
他?耳根越发的热,有心想?从脑中挥去,可他?读书时?能过目不忘的能力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本事,越是想?要忘记,记忆就越是深刻。
宋庸甚至能想?起那女子面上的沉醉。
马夫子咳了咳,徐徐道出刚刚宜真的请托。
似这种明显惹到主子的事情,他?可不背锅,自然是利落的甩出去。
没?想?到竟然是母亲的主意,宋庸心里的气恼霎时?又无奈,又羞恼。
“那您也该先跟?我说一声。这般猝不及防——”
马夫子笑笑,道,“这男女之事,除权势外,一在皮相,二在攻心,三?嘛,则是这房中之事。”
宋庸本来准备将书还给马夫子,但心下?微动,转而放在了手边。
听夫子开口,他?神情渐渐恢复冷静。
马夫子忍不住看了眼那书,撸了撸胡子。
那可是他?的心头宝,他?活了几?十年,也唯有这一本压在箱底,等闲不舍得动。可不是如今市面上那些寻常货色能比的。也就是小主子如今不懂,等他?见的多了,就知道这一本册子有多珍贵了。
“郡主娘娘有皇宠在身,您以后?所?面对的各种引诱只多不少,似今日赵王之事,只是个开始。”
“世间美人万千,那些人会想?尽办法将人送到您的身边,在这方面,老夫不担心,少爷聪慧,自能分辨。需要防备的,便是攻心,温柔小意,让您动心动情,心生?不忍。”
“再就是这房中事。”
“这种事,蚀骨销魂,往往能让人神魂颠倒,届时?心神,意志,都会被动摇,一不小心就会坏事。君不见,古来多少人败在这枕边风上。”
马夫子说的认真,没?有丝毫马虎,将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说与宋庸。
依他?瞧着,上面那位对这位给予厚望,未来怕是造化不小。
若能坐上那个位子,这些事自不能大意。
宋庸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渐渐的也认真起来,两人说了好久,马夫子将自己所?想?尽数说给他?,见他?记住了,这才离开。
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
金乌西沉,橘色的夕阳洒进屋内,将窗棂纹路拉的长长的,而后?渐渐昏暗下?来。
晚膳宋庸是在自己的谨思院吃的,用过之后?,又看了会儿书,打?了一套拳,便就洗漱。
夜里谨思院是不留人的,除了亲近伺候的几?个小厮,书童,还有马夫子外,都出去了。
其实院中还有屋子,只是上面这样安排,就都照做了。
至于原因——
药液滴进面盆里,宋庸亲自挽了衣袖净面,而后?取了毛巾擦拭。
小厮在旁伺候,忙又换了一盆水,这次没?加东西。
宋庸便就再洗了一遍,而后?抬眼。
铜镜中照出朦胧的影子,那里依旧是他?,但又有些许不同,只是到底模糊了些,他?也无法分辨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从十一岁开始,每天早上起来,伺候的几?个小厮就会取了东西在他?脸上小心涂抹,然后?才能见外人。
宋庸也曾好奇过,按捺不住问过自己的嫡母,为何要这样。
“因为你和某个人生?的很像,而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外人知道。”宜真没?有试图糊弄他?。
越是聪慧的人,越是多思,与其让他?胡乱猜测,她不如如实道来。
“那要等多久呢?”宋庸直接跳过了一系列疑惑,开始寻求答案。
他?还记得宜真当?时?思考了一会儿,笑道,“母亲也不知道,不过,应该用不了太久。”
“那就好。”
然后?一转眼,就到了现?在,每年随着时?间推移,小厮们还会调整。
夜深人静时?,宋庸也会好奇,自己的容貌,到底与谁相似。
他?的身世之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小厮们开始收拾屋子,宋庸也收敛了心思,找出书来看。
他?的习惯大多都和宜真类似,不过今晚不同——
稍稍迟疑片刻后?,宋庸让下?人都退了出去,然后?翻开马夫子送来的那本册子。
心跳不觉加快,但他?面色不变,就保持着这样强撑着的冷静,他?飞快将册子翻完了。
……
他?坐在那里出神了好一会儿。
起身转了一圈,将册子压到箱底收好,心中躁动,宋庸本来准备看会儿书的,但根本看不进去,索性准备睡觉。
坐在床上,他?随手摆弄了一下?床头那一套彩绘泥人。
三?年过去,这套泥人上面原本鲜艳的颜料变得暗淡,失色了不少,但细心雕琢出的五官依旧灵动。
这是宋庸的老习惯了,就几?个小泥人换了个位置,他?就躺下?睡了。
宋庸常年习武读书,睡眠极好,往往能一夜到天明,可今夜——
床上的人不停辗转,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呼吸渐渐变急,眉心微皱,脸颊潮红,甚至连鬓角都开始潮湿,汗珠滚落。
宋庸豁然睁眼坐起身,几?滴汗珠顺着下?颌砸下?。
胸腔起伏,宋庸急促的喘息,忽的抬手捂住了眼。
这时?才能看到,潮红的脸好一会儿才变回原本的玉白?,只是那些汗珠滚落的痕迹却迟迟未曾散去,湿了衣襟。
但他?一直僵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了泥塑雕像一般,周身气势凝滞。想?起梦中那张熟悉的秀美面容,宋庸攥紧了拳,但心跳依然不由为之加快,心声如擂,咚咚,咚咚咚的响个没?完。
好一会儿,他?忽的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混账!”他?低斥。
做那种梦便罢了,他?怎么能,怎么能……
这是亵渎!!!
脸上的刺痛很好的唤回了宋庸的冷静,宋庸面无表情的掀起被子,在忽然散开的古怪味道中去推开了窗。
“少爷?”值夜的小厮在门外轻声唤。
宋庸嗯了声,没?让他?进来,让他?备水,他?要沐浴,之后?吹了会儿夜间的冷风,越发的清醒。
等热水准备好,他?身上的余汗已经被吹干,甚至都有些冷了。
小厮们抬水进来,他?侧身坐在榻上,将带着红色指印的脸朝着里面,等将人打?发出去,才起身,只是路过镜子的时?候,又看了眼。
他?刚才失神中那一巴掌打?的不轻,脸上指印分外清楚。
希望明天早上能消……
沐浴过后?,宋庸穿着干净的中衣出来,一抬眼,又看到了床头的彩绘泥人。
那些泥人的表情各异,有笑的,有闹得,有怒的,喜怒哀乐,不一而同。
可现?在,仿佛都在无声谴责他?。
他?抿着唇看了许久,上前将泥人收进了柜中。
不敢再看。
宋庸彻夜未眠。
等白?日醒来,他?难免有些打?不起精神,瞧了眼镜子,见痕迹虽然已经消去大半,但还是留有印记,不由皱眉。思衬片刻,他?给了自己脸颊一拳,顿时?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等小厮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宋庸只说是不小心撞着了,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将之糊弄了过去。
好在,小厮们都机灵,谁也没?敢多问。
早膳过后?,宋庸本来想?着先上完课,谁知马夫子见了他?,先一惊,跟着一笑,说今日免课,让他?回去休息。
老头子笑的一本正?经,宋庸却不由生?出被看透的羞恼。
他?抿了抿唇角,没?说话,走了。
马夫子抚着胡子笑。
稀里糊涂的睡了会儿,等醒过来之后?,宋庸的鼻子有些堵,几?个伺候的小厮见了顿时?担忧。
“少爷,您是不是着凉了?”
他?们还记得昨晚半夜宋庸开了窗,二月里,还是有些冷的。
“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给您请大夫。”他?们忙不迭的说。
“我没?事。”闻言宋庸立即制止。
昨夜那个梦依旧历历在目,他?,他?暂时?不想?看到自己的嫡母。
“少爷,着凉可不是小事,万一得了风寒就不好了。”小厮不敢大意,忙开口劝说。
“是啊是啊,夫人知道肯定会担心,会责罚我们的。”
“万一生?病,少爷您读书习武就要耽搁了。”
“秦小侯爷还等着您去蹴鞠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反正?是万万不能让宋庸就这么轻忽的。
“说了没?事。”宋庸声音微沉,强压下?了几?人。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再劝。
可院中这么多的人,就算几?个小厮不说,不多时?高嬷嬷处就收到了消息,忙禀报给宜真。
宜真微惊,立即着人去请大夫。
“怎么好好的还着凉了?”她带着人往外院去,边微微蹙眉问道。
高嬷嬷早就打?听好了,立即说了昨晚的事。
宜真一听心里就有了大概,不免有些不自在。
这孩子……
真是胡闹。
“少爷,夫人来了。”
宋庸正?躺床上休息。
一夜没?睡让宋庸神思困乏,他?该睡觉的,可他?就是睡不着,索性躺在这里养神。谁知忽然就听到小厮的禀报,他?已经,忙起身,索性衣服是整齐的,匆匆穿上鞋就去了外面,恰好在院中看到往里走的人。
明朗的春光里,宜真穿着橘色的衣裳,头上簪着绢花,其下?再无坠饰。
出去赴宴,在家只是她素来这般素雅清丽,宋庸早已习惯,可脑中第一个闪现?的却是梦中——
宋庸立即掐断那不该浮现?的念头,但梦中人披散着发,眸光迷离的模样却还是不由浮现?。
“母亲,您怎么来了。”宋庸垂下?眼,不敢多看,不敢多思。
“你这脸?这是怎么了?”宜真本来是为着他?着凉的事儿来的,可见了人就被脸上那片红肿给引去了目光。
宋庸到她身边好几?年,养的精细,几?乎没?怎么受过伤,更?别说是脸上了。
宜真细眉微皱,不由关切。
宋庸心跳快了一拍,就跟早上一样,只含糊的说自己是撞得。
宜真欲言又止,不解怎么会撞了脸,还撞得这样严重。
可瞧着他?明显不想?说,再加上他?也大了,便没?再追问下?去。而后?仔细打?量,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听声音鼻子有些堵,应当?不严重,这才心下?一松。
“你着凉了,怎么不肯请大夫?”宜真肃容,提醒道,“身体要紧。”
她谅解宋庸年少发生?这种事不好意思,可风寒的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有个万一就不妙了。
宋庸心道果然,强压下?那如同一团乱麻的悸动,起身笑着说,“只是半夜吹了点风,孩儿觉得不严重。虽没?有请大夫,但已经让他?们熬了姜汤喝下?了。”
说话间,他?有些忐忑。
他?担心宜真问为什么半夜吹风,本想?了好些借口,可谁知宜真没?问。
先是失落,然后?心里猛地一跳。
宜真最是细心温柔,她不问,不是忽视,怕是,怕是猜到了缘由……
宋庸的耳根顿时?又热了起来。
宜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几?句话后?,府上的大夫就来了,把脉,开药,一气呵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宋庸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个大夫看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是了,高明的大夫能从脉象中看出很多东西。
宋庸不想?再想?下?去了。
宜真跟宋庸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好好休息去了,只是在这之前,她将高嬷嬷留下?照顾宋庸。
这个孩子到底年轻,还是太乱来了,她不放心。
高嬷嬷应得干脆,宋庸有些不乐意,但对着宜真温和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乖乖应下?。
他?已经长大了,但一些细微的表情依然跟从前一样,宜真一眼就看出他?的不情愿,不由想?起从前,有些无奈的微微一笑。
“高嬷嬷细心周到,记得听她的话。”她说着抬手,掸了掸他?衣裳略有些皱起的肩。
宋庸身体下?意识绷紧,低下?头,应了一声。
“母亲放心,我知道。”
那边高嬷嬷得了叮嘱正?欢喜,宜真见了笑笑,又嘱咐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高嬷嬷留下?,将院子里的人使?唤的团团转。
虽然宋庸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嬷嬷,但对方对他?好的种种他?也看的清楚,不免有些无奈。
这样一来二去一顿折腾,等药煎好,宋庸竟也没?心思去向之前的烦心事,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等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他?睁开眼,很快恢复了清醒,意识到那药里应该有助眠的作用,不然他?不会睡这么沉。
屋内很安静,院子里过分的安静,宋庸有些不习惯,猜到是高嬷嬷盯着的原因。
他?难得的有些懒散,一时?不想?动弹,这般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那些记忆又呼啸而来——
宋庸倏地坐起身,使?劲抹了一下?脸。
算了,别睡了,起来找点事做吧。正?要起身,又僵着脸顿住。
少年的身体躁动,一点刺激都受不得。
这般等了好一会儿,按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反应,宋庸才起身。
高嬷嬷听见动静,忙张罗起来,布膳,脸上擦药,还有要喝的药。
宋庸一一照做,只盼着早些好起来。
好在,的确是小病,连喝了三?日的苦药汁子后?大夫便说彻底好了,之后?小心些,别再着凉就好。宜真也算放下?了心,不忘跟皇后?委婉汇报了一声,好安一安她心中的担忧。
宋庸的日子恢复了平静,每日读书习武,然后?就是跟隔壁秦峻白?聪等去练蹴鞠。
忙活着就到了二月下?旬,蹴鞠比赛就定在二月十九,是有人托了钦天监看出来的好日子。
果然,到了这一日,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既然宋庸也会上场,所?以纵使?对这样喧闹嘈杂的地方不感兴趣,宜真也来了。
宋庸去和秦峻等人结伴,白?家兄弟三?人今年也只剩下?了两人,在此之外,高云也不在——
几?年前,御史狠狠参了昌国公府一本,道他?们宠妾灭妻,混淆嫡庶。又扯了一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宅之事都理?不清楚,如何为陛下?分忧等大道理?,给了昌国公一个没?脸。
自古朝堂之上,文物就没?有对付过的时?候,大齐刚建国那会儿文臣们在面对这些跟着天子打?天下?的勋贵们还要忍让点,但随着十多年过去,早没?了当?时?勉强维持住的和谐。
再加上,昌国公之前竟然和晋王扯上关系,虽然不严重,但到底让陛下?心里有些不高兴,文臣们闻风而起,就有了这一出。
昌国公被罚俸三?年,连身上的差事都被撸了一半,等回去之后?大发雷霆,上上下?下?都给打?理?了一遍。
自那之后?,高云这个正?房嫡出的公子也恢复了应有的待遇,虽然父亲依旧不喜,但到底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轻易打?骂责罚,甚至这几?年渐渐入了昌国公的眼,处境越来越好。
这次高云就是被昌国公给安排到五城兵马司之中历练。
另一边白?聪也是如此,不过他?武艺好,又是天生?巨力,吉安伯深得帝心,求了恩典之后?陛下?亲口允准,让他?到禁军之中历练。
这会儿,两人都上值呢,也就秦峻几?个还闲着,跑来玩蹴鞠。
“这回咱们可全靠你了。”秦峻拍了一下?宋庸。
他?是天生?的不足,哪怕比宋庸长两岁,今年已经十七了,也才将将跟宋庸一样高,眼见着白?家最小的白?明,今年才十三?,都快赶上他?了,眼见着再过两年,他?怕就是最矮的那个了。
宋庸活动着手腕,心思却都在台上。
他?瞧见潞安县主了,正?跟在自家嫡母身边,附着耳朵,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会又在说面首的事儿吧。
他?不由微微皱眉。
宋庸知道这件事也是几?年前凑巧听到的。
自家那个父亲着实配不上嫡母,若嫡母和离再寻良人他?也是支持的,可那些上赶着做面首的,能是什么好人。
一想?起,宋庸就有些不高兴。
“怎么,舒姨说你了?”秦峻见他?没?说话,顺着看了眼,有些好奇的压低声音。
按理?说不能啊,舒姨脾气性格好他?是知道的,对宋庸这个养在膝下?的庶子也尤其体贴照顾,有时?候他?都羡慕。
宋庸摇头,说起了别的,心里想?着回头得注意一下?才行。
因着这点不高兴,宋庸上场后?踢得格外凶,他?们这次下?场的都是勋贵子弟,彼此也算相熟,都知道他?身手好,但他?脾气好,谁也没?想?到平时?看着沉稳从容的宋庸会把蹴鞠踢成这样,一时?间都在心中暗骂。
谁招惹这个家伙了?
