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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母子两人在这边说话,隔壁屋中饶国公府一家子女眷也正热闹。


    国公夫人揽着满脸郁郁的爱女同她说话,其她几个庶女凑在一起说话,虽说是表亲,可到底男女有别,计青华去了隔壁。


    一众姐妹的低语声中,吕云岚有些走神。


    国公府观龙舟的茶楼雅间这些年都是固定的,每年管家都会去提前定下,可今年,怎么就换到了这里?


    她忍不住想起刚刚从门口露过的丹阳郡主。


    会是因为她吗?


    表哥对这位郡主似乎很在意?。


    雅间内的窗户敞开着,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淮水河面,以及那些蓄势待发的龙舟队。


    宜真看了眼?,笑问,“阿瑾觉得谁家会赢?”


    宋庸十分?认真的看了会儿,仔仔细细的分?辨一番,而后说,“茂国公府底蕴深厚,这一场若无意?外,头筹还是他家。”


    “你这么说,那就是有意?外了?”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宜真来?了点兴致。


    “我瞧着,承恩侯府今年阵势不小。”


    “嗯?”宜真眼?神一动,下意?识寻找侯府大旗。


    承恩候这种爵位,素来?为皇后母家所?设,不能承继,降等袭爵。


    同茂国公府一般,承恩侯府在京也很低调——


    但不一样的是,承恩侯府如此,是因为曾被帝后斥责,恼承恩侯世子依仗皇后之势,横行街市,欺男霸女。


    从那之后,承恩侯府便如同如今的长宁长公主府一般沉寂下去,一转眼?,已?经十来?年了。


    “是了,承恩侯府第三代已?经长成?,是该打算起来?了。”她恍悟道。


    宋庸不由的笑,说,“总是这样,我只说一句,母亲就猜出了始末。”


    “我听说这次承恩候府嫡长孙纠集了不少好手,只等着这次比赛一举夺魁。”


    “希望如此吧。”宜真细眉微蹙。


    本身立朝之初,正是定下规矩的时候,可承恩侯府仗着陛下对娘娘的恩宠,竟然?放肆横行。


    种种行为,实在是让娘娘丢脸。


    这次侯府意?欲起复,宜真并不看好,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难难。


    擂鼓声声中,破开水浪,开始争夺。堪称龙争虎斗,气冲云霄。


    宜真站在窗边,也看的心神为之震动。


    宋庸立在她身后靠后的地方,但目光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落在了宜真身上。


    倏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楼下。


    目光一番巡视,没有发现,宋庸微微皱眉。


    刚刚有人在看他,是谁?


    河边一艘画舫中,蔡静姝仓皇转身躲在窗后,捏着手帕细细思?量,好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脸颊也潮红起来?,眼?睛却晶亮无比。


    就在刚才,她忽然?有了个想法。


    一个能将舒宜真和?那个庶子身败名裂,尽数废掉的想法。


    她得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蔡静姝攥紧帕子,掐疼了掌心也顾不得。


    一番龙争虎斗,最终成?承恩侯府的旗帜最先抵达终点。


    宜真静静看着,忍不住想皇后会作何想法?


    皇后很冷淡。


    宜真也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这一幕,端午节后,她入宫朝见皇后,以弥补昨日节气不能陪伴皇后的遗憾。


    显然?,同她一样想的人不少,她入坤宁宫时,就瞧见了好几位已?经成?婚的公主,正同诸位嫔妃在此,陪坐说话。


    熟悉的同诸位妃嫔公主见礼问安,宜真在皇后含笑招手下坐在了她身旁。


    “听说昨日龙舟会很是热闹,你同我说说。”皇后笑道。


    宜真心中一转,觉得皇后不知道承恩侯府动作的可能性不大,那现在这样,就是不在意??


    她便也就笑盈盈说了起来?,诸位公主不时开口,一时间,殿内倒是十分?热闹。


    皇后素来?喜欢听这些同宫外有关?的事。


    承恩侯府请见的消息就是这时候递进来?的。


    同长公主一般,承恩侯府的请见牌子也早在当?初被惩罚的时候就被收了回去,如今再想见皇后,只能在宫门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


    皇后顿了顿,平静的说。


    宜真眼?睛微抬,瞧见诸位公主互相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惊讶。


    过去十来?年,承恩侯府请见过无数次,皇后都拒之不见,大家就习惯性的以为这次也一样,谁知皇后竟然?又肯见了?!


    种种心思?流转,大家面上都不显,只是笑着夸起了昨日龙舟赛事,承恩侯府拔得头筹一事。


    听闻为了此事,承恩候府可废了不少心思?,为此专门去搜罗了一批善使舟船的人,又准备了一年,只为昨日。


    皇后平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后吉祥笑着隐晦的下了逐客令,诸位嫔妃公主们看出这是皇后和?母家人说话,不想她们打扰,便就一道告退离去了。


    宜真也要告退,却被皇后留下了。


    “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以后你们怕是少不了打交道,提前熟悉一番也好。”皇后拉着宜真的手,轻声说。