宜真虽然不喜欢蹴鞠,但也是了解的,见宋庸如此,不由一笑。
“这小子,妹妹你还真是养对了。真有出息。”潞安惊叹,比起宜真,她要更?了解这些,甚至她生?的幼子就在场中,不过是宋庸的对手。
可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哪个耀眼的少年身上,谁还记得别的。
宜真笑笑,看着那一袭蓝衣在场中穿插。
一场蹴鞠,最后?宋庸这一方面毫无疑问的胜了,宜真准备带他?去酒楼庆祝一下?,潞安本来也想?去,可她还得回去安慰自己的小儿子,只好遗憾放弃。
宋庸来时?带了干净的衣裳,借着校场的地冲洗了一遍之后?就出去找宜真了。
秦峻几?个人本来准备出去庆祝一下?,但都被各自家长叫回去了,就约在了明日。
宜真早就命人定好了酒楼,等一切准备妥当?就动了身。
马车徐徐穿过街市,宜真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宋庸却总忍不住去看她。
他?想?问问潞安县主是不是又说面首的事了。
想?知道宜真之后?做什么打?算。
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第25章
但最?后宋庸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这?是?他的嫡母,他是?她养在?膝下的庶子,这?些话他不能问,也不该问。
蹴鞠对宜真来说只?是?平静生活中的一个小浪花,日子依然照常过。
第二日,她进宫拜见皇后。
不出预料的今日皇后很高兴,面上依旧是?惯来的微笑,但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
“娘娘。”宜真见礼。
“快,来坐下。”皇后笑吟吟道,略有些无奈的说,“你这?孩子,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必这?么多礼,你就是?不听。”
“娘娘宽仁,宜真知道。但越是?如此,宜真越不敢失了礼数。免得恃宠生娇,枉顾了娘娘待我的好。”
宜真起身,未语先?笑,说话间莲步轻移上前握住皇后的手。
“谁恃宠生娇,你都不会。”皇后失笑,话却说得笃定。
宜真就是?这?样稳重谨慎的性?子,她和陛下这?些年待她可谓圣宠,若搁别人?,难免都会得意轻浮一二,可这?孩子只?自顾自过自己的日子,别的毫无变化,便是?陛下说起这?事,都有些感?叹。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变化,被人?吹捧的多了,心思?也会随之转变。而宜真如此,除却她本性?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足够聪明清醒。
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
宜真微微一笑,坐下后转开了话题,知道皇后想听什?么,直接说起了昨日见过的蹴鞠。
皇后就也听着,偶尔饶有兴致的问上一句。
“是?有意思?,这?年轻人?就该玩玩闹闹,总呆在?屋子里可不行。”末了她说。
宜真点头附和,“可不是?。”
之后又聊起了别的,京都各家的事儿,宜真无意打听,可谁让她身边有个潞安县主,认识的人?多,交流广泛,鲜少?有她不知道的。
两人?凑在?一起,她说了一堆,这?会儿都被她借来用了。
皇后也听得兴起,她坐在?这?繁华庄严的坤宁宫中,料理的都是?后宫琐事,底下人?能报来的都是?各家的大事,像这?种小道消息也就偶尔听听,倒也颇有意思?。
这?一聊,就聊到了午时。
宜真看?着时间,本来准备告退,谁知陛下竟早回来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忙行礼,心里很快想明白,想必圣上也知道了蹴鞠的事,这?是?特意回来的。
果然,陛下落座之后没多久,就问,“看?你这?样高兴,之前聊什?么呢?”
皇后便就说起了蹴鞠一事。
宜真侍候在?侧,偶尔附和两句。
皇上听了,若有所思?,不多时道,“这?蹴鞠是?有些意思?,我倒是?也想看?看?。”
“皇后,不如,咱们在?宫中也举办一场如何?就让这?些小家伙们下场,咱们也多看?看?,瞧瞧那些老伙计们的后辈如何。”他笑道。
皇后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稍稍迟疑后,笑着说好。
这?些年,每逢节日,宜真都会带宋庸入宫,可帝后谨慎,从为在?人?前表现出对那个孩子的格外看?重,从来都是?冷落一旁,只?当不知。
如今,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帝后虽喜爱丹阳郡主,但对宋庸却并未另眼相?看?。
听宜真说,那个孩子蹴鞠踢得好,若这?次叫进宫来,踢出了个成绩,她也能正式叫来看?一看?。
宜真神情微动。
皇帝朗声笑起,立即就叫了孙望吩咐下去,“地方就选在?禁军校场,去找钦天?监选个日子,然后派人?去各家勋贵府邸传信。”
孙望立即领命,忙出去安排了。
宜真再次被帝后留下用膳,膳食用到一半,忽然有内监进来禀报,说是?几位尚书求见。
“让他们等?着。”皇帝道,一旁皇后失笑,“陛下失算了。”
宜真尚有些疑惑,就听皇后打趣似的看?着皇上说,“您直说让勋贵家的孩子来蹴鞠,可文臣家,也有不少?晚辈呢。”
她这?才恍然,看?来是?几位尚书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忙赶着来的。
“这?些人?,这?也比,那也比,连个蹴鞠也得争抢一下。”皇帝也早已回过神,没好气的说。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后在?旁安慰,道,“正好,也一起来比比,免得回头都不服气,陛下你才更要头疼呢。”
“皇后说的是?。”皇帝赞同,却也不急,慢悠悠吃过饭才去见几位尚书老爷子。
皇后见了就笑,见旁边宜真眼中好奇,就说,“你是?不知道,这?几位尚书都是?老臣了,一个个都是?好官,为国为民,不是那种谄媚之辈。刚开始的时候,陛下总被他们气的不行,像个炮仗一样,可你瞧现在。”
“还是这样好。”她说。
闻言,宜真就也笑了。
君臣之事,她也听说过,能被陛下立为尚书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但君臣之间,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她幼时总能听到谁谁谁惹恼了陛下等传言。说起来,的确是?现在?要好些。
她体会不到皇后的心情,但她能推己及人。曾经她和宋简之吵架,歇斯底里,总感?觉自己气到要发疯,那种状态,现在?想想她自己都厌恶心惊。还是现在?这?样好,心中澄净,能平静从容面对所有。
宜真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所以?,皇后和陛下,也应当更喜欢现在?的样子。
陛下欲在?宫中举办蹴鞠比赛,邀诸多勋贵文武官员家中未满及冠的子弟前去参加。
比赛一连五日,各自组队,前四日决出最?后两支胜者,在?第五日进行最?终比赛。陛下金口玉言,胜者赏。
钦天?监选出日期,六日后,二月廿六开始。
京中一众勋贵子弟们顿时兴奋起来,各家活动,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做准备。
那可是?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
万一表现好了说不定就能让陛下记住,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以?后不一定会再有的!
小辈们欢喜,长辈们也打起了精神,在?准备之余,也没忘记探究一二陛下怎么想起蹴鞠比赛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发现了宜真那日入宫的事情。
稍加猜测,就知道应当是?她那日跟帝后说起蹴鞠一事,虽然早就知道帝后对她的喜爱,但在?知道这?件事后,众人?还是?心中震动——
这?意味着她能影响到帝后的想法。
一想到这?里,不少?人?就心思?浮动。
尤其是?诸王,他们一直都对宜真抱着拉拢的想法,但并不着急,可这?件事一出,全都开始重新审视宜真的存在?,心中霎时都灼热起来。
不过这?种事暂时不必着急,先?顾眼下的蹴鞠比赛。
之后一段时日京都都在?为这?场比赛而忙碌,宜真知道这?场比赛的因由,也越发的上心,几番叮嘱下面的人?。
就这?么一转眼,就到了比赛开始的时候。
宋庸去比赛,宜真则进宫陪伴皇后。
宫中难得有这?样热闹的事情,一众宫妃们也很感?兴致,全都走动起来,让坤宁宫都热闹了不少?。
这?几年随着皇后身体渐好,后宫妃嫔们走动的也频繁了些,显得热闹了不少?。
宫中四妃,德贤淑惠,德妃被废,贤妃膝下有六王鲁,淑妃有七王湘,惠妃有三王周和五王赵,也是?后宫唯一育有两位王子的妃嫔。余下便是?九嫔,婕妤等?。
陛下是?个念旧的人?,先?头诸位王子的母亲跟他最?早,都是?当初打天?下时同各方拉拢联姻时纳回来的,位份给的也高。
唯一例外的是?四王安。
这?位王爷的母家当初先?是?投奔陛下,甚至嫁女过来,但后面却改弦易辙,反水背叛,他的母亲自缢而亡,留下他地位尴尬的活着,连封号也只?得了一个安字。
宜真鲜少?见坤宁宫中有妃嫔这?样多的时候,都是?来向皇后请安,想去看?蹴鞠的。
她被皇后拉着坐在?她身侧,低眉垂眸的听着诸位娘娘们暗含机锋的对话——
德妃这?个妃位空出来也有几年了,这?些年惦记的人?不少?,九嫔中某几位的家世比起四妃也不差,只?是?吃亏在?当时跟随皇上的时间晚了些。
这?会儿难免生出些想法,想要更进一步。
她本来只?是?个听热闹的,却没想到,话说着就说到了她的身上。
“听说丹阳郡主养在?膝下的那个孩子前次蹴鞠,得了头筹。郡主可真是?教导有方啊。”
说话的是?谢昭仪,在?大部分都是?勋贵武将?出身的宫妃中,她是?难得的书香世家出身,她的父亲是?当今户部尚书,当初早早看?清形势投奔陛下,最?后又掌管了户部这?个陛下的钱袋子,可谓是?陛下的心腹重臣。
因此,她被封为九嫔之首,仅次于四妃,膝下有十?王庆。
“多谢昭仪夸赞。”宜真笑道。
谢昭仪是?个秀雅的美人?,柳眉杏目,满身的书卷气,说起话来也分外轻柔,娓娓道,“那个孩子是?叫阿瑾是?吗?”
宜真称是?,一时不确定这?位昭仪娘娘的目的。
这?是?旁边的妃子开了口,笑着嗔道,“昭仪娘娘怎么想起郡主家的孩子了,真是?稀奇。”
这?些时日盯着宜真的人?不少?,不是?没人?打过宋庸的心思?,但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惯常表现的与世无争的谢昭仪。
“别说昭仪,我也很感?兴趣的,那孩子生的好,还文韬武略,不知郡主想为他相?看?一门?什?么样的婚事?”这?时,一旁的许充仪扬声婉转道。
她父亲是?礼部尚书,同样的诗书传家,可她本人?却生了副风风火火的脾性?,与谢昭仪截然不同。
说起来,许修仪同谢昭仪家世相?当,几乎是?同时入府,也同时怀孕,甚至许修仪还先?一步诞下九王肃,可偏偏封赏的时候,一个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一个是?靠后的俢仪,所以?两人?一直都有些不对付。
宜真细眉微动,心道一声果然。
她同母家长公主府关系不睦人?尽皆知,和襄台伯府这?个夫家关系也很是?疏淡,身边唯有一个养在?膝下的宋庸,关系尚算亲近。这?样一说,这?些人?将?目光对准他,倒也不奇怪。
“劳烦两位娘娘关心,阿瑾的婚事先?不急,他这?个年岁,正是?读书习武的好时候。我想着等?他及冠之后再看?。”宜真早就想好该怎么应对了——
不管帝后怎么想,左右及冠之前都会有个答案,索性?先?用拖字诀。
闻言许修仪似要说话,谢昭仪已经不急不缓的开了口。
“正是?这?个道理。说来也是?巧合,我那兄长巧遇阿瑾,两人?竟相?谈甚欢,几如忘年交,我嫂子见了称奇,同我提起一句,我才知晓这?件事。”她说话间语气带着赞叹。
宜真面上顿时露出讶然和些许喜意,说,“可是?济之先?生?”
“正是?。”谢昭仪缓缓颔首,些许自豪含蓄的从眼中流露出。
谢斐,字济之,谢家嫡出,开朝初次科举,他下场入试,六元及第。
此人?文采斐然,虽无心官场,但却一连教导出了多位进士,名声极广。
宋庸竟然能和这?位相?谈甚欢。
宜真心中斟酌,余光扫见皇后面上浮现淡淡喜意。
“我竟不知这?件事,没想到阿瑾竟然有缘与济之先?生相?识。”宜真不由笑道。
一众妃嫔神情微动。
若说刚开始只?是?因为宜真对宋庸高看?一眼,那现在?则是?第一次正视宋庸。能与谢济之聊到一起,这?人?应当有些出息。
因着谢昭仪一番话,倒是?一时之间将?话题从宋庸婚事这?件事上引开了,不过宜真心中清楚,既然有人?提起,只?怕之后一段时间,她耳根子是?不得安生了。
这?般热闹几日,不觉就到了决赛那日。
宜真伴在?皇后身侧,到了校场搭起的高台上,看?场中两方人?一方着蓝,一方着红,泾渭分明,束手静立。
不多时,陛下率勋贵众臣亲至。
一声陛下驾到?,所有人?立即起身行礼,尤其是?校场中的少?年们,齐齐朗声道陛下万安,少?年意气飞扬,让人?不由为之展颜。
陛下朗笑几声,赞道,“好,不愧是?我大齐儿郎,都起来吧。”
少?年们立即起身,或稳重静立,或好奇的偷偷去看?陛下。
陛下一抬手,亲自过来挽了皇后娘娘,要一同去上坐。
这?样的场合,可谓是?万众瞩目,宜真本来准备退至皇室宗亲女眷之中坐着,谁知皇后娘娘临走前招了招手,便就跟了上去。
路上她想着一会儿得站一会儿,谁知到了娘娘却命人?在?侧后方安置了一个位子,陛下也没说什?么。
帝后独坐高台,在?下陪伴的唯有一众众臣勋贵,其它女眷在?右,朝臣在?左。
唯有宜真,以?郡主之身伴在?帝后左右。
如此盛宠,让人?侧目。
校场之中,宋庸看?着那道橘色身影,在?周围人?的侧目之中,心潮起伏。
她会看?着他的吧。
等?帝后落座,一切准备妥当,孙望上前扬声道开始。
蹴鞠比赛就开始了。
大人?们还稳得住,只?是?一众少?年男女们却有些按捺不住,纷纷有些激动的看?着,期待自己亲近的人?能有出色的表现。
宜真也看?的仔细,瞧见一身红衣的宋庸在?人?群之中穿行,灵活的带着蹴鞠奔跑,而白家兄弟则机敏的护在?他左右,有这?几个大块头在?,他一连进了好几个球,引得阵阵喝彩。
“宜真,这?便是?你养在?膝下那个小子?”前面陛下问道。
“是?。”
“我记得,叫阿瑾是?吧?”
“正是?阿瑾,美玉之瑾。”
“好,这?小子不错。”陛下似乎来了兴致,道,“才到你身边几年,就有这?样的身手,可见平时勤勉,你教的好啊。”
“不敢当陛下盛赞,是?这?孩子聪敏好学,我不过是?请了几个老师罢了。”宜真笑着推辞。
“你啊,就是?太谦虚了。”陛下已经说了好几句,再说就要招眼了,皇后笑着接道,“谁家孩子不聪明,谁家不是?给孩子延请名师。你家这?样出息,终归是?你教导有方,细心关怀的原因。”
“娘娘这?般夸赞,着实让我不敢当。”
“夸你,你就高高兴兴的听着,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些。真是?个笨丫头。”皇后娘娘笑道。
“娘娘~”宜真低声,有些羞赧。
“别说我了,赶紧看?蹴鞠吧。”她劝说。
皇后笑了笑,没再说她。
两人?说着话,周围的人?放了半边耳朵听着,虽然早就有所察觉,可见着宜真与帝后二人?说话时熟稔的样子,又高看?她一眼。
连续三场,两胜一败,最?后是?宋庸所在?的红队胜了。
皇帝展颜,众臣也随之赞叹附和。
赏赐是?早就想好了的,金银等?自不必说,大多都赏赐了职务,允许进五城兵马司当值。
之后顿了顿,陛下似是?斟酌片刻,叫了三人?上前,俱都是?刚才表现绝佳的。一是?宋庸,二是?白聪,三是?茂国公家嫡长孙,孟黎。孟黎虽在?蓝队,但表现依然极其亮眼,只?是?队友拖了后腿,若非如此,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茂国公孟营领五军都督一职,统帅护卫皇城的五军营,即便在?满京的勋贵中也算头筹。
能得陛下如此信重,一则孟家与后宫嫔妃无关更与诸王无关。二则,早逝的先?太子妃便是?出自孟家。
也就是?说,这?个孟黎,其实是?现在?的宋庸,未来的太孙殷章的秦表兄。
孟家在?京中素来低调,宜真与对方也只?是?点头之交,但对这?位孟黎还算有些了解。
作为孟家嫡长孙,他聪慧稳重,年少?早成,是?个极出色的孩子——
甚至可以?说,孟黎与宋庸在?某方面其实是?极为相?似的。
按理说相?似的两个人?应该会成为好友,但几年下来,两人?竟也只?是?点头之交。
每到这?时,宜真心中都会忍不住想。
难道真是?命运如此?
她佯做不经意的看?了眼女眷那边。
孟黎的母亲出自梁家,梁家在?前朝极其煊赫,五世三尚书,官员多出自梁家提拔,为南地文人?魁首。后当今灭前朝,立大齐,梁家未曾出仕,却无人?会忘记这?个家族。
后来宋庸归位,陛下便择了梁家女为太孙妃。
但暗中有传闻说,那梁家女与孟黎青梅竹马,本来预定了及笄后就成婚,谁知半路杀出陛下的旨意……
真实如何,宜真也不知,只?是?难免有些感?慨。
宜真出神的片刻时间,被陛下点出来的三人?已经到了近前。
她一抬眼,不由就想笑。
白聪这?孩子,生的实在?是?高壮,愣是?比旁边两人?高出一个头去,与他父亲吉安伯如出一辙。
目光划过,宜真笑眼落在?宋庸身上。
三个孩子现下都垂着眼,不敢冒犯。
只?是?宋庸还是?感?觉到了宜真的目光,不由扬了扬唇角。
“抬起头来。”皇帝说。
三人?这?才抬头。
许多双眼睛下,帝后两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一一叫着说了几句话,平日里都做什?么,喜欢什?么,最?后撂下一个雷来,让他们入职禁军,御前侍候。
御前侍候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惊叹。
能出现在?陛下身前的,都是?身手最?好,最?忠心,身家最?清白的那批。不管从那方论,三人?这?样的年纪都有些不够格,但陛下如此,显然是?想给个恩典,这?才是?让人?最?艳羡的,甚至不少?人?生出了些悔意——
早知陛下这?样重视,他们之前怎么说也要表现的更好些才行。
与此同时,最?被人?嫉妒的,却是?宋庸。
孟黎和白聪也就算了,茂国公和吉安伯都深受陛下信赖,有此殊荣不奇怪,可宋庸算什?么?
他只?是?被丹阳郡主养在?膝下的一个庶子罢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也有人?心中讥讽,一叹宜真没成算,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不熟,现在?什?么好都给了宋庸,等?以?后亲生子怎么办?
二叹宋庸,也就宜真现在?没孩子,不然哪里容的了他得意。
可不管如何,这?般细细算下来,今日宋庸竟是?最?大的赢家。
皇后身侧,宜真垂眸,心中微动。
帝后这?是?在?为认回宋庸做准备吗?
蹴鞠罢,已经是?傍晚了,皇后早就命人?准备了宫中宴饮,又是?一番热闹。
宜真陪坐在?皇后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位置似乎成为她特有的了。
似这?样的宴会,总是?歌舞升平,欢欢乐乐的。
不管暗地里有什?么样的龌龊不睦,在?宫宴之上,大家也都维持住了这?一团和气。
包括诸王。
宜真垂眸,从晋王被幽禁,失却嫡子有所谓的长子,下面的各位王爷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这?几年随着时间推移,诸王之间的暗涌越发明显。
宴到一半,帝后离席,让大家继续玩乐,莫要拘束。
宜真伴皇后回坤宁宫,陛下则要去御书房,处理下午落下的政务。
“宜真,你往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大约是?今日高兴,皇后在?宴上多喝了几杯,等?宜真扶着她坐下后,她拉着宜真的手问,看?她的目光温和慈蔼极了。
“该想想了。”她说。
一晃眼,皇后已经快要六十?了。
她早已不再年轻,眉眼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这?并未让她失色,几十?年岁月赋予的种种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让她威仪而从容。
而现在?,她是?慈爱的。
就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祖母。
宜真眼眶一热。
“娘娘放心,宜真省的。”
有些事,皇后和她都心知肚明,帝后今日行事,显然是?准备认回宋庸,而皇帝答允过她,事成之后就允她和离。
所以?皇后告诉她,该想想了,该准备了。
皇后拍了拍她。
“这?几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丫头看?着温顺,其实生了一身的硬骨头。”她说着捏了捏宜真的手臂。
“有些人?,看?着强硬,实际上总会屈服于现实,而有些人?,看?着屈服了,心里却总憋着那口气。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抓住。”
“只?怕当时宋简之事发的时候,你就没想过再和他过下去吧?”
“娘娘慧眼。”宜真垂眸。
她上辈子就想和离,可圣旨御赐的婚事,谁敢?她虽厌恶宋简之,但更想活。
第26章
皇后拍了拍她。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留下遗憾。”
宜真心中一动,忍不住看向皇后。
在这一刻,她莫名觉得?,皇后似乎有很多很多遗憾,所以让她在这微醺的时?候,留下了这句话?。
“多谢娘娘,宜真记下了。”
皇后倚在软枕上笑着看她,但?却又像在透过她看别的存在。
宜真亲自侍候着皇后用了解酒汤,看她要休息了,才告退离开,一路回了宴会处。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夜色降临,好在宫内灯火通明,一路上都亮着灯,又有宫人引路,倒是看的十分清楚。谁知刚到外?面的小花园,就瞧见——
不远处宫殿檐下灯火的映照中,一个女子?不慎踉跄了一下,险些?撞到宋庸。
她隐约瞧着,大抵是树根的原因?,那块地不慎平坦,女孩儿被绊了一下,才会如此?。而这个女孩儿她认识,是上辈子?的太孙妃梁静云。
莫非这就是缘分?
这个念头飞快在宜真心头划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超出了宜真的预想?,她眼睁睁看着宋庸飞快避开,梁静云便就狼狈的扑倒在了地上。
几个丫鬟低声?惊叫,慌忙上前去?扶。宋庸后退两步时?,孟黎脚步微急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恰恰好看到这一幕。
“宋庸?”孟黎低声?唤道,面色微冷。
“与我?无关。”宋庸平静道。
见此?,站在花木掩映中的宜真不由叹了口气。
要么?说呢,现实往往比话?本子?更弄人。好好的缘分,竟生出了折返波折,而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更不对付。
“表哥。”梁静云已经被丫鬟扶起,身形纤弱。
灯火中,可以看到她的芙蓉面染上红晕,虽眉眼尚有些?青涩,但?已经能看出将来的月貌花容。
“是我?不慎摔倒。”她低声?解释,喏喏的说着话?,满是羞赧,“宋公子?是个君子?,他避开了。”
她面红耳赤,有些?不能想?象自己恰好跌倒在男子?身上的情形,心中甚至有些?感激宋庸的避开,免了她的尴尬处境。
“抱歉。”发现事实自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孟黎微顿,认真道歉。
“是我?鲁莽了,刚刚失礼,还请宋公子?不要见怪。”
宋庸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无碍。”
说话?间他看了眼旁边的松树,形状被花匠修的极好,飘逸如翼,堪称上品,夜色里别有一番滋味。只觉好好的心情都被这两个莫名其妙冲出来的人给破坏了。
本来还准备好好看看的。
他说是无碍,可稍显冷淡的态度还是说明了什么?,到底是两人的不是。
孟黎和梁静云到底年少,虽然教养的稳重,可还是有些?尴尬。
眼见着几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紧绷,宜真拂开垂下的海棠花枝上前,这几棵海棠生的茂密,再加上是在夜里,她站在树后面,几人竟然没察觉到她。
“阿瑾。”她笑着唤道。
若无例外?,这一世陛下说不定还会指婚,宜真也不想?几人闹得?太僵。
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宋庸能有一段还算顺心的婚事的——
既是这并不容易。
他的皇孙,是太孙,是未来的天子?。他的婚事,从来都不止是他的事。便如梁家这样的家族,已经不适合与茂国公此?等天子?心腹结亲一样。不然一文一武,陛下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若非如此?,一直来往的两家怎么?会等到梁静云及笄都没有定下婚事。
听到她的声?音,宋庸身子?微动,笑意已经浮上了眉眼。
“母亲。”他唤道,起身朝着宜真走来,怡然见礼,仪态从容中透着亲昵。
“怎么?出来了?”宜真问。
“天黑了,我?想?着来等您。”宋庸轻声?。
宜真不由笑笑,此?时?那边表兄妹二人稍加迟疑,也走了过来,见礼道,“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宜真温和道。
两人这才起身,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是巧合,这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竟让你们撞上了。孟世子?,以后若是得?空,可来襄台伯府寻阿瑾一道玩啊。”宜真直接揭过刚才那件事,笑盈盈道。
“不敢当郡主一声?世子?,您唤我?孟黎就好。”孟黎忙道,“只要郡主与宋公子?不嫌,我?一定上门叨扰。”
宜真轻笑一声,说,“好。”
“时?间不早了,我?这便同阿瑾先走了,二位自便。”
两人立即应是。
“对了。”宜真似是想?起,又补充一句,“外?面还是有些?暗的,记得?打好灯笼,万一摔着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两人立即明白这是在点他们,不由有些?面热,忙应是。
宜真笑了声?,带着宋庸离开了。
宋庸跟上,这种时?候,他总会放缓脚步,慢半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宜真身后。
其实他看着那两人还是有些?不悦的,可在宜真开口点两人后,那点不悦倏地就全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愉悦甚至溢了出来,流向四肢百骸。
他能感觉到自己勾起的嘴角。
“多谢母亲为我?说话?。”宋庸小心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欢喜,低声?道。
宜真轻笑一声?,说,“那我?是不是该说不必谢呀?”
这是从刚才起她第二次笑出声?,宋庸立即察觉到,她的心情很好。
“母亲想?说什么?都行,只要您高?兴。”宜真平日?里情绪总是淡淡的,难得?有这样明显的欢喜,宋庸心绪浮动,一句满是笑意的话?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话?出了口,才觉突兀,很显然宜真也有这种感觉,感受到她的侧目,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含着笑。
宜真就也收回了目光,只以为是他心情好。
“回吧。”她说。
帝后立场之后,余下的人随时?都可以走了,宜真两人顺势离去?,没有惊动别人。
宜真本来准备走出宫城,不过皇后身边的吉祥和如意两位姑姑向来思虑周全,早就准备好了步辇。
她坐着,宋庸便只能走在步辇旁,一路穿过幽深的宫道。
宜真端坐其上,抬眼望去?,只觉在这里,天似乎都变得?窄了。
一方宫城,圈住了无数人。
感受到了那种压抑,宜真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不喜欢这里。
宫人们走的稳当,一旁宋庸昂首阔步,跟的从容。
一身红袍,在这夜里分外?显眼。金冠玉带,英气俊朗,倒真像个大人了。
很快,他们就会各归其位。
到时?候……
会是什么?样子?呢?
宜真神思倏地飞远,嘴角不由上扬。
不管如何?,一定很有意思。
出了宫城,便能坐上马车,再往前是六部衙门所在的官署,他们顺着右边的街拐出去?,往城西,挨着城墙根一大片,都是公侯府邸,襄台伯府要离得?远些?。
夜渐渐深了,钉了蹄铁的马蹄敲在青石板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隔不了多远就能瞧见五城兵马司值夜的人,这些?人对京中勋贵都是认熟了的,远远看来一眼,瞧见马车就对主人心里有数了。自然也不会为难,只当没看到,自巡自的街。
宋庸骑马伴在马车一侧,春日?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晚风一起,拂动了他的披风,他间或看一眼马车,帘子?垂着,忍不住就去?猜宜真在做什么?。
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半梦半醒的倚在软枕上?