    宜真心中微动,立即恍然?,皇后要见承恩侯府的人,是在为宋庸提前打算。


    不多时,承恩侯府一行两人被宫人引入殿内见礼。


    宜真适时起身避开,等她们见过礼后微微颔首,便也当?见礼了,两人立即还礼。


    这次来?的是承恩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和?侄媳。


    时隔十余年,终于得以再进坤宁宫,婆媳俩肉眼?可见的激动和?欢喜。从前她们如何模样,宜真不清楚,但现在毕恭毕敬,无一丝骄横之气,不管内里如何,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已?经老?实了。


    宜真本来?站在一旁侍候——


    到底都是长辈,但皇后示意?,她就又坐下了。


    这一切婆媳两人都收进眼?底,世子夫人忍不住多看了眼?宜真。


    这些年舒宜真得帝后爱重,这些她们都是知道的,但都没有亲眼?目睹来?的切实。


    若非十年前那件事,这个荣宠,说不得就是承恩侯府的……


    但世事如此,没有如果。


    眼?下得见,世子夫人也不过是心中不甘感慨一二?,更多的是想着该如何同这位得皇后喜爱的郡主打好关?系。


    婆媳两人没有失态,很是关?心问候了一番皇后娘娘的近况。


    皇后虽然?有些冷淡,但都给?与?了回应,这显然?很好的鼓励了两人,让她们的笑都放松了不少。


    这般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淡淡制止道,“好了。”


    婆媳俩口中的话顿住,面上不觉有些惶恐,忙就要起身告罪。


    “坐着吧。”皇后一句话,两人又坐下。


    “大概一算,你我亲人,已?有近十年未曾见面了。”皇后说着有些感慨,说,“我不知你们是否真心悔过,只一句话。”


    婆媳俩已?经慌张的起身跪下了,忙道,“自然?是真心悔过。”


    “这是本宫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皇后淡了笑,面色无波道,“若你们再敢仗着我的势做出那些不成?体统的事,那本宫会请皇上夺爵。”


    婆媳俩人半个身子当?即就软了。


    “让本宫丢脸的娘家人,本宫宁愿不要。”皇后冷漠的说。


    “是,臣妇记下了,回府之后,一定叮嘱众人,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做出那等事情?,多谢娘娘再给?臣妇等一个机会。”


    “但愿吧。”皇后淡淡,说,“好了,退下吧。”


    婆媳两人立即告退。


    宜真在旁看着,不觉屏息。


    她习惯了皇后娘娘宽和?温柔的样子,这般威势凌厉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心惊。


    两人退下后,皇后面上才渐渐恢复了微笑,只是还是有些冷淡。


    宜真接过宫人送来?的茶,轻手轻脚俸给?皇后。


    “娘娘,喝茶。”她轻声说。


    皇后接过喝了一口,身周的那点冷意?才渐渐散了,又恢复了笑颜。只是宜真看着,她心情?还是有些不太好,稍稍思?衬之后,口中一转提起了宋庸昨日对龙舟赛事的推断。


    果不其然?,皇后的心情?立时就好些了。


    “这孩子倒是好眼?力。”她笑道。


    宜真附和?,说,“可不是,一转眼?都成?大人了,想当?初他刚到我身边时,才那点高?。”


    “是你养得好。”皇后眉目舒展,越发开怀。


    “哪里,是他聪慧。”宜真知道皇后想听什么,笑道,“当?初我接了他到身边,只是想找个伴,打发时间。谁晓得那孩子竟然?这样出息,书读三遍就能记住,习武那样苦的事,连武师傅都挂念,他却是一声都不吭的坚持了下去。”


    “我也就为他请了几位师傅罢了,他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的努力。”


    宜真不是推辞,她是真的这样觉得的。


    宋庸即便不是皇太孙,只他这样的脾气韧性,也一定大有作为。


    皇后不觉走神,循着宜真的话想象起那孩子从前的样子。


    “你啊,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她说,“若不是你,那孩子只怕这辈子都要呆在小院里,哪有什么将来?。你搭这把手,可谓是改变了他的后半生。没有你,绝不会有现在的他。”


    “别人都是居功自傲,可到了你这儿,却是想了法的往外推。这样可不行,是你的就是你的,进退之前,你不进,别人就要进,那你就只能退。一退再退,最后就会一无所?有。”


    “不能自傲,却也不能过分?自谦,进退之间,你要心中有数。”


    皇后语重心长的同宜真说,虽然?这些年的信重宠爱有那个孩子的原因,可她对宜真的心疼也是不作假的。这孩子虽然?稳重,可在她眼?里,还是有些不足,便总忍不住说上两句。


    “娘娘放心,宜真晓得。”宜真微笑,心中软和?。


    这些话皇后本没必要说,毕竟她不居功,对宋庸来?说是件好事,不然?她这几年的养育教导的恩德若要计较,可不小。


    但皇后还是说了,她不在意?这点恩德是一回事,真心为她考虑也是真的。


    “我就是嘴上谦虚一二?,不然?我总不能成?天把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挂在嘴上说吧。”她嬉笑道。


    皇后笑看她一眼?,说,“那你可要记住了。”


    是真不计较,还是假的,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快午膳了,宜真便就开口告退了。


    但皇后却开口留了她,让她一道用膳,还让人去跟陛下说一声——


    御书房,这几日折子有些多,陛下已?经吩咐下去,午膳就在御书房用,谁知前脚吩咐下去,后脚坤宁宫的女官就来?了,听完皇后命人传的话,他一笑。


    “是宜真那丫头来?了,那午膳就去坤宁宫用吧。”他说。


    孙望立即命人吩咐下去。


    陛下放下折子,往宫外走去,候在书房外的禁军立即跟上,宋庸孟黎三人资历最轻,落在最后。


    一路到了坤宁宫,陛下抬步入内,众禁军止步。


    宋庸抬头看了眼?,他刚才听到,母亲似乎被留下用膳了。眼?见着布膳的人一一进店,饭菜的香味四散,他忍下腹中饥饿。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的也快,不过按照时间来?算,要等一会儿换班的人才能来?。


    正想着,殿内有女官出来?。


    “谁是宋庸?”吉祥目光划过。


    禁卫们目光一动,宋庸跨步出列,“在下便是。”


    “娘娘要见你,随我来?。”吉祥吩咐。


    无视掉周围看来?的目光,宋庸垂首应是,抬步进了殿内。


    盔甲声响起,宜真看去,眼?神微动。


    红底的皮甲上覆着玄黑甲片,头盔上一抹红缨,恰恰好压住深邃的眉眼?。这般一身威势不浅,和?着他身上的那抹青涩,俨然?是少年意?气勃发,英气飞扬。


    大致一算,宋庸入职禁军已?经两月有余,这段时间她入宫次数不少,但宋庸一直在陛下跟前当?值,这还是宜真第一次看到宋庸穿着禁军铠甲的样子,只觉眼?前一亮。


    宋庸进殿,牢记之前高?嬷嬷的教导,垂眸不曾乱看,躬身行礼,拜见帝后。


    “起来?吧。”皇后从他进殿,就忍不住一直看着,见此有些出神,目光放空,似乎忆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


    宜真笑看宋庸,只当?没发现皇后刚刚短暂的出神,倒是陛下知道她的想法——


    当?初的太子,他们的弘儿,在年少时也曾身披盔甲,意?气飞扬。


    “过来?坐下吧。”陛下开口,笑道,“还是宜真会教孩子,这小子性子沉稳,身手也不错,我听昌坚说,这小子能在他手下走几十个来?回,很了不得。”


    陛下开口,宋庸想要推辞的话顿时堵在了口中,一时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坐。


    这,于理不合。


    “坐吧,宜真,这孩子别的看不出来?,只谨慎守礼这一点,同你倒是像了十成?十。”皇后招手,对宜真笑道。


    宋庸偷偷看了宜真一眼?,得她笑眼?示意?,才过去在下首坐下。


    帝后之后没再同宋庸说些什么,边吃边聊,似乎只是听宜真提起想起他,所?以随口一说。


    但这已?经非比寻常。


    立朝至今,除了宗室皇亲外,宋庸还是第一个有幸被帝后留下用膳的人,他都已?经能猜到等回到禁军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形了。


    宜真笑盈盈侍候在侧,同帝后吃饭是用不好的,主要心力都要用在帝后身上,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目光不动,悄然?关?注着餐桌上的另外三人——


    宋庸不动声色,但宜真知道这小子心理指不定在揣测些什么,至于帝后,笑着说话,但心思?估计都在宋庸身上。


    这一家子,嫡亲的爷孙,第一次坐一桌用膳,心里还不知道是何等的复杂。


    帝后用膳素来?是不着急的,说说笑笑,一顿午膳用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陛下依旧去了御书房,皇后娘娘要膳后小憩,宜真随之告辞。


    宫内种种暂且放下,宫外的热闹才刚开始。


    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允承恩候府入宫觐见了,一时间心中作何想法不知,起码明面上都表现出了亲近。


    其实承恩侯府的地位是有些微妙的,无他,皇后膝下无子。


    这意?味着以后不管谁登基,都和?承恩侯府无关?,自然?也不会特殊关?照。甚至可以说,承恩侯府的没落,是早已?注定的。


    大家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很快猜测,皇后之所?以如此,应当?是想最后拉拔一把母家的人。


    毕竟……帝后年岁渐长……


    承恩侯府也是这样想的。


    皇后愿意?见他们,侯府很是松了口气,十余年的冷落已?经足够让他们曾经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开始为以后打算。


    他们因皇后发家,自然?也将主意?打到了儿女联姻上。


    娶媳,嫁女。


    他们很想将家中女孩嫁给?皇孙,但陛下对诸王都一视同仁,皇孙亦然?,根本看不出更喜欢谁,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倒是今天帝后竟然?允许那宋家庶子一同用膳,让他们动了心思?。


    诸王不确定,但丹阳郡主的恩宠是实打实的,家中嫡女舍不得,但庶女多得是。


    于是宜真就发现自己赴宴的时候,又开始受欢迎了。


    皇后那边松了口,承恩侯府很快就办了场宴会,也算昭示侯府复出。


    宴是赏花宴,花是牡丹花。


    侯府有片牡丹花园,里面遍植各种珍稀品种的牡丹花,曾经也是京都盛名的一景,只是随着承恩后被斥责后,这些年承恩侯府鲜少再设宴,直到如今,这片牡丹花园才又展现在众人面前。