她白皙的脸会在烛火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如上好的美玉。垂着眼,纤长浓密的眼睫随着马车的摇晃不时?轻轻颤一下,或是微微抿一抿浅粉的唇,克制的表达出自己的不适来。
指尖微动——
宋庸忽然激灵了一下,手攥住,收紧了缰绳,骏马感觉到不适,立即嘶鸣一声?。
他这才回神,立即松手,摸了摸马颈安抚。
“怎么?了?”帘子?被挑起,宜真侧身看向外?面,关切的问。
“没事,刚刚走神了。”宋庸忙回复。
宜真眉微蹙,半挑的帘子?洒下光影,将她半张脸掩在暗中,可宋庸太熟悉她了,熟悉到她只是微微一动,他就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骑马不要走神。”宜真认真道。
“是,我?不会了。”宋庸答得?诚恳,借机说起了话?,说,“只是想?起陛下开恩,允我?入禁军,不免有些?…失态。”
他语声?微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宜真便就笑了。
她索性挑起帘子?挂好,倚回软枕上,徐徐说起禁军来。
首先就是禁军统领,昌坚。
当初随陛下打天下的人,功劳大的大多封了公候,再次是伯爵。而昌坚此?人,也得?了伯位。但?并不是因?为军功,从一开始,他就是保护陛下的护卫,在战时?不知多少次拼死救下天子?。
此?人无父无母无亲族,无妻无子?,偌大的寿安伯府,只他一人。
他是权臣,更是孤臣。
他将自己打磨成天子?手中最趁手的利刃。
此?人只一心忠君,为人沉默寡言,无明显喜好,也无明显恶习,待他只需恭敬。
只要不做对不起陛下,对禁军不利的事,那他就是最好侍候的上官。而除了他,禁军之中没有宋庸需要注意的人或事,只要他懂规矩,别乱来,这门差事不难做。
“当然,这是对勋贵出身的你们而言。”宜真微笑。
宋庸心领神会。
昌坚这个孤臣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他手底下的人却不一定。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有机会闹到昌坚面前的。
这个天下从来都不是公平的,禁军中有他们这样的勋贵子?弟,自然也有没有背景,寻常军户中拔擢上的人。同样一件事,若能力相差无几,自然是前者占先。
“昌坚此?人,虽无须讨好,但?最好还是打好关系。不要惹他。”
宜真最后提醒一句。
宋庸应是,知道宜真是为他好。
宜真的确是为他好,但?更多的是为他的将来打算。
再是孤臣,只要是人,就有私欲。若是宋庸和昌坚不睦,以后天子?传位,他说不定会做出些?什么?来。所以,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最好。
回府之后,已经是夜深了。
宜真叫住阿竹,本来准备让她叫杨二来,但?看了眼外?面的夜色,还是作?罢。等到第二日?,才叫来杨二,吩咐下去?。
虽然陛下已经允准让她和离,但?宜真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过宋家。
凤翔那边,该动起来了-
蹴鞠赛后便是上巳节。
宋庸去?禁军上值,宜真则带着人出城踏青,应潞安县主邀请,往桃花溪去?,参加又一年的曲水流觞宴。
城外?的土路走起来远没有城中的青石板路平坦,一路行来摇摇晃晃,宜真最受不住这种。
她正倚在软枕上昏昏欲睡,忽然马车一震,她整个人向前跌去?,还好梅儿和阿竹机警,慌忙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梅儿扬声?,几年下来,她没那么?急躁,但?作?势还是风风火火的。
外?面马车夫忙说,“郡主见谅,是马车轮子?陷进坑里了。”
“这么?大的路,怎么?偏就掉进坑里了。”梅儿不悦的问。
“我?也不知道,刚才没看到有坑啊。”马车夫唯唯诺诺,有些?慌张的说。
宜真按着额角,放缓呼吸,总算总刚才骤然失重的慌张中定下神。
“无事,不要慌张,抬出来就好。”她说,而后在阿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马车早已经从官道驶离,现在是往潞安县主庄子?去?的那条路。道不算窄,能并排行驶两辆马车,旁边的地面平坦,生着碧绿的草,朵朵小花生在其间,粉的黄的紫的,娇艳多彩。
护卫们和马车夫一道,开始想?要将马车弄出来,这时?一阵马蹄声?响,有人纵马过来,见到这里忙成一团,忙勒马。
“见过丹阳郡主。”为首的人目光一扫,忙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有他打头,后面的人也一一见礼。
宜真一眼认出,眼前的是东昌伯世子?田敬辉,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他身侧那个人。
一身青衫的男子?端立,面容清俊,仪态风雅。
好相貌,好气度。
宜真顿时?有些?好奇,满京的勋贵子?弟她大多都认识,但?并未见过此?人。
瞧着,此?人应当有些?出身来历。
不过那点好奇也就一闪而逝,她无心过多探究,倒是田敬辉主动提及,道,“郡主,这是我?好友,苏州才子?,薛怀。”
“薛,可是我?知道的那个苏州薛家?”宜真这才有了些?好奇。
前朝末年,诸方混乱,到处都是贪官污吏,却也有忠臣良将。
苏州薛家薛广平,便是其中之一,他的事迹,纵使是宜真也听说过。那时?诸方混战,有力图稳定的,也有残暴不仁的,当时?一路反军试图攻破苏州,那时?已经告老的薛广平站出来,率众抗敌,纵使不慎落入敌手,亦慷慨就义。
田敬辉还未说话?,薛怀主动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若郡主说的薛是家祖薛广平,那便是这个薛家。”
宜真适时?面露惊叹,道,“原来是义士之后。”
薛怀一笑,如清风朗月,让人耳目一新。
“能被人铭记,家祖想?来也会欣慰的。”他看着宜真的目光柔和下来。
宜真细眉微微一动。
只觉这人生的实在是好,眸光只是一动,便如春波起,浮动人心。
“应该的。”宜真微微笑笑,淡淡道,眼见着她不准备接着说下去?,一旁田敬辉主动接过话?,说,“郡主这是陷了马车,可要我?相助。”
说话?间身后跟着来的几个护卫忙就要动身。
“不必,我?也不急。”宜真笑道,说话?间吩咐人起身让开,让他们先走。
“不不不,我?们也不着急,这般好的春日?,正适合多看看景致。”田敬辉是个极其活络的性子?,别看面容寻常,瞧着老实温吞,实则心思活络,手腕圆滑,闻言笑道。
难得?的跟这位得?宠的丹阳郡主碰面,他正想?趁机多说几句,如何?肯先走。
“薛兄觉得?如何??”他又问。
薛怀一笑,也说不急。
一派风度翩翩,不同于田敬辉那般看着就热络的模样。
几人便就聊了起来。
在这满是春日?气息的原野上,心神似乎都为之开阔,又或者这位薛怀实在是个妙人,他见多识广,文采卓绝,听他一席话?,让人神往。
聊了好一会儿,宜真的马车才总算修好。
她的马车是按照郡主规格所制,奢华精致,需要两匹马来拉,一众护卫为了将之抬起来废了不少劲,之后一番检查,确定马车无恙,才来禀报。而后几人话?别动身。
宜真此?去?为赴宴,两人却是同人约好,要踏青游玩去?的,只同行了一会儿,便就各自分开了。
之后一路顺利的到了潞安县主的庄子?,宜真熟门熟路的跟着侍女往林子?深处的溪旁走去?,和潞安县主会面,坐下后姐妹两人闲聊几句,潞安摇着团扇的手一顿,应了一声?。
“对了,忘了跟你说,你那继母和叔母今天也来了。”她忽然想?起,提了一句。
自几年前大长公主被陛下所恶,便渐渐沉寂下来,府上的女眷走动的也少了。
不过这两年,走动的渐渐开始频繁。
至于原因?——
“都带了我?哪几位妹妹来?”宜真问。
潞安轻笑一声?,“还用说,也就嫡出那两个。”
“两个?”宜真轻咦。
“二房那个没来。”
宜真立时?恍然,神情微动,露出些?许怜悯。
潞安侧眸看了她一眼,无奈用扇子?拍了她一下,说,“你就是心软,二房那几个视你如仇寇,你倒好,还怜悯她们。”
“都是小孩子?。”宜真说。
前世长公主府虽然被冷落,但?晋王德妃无事,她那些?弟妹顺利成人,虽然张扬骄横的样子?很看不顺眼,可越是如此?,等到如今看到那兄妹几人阴郁的样子?,她越是清楚,自己的选择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她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并且不是朝好的那一边。
可若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宜真也不后悔。
所以,她现在的怜悯,也不过是虚伪的感慨罢了……
“小什么?,你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个样。”潞安轻嗤,她那位三姨奶奶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作?为最小的孩子?,被大的让着宠着,结果却养出了一身尖酸刻薄,什么?好处都想?占的性子?。连着几个孩子?,也都……到底是长辈,她压下了那些?不恭敬的言语。
整个舒家,也就宜真瞧着舒服些?。
姐妹两人说了会儿话?,就有人过来了。
“见过潞安县主,丹阳郡主。”崇国公世子?夫人带着年轻的赵王世子?妃,还有几个女孩儿走过来,笑盈盈见礼。
女孩儿们早已换上淡薄的春裳,桃红柳绿,粉面桃腮,瞧着竟比着春日?还要明媚。
都是看熟了的面孔,宜真抬手,看着一众女孩儿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她,心中一时?古怪。
她今年才二十,竟也到了相看儿媳的时?候……
聊了好一会儿,终于散开,宜真同潞安县主打趣几句,又有人来了。
这般一拨又一拨,等到曲水流觞开始才算了事。
“啧,可真是热闹,应付完这一波你就赶紧走吧,看的我?眼热。”潞安县主轻笑。
她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和次女已经定下婚事,只余下幼子?。不过她定下婚事的时?候,相看的都是左右的亲近人家,倒是没宜真现在这么?大的阵仗。
“你就别打趣我?了。”宜真无奈,说,“我?都说了,等到及冠的时?候再说,还有好几年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孩儿的青春也就这几年,从十二岁的时?候就要开始相看,一番挑挑拣拣,及笄之前能定下就不错了,然后再三书六礼,十六岁成婚,正好。”
对于这种事,潞安县主很有经验,毕竟她当初为女儿相看的时?候就是这样。
宜真一想?也是,便就笑了笑。
“我?瞧着刚才有好几家挺不错的,你就不动心?”潞安说着问。
的确不错,虽然来说的都是庶出,可不管是身家,教养,样貌,都是极其出众的。
若宜真教养的只是寻常庶子?,那自然再好不过,说不得?就如潞安县主所说,她早就定下了,可问题是,宋庸不是寻常庶子?,所以她只能想?方设法的含混推辞。
“你是不是心里有数了?”潞安县主最后低声?问。
宜真神情微动,她会这样问,别人说不定也会这样想?。
“真没有。”她说,有些?无奈道,“我?的婚事不能做主,就想?着让孩子?顺心,先等等看吧,若及笄之前他还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那我?就为他定下。”
若别人这么?说,潞安只是听听,可宜真的话?,她却是信的。
她这个妹妹,心地软,总是为别人着想?,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两人闲聊见,宴上有人诗性大发,当场诵了首美人词,风流才子?,不外?如是。
不过今日?做了好些?出彩的诗,这人虽惊艳,却也不算太特别。
“看来明年的殿试,可谓龙争虎斗啊。”宜真不由叹息。
大齐立国十来年,仍有不少人还记得?前朝,尤其是前朝官宦之后,因?着忠君为国四字,这些?年一直处于观望之中。
可梁家女出现在京中,又有这么?多才子?陆续出现,可见那些?人已经开始松动了。
这是好事。
潞安噗嗤一笑,“你就想?到这些??往常我?这曲水流觞宴,可没这么?多俊俏儿郎。”
“姐姐想?多了,京中贵女无数,今日?来的,可不少。”
打入今朝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这些?开国老臣们联姻,可未必都是冲着她来的。
“不一定。”潞安县主啧了一声?。
“原本我?还想?着寻摸寻摸,现在我?是不敢了。”她团扇轻摇,面色含笑,话?说的平淡,“以你我?的身份,着实没必要掺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宜真,你要小心。”
“姐姐放心,我?晓得?。”宜真应声?。
不过她不是不掺和,相反,她掺和的是最深的那一个——
早在宜真将宋庸接到身边的时?候,就注定了她的立场。
宜真和潞安县主是不同的,潞安县主背后有庆宁长公主,又有怀安候府,只要两府不倒,她自可做个逍遥的县主,可她能依仗的,只有帝后的宠爱。
“姐姐也需小心。”宜真想?了想?,又说。
便如当初她那位三叔胆大包天敢和晋王掺和在一起,庆宁长公主和怀安候府未必不会有人动了心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话??间,有人过来禀报,潞安一笑,说请。
“谁来了?”宜真问,潞安县主却卖了个关子?,没说,只是稍待片刻,等人来了后,她便了然了。
一袭青衫,霁月清风。
正是薛怀。
宴上不少人侧眸,他生的实在是好,这样的样貌,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京都也是极为出众的。
“真是好相貌。”潞安不由叹道。
宜真目光游走,刚落到薛怀身上,就见他抬眼,撞了个正着。
她微顿,对方已经从容一笑,她就也回了个微笑。
这曲水流觞宴,因?为此?人的到来,越发的精彩热闹。不知不觉,金乌西沉,宴上的人先后起身,宜真打道回府。
一路到了桃花林外?,马车还没到,她便稍等了片刻。
“郡主,这是准备回去?了吗?”田敬辉的声?音响起,他笑着说。
宜真回眸,笑着应了一声?。
“真是巧,不如我?们结伴同行。我?与薛兄也准备回去?了。”田敬辉热切道。
宜真看去?,薛怀颔首。
她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靠近,梅儿欣喜道,“郡主,是大少爷。”
“阿瑾?”宜真有些?惊讶,回首看去?,正是宋庸。
田敬辉和薛怀也看了过去?,指尖夕阳之下,一袭黑袍的少年纵马疾驰,意气飞扬,随着靠近,英气俊朗的面容渐渐清晰。
“母亲。”宋庸勒马,翻身而下,笑着见礼,目光划过两人,在薛怀身上顿了顿。
这是谁?
第27章
“你?不是?去禁军当?值,怎么来了?”宜真不由?关切。
宋庸勒马,笑道,“我下值了,听说母亲出城,便想着来接您。”
宜真这才了然,她虽然知道一些事,但?还真不了解禁军当?值这种细节。
“你?当?了一天值,想必也累了,怎么不好好休息?我这里也有护卫在。”她无奈笑道。
“我不累,正好出来转转。”
宋庸并不在意?。
宜真只好无奈的笑笑,说,“以后不许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该好好歇息。”
宋庸从前最喜欢宜真的殷殷叮嘱,可这会儿却有些不自在。
他不是?小孩子了。
忍下心中的翻涌,宋庸笑着应是?,转而看向那两?人,似好奇般问,“这位公子是??”