    宜真也是第一次才知道,牡丹竟然?有这么多的颜色。


    白的红的,紫的黄的粉的,雍容华贵,惊艳无比。


    承恩候世子夫人亲自作陪,送宜真往牡丹园,来?的客人不少,府上诸位姑娘正在待客。


    发现那些隐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宜真细眉微动。


    “又是一家想当?你儿媳的。”潞安县主笑道。


    宜真笑笑,目光微动,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王七姑娘,承恩候世子嫡幼女,生的雪肤花貌,容色动人,上一世宋庸立为皇太孙后,入了东宫,为太孙嫔。


    这一世应当?也不会出现意?外。


    宜真如是想着,可等她离开,世子夫人带着去送她的,却是府上几个庶女。


    一路上,世子夫人隐晦的表达了想与?宜真结亲的想法,她笑着用之前的由头推辞了过去。


    世子夫人也不着急,只是带着人将她送到门外,早就候着的宋庸迎了过来?,目光一扫,就瞧见了那几个姑娘,还有她们各色的眼?神。


    了悟其中的意?思?,他下意?识看了眼?宜真,见她正笑着和?世子夫人说话,嘴角微抿,强忍住不动声色,上前见礼。


    “母亲。孩儿来?接您。”


    “来?了。”宜真笑道,旁边世子夫人上下看了眼?宋庸,目中赞叹,道,“真是少年英杰,郡主以后有福气了。也不知这样的俊杰,该寻个什么样的姑娘才好。”


    “孩子的事,不急。眼?下正是立业之事,至于婚事,他喜欢就好。”宜真笑道。


    我喜欢——


    宋庸心中微涨,含笑听着。


    “郡主宽和?,看来?您未来?的儿媳有福了。”世子夫人心中微动,说起来?宜真的确是个好脾气的人,若非这个庶子身份低了些,她都想嫁女了。


    一番寒暄,宜真离去,宋庸翻身上马,护卫左右。


    看着马车走远,承恩侯府几个姑娘对视一眼?。


    承恩侯府对几个姑娘的亲事早有安排,或是入王孙后宅做妾,或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妻。


    宋庸这门亲事对她们而言,只能算是一般——


    丹阳郡主的确受宠,可帝后年纪渐长,若是新帝继位,宠爱不在,只一个襄台伯府,实在不算什么。


    但若是赌之后十来?年的时间宋庸能手握实权,也能赌一赌。


    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被帝后留下用膳的人。


    几个姑娘尚且年少,不知那些利弊得失,但瞧见宋庸英气的面容,却是有些动心的。


    他生的…的确极好,有人羞红了脸。


    襄台伯府,宋庸洗漱过后去给?宜真请安,见她从容自若,心中一个念头按捺不住的浮现。


    “母亲觉得王家女如何?”他问,藏在心中的那些绮念悄悄浮现。


    宜真飞快想了一遍今天露面的几个姑娘,有点好奇宋庸是不是瞧中了哪个,面上只是微笑,说,“母亲说了,你喜欢就好。”


    那点绮念又缩了回去,宋庸强忍住低落,笑道,“那怎么行,我都可以,母亲你高?兴了才是最要紧的。”


    “就会哄我。”宜真失笑,暗道这小子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不然?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等以后,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就知道了。”她道。


    她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到时候他做他的皇孙,她做她的郡主,各过各的日子,开心了就好。


    不,他已?经遇到了。


    宋庸垂眸,在心中说。


    第32章


    心中再次浮现熟悉的疼痛感——


    仿佛被?人攥在掌心。


    宋庸袖中的手?攥紧,面上笑的一如既往,静静的看着宜真。


    夏日的夜里,漫天星子似乎都亮了许多。


    老夫人翻看着手?中的书信,面色阴沉。


    这是一封来自凤翔的信,是老夫人遣去伺候宋简之的下人递回来的。


    “怎么?会!怎么?可能!”


    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失态,低声怒喊。


    屋里侍候的嬷嬷惊了一下,忙示意旁的下人下去,过去小心为老夫人顺气,边低声安抚。


    “是舒宜真,一定是她!”老夫人咬牙。


    “老夫人!”嬷嬷忙小声提醒。


    老夫人怒极,根本顾不上她的安抚提醒,气喘的又?气又?急。


    简之,她的儿子,怎么?会不能有孕?那以后怎么?办?她之前还想着万一不行就想办法让舒宜真怀孕,总比把家业给那个?孽障强,可现在也没可能了。


    不行,绝对不行。


    宋庸那就是个?狼崽子,记仇着呢,心又?硬又?狠,绝对不行!若爵位交给他,怕是她们母子以后就没活路了。


    嬷嬷有心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让老夫人这样急怒,可看她不想说?,就也忍下了,只敢在心中不安。


    好在,过了一会儿后,老夫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还有彦文?。


    对,还有彦文?。


    得想个?办法,好好想想。


    与此同时,凤翔府。


    书房中下人尽数被?遣去,酒气四散,飘得满院子都是。


    宋简之随手?扔了酒壶,踉跄着倒在椅背上。


    他睁着眼,愤怒,怨恨充斥其间。


    想起这些日子那些同僚们隐晦的视线,宋简之就止不住的恨,恨不得想把那个?藏在背后搞鬼的人撕碎。


    明明只是自家府中的事,怎么?会短短几日就传得满凤翔府都是?!明明已经?吩咐了谁也不许多嘴,可眼下谁都知道?他不能使女子有孕这件事了!