“薛怀。”薛怀颔首,风度翩翩。
宋庸更觉扎眼。
宜真隐约感觉宋庸的情?绪似乎有些微妙,但?这孩子日渐长大,她已经不太能看清他的心思。
面?上含笑,她笑着说了一番薛怀的来历。
宋庸适时露出惊讶,赞叹几句后,便说,“母亲,时候不早了,动身?吧。”
宜真一看也是?,便就告了辞。
宋庸站在马车旁抬手,神态恭敬,要扶宜真上马车。
宜真顿了顿。
这个?样子在几年前还好,可如今宋庸日渐大了,比她还要高,她便有些不适应。
总觉得不太好。
可如今在外人面?前,她也不好多说,便搭了手上去,几步入了马车。
宋庸这才收回手,看也未看田薛二人,翻身?上马,一声吩咐,带着人离去。
马车渐渐走远,田敬辉看着喟叹般说,“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薛怀附和几句,面?上总是?含着淡淡的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远去的马车旁,宋庸缓缓摩挲了一下手,不自觉的回忆着刚刚的触碰,神情?却罕见的有些茫然无措。
他知道这样不对。
可他控制不住。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克制了。
踩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宜真一行人回到襄台伯府。
自得院中,留守府中的有幸迎上来,低声禀报道,“今日庄子上传信来了,老夫人看过,说是?心情?不错。”
宜真细眉微动。
廖氏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自从宋简之走后,深居简出,平日也只是?和宋简之通一通书?信。至于所谓的庄子,自然是?蔡静姝住的那个?。
“注意?一二吧。”她吩咐一句。
回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梳妆,换掉衣服,解了发髻簪环,只觉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宜真倚在榻上,丫鬟们?忙活着准备膳食,高嬷嬷过来,有些担忧的说,“夫人,谨思院那边传信过来,说是?少爷身?上有伤。”
“有伤?”
宜真抬眼。
高嬷嬷点?头,道,“应当?是?穿盔甲时磨得,那盔甲玄铁打造,几十斤的分量,少爷没穿惯,难免会受些罪。”
这宜真倒是?不知,问,“叫府医了吗?”
“没有。”高嬷嬷道。
“这孩子,越大越不知道珍惜自己。”宜真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道。
高嬷嬷倒是?隐约能猜出他的想法,笑道,“少爷这个?年纪,最爱逞强,不想说应当?是?不好意?思。”
宜真笑笑,她上辈子也就将宋彦文养到十六岁,那又是?个?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怎么照顾孩子她知道,可这些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她还真不清楚。
但?高嬷嬷会这样说,定有道理。
“去请大夫。”宜真今日出门?也有些累了,本不想动,但?心里惦念着,到底还是?起了身?,说,“走,去谨思院。”
她觉得还是?得跟宋庸叮嘱一二,逞强什么的,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
“夫人,可要梳妆?”
宜真有些累了,加上晚膳过后就要休息了,所以她的头发全都披散着,并未梳起。可这会儿要出门?了,梅儿忙问。
宜真稍稍迟疑,道,“不必,反正都在府中。”
左右看过宋庸她就回来,实在不想折腾了。
几年独掌大权下来,宜真随性了不少,没之前那样处处小心谨慎了。
随着太阳落山,虽然天还未黑,但?宅子里的灯火已经起了。
宋庸强撑着洗漱过后,只穿着中衣,让小厮上药。
那铠甲太沉,虽然他经年的习武下来可以承受,但?他这一身?娇养出来的皮肉却有些受不了,几日下来,身?上好些地?方都被磨红了,甚至还有的地?方发紫。
小厮看着心惊,手下越发的小心。
宜真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少爷,夫人说您不必去接。”来报信的小厮道。
宋庸挥手让小厮退下,坚持穿好外袍出去迎接,便见院中宜真从暗中走来,满头青丝披散,面?上含笑,更添柔情。
他一怔,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是?说了不必出来吗?”宜真眉微蹙。
“母亲来了,我自然要迎接。”宋庸笑道,很是?坚持。
宜真没有耽搁,往屋中去,边问,“你?受伤了怎么不让大夫来看看?”
宋庸垂眸。
请了大夫,你?还会来吗?他在心中悄然问。
“只是?觉得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这儿有药,上过就好了。”他口中说。
宜真无奈,落座后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宋庸依言过去。
宜真不得不抬起头,才惊觉他竟然生的这样高了,这般站在她面?前,影子扑面?而来将她笼罩,竟将光都掩住了。
再不是?从前过来在她面?前站着,她伸伸手就能摸到他头的时候了。
“伤哪儿了?”宜真问。
宋庸垂眸,老老实实的说,“脖颈和肩背,腰腿,都被磨了些。”
宜真指尖微动,有些不自在。
他生的太高了,瞧着是?个?大人了。
“我看看你?脖颈。”顿了顿,她说,想知道伤成什么样了。
宋庸立即应好,而后靠近些,在宜真面?前屈膝蹲好,弯下脖颈。
老实乖巧极了。
宜真本来是?准备起身?让宋庸坐下,她再看的,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
原本觉得他长大了,可这样一看,分明还是?从前那样。
宋庸低着头,后颈散开,宜真低头一看,就见大片红痕,有些地?方都发紫了。
她略抽了口气,心中微惊,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没血。
宋庸身?体骤然紧绷,然后又克制的放松。
“都这样严重了,你?该早些说的。”宜真收回手,担忧的说,仔细去看,只觉被衣襟掩住的地?方更多。
“只是?些皮肉伤,看着吓人罢了,很快就会好的。”宋庸没动,轻声说。
宜真蹙着的眉迟迟不能散开,听到院中的动静,见大夫来了,便说,“好了,起来吧,快去坐下,让大夫看看。”
宋庸心中倏地?有些失落。
他应声站起身?,过去坐下,大夫进来见了礼,得了宜真的吩咐去看宋庸。
大致的情?况在来时丫鬟就已经说了,大夫细致的看了看,又把过脉,便道,“都是?些皮肉伤,待我制些药膏,一日三次,多用些时日就能好。”
“大约要多久?”听得这里,宜真追问。
“少爷这是?穿戴铠甲留下的伤,若不穿了几日就能好,可若是?继续,只能慢慢来。”大夫垂首,不敢多看。
说白了,宋庸这样就是?皮肉太娇嫩了受不了,等到时日长久了习惯了就好了。
宜真又问了几句要注意?的事,便让大夫开药去,跟着叮嘱几句宋庸,这才起身?离开。
宋庸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嘴角不由?勾起。
是?夜,他又做梦了。
手指从柔顺的青丝中划过,可等醒来,手中空空,什么都没有。
只余下满身?失落-
京都总是?繁华而热闹的。
上巳节后,清明便近在眼前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茂国公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宜真的请柬是?之前上巳节,茂国公世子夫人亲自送来的,她早已应允,这一日便掐着时间到了茂国公府。
茂国公府在京都向来低调,很少举办宴会之类。
宜真竟一时想不起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对于自己亲封的五个?国公,陛下都给与?了极高的荣宠,只这府邸,比起长公主府都不差什么。
宜真随着丫鬟往府内行去,先去跟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了园中等待开宴。
偌大的院子,花木扶疏,百花正盛。
以湖水为隔,这边是?女客,对面?则是?男客。
这边招待的人正是?世子夫人,还带着府上几个?年长些的姑娘,梁静云便在其间。
“郡主。”梁静云是?个?看起来安静端庄的姑娘,只是?对上宜真,总有些羞赧,显然是?还记得那次的事情?。
宜真回了个?安抚的笑,余光瞧见好些人看了过来,显然对这位梁姑娘极为关注。
看她这样,梁静云显然是?小小松了口气,同她聊了几句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长姐和她认识?”这时,一道声音在宜真耳畔响起,语气有些生硬。
宜真回眸,认出眼前的人是?她继母所出的女孩儿,舒灵珊。
她噘嘴看着梁静云的背影,眼中是?克制不住的嫉妒。
两?世为人,几十年的记忆,对于幼时的种种龌龊,宜真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某些事情?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看见舒灵珊后,她心中就无法遏制浮现起的厌恶。
舒灵珊显然也不太喜欢她,这些年一直躲着她,没想到今天竟然会主动来跟她搭话。
“还好,有过几面?之缘。”宜真垂眸,平静道。
“长姐觉得她如何?”看出宜真的冷淡,舒灵珊眼中滑过些许难堪,抿了抿嘴,还是?热着脸在她身?边坐下,试图打探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梁家的女孩儿,自然不会差的。”
“那可不一定。”舒灵珊不服气。
宜真侧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舒灵珊这些天没少听人说起梁家,但?她只是?听听,根本不能理会这种家族的厉害之处,在她眼中,长公主府才是?最厉害的。
可因为舒宜真——
她忍不住抬头瞪向舒宜真,却见她根本没看她,显然是?不准备理会她的,顿时有些不高兴。
“梁家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过祖母。”舒灵珊轻哼,起身?走了。
宜真垂眸,勾了勾嘴角。
梁家是?没有出仕,可如今朝上,梁家的门?生却不少,可长公主府有什么?
一个?失却帝心的长公主?
“你?这个?妹妹倒是?好眼光,只可惜……”潞安县主漫不经心道,边在宜真身?边坐下。
孟家这一辈好几个?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宴会是?存了相看的意?思。而刚才舒灵珊那个?样,显然是?对孟黎有好感,可作为孟家嫡长孙,板上钉钉的爵位继承人,他可是?个?香饽饽,想结亲的不知道有多少。
相比起来,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府孙女,算不了什么。
“姐姐早就来了,也不过来,就知道看热闹。”宜真嗔道。
“我是?懒得应付她。”潞安懒散道,舒灵珊从小就是?个?难缠的丫头,最喜欢抢宜真的东西,从前见她照顾宜真,就总爱围着她转,抢占注意?力?,一来二去,她就有些烦。
闻言,宜真也想起了之前的事,不由?一笑。
姐妹两?人说着话,宴会就已经开始了,等到宴到一半,酒足饭饱后,便是?玩乐的时间。
潞安是?个?爱热闹的,早早就扎了堆去跟人聊天,宜真则是?早就盯上了孟家的园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瞧着十分别致,便就带着人往园中去了。
茂国公府的宴会正热闹,宋庸则在宫中当?值。
被选中的三个?人得陛下金口玉言,有幸侍候在御前,这会儿都在御书?房前面?当?值呢。
屋内陛下正与?几位尚书?讨论国事,宋庸听得认真,但?却不由?的有些走神——
今天母亲去参加宴会,不知会不会又遇到那薛怀。
等到下午,陛下总算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又叫人去请皇后,要一同去园子里走走,一群禁军忙跟上。
帝后在前面?逛,他们?就在左右护卫着。
“瞧这些孩子,看着可真精神。”皇后看着一众近卫,状似随意?的叫了宋庸出来,“阿瑾,你?母亲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竟也不知进宫来看我。”
宋庸垂首,想着宜真前两?日才进的宫,皇后竟然这样说,可见是?真的喜欢她。
他恭谨又不失从容的说了宜真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末了道,“母亲今日去国公府赴宴,若知道娘娘惦念,必定明日便进宫拜见。”
“赴宴?”
“是?茂国公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八十岁,可以说是?人瑞了。”皇后赞叹道,转而看向孟黎,笑道,“我记得你?是?孟家的。”
“是?。”孟黎恭敬道。
皇后一笑,说,“陛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寿辰,您也不知道给这孩子放个?假。”
闻言孟黎忙躬身?说,“家祖父说了,我能入禁军当?值,是?陛下的恩典,不容轻忽。曾祖母处早晨已经拜贺过,所以属下没有请辞。”
“行了行了。”陛下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倒是?我的疏忽,便准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为你?祖母贺寿。”
“还有你?们?两?个?小子,也一并去玩吧。”
陛下一看皇后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心疼宋庸,便就顺水推舟吩咐了一句。
宋庸和白聪微怔,陛下恩典,不敢推辞,忙上前谢过。
末了,三人一道出了宫门?。
“那今日便打扰孟兄了。”宋庸抬手。
白聪立即跟着学,“打扰了。”
“谈何打扰,这样大喜的日子,你?们?能去,我家长辈定然欢喜,这便请吧。”孟黎笑道。
一段时日的相处,他与?宋庸并未熟稔起来,但?也熟悉了些。
三人便就一扯缰绳,往茂国公府而去。
宫中帝后说着话,皇帝笑道,“夫人这是?心疼了?”
“他还小呢,禁军那盔甲可不轻,一穿就是?一天,陛下就不心疼?”皇后反问。
自然是?心疼的。
“都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宜真照顾的仔细,夫人不必担忧。”皇帝劝慰。
宋庸身?边的事情?都会报到陛下处,然后陛下再说给皇后听,她自然知道宜真照顾的用心。
可自己的孩子,终究是?一点?苦都舍不得吃的。
“陛下这下可开心了,能整日见到他。”她转而说,有些艳羡。
皇帝笑意?顿时浓郁了不少,显然也是?开心的,不过还是?立刻哄皇后,说,“我这不是?带你?来看他了嘛。”
“且再等等,快了。”他扶着皇后的肩。
皇后的寿辰在九月,前些日子他就露了口风要大办,下面?已经准备起来了-
这种宴会上,总是?少不了热闹。
宜真刚循着兰花的幽香走到假山的深处,就听到外面?有女孩儿哀怨的泣音——
“表哥为何躲着我?”
宜真脚下一顿。
一为外面?的话,二位眼前的男子。
天光从上方洒下,假山阴影处,一身?紫色锦袍的男子静静靠在那里,发现她的存在后,忙抬手示意?不要说话。
外面?传来劝解声,“姑娘,既然表少爷无意?,不如……”
“不许说了。”女孩儿轻声制止,顿了顿,道,“我,我想再试试。”
“若不能嫁给表哥,我后半生也没什么趣味了。”女孩儿的声音很低,但?这句话却说得坚定。
宜真听着,将目光看向眼前的男子,直觉那女孩儿口中的表哥就是?他。
这人生的俊美,言笑晏晏,一双眼似笑非笑,懒散靠在那里,放荡不羁,满身?风流意?。
如此出众的长相,她竟没印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见着宜真一直没开口,男子不由?一笑,显然松了口气,拱手示意?感谢。
明明是?讨好的举止,可他做来,却莫名?亲昵,仿佛两?人相识已久,玩闹一般。再加上他那张出色的脸,撩人心弦。
淡淡一眼,宜真便就收回了眼神,看向将她引来的兰花。
生在假山之上,花茎半垂,随风轻动。
“多谢郡主。”好一会儿后,外面?一直没声音,应当?是?走远了,男子才上前一步,垂首见礼。
宜真笑笑,显然并不在意?。
她也无疑追根究底,淡淡点?了点?头,便准备带着人离去,但?男子却又叫住了她。
宜真脚步微顿,侧首看去。
“郡主,恕在下有件不情?之请,刚才的事…”他欲言又止。
“我只当?没看到。”
事关女子的名?声,宜真也不想多事,说话间脚步微顿。
男子立时松了口气,很是?自来熟的追上她,似是?解释般说,“在下计青华,姑母是?饶国公夫人。我借居国公府,并无意?招惹诸位表妹,可…”
“在下只好躲着了。”他苦笑一声,却又不失洒脱。
原来是?饶国公家的亲戚,宜真这才了然。
“原来如此,公子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不会乱说的。”
饶国公此人,行事做人,四平八稳,他是?最早跟着陛下的那一批人之一,战功才智等并不显赫,但?此人将稳这个?字做到了极致,从开始活到了最后,得封国公。
他的发妻早逝,留下的儿女也陆续死在了战事中,后来续娶的妻子是?前朝知州之女,也算名?门?。
计青华笑,说,“在下并无此担忧,只是?想说个?明白,免得被人误解。”
说着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与?辛酸似的。
宜真顿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了。
他的确生了一副多情?的风流相,可看此人言语,却又不是?,倒是?因为这幅样貌遭了不少误解般。
“计公子初到京都?”宜真便也想着多说几句了——
眼下身?边无人作陪,她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就算有下人在,也难免会有人多想。
宜真并不畏惧这点?麻烦,只是?能少一事是?一事。可若是?有意?思,那聊几句也无妨。
闲扯半天终于将话聊了下去,计青华精神一震,立即说了起来。
没人知道,刚刚假山深处,曲径通幽时,宜真缓缓而至,拐过弯乍然出现在他面?前时,只一眼,便惊艳了他。
他心潮涌动,恨不得现在就提笔作画,将刚才种种落于笔墨之上,却又忍不住想要多与?她相处一二。
这便是?丹阳郡主,果然风仪过人。
宜真很喜欢这片假山,便就在里面?走着,只是?多了个?说话的人。
转了许久,看了个?大概,才总算寻了路口出去。
外面?是?一片柳树林,碧绿的叶子垂落水面?,随风漾起片片涟漪。
从这里隐约可以瞧见远处宴客的地?方,远远有歌声传来。
“母亲。”
宜真正抬眼看去,就听到了宋庸的声音,不由?微讶看去。
“阿瑾?”
他不是?正当?值吗?
宋庸看了眼计青华。
薛怀不在,可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些人真是?碍眼。
“陛下得知今日是?老夫人寿辰,给了恩典允我们?先离开,我便来找母亲了。”不待宜真发问,宋庸解释说,似好奇般问,“这位是??”
宜真这才了然,闻言细眉微动。
安静的园子里,男女这般走在一起,难免会让人多想。
她不确定宋庸是?否如此。
这个?想法一转,宜真笑着介绍了一二,宋庸立即见礼。
计青华回礼后,适时告辞,宜真便就叫上宋庸,继续逛园子。
宋庸有些走神。
他清楚刚才那个?人与?嫡母只是?萍水相逢——
可他就是?忍不住多想。
那人生的不错。
嫡母会喜欢吗?
“今日宴会极是?热闹,你?可有去转转?”宜真问。
“未曾,不见母亲,我就直接来找您了。”宋庸回神笑道。
宜真失笑,“找我做什么,我又丢不了。倒是?你?,宴上多是?年纪相仿的人,你?该多去结交才是?。”
“母亲放心,孩儿心里有数。”宋庸说笑般道,“今日是?茂国公府寿辰,该孟黎一展风采,我就不必多事了。”
“谁让你?多事。”听出他在找借口,宜真瞪他一眼。
“母亲就别说我了。”宋庸压低声音,撒娇似的,“我这些日一直当?值,难得有假,只想陪母亲逛逛园子,不想其它。”
他日渐长大,宜真已经许久没有听他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了,一时有些怔,而后失笑。
“也是?,那咱们?就好好转转。”
看来这整日当?值,是?真的着急了,不然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不过即使如此,宋庸也未曾说不,宜真一想,只觉满意?。
两?人好生逛了逛着茂国公府的园子,这才回了宴会上。
宜真将宋庸撵去了那边,自己回了女客处,刚坐下,就见潞安县主兴致勃勃的在她身?边坐下。
“姐姐这是?又听到了什么好玩的消息?”两?人太熟稔了,宜真一眼就分辨出了她的情?绪。
潞安县主一笑,团扇遮住,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说——
宜真不合时宜的走了神,潞安姐姐总爱带着团扇,怕就是?为了方便她这个?时候私语吧。
“大消息,说是?怀国公跟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搞在一起了。”
宜真不由?吸了口气。
第28章
本朝开国仅有五位国公,茂国公,崇国公,昌国公,饶国公,怀国公。
相比其他四府,怀国公已经传了第二?代,先怀国公因救驾身亡,如今这位国公而?立之年就袭承了爵位,也领了五军营中右营统领的差事,平日里?也是个稳当人,没想到竟然有这事——
说起?来,上一世怀国公夫人早逝,之后很快迎娶了继室。
宜真?那时不怎么出门,隐约听过几句,但未曾细究,现在听潞安提起?,才隐约有点印象。
“这,这未免也太骇俗了些?,果真?吗?”宜真?忍不住问。
这样不容世俗的事情,按理说怀国公一定会捂的严严实实,不会被外人知道的才是。
潞安县主给了她一个眼神,“不能确定,但根据我打听来的消息,应当错不了。”
宜真?不由蹙眉,不能理解怀国公的想法。
便是喜爱美色,天底下的美人千千万,怎么就偏偏和?妻子的侄女搅合在一起?了?
“男人嘛,不都是这样,越是不可得,越是惦记。”
宜真?无奈看了她一眼。
又来了。
其实一开始她听潞安这样说,还以为她是历经世事才会有这么多的感悟,后来才发?现,她纯粹是话本子看多了。而?她本人,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平日里?也就嘴上念叨的厉害。
不过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姐姐说得对。”宜真?表示赞同?。
那些?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那怀国公夫人的娘家什么都不做吗?”宜真?捏了帕子掩住嘴角,边低声?问。
潞安县主微微皱眉,有些?不喜的说,“你当我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就是那姑娘的父亲,喝多了,正得意呢。”
“怀国公夫人似乎是原配所出,与弟弟妹妹不是同?母,关系只是寻常。我听着?,那人似乎对怀国公夫人颇有怨言,怪她不照顾母家呢。”
宜真?也不由皱眉。
最后姐妹两人都叹了口气。
另一边,宋庸被撵走,想起?母亲瞪他的目光,不由勾唇。
一路行去,忽视掉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想理会那些?目的不明?想往他身边凑的人。只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刚走到一半,就瞧见正说话的孟黎和?那个梁家女。
宋庸脚步一顿。
那边孟黎和?梁静云也看见了他,上次的事再次浮现,梁静云脸颊一热,正犹豫该说什么,就见宋庸直接抬步,从别的路离开,一副不想同?两人说话的样子。
梁静云顿时尴尬。
孟黎皱眉,这就是他不喜欢宋庸的原因。
所有人都说此人聪慧沉稳,可他见过此人背后算计时的冰冷模样,尤其是那之后,似乎是因为被他看透了,竟连敷衍都无,在他面前时傲慢又冷漠。
他只觉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不必理会他,这人就是这样的脾性。”看着?有些?无措的梁静云,孟黎低声?安慰。
梁静云点头,可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宋庸离去的方向,眼前划过那人不同?于表哥的英气面容,轻轻咬了咬唇。宋庸在外面的名声?她听闻过,都是极其不错的,现在这样……
她总觉得对方是介意那夜差点被冤枉的事,心中不好意思,猛地定了定心。
“宋公子。”她开口叫人。
宋庸不想理会,看见这两个人他就心中不喜,连着?刚刚的愉悦心情都被冲散了许多。
他对那两人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想起?之前因为梁静云的事情,差点被母亲误会,心里?就不高兴。
上次母亲甚至问起?他对梁静云的看法——
梁家那样的人家,除非皇家无意,又或者嫁给寻常人家,岂是他能惦念的。母亲不会想不到,宋庸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是被那夜的事情给影响了。
他无意听他们解释什么误会,大家各行其是就好。
可梁静云偏要开口,宋庸倒想一走了之,但他这些?年受到的教?养不允许,这个人也不值得他为之放弃礼仪。
“梁姑娘,有事请说。”宋庸止步。
他说的冷淡,梁静云越发?尴尬,但她还是撑住了,缓步上前,从容见礼后,轻声?道,“上次的事是我疏忽,累公子险些?被人误会,静云思来想去,心中总觉不安,便想着?跟公子当面致歉。”
“表哥。”她低低唤了声?。
孟黎稍稍迟疑,但还是上前,拱手见礼,说,“那夜是我冲动?,态度不好,请宋公子谅解,若有我能做到的地方,尽请开口。”
宋庸认真?看了眼梁静云。
如此模样,才不愧梁家那偌大的声名。
“我收到了。”宋庸点头,说,“这件事就此过去,谁也不必再提及。”
“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庸走的干脆。
对方这样好说话,让梁静云很是松了口气,不由笑起?。
“表哥,这位宋公子看着?挺好相处的,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梁静云看向孟黎。
孟黎微微皱眉。
宋庸此人,惯会装模作样,迷惑人心,竟连表妹都被他骗了。他有心想解释,可看梁静云的样子,就知道多说无用,只好有些?憋屈的忍下。
他心中暗自下了狠心,早晚要让表妹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宴会罢,宋庸亲自扶宜真?上马车,骑马护卫左右,回了襄台伯府。
寿宴过后,就是清明?。
正是一年一度的祭祖时候。
宋家得了襄台伯爵位后,便在城外建了家祠,供奉了祖上排位,方便祭拜。
从宜真?掌家之后,每年清明?都是她来安排,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在这之前,她倒收到一封罕见的帖子——
长公主府送来的,说是请她回去一趟。
宜真?是有些?奇怪的,她与那位祖母是在是相看两厌,以前长公主得势的时候还挺乐意见她,然后说教?几句,后来失了势,便不乐意见她了。
只她不想落人口实,偶尔回去看上一眼。
心中一转,宜真?此事压下,等祭祖之后再说。
清明?前一天,襄台伯府便动?身往城外去,夜里?先住在庄子上,免得赶不上明?日一早祭拜。
行到一半,天空应景的飘起?了丝丝细雨。
“阿瑾,去马车里?坐着?。”听了丫鬟禀报,宜真?挑起?帘子,对外面的宋庸说。
宋庸还未说话,一旁梅儿便道,“郡主,没有空马车了。”
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后面的马车都装了东西,想要坐人,还得先把东西腾了。
宜真?眉微蹙,“上我的马车来。”
宋庸朗笑,道,“母亲,我坐前面就好。”
说话间他从骏马上翻身跃下,脚下一点,就已经坐在了宜真?的车夫身旁。
宜真?看了眼前一亮。
好矫健的身手。
虽然这些?年宋庸一直?勤习武艺,但平日并无机会展示,这还是宜真?第一次见他运用。
“母亲,我为你驾车。”宋庸道。
“还是别抢车夫的活了,安生坐着?吧。”宜真?道,命梅儿找出油纸伞递给他,这才叮嘱起?出行的事来。
“似这种意外之事不可避免,都得考虑到,不要再有下次了。”
梅儿立即应是,似这种出行的琐事都是她安排的,有些?不好意思。
宋庸刚到宜真?身边时还小,出行都是同?她坐马车。后来渐渐大了,又换做骑马,她的确是失了考量。
宋庸撑了伞,这下是一丝雨也滴不到他身上了,后面的对话声?传入耳中,他忽然有些?怀念刚到宜真?身边时。
那时他还能同?她一起?坐在车厢里?,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从比她矮,长到和?她一般高,又比她更高。他长大了,就不能和?她呆在一起?了,不能被她摸头,也不能靠在她肩上。
他们虽然有母子的名分,可到底不是亲生,终究需要避嫌。
“…不是…”思及此,宋庸喃喃,目光落在伞檐滴落的雨珠,放空了思绪。
是希冀,是绝望。
他靠在车厢上,听着?薄薄木壁那边,宜真?同?丫鬟说话-
毛毛细雨落地,很快化成薄雾,赶在视线受阻之前,终于到了家祠所在。
祠堂周围有屋舍,早已清扫好。
雨意中,大家都加快了动?作,宋庸示意撑伞的丫鬟退下,抬起?手臂扶了宜真?下马,又为她撑伞,从始至终,恭恭敬敬。
宜真?无奈撇了他一眼,往屋里?去了。
那边廖氏看了一眼,心道这庶子到底会讨好卖乖,难怪能哄得舒宜真?为他考量。
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是他们宋家占了便宜。
雾气沾衣就成了潮气,一时间衣服仿佛都有些?湿了。
宋庸垂眸,却依旧清晰的将宜真?收入眼中,她妆容惯来素净,满头只有几朵小珠花,并一朵米珠攒成的花簪,下面坠着?流苏,同?珍珠耳坠子一起?,轻轻的晃呀晃。
等入了屋子,帘子一放,将潮气尽数拦在外面,宜真?才舒了口气。
她坐下后一抬眼,就见宋庸肩头已经湿了,忙让他去收拾一二?。
宋庸告退。
宜真?稍坐了坐,缓了坐马车的不适,也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她们是用过午膳后动?的身,现在也不过是申时,只是今儿个是雨天,这会儿屋里?已经极暗了。
几个丫鬟点上灯火,宜真?站在窗前赏雨。
不多时,留在这里?的下人先后来拜见,之后开始回禀她之前安排下来的事。
宜真?详细问过,见一切妥当,便就让他们下去了。
第二?日,便是正式的祭祖——
好在安排妥当,虽然忙,却并不乱,祭祖顺顺利利的完成,宜真?也得以舒了口气,等抽身出来,就见廖氏正含笑对一个拉着?约莫五六岁幼童的妇人说话。
她脚下一顿,看过去,目光却不由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宋彦文。
她上辈子精心教?养了十多年的…儿子。
记忆中他幼时的样子早已经模糊,只余下临死前,他满是孺慕唤蔡静姝娘的样子。
宜真?眼睑微垂,恨意汹涌。
“母亲,可是累了?”宋庸一直注意着?宜真?,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隐而?不发?的阴郁,上前关切道,目光扫去一眼。
宜真?抬眼,依旧是从容含笑的神情。
“是有些?,走,过去请了安,我们就回去歇着?。”她说。
宋庸自然称是。
说话间宜真?迈步过去,廖氏很快发?现了她的行迹,下意识看了宋彦文一眼,眸中一闪。
宜真?看去一眼。
时间模糊了的记忆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慢慢清晰,小小的孩子,眉目精致,并没有同?龄人的闹腾,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这会儿正好奇的看着?她,眼中含着?笑,似乎很喜欢她。
上一世宜真?就是被这双笑眼打动?的。
然后她知道这只是表象,这个孩子骨子里?和?宋简之一样,傲慢自私又凉薄。
对他再好也养不熟的,他心中只有自己。
稍稍的走神后,宜真?很快清醒,平静的移开眼,说,“母亲,我与阿瑾先回去了。”
发?现这个姐姐并不像别人一样,看见他笑就也笑,宋彦文小嘴一瘪,有些?不高兴,廖氏见状,心中一沉,只好咽下原本准备介绍一番的话,道,“去吧。”
她看了眼宋庸,压下心中不满。
宋简之的打算是与她说过的,廖氏也很赞同?——
这是延续了廖家和?宋家血脉的孩子,总比舒宜真?好。可谁知后来情势万变,宜真?讨了帝后的欢心,连着?宋庸这个小崽子都得了看重。再想将彦文这孩子认回来,怕是不易。
想想廖氏就觉得糟心。
宋庸在被宜真?接过去养在膝下的时候已经懂事了,自然也不会忘记她们的薄待,只看这几年,他就一心跟在宜真?左右,听从她的吩咐,待她只是面上的恭敬,多的一丝也无。
这种情况下,若是让他得了襄台伯的爵位,再加上宜真?这个郡主的支持,她们母子只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实在是舒宜真?太记仇了。
不就是要纳个妾,竟真?和?他们母子撕破了脸。
绝对,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廖氏眼中幽光一闪。
可舒宜真?背靠帝后,若想对她动?手绝非易事——
得想想办法。
“母亲,那个孩子有什么不妥吗?”回去的路上,宋庸靠近,低声?说。
阿竹一抬手,带着?一众丫鬟放慢了脚步,离远了些?。
“你又知道了?”宜真?笑问,不由反思,难道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宋庸转头看着?她,含笑道,“相比别人,我自是要更了解母亲一些?的。”
宜真?低笑一声?,昨日一场雨,刚入夜就歇了。
今日起?来,经过雨水后,满山苍翠越发?清新。
“那是宋简之与蔡静姝的孩子。”她说。
宋庸惊讶抬眼。
“从前她们打算着?,想将那个孩子过继给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想法。”宜真?继续道。
“可……”宋庸未尽的话顿住,眼神一冷。
的确,按律有子的情况下不得过继,可若是没有他呢?