    那种羞耻愤恨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淹没,宋简之心中憋闷,索性一把掀了桌子。


    叮呤咣啷的声音刺耳无比,粉碎的餐盘四下溅开,外面伺候的小厮略动?了动?,可彼此悄悄互视一眼,却是谁也不敢贸然动?作。


    这些时日主子心情?不好,不少人都被?重罚了,他们这会儿行事,都是再三小心。


    不多时,没听到屋内主子叫人的吩咐,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宋简之摇摇晃晃的坐下,想着会是谁做的。


    他第一个?怀疑的也是舒宜真,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个?孽障再好,终归不如亲生?子。那——


    那个?猜测无数次的浮现在心头,宋简之怀疑的,是蔡静姝。


    若他再不能有子嗣,最得利的就是她们母子。


    但一想到蔡静姝,他脑中就不由?浮现起两人当初的种种甜蜜过往,那满眼的情?意是做不得假的,就又?觉得不可能。


    种种想法在心中搅来搅去,几乎要让宋简之发疯。


    凤翔县的消息从来都瞒不过宜真,每十日一道?消息就会递回来,记着宋简之的种种。


    看?着里面所写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她面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


    药不是她下的,但消息扩散开的事,是她做的。


    宋简之那个?人,看起谦和,实则傲气深藏于?心,最受不得别人轻视讥嘲,这一点宜真利用过无数次,她想这一次应当也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很快,宜真就收到消息,宋简之称病请解官归京。


    朝中官衔,素来是人多位少,一个?五品同知,多的是人惦记,再加上宋简之又?没有什么?出色政绩,不至于?让朝中挽留,所以吏部很利落的就批复了。


    这是七月。


    京都地处南方,七月多雨,几乎整天都是雨蒙蒙的,水雾萦绕。


    宜真不怎么?喜欢雨,雨这种东西,似乎总是和轻愁联系在一起,再加上梅雨季实在是太过潮湿,总让她觉得衣服湿乎乎的黏在身上,况且出行也不太方便。


    不过老天爷可不管你喜不喜欢。


    窗户开着,好透些光进来,宜真坐在锦凳上调弦。


    她会弹琵琶,只是技艺寻常,加之平日里更喜欢安静,就很少动?手?,只是似这等雨天,却总爱和着雨声弹一曲。


    “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宜真试了试,轻声说?,还是不满意,又?开始尝试着调弦。


    这琵琶算起来约莫有几个?月没弹了,音色有了些变化,不太明显,只是宜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也不着急,左右时间多得是,这般慢悠悠的弄着,几乎半日的时间都费在了这上面。


    不知不觉,天越来越暗。


    “接大少爷的车可安排好了?”宜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


    她知道有高嬷嬷在这些都不用她担心,只是为保万一,还是问了一句。


    高嬷嬷立即说?好了。


    宜真就放下了心。


    禁军们下值后,一一从宫门往外走,几个?感情?好的都商量着要去哪儿消遣,还不忘打趣宋庸三人,只是他们也就嘴上说?说?,心里却没指望真能把人带去,甚至若几人真答应了,他们还要担心呢——


    几人都是大少爷,可不是他们这种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禁军之中的勋贵子弟虽然多,但和总数比起来,就也不算什么?了。


    白聪老实憨厚,但这个?年纪的少年,终究是有些好奇的,听着同僚们的呼喊,他看着宋庸说?,“阿瑾,我们也趣看看吧。”


    孟黎看了两人一眼。


    虽然一起当值了几个?月,而且都是一起的新人,按理说?本该能打好关系的,可他和宋庸之间就是不对路,到现在关系都还是淡淡的。


    “不去。”宋庸说?。


    白聪虽然还惦记着,可听他说?不去,就老老实实说?好吧,没再提了。


    “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少去,不然以后你媳妇要嫌弃你的。”宋庸低声说?。


    白聪精神?一震。


    “我知道?了。”他忙说?。


    虽然吉安伯府因为种种原因,得娶了一对亲姐妹,一妻一妾,但对于?这兄弟三人的管教却都十分严格,是不准备让他们多纳妾的。于?是兄弟三人都格外老实,从来没想着去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然,这里面也有宋庸很大一份功劳——


    不管是宜真,还是别家的夫人,如此种种宋庸看的多了,了悟到一件事,但凡是心中有丈夫的,都不会喜欢妾这种存在。


    而对妾无所谓的,对丈夫也只是寻常。


    所以从一开始,宋庸就很正经?的提醒过身边几个?小伙伴,这也就导致了几人都十分洁身自好,丝毫不像同龄的勋贵子弟般肆意作乐。


    孟黎在一旁听着,有些无言。


    正妻合该宽容大度,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是正理,何来嫌弃一说?。宋庸又?在胡说?八道?了。


    他想着,忍不住说?了两句。


    宋庸胡说?八道?没关系,别耽搁了白聪。


    白聪瞅了他一眼,没说?话。孟黎一看就知道?他压根没听进去,不由?气闷。


    这个?蠢货,白长这么?大个?。


    宋庸瞥了他一眼,不屑与此等蠢货说?话。


    “府上的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一步。”眼前豁然一亮,已经?出了宫道?,外面细雨绵延,几人不想被?淋一身,先后止步,他一抬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小厮正撑着伞候在城门外,抛下一句大步离开。