“怎么,生气了?”宜真?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
宋庸一时默然。
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断掉了对自己那所谓祖母和?父亲的所有期许,视如陌路。眼下心中复杂,不过是因为——
“母亲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他看着?宜真?,明?知答案会是肯定的那个,却又不由期待另一个。
“不。”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宜真?收回目光,笑颜淡下。
宋庸心中一动?。
但宜真?没有再说下去了。
宋庸不免有些?失望,可等细细琢磨起?宜真?的性情,又生出些?雀跃来。
他这位嫡母,看着?温和?好脾气,实则外软内硬,下定决心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动?摇。
宋家的人或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两人不知不觉走远了,宋庸回头看了眼。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已经离开了,原地只剩下了廖氏。
静静看了眼,宋庸回首。
五六岁这个年纪是过继的最好时间,再小的话容易夭折,再大的话懂事了容易不亲近。
他不认为廖氏会就这样放弃,她说不定会做点什么……
接下来该小心了。
宋庸看向身前的人,满山新绿,一抹橘成了最亮眼的颜色。
仪态万千,腰肢婀娜。
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又跑偏了,宋庸心中一跳,慌张垂眼。
清明?节后,宋庸继续回禁军当值。
只是他暗地里?拜托了秦峻和?高云几件事——
请他们查蔡静姝和?宋家的事情。
高云在五城兵马司,秦峻则是个无事闲人,整天在纨绔堆里?打滚,都比他有时间。
面对伙伴难得的请托,两人干脆利落的应了。
宜真?则抽空回了趟长公主府。
几年的时间,长宁长公主看着?老?了许多,苍老?似乎在她身上加快了速度,也改变了很多事。
比如,现在再面对宜真?的时候,她竟然能平和?的笑了。
“宜真?来了,坐吧。”她温声?说。
宜真?细眉微动?。
“多谢祖母。”她从容坐下,含笑看过屋内的人。
她的继母,她的婶母,还有几个年近及笄的妹妹。
一屋子的人,看她时或是平静,或是亲昵,或是好奇,相同?的是都满面笑意。唯独舒灵珊,看着?隐约有些?勉强,看着?她的眼总带着?些?不服气。可都这样了,她竟也在笑。
宜真?想她大概已经知道这次叫她回来的目的了。
长公主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的宜真?,略有些?昏花的眼睛有些?放空。
她不喜欢宜真?。
原因有很多,比如一看见她,就想起?当初未入京前的日子,就会想起?她那个早逝的大儿媳,就会想起?那些?忐忑,不安,还有怨恨。
明?明?知道她配不上自家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去死,为什么要用那双藏着?怨恨的眼看她们。
后来她死了,可又留下了宜真?这个小丫头。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乖巧又听话,可她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她的心中是不是藏着?许许多多的怨恨。
她根本亲近不起?来这个孙女。
那时的她并不在意,毕竟她是长公主,而?宜真?又只嫁了个破落伯府,她觉得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可她偏偏就翻了身。
几年了,皇帝都没有见她,不管她往宫中递了多少帖子,不管她如何恳求,他就是不见她,连年宴也忽略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开始不甘心,不肯相信,如今也都认了命。
皇帝是真?的不准备理她了。
至于原因,也绝不是因为所谓的侵占民?田,而?是……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她们可是亲兄妹啊!
长公主越是想就越是恨,可恨的同?时,又忍不住的惶恐。
最后只剩下无力。
如今,她竟也要求着?这个从前不放在眼里?的孙女了,为了——
目光划过,瞧宜真?含笑同?几个孙女说话,看着?心情似乎不错,她寻机开了口,道,“宜真?,你看看你这几个妹妹如何?”
宜真?一一看过,在她之下,二?妹妹长房庶出,行三的是岳灵珊,之后四妹妹是二?房嫡出,五妹妹是二?房庶出,六妹妹三房嫡出。
不过几位庶出的妹妹不在,二?房的四妹妹也不在,这里?只有舒灵珊和?六妹妹舒灵安,一个十五,一个十三。
“三妹妹活泼,六妹妹乖巧,自然是极好的。”宜真?看了眼,笑着?说。
舒灵珊骄纵,不过舒灵安作为三房的大女儿,上面有个兄长,下面有小妹,三婶不怎么重视,倒是养的格外老?实温顺,她也是长公主难得的没欺负过她的人,甚至还对她表达过善意。
只是这繁华巍峨的府邸,她们两个都太弱小了,显得那点善意也无力起?来。
听她这样说,长公主面上的笑多了些?,道,“你这两个妹妹年岁也大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我想着?,你这个做姐姐的带带她们,往各府多走动?走动?,也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夫婿人选。”
“过几日不就是饶国公府的赏花宴。正好你带她们去看看。”长公主自顾自说着?,直接拍板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看向宜真?,就见她浅浅勾了勾唇,看不出喜怒,却让两个人心里?一沉。
“有母亲和?三叔母在,这件事应当轮不到我费心。祖母说笑了。”宜真?就知道,这次找她回来不会有好事。
长公主府没落,被陛下所恶,这一点京中权贵人家都看的分明?。
这几年,不说别人家,只府上几家姻亲,看着?都冷淡了许多。这种情况下,她的好继母和?三叔母再想为女儿寻一门满意的好亲事,并不是那么统一的事。
所以她们想起?了她,她在帝后面前得脸,多的是人想交好,机会自然也就更多。
这些?事,她们打算的好,宜真?也看的分明?。
“说什么费心,也就搭把手的事,晚辈们的事,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更了解。”长公主微微皱眉。
但宜真?不想搭这个手。
长公主府的人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第29章
这一次会?面毫不?意?外的不?欢而散。
长公主早就不?能拿宜真怎么样了。
她无权无势,能拿出来压制宜真的,唯有一个长辈的身?份,但宜真并?非不?孝——
长公主府的人还要脸,总不?能四?下宣扬,说是因为宜真不?想带妹妹结识权贵子弟,所以才闹翻了吧。
况且他们现在也不?想真的跟宜真翻脸。
维持着这表面的平和是最好的选择。
饶国公府。
赏花宴。
既为赏名花,也为赏府中各位豆蔻年华的姑娘们。
饶国公在几位老国公中算年轻的那个,他原配夫人和子女都亡于战事之中,现在这位是续娶,嫡出的姑娘正值年华,欲要择婿。
自古老夫少妻,感情就没有几个不?好的,对于这个女儿,更是千娇百宠,婚事上更是百般挑剔,直到如今都没能定下来。
因此,这次宴会?可谓是十分热闹,连诸位亲王都来了——
若能与饶国公联姻,便是被陛下所恶,也值得。
“真是热闹。”
宜真到待客的院子时,潞安县主已经到了,这种场合,越是身?份贵重?的人,总是来得越晚的。姐妹两人熟门熟路的寻了处不?起眼的安静地方,眼看着诸位王妃齐至,不?由道。
潞安县主看了眼今天的主角吕皎月,眼瞧着灵动俏皮的少女乖巧跟在饶国公夫人身?边,也有些眼馋。
“可惜了,我家没福气。”她叹。
她也有过想和饶国公府做亲的心,可一看这场合,立即死了大半。
宜真失笑,说,“姐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这媳妇人选,还得珏儿喜欢才行。”
“这怎么成?,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你还是年轻。”潞安反过来指点宜真,说,“这儿媳妇娶进来,公婆长辈,妯娌小?姑子,相处的怕是不?必夫妻相处的少。还是要择一个能相处的来的。”
“那姐姐只?好多操些心了,左右我是没这个顾虑的。”宜真神情微顿,而后笑着说。
不?过她之后说不?定会?有。
宜真眨了眨眼,心跳失了几拍,有些按捺不?住的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热热闹闹的宴会?开始,一众跟着王妃公主们来的王府姑娘们都四?下找了熟悉的朋友玩,不?期然会?遇见宜真,然后笑着打了招呼,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聊一会?儿,又去玩了。
一来二去,宜真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把?人应付完,总算得以松了口气。
期间,她再?次听?到一道不?算熟悉,但有些印象的声音。
就是上次在茂国公府假山里听?到的那个女孩儿,原是饶国公府的六姑娘,与国公夫人所生的五姑娘同岁,名唤吕云岚。
同她似乎带着轻愁的轻柔声音一般,她生了副娇柔的面容,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只?是瞧着国公夫人待她比较冷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侄儿计青华。
这时,宴会?也总算开始了。
刚刚离开的潞安县主又坐了回来,开始跟宜真嘀咕她刚刚出去转一圈后打听?出来的消息。
打头?几个王府的世子都来了,还有几位公府的世子,潞安瞧着,国公夫人对诸位王妃不?甚热络,倒是几个国公家热情些,瞧着是不?想掺和进诸王之间的事,更想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是有这么简单吗?
宜真看着满园的贵妇人,心中平静的想。
其实五大国公府第,地位在这儿,同宜真一般,轻易不?愿意?掺和进诸王的争执里。
地位权势,她们依附陛下,都有了,诸王又能给她们什么呢?事成?之后,他们不?会?更进一步,事败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他们。
但诸王会?甘心吗?
隐藏与平静之下的争储风波,如一团团杀人不?见血的暗流,只?是窥探到些许,就让人心惊。
宴过一半,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接二连三的起身?,要出去散散,透透气。
宜真也随大流起身?,带着下人开始转院子。
茂国公府差不?多每年都会?举行一两次宴会?,地段宜真还算熟悉,她穿过曲径,往院中那棵山茶花去。
这是一棵老山茶了,大约生了几百年,是国公府废了不?小?的劲,寻摸了移回来的。
当初好像还为了这株山茶,办了个宴会?。
之后,它就安安静静,呆在府中这个角落里了。
黛瓦白墙,红山茶开的绚丽灿烂。在此之外,还多了一个穿着青裳的人。
“郡主。”薛怀听?到动静看去,瞧见那抹橘色身?影,含笑道。
“薛公子,也来看花?”没想到再次遇见会?是在这里,宜真微笑着问。
薛怀迎了声,让出了地方。
宜真便就上前,她和这位薛公子着实算不?上熟悉,本以为相处在一起有些不?适,正想着要不?要先走一步,下次再?来看这株山茶——
只?是难免有些惋惜,谁知跟着就听?到薛怀说起了这株山茶的来历。
原是苏州一座老园子里的。
当初茂国公府的人去弄,阵仗可不小。便是他也听说过的。
宜真不由来了兴致。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聊了下去,连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
“原来这株山茶还有这样的来历。”有人插话,笑吟吟又带着些散漫。
宜真几乎立时就想起了来人的身?份。
她转过头?,果不?其然是计青华。
依旧是一身?紫袍,长身?玉立,看着礼仪周到,却总给人一种松弛之感。
“郡主,薛公子。”计青华颔首见礼。
薛怀笑着回了一礼。
这些,看茶花的成?了三个人。
薛怀说茶花来历,计青华就道茶花品种。
一左一右,两人都是美男,宜真也觉赏心悦目,但总有些微妙之感——
明明两人言笑晏晏,聊得很是投缘。
“表哥。”娇柔的声音响起。
宜真细眉微动,只?觉自己地段选的真好,真是热闹。
转过头?,纤瘦娇柔的吕云岚怯怯见礼。
“见过郡主。还有这位公子。”
计青华下意?识看了眼宜真,却跟薛怀对了一眼。
“吕姑娘。”宜真含笑。
吕云岚目光如水落在计青华身?上,却又小?心克制收好。
宜真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走了,上次她就不?小?心撞上,这次总该避开,便笑着寻了个由头?走了。
下了亭子,路过吕云岚身?边,她微微颔首,错身?而过。
有乐垂眸跟在她身?后,在露过吕云岚的时候,眼神猛地一动。
这个味道……
身?后,吕云岚轻轻回头?,看了眼那个背影。
丹阳县主…
“郡主,我刚刚在那位吕姑娘身?上闻到一种味道。”等到了僻静处,有乐示意?下人们退开些许,对宜真轻声说。
“什么?”
“醉情香的味道。”
宜真顿时皱起眉,她早就看完了母家祖上留下的医术,自然知道这种药。
说白了,就是迷情药的一种,顾名思义,可以使人如同醉酒,意?乱情迷。
吕云岚好好的显然没中药,那中药的是谁?
宜真心中不?觉微紧,她做好了准备,要面对一场纷乱,可谁知等回去后,竟然一直无事发生。
她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人,敏锐的发现回来送客的茂国公夫人神情似乎有些僵。
心中一跳,无意?深究,宜真带着人随众人一道告辞离开。
宋庸下值之后,便和之前几次一般,到了国公府们外等着宜真。
他不?便在外面干等着,索性入了车厢,等听?到护卫说宜真出来后,忙掀起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
“母亲。”他笑道。
当值一天,下值看到宜真,是宋庸最快乐的时候——
然后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宜真的神情能瞒过别人,但瞒不?过宋庸。
“你下值了。”宜真微微笑了笑。
“是,来接母亲。”意?识到宜真并?不?想展现出来,宋庸也平静的道,上前扶宜真上马。
几次下来,宜真都习惯了。
她抬手扶着宋庸抬起的小?臂,踩着凳子几步上去,丫鬟早已打起了帘子,她有些走神的进去坐下。
一路顺利的回了襄台伯府。
将宜真送回自得院,他回了谨思院,洗漱后出来。
“取那件红的来。”小?厮早就准备好了衣裳,是黑色的,宋庸看了眼,吩咐道。
宜真更爱他穿红。
宋庸偏爱黑色,平日里准备黑色衣服准错不?了,小?厮没想到他今晚忽然改了主意?,不?由有些怔,手下却已经麻利的换了。
宋庸换好了袍子,往自得院去。
他早就和宜真说过,有事请教,所以这会?儿顺理成?章的蹭上了一顿晚上。
膳后,下人们收拾好屋子,高嬷嬷带着人退到屋外,给母子两人留下说话的地方。
宋庸先随意?找了个话题,“母亲,您说我要不?要明年下场试试?”