    白聪看他,总觉得他每次要回家的时候都很高兴,不像他,就有些头疼了——


    回去亲爹肯定要问今天在宫中的表现,然后肯定又?要挨骂。


    如此想着,白聪垂头丧气的抢过自家小厮撑着的伞走了。


    “少爷您等等我!”小厮忙说?,匆匆跟上。


    他也算个?高的了,但在自家少爷面前还是矮了大半个?头,而且眼看着自家少爷还在长,以后怕是要越差越多。这不,他跑两步才能赶得上自家少爷一步。


    宋庸回府后收拾好了自己,就去给宜真请安,顺便帮她调好了琴。


    他耳朵灵,手?也巧,宜真一下午都没找出的不对之处,他只是听了几耳朵就找到了。


    宜真顿时满意,趁着膳前弹了曲。


    宋庸坐在一旁听着,将种种晦涩的心情?压在心底,绵绵雨声,屋内烛光几盏,映的眼前人肤色莹白如玉,眉眼微垂,温柔动?人。


    他忽然想,若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可等到晚膳后,他就从宜真口?中听说?了宋简之要回来的消息,心中顿时一沉。


    “父亲怎么?忽然就要回来了?”宋庸按捺住心中的不喜和厌恶,轻声问。


    宜真霎时就笑了,她抬抬手?示意屋内侍候的下人们都退下,轻声说?了事情?的始末。


    得知宋简之是因为旁人的言语在凤翔待不下去,宋庸心中轻嗤。


    也不知道?他这个?父亲是怎么?养成?这样的脾性,旁人的言语何干,竟然就逼得他逃了回来。若是他,便要更加努力,直到让那些人再也不敢说?为之。


    无能的蠢货。


    心里近乎刻薄的点评了几句,宋庸冷静了点,瞧着宜真从容平静的样子,心中的沉闷也渐渐好了许多。


    理智回笼,他迅速意识到,母亲这个?样子,分明是心中已有了计算。


    可他还是不高兴。


    若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回谨思院的路上,宋庸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想,他甚至还推算了好几个?办法,但都不能万无一失,只好放弃。


    宋庸忽然无比的渴望权势。


    种种想法在心中翻滚,宋庸面色平静,可心中却仿佛藏了座亟待爆发的火山。


    第33章


    七月最让人期待的就?是七夕。


    老天爷开眼,初六雨就?不下了,只是阴着天。


    可?就?算雨随时都会下,七夕的灯会也不会耽搁的。


    也有街上的商户们?早就?商量好,在街道?中间搭了棚子,以防万一。


    乞巧节素来是年轻男女们?最喜爱的日子,宜真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不过这样的热闹,还?是值得看一看的。


    灯会上,人如织。


    各式各样的灯竞相亮起,让人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该看哪些是好。


    宜真在灯市转了好一圈,被这满目满耳的热闹闹得头?昏脑涨,决定寻一茶楼,安生看会儿。


    这是皇城们?外的街上,遥遥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百尺灯楼,垂眸就?是街上流涌的灯火集市,满目的璀璨绚丽。


    繁华盛世,不过如此?。


    茶楼正?对着的是一处灯楼,仿的是城门外的百尺灯楼,三层高?,无门无窗,只围栏围住四周,楼上楼下挂满灯笼,说是要猜字谜,引去了不少起了兴致的文人墨客。


    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闱,京都聚集了不少来自天南海北的才子们?,这会儿即来了,自然要一展身手?,只这一会儿,宜真就?看到了不少还?算眼熟的人。


    其中就?有一身蓝衣的薛怀。


    薛怀此?人,清俊风雅,如霁月清风,让人耳目一新,实在是很难忘记他。


    宜真不觉瞩目,薛怀有所?察觉,抬眸看来,两人对视一眼,宜真正?有些不好意思,便见楼下身处灯火之中的郎君展颜一笑?,冲她颔首,打了个招呼。


    宜真就?也笑?着还?了一礼。


    她眼见着薛怀微微动身,似要朝她这边走过来,却又停下,复又对她一笑?,和友人往前面灯楼中去了。


    宜真目光跟去片刻,收了回来。


    这半年来她同薛怀碰了不少次面,此?人温文尔雅,行至斯文,从容有度,相处起来极是舒服,给她留下了极为?不错的印象。


    今夜看了好些热闹,瞧着一对对有情人往来,她心中不由?生气期许来:或许和离后,她可?以寻一个这样的郎君。


    宜真撑着脸颊轻轻笑?了笑?,眉眼微弯,带着期待。


    她没有看到,远处一处暗影中,默默看着她的宋庸。


    宋庸本来是要和宜真一同来灯会的,只是被宜真拒绝,让他去寻朋友,他便就?听话的去了——


    要避嫌。


    只是没说不能半路来找她,随意转了一圈后,宋庸就?寻了由?头?来寻宜真,他知道?她虽然喜欢凑热闹,却不耐吵闹,定会像往常一般寻一处茶楼。


    这般稍稍费点心思,他就?找到了人,可?谁知来了之后,竟看到了这一幕。


    薛怀。


    宋庸在心中默念,转头?看向?那人离开的地方。


    他从没有在母亲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笑?。


    从没有过!