他有些蠢蠢欲动。
虽说已经入了禁军,可到底认真学了这么多年经典,宋庸也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宜真不?由看向?他,随之笑起。
“你想试,就去试。”虽说她觉得只?怕今年宋庸的身?份就会?归位,可这话不?能说,既然如此,她何妨鼓励一二,左右多学点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
“那接下来你可要好好温书,多请教马夫子。”
宋庸立即应是。
但他却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觉得母亲并?没有太上心,似乎只?是随口安慰。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宋庸来不?及抓住,笑着应是,稍稍迟疑,到底问了出来。
“母亲,今日您从国公府出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是有事吗?”刚刚洗漱的时候他命人出去打听?过,今日的宴会?十分平顺,并?无意?外发生。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宜真不?由叹息,她看了眼宋庸,只?觉这好像是个大人了,也…和上辈子那个帝王越来越相似了。
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没瞒宋庸,宜真平静的说了始末——
“若失败也就罢了,可若成?功……”她顿了顿,眼睛微阖,“饶国公府的立场就不?好说了。”
宜真最怕的是因为这次的事,饶国公府被迫倒向?某个王爷。
又或者?,这本身?就是算计中的一环。
宋庸恍然,却不?懂宜真为何因此挂念。
“母亲不?必担忧,诸王的争夺,与我们无关。咱们只?需小?心行事就好。”他安抚,感觉宜真在争储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思,这实在没有必要。
宜真失笑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没好气。
这小?子,她还不?是为了他才担忧的。饶国公若真的倒向?某个亲王,对他来说可不?太好。
第30章
不过这小子这样问,怕是存了试探她的心思。
真是……
宜真心中低语,不由笑起。
“是跟我们没关系,但还是要关注一二的——”
“我如今的地位全数依托帝后爱重,在继位人?选上,不求有功,但也需谨慎,莫要得罪了才好。”宜真笑盈盈说着糊弄人?的话,不忘叮嘱一声,“你也是,知道吗?”
宋庸垂眸浅笑。
他明知宜真这样说是在糊弄他,甚至宜真也没掩饰这一点,可偏偏他还有些开心。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都是好的。
“母亲说的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不管宜真为何要关注这件事,既然她想,他做就?是。
从青翠到碧绿,柳叶拂过湖面,荷叶团团。
好像一眨眼,就?是夏天了。
端午节近在眼前,宜真开始张罗着过节事宜,打?起了五彩线的络子。
凤翔府的信就?是这个时?候送回来的。
宋简之的家书写了两份,一份给宜真,一份给廖氏,暗地里还有一份,送去了庄子上的蔡静姝处。
这些宜真都清楚,信让阿竹看了眼,确定?里面没写什么有用的,就?放过了。
一眨眼,宋简之去凤翔也已?经四年了,本?是三?年一迁,但他想了法子留下,看样子似乎是准备连任下去了。
再要回来,就?是两年后。
宜真不想等。
她慢慢将手中的信折好,命阿竹毁掉。
这是凤翔传回来的消息,里面只一条,却足够震动襄台伯府。
月前宋简之感染风寒,病势沉重,得名医诊脉,虽然治好了风寒,却查出?了另一件事——
宋简之身体有缺,无法使女子有孕。
这件藏了几年的事,终于?被揭穿。
宜真闭目养神,思考接下来宋家母子会怎么做。
廖氏和宋庸一直亲近不起来,看她的样子,怕是从没想过要将爵位交给宋庸,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宋彦文。
夏日天长?起来,等宋庸下值归家时?,太阳还亮堂堂的挂在西边,又热又晒。
他有心先去拜见?宜真,可一日当值下来,身上热出?了一身汗,味道也不好闻,就?让人?先去跟宜真见?礼,等他洗漱后再去请安。
小厮早就?备好了温水,宋庸挥退了人?泡进去,只觉满身的疲乏顿时?散去一半。
“大少爷,夫人?说不急,让您好好休息。”
“夫人?在做什么?”宋庸闭目靠在浴桶上,只是听?见?这个称呼,就?有汹涌的情绪在心中膨胀。
“小的只在外间问候。夫人?在西侧间,不知道在忙什么。”
“下去吧。”
宋庸说。
小厮便就?退下了。
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到水声和他的呼吸声,宋庸闭目,呼吸渐渐急促,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从浴桶中出?来,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便就?往自?得院去了。
这条路他走熟了的,哪怕闭着眼,宋庸都知道怎么走。
路边的花木遮掩了日光,一架蔷薇开的正灿烂,香味浓郁的远远都能闻到。
花架之下,一道穿着粉衣的身影正抬着手摘花,衣袖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发现宋庸来了之后,慌忙俯身见?礼。
腰肢窈窕,婀娜纤弱。
“奴婢拜见?大少爷。”她轻柔的说,微微抬眼,娇怯的看了宋庸一眼,巴掌大的小脸娇艳俏丽。
宋庸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略过。
几个小厮倒是看了眼,暗自?记下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模样,回头好报给高嬷嬷。
最?近像这样暗暗勾引自?家少爷的越来越多的,一个个美人?都各有千秋,用尽了手段,比起来,这个丫鬟的手段还稚嫩着呢。
发现一切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丫鬟小脸发白,眼中惶惶。
她强撑着没有失态,一直等到宋庸走远了才跌坐在地,之后踉跄着起身,匆匆走远了。
“去查,看看她是谁的人?。”宋庸吩咐一声,小厮立即应是,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自?得院,宋庸入院,就?见?好些如花似的小丫鬟凑过来见?礼。
他视若无睹,直接去了屋里。
高嬷嬷一直看着,隐约有些忧愁。
这刚开始,她担心宋庸会被女色所迷,可这几个月下来,她瞧着宋庸的样子又有些着急了。年少慕艾,遇见?美人?多看一眼是正常的,可宋庸却是看也不多看一眼,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想法。
梅儿候在门口,见?礼后引着他去了西侧间。
书桌上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宜真正在制香。
淡淡的栀子香中又带着些许药味,合在一起恰到好处的中和了栀子原本?过于?浓郁的香味和药味的苦涩,闻起来深幽馥雅,别有滋味。
“母亲好雅致。”宋庸笑道。
“下值回来了,今日可还平顺?”宜真抽空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的将东西收好,开始净手。
“平顺。我来吧母亲。”
宋庸见?惯了宜真制香,这是她的爱好,所以一看就?知道她准备和成?香丸,便就?挽了衣袖上前,想要帮忙。
“不必,你坐着就?好。”宜真连忙制止,面上噙着笑,显然正乐在其中,不想被他打?扰。
宋庸便就?放弃了。
他在书桌一侧的榻上坐下,目光凝在宜真身上,看她挽了衣袖,素手纤纤,腕上一对白玉镯轻晃,越发显得手腕纤细,取了香泥来,指尖染上深褐色的香泥,却没有理会,只自?顾自?于?掌中搓成?香丸。
他的心悄无声息的就?浮现了丝丝缕缕密密麻麻的痒来。
宜真这里的规矩素来都是极好的,几个丫鬟侍候在门边,墙角的冰鉴散着凉意。
屋内安静而宁和。
只这样呆着,宋庸便就?满足起来。
他就?也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宜真手中忙活。
宜真却没忘了他这个人?,搓了好几个丸子后,没听?到他说话,不由抬头看了眼。
本?有些担心——
好好的怎么不说话,然后就?见?他噙着笑,眉目柔和的看着她。
莫名的,宜真心中突兀的跳了下。
些许不自?在飞快的闪过,在宜真还没发现的时?候就?被压了下去。
她垂眸捻了香泥,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分神,竟想不出?。
“母亲这是制得什么香?”宋庸适时?开口。
宜真心下不觉一松,笑道,“是我新调的香。栀子的花期不长?,我就?择了些来,胡乱试试。”
“母亲做的定?然是极好的。”宋庸认真道。
“我都不确定?,你可别这么说,不然夸早了,到时?候味道不好,岂不?尴尬。”宜真失笑。
宋庸却不赞成?,说,“母亲在制香一道上,堪称大家,京中不知多少人?追捧,您若不好,就?没人?好了。”
“你啊,整日就?会夸我。”宜真无奈,面上的笑却不由得更盛。
她自?幼就?爱香,前后两世,闲暇打?发时?间都靠这个。若别的她还要推辞自?谦一二,但于?香道上,她还是有几番自?信在的。
“我所言句句出?自?真心。”宋庸说的认真,而后话中一转,带上了些期待来,说,“等这香做好了,母亲可别忘了我,我要第一个试。”
“好。”宜真应得干脆,忍不住笑着看他一眼。
这孩子,年岁越大,倒没了以前的沉稳,竟开始撒娇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帝后年纪大了,会喜欢的。
总算如了意,宋庸也笑。
宜真正要收回眸光,见?状忍不住又看一眼。
宋庸一天比一天长?开了,五官轮廓分明,眉目深邃,是一种?极其英气的长?相,虽然还有些青涩,但已?经能窥得未来的模样了。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坐在那里肩背挺直,便是较成?人?也不逊色多少,一晃眼竟仿佛是个大人?了。
宋庸便就?同宜真聊了起来,明明说的都是日常的琐事,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竟就?聊到宜真搓完了香丸。
命人?将香丸收好,她去净手。
早在宜真起身的时?候,宋庸便跟着站了起来,侍候在侧,适时?递上帕子。
前后两世,宜真已?经习惯了,只是几个丫鬟哪怕看了许多次,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适应——
此种?场景,堪称母慈子孝,可前提是不看两人?的外表。
宜真今年双十?年华,宋庸十?五,两人?不过相差五岁,若不知情,打?眼一看绝对不会觉得两人?是母子,反倒,反倒……
这个想法太过不敬,没人?敢深思,往往是刚刚浮现,就?被压了下去。
等忙活完,丫鬟命人?备膳,宜真则命人?退到门外,说起了正事。
“那母子俩绝不会就?此袖手,说不得会做出?些什么来,你当小心。”她说。
若想要将宋彦文过继到她膝下,宋庸就?是那个最?大的拦路虎,眼看着他很快就?要回归身为,宜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平添风波。
“孩儿晓得。”宋庸从容道,反过来叮嘱宜真,说,“母亲也需小心。”
“虽然宋家对您动手的可能不大,但仍需小心她们狗急跳墙。”
“你这孩子。”闻言,宜真眉头跳动了一下,无奈看了他一眼,说,“真是越发胆大了。”
那现在还是他的祖母和父亲,竟这般说。
“我只在母亲这里说,无碍的。”宋庸笑道。
宜真失笑摇头,说,“你知道谨慎就?好。”
说过这件事,两人?便去用膳了。
饭后,宋庸还不想走,但天已?经暗下,他已?经不适合再留下,只好按下不舍告退。
出?了自?得院,他换了条路走,这条路栽着好几株栀子花,白花点缀在绿叶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不如宜真调的香。
这个味道太浓了。
宋庸在心中说,弯腰折了一朵花。
一路回了谨思院,之前奉命去查那丫鬟的小厮已?经回来了,上前请安后低声说,“少爷,小的查了,那丫鬟暗地里似乎跟老夫人?院里有些来往。”
暗道一声果然,宋庸声色不动,吩咐之后他身边的吃用等东西都要小心。
时?间到了端午节这日,龙舟赛事可谓万众瞩目,城中早早就?准备起来,这一日更是无比热闹。
宋庸早早就?告了假,这一日同宜真去看龙舟赛。
酒楼是早就?定?好了的,宋庸恭敬扶了宜真下马车,入了酒楼内,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小心见?礼之后,带她们上楼。
雅间在二楼,小二在前带路,正说马上就?到,旁边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里外的人?撞了一眼,计青华顿时?笑起。
“郡主。”他垂首见?礼。
这人?礼仪无可指摘,但言笑之间,总给人?一种?散漫之感,潇洒自?若,风流恣意。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郡主,实在是巧。”
“计公子。”宜真含笑。
眼瞧着姓计的还要说话,宋庸眼神微动,不动声色的打?断,笑道,“母亲,门口说话到底不便,我们先去雅间吧。”
计青华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宋庸回了个笑,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那就?不耽搁郡主了。”他略有遗憾道。
宜真微笑颔首,带着宋庸去了自?家的雅间。
进屋后,小二很快上好茶水,丫鬟们备好锦垫点心等,侍候到门边。
“你不喜欢这位计公子?”旁边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布着一条条龙舟的淮水,宜真取了团扇轻晃,边侧首睨了眼宋庸。
别人?以为是凑巧,她可不会,刚才那句话,他分明是故意的。
宋庸心中下意识一紧——
但只是眨眼的时?间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看向宜真,说,“据我所知,饶国公府往年定?的都是另一家酒楼,可偏偏今年就?跟咱们做了邻居。”
“而之前,母亲又恰好接连遇见?这位计公子,您觉得这是巧合吗?”
宋庸心里再次狠狠记了计青华一笔,只这几个月,几乎每次宜真赴宴,都能遇到这个姓计的。
他不信这会是单纯的巧合。
宜真笑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戏谑一句,说,“就?不能是你母亲我风仪过人?,引了他动心?”
“母亲!”宋庸顿时?有些急。
他就?知道那个计青华生了张好面皮,惯会迷惑人?心,连母亲都被他哄了。
宜真细眉微动,捏着团扇似笑非笑的静静看着他。
几息时?间,宋庸冷静下来。
“是孩儿急躁了。”
“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再不许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住心神的冷静。”宜真敛了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从刚开始宋庸说那句话,宜真就?觉得有些不适合了。
这会儿看他这样,更觉他今天有些急躁。当然,这不是什么大罪过,少年人?嘛,难免的。可这个人?是宋庸,她便要好好同他说一说——
寻常人?不冷静只是会犯错,可他若是不冷静,可是会要命的。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到现在的孩子,纵使他以后能登临帝位,至尊至贵,宜真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是。”宋庸应下,一如既往的乖巧。
只是他垂下的眸中,却有晦暗的情绪翻滚。
看他似有低落,宜真心中微软,不由想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他到底才十?五岁。
“阿瑾,人?心险恶,谁要不知道你的对手会使出?什么手段,做出?什么事来。母亲希望不论何时?,你都能保全自?己安然无恙。”她放柔了声音,注视着宋庸认真道。
“母亲对我好,我知道。”宋庸抬眼,回了个微笑。
宜真心下一松,笑问,“刚才不高兴了?”
“没有。”宋庸暗叹宜真心软,略有些委屈的说,“只是母亲鲜少这样对我说话,我一时?间未能习惯。”
“你这是说我太宠你了?”宜真细眉微动,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庸更委屈了。
宜真霎时?就?笑了,看她笑,宋庸也笑。
“胡闹。”宜真用团扇点了点宋庸。
宋庸拱手,笑道,“能博母亲一笑,不枉此行。”
宋庸哪里是能轻易委屈的人?,这样不过是刻意为之,宜真看的清楚,只觉他越发的淘气,心里却仍是软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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