    宋庸死?死?攥住拳,眉眼微垂,掩住里面的晦暗。


    真是碍眼啊。


    和宋简之一样碍眼。


    几个小厮跟在后面,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隐约瞧出这位小主子心情不好,顿时谁也不敢出声,好在宋庸素来克制,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抬步走了。


    他们?这才心下一松,不由?有些好奇刚才小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郡主,大少爷到了。”


    宜真正?看着灯楼,瞧着里面人来人往,猜测会是谁得魁首,就?听梅儿笑?道?。


    “阿瑾?”宜真回眸,虽然惊讶,可?眉眼声音都带着笑?,问?,“不是让你跟白聪他们?玩去吗?”


    似这般的日子,小辈们?都会聚几个小宴,凑在一起热闹热闹。这样长辈们?也是支持的,毕竟相识的人家都知根知底,正?好也给小辈们?多点相处的机会,说不定能凑成?一对。


    她便是为?着这个让宋庸去的。


    也就?现在,宋庸还?有机会混在小辈里,好好看看这些同龄人,等到他回归身份,再去便是太孙,别人只会阿谀奉承,再看不到真实的种种。


    “母亲。”宋庸先见礼。


    “白聪要带表妹,秦峻要陪未婚妻,我总不好去凑热闹,随意逛了会儿,便想着来寻母亲了。”他笑?道?,最后在宜真的示意下,在她对面坐下。


    “都是借口。”宜真似笑?非笑?。


    这小子神思聪敏,心思深沉,手?腕圆滑,若真想找人,她不信她找不到。对他而言,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想做。


    宋庸一笑?,说,“都是来往惯了的,没什么意思,本想随意在灯市上转一转,没想到就?看到了母亲,便就?来了。”


    这话宜真倒是信的。


    “你来的正?好,那边灯楼里有猜灯谜,咱们去看看?”她笑道?。


    宋庸自然应允。


    正?好,他也想去试试。


    两人便就去了灯楼,只是雅间还?让留着,一会儿说不得还?要来,小二殷勤应好。


    说话间宜真两人便下了楼,往对面去了。


    满目的灯笼,头?顶上的,四下墙壁都是由?灯组成?的,甚至连上楼的楼梯扶手?两边都是灯笼。


    好不好玩先不说,瞧着倒是极为?有意思的。


    不得不说,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倒是极有巧思。


    虽说是猜灯谜,但也不止说单纯的灯谜,还?有对对子,吟诗,猜典故等等。


    两人从一楼起,不时瞧见有人对出谜底拿走灯笼,然后立即又有人补上新的,倒也有人猜对了,但没拿的,因为?玩法说了,若连猜中五个,十个,二十个,就?能带走那些挂在屋中间的,更精美华丽的灯。


    据说,今晚这灯笼中镇楼的是盏琉璃灯。


    宜真听了微讶,道?,“好大的手?笔。”


    “也不知幕后是谁?”宋庸神色微动。


    在他看来,最有可?能的是诸位亲王。


    琉璃烧制不易,更别说要制成?灯,便是宫中,也就?乾清宫和坤宁宫以及几位高?位的嫔妃宫中有,别人都是没有的。


    这个老板能用琉璃灯来镇场,可?见其出身定非寻常。


    亲王是最有可?能的,这般猜灯谜,看来是想提前搜罗一下人才。


    宜真微的一笑?,宋庸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左不过就?是那几位罢了。


    “管他是谁,我们?只管痛痛快快的玩就?是了。”她说。


    宋庸笑?着应是,问?了句楼上的琉璃灯,得知要猜中满场的灯谜才能带走,眉一扬,看向?宜真笑?道?,“母亲觉得我能不能拿下?”


    他暗含矜傲和期待,正?是少年意气飞扬勃发之势。


    “自然可?以,前提是,你别落后了,刚才我可?瞧见好几个才子都往楼上去了。”宜真不由?粲然笑?开。


    大抵是年少不易,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百般忍让。


    所?以宜真格外喜欢宋庸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着这个算得上自己养大的孩子这般,仿佛也圆满了她的遗憾。


    闻言宋庸精神一震,立即就?请去了。


    宜真便就?慢悠悠转着,遇到喜欢也也尝试着猜一猜,只是她从前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看出几个简单的,别的就?不行了。


    这些她也不缺,买回去也没地方安置,就?没猜,将?机会留给别人。


    倒是那边,宋庸一一走过去,只看一眼就?能报出谜底,小二喜笑?颜开的跟着他一一记下,等他一路猜完一楼的灯,忙唱和一声,“一楼的灯谜都被宋公子猜出来啦!”


    霎时间,众人都看向?宋庸,目光惊叹。


    宋庸只当没看到,过去请了宜真,一同往二楼去。


    有好事者想凑凑热闹,就?也三三两两的跟了上去,彼此?交头?接耳,很快就?都知道?了宜真和宋庸的身份。


    灯楼有三层,上二楼后,宋庸也没有放缓速度,便跟一楼一般,只一眼就?能给出答案。


    这般一圈走下来,竟比一楼还?要快些——


    二楼地方要比一楼小一些,三楼则要再小一些。


    之后又上三楼,垂下的花楼隔开了众人,宜真也不急着走了,便跟着宋庸身边看他猜。


    她也寻机看了好几个灯谜,若说一楼的她还?能看出个大概来,那现在就?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见着宋庸一个个只是稍稍沉吟就?报出了谜底,她眼中越发的亮起。


    “郡主。”


    宜真正?看着宋庸猜谜,忽然听到计青华的声音,下意识看去。


    入目一袭粉色袍子,依旧是那副风流多情的样貌,满脸的笑?意,对她颔首见礼。


    宜真怔了怔,她鲜少见男子穿粉,偶尔几次,或是轻浮,或是好笑?,可?计青华生的俊美,肤色也白,穿这一身,竟毫不突兀,折扇轻摇,竟衬出几分恣意洒脱来。


    “计公子也来猜谜?不知才出了多少?”宜真笑?道?。


    “不才八十一道?灯谜,只猜出了五十二道?。宋公子好生厉害,刚才楼下唱喝,我在楼上都听到了。想必今日的灯王,要落入宋公子手?中了。”计青华看向?宋庸。


    宋庸正?看灯谜,闻言侧眸看去一眼。


    他心中不想理会,可?宜真在侧,便就?按下不悦来,含笑?颔首见礼,稍稍露出些许歉意来,继续看灯谜。


    “未到最后,结局还?未可?知,这话可?不好说。”宜真谦逊道?。


    “我觉得行。”计青华看了眼斟酌片刻后就?报出正?确谜底的宋庸,笑?道?,说,“解密没什么意思,正?好来看看宋公子解密,还?望郡主不要嫌我烦。”


    闻言宋庸抽空又看了他一眼。


    计青华总觉得宋庸似乎不太喜欢他,但他也不在意,左右他看中的只有宜真罢了。


    宜真自然笑?着说好。


    宋庸解密,走时先四周走一圈,然后往里去,这般转了半圈,又遇到了薛怀。


    薛怀解了六十多道?,眼下正?卡在了六十五道?上。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他继续解密,看样子是想拿下灯王。


    宜真也瞧见了那盏琉璃灯,八角琉璃宫灯,几个面用的是梅兰菊竹等花卉刺绣,垂八宝珠绦,精美华贵至极。


    这般精致的东西,女子很难不喜欢,她亦是眼前一亮。


    宋庸继续解密,进行的十分顺利,最后和薛怀相逢于最后一道?灯谜。


    “郡主觉得宋公子与薛公子谁能先行一步?”计青华这个看热闹的兴致勃勃,不忘问?起宜真。


    薛怀和宋庸顿时都看来一眼。


    “我猜不出。”宜真素来不赌,也不爱说没有把握的话,便就?笑?着推辞了去。


    “不过我自然是希望阿瑾能赢。”她笑?着补充道?。


    宋庸顿时笑?起,说,“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他转头?去看这道?灯谜,也不知道?是谁取的,谜面隐晦不说,亦十分刁钻。


    仔细斟酌半晌,宋庸报出谜底。


    店家大喜,宣布这琉璃灯属于宋庸。


    薛怀后退一步,从容贺喜,目光从宜真身上划过。


    宜真亦为?之欣喜,可?抬眼一看,却见宋庸面上无多少喜色,淡淡的看了眼薛怀,甚至在店家递来灯的时候都没接,只让小厮收好。


    她心中微动,喜意稍稍敛起,看了眼薛怀,猜出了缘由?。


    之后又闲说几句,宜真便就?带着显然有些兴致不高?的宋庸离开了。


    计青华目送她往茶楼去,转而看了眼身边同样目送的薛怀,笑?道?,“薛兄这次要失算了。”


    宋庸聪慧,但到底少了些底蕴,同薛怀计青华两人这般读了十几年书,同样聪慧的相比还?是差了点。


    计青华能看出,只怕薛怀早就?猜出了谜底,只是刻意相让——


    好将?这盏琉璃灯送到丹阳郡主的手?中。


    原本这个计划很不错,比如往后再不小心透露一下,说不得能获得丹阳郡主的好感,但很可?惜,显然被郡主养在膝下的那个小崽子看透了。


    这一招棋,就?白走了。


    “失算?计兄何意?”薛怀微笑?看向?他,语带不解。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


    计青华倏地一笑?,说,“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薛怀便也笑?了笑?,拱手?告辞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计青华看了眼那茶楼,跟着走了。


    原本以为?接近丹阳郡主不是什么难事,但等到真做起来,才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位郡主娘娘,看似温和从容,实则疏离淡漠,任他如何蓄意示好靠近,两人之间也仿佛隔着一条河,他费尽心思也淌不过去。


    不过也不急。


    左右时间多得是,慢慢来。


    听说,那位襄台伯要回来了?或许这是个机会,毕竟世人皆知,丹阳郡主与襄台伯不和,若非这桩婚事是天子所?赐,只怕早就?鸾凤分飞了。


    计青华心中辗转,悠悠思量。


    宜真带着宋庸上了茶楼,命人送一壶茶水上来,她瞧着刚才宋庸说了不少话,应当是渴了。说话间进了雅间,眼见着他还?郁郁不乐,不由?轻笑?,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


    “怎么了,得了灯还?不高?兴?”她笑?问?。


    “我本想凭自己的本事赢了灯送给母亲的,这下倒好。”宋庸沉着脸,有些委屈的说。


    细眉微动,宜真本以为?这小子是觉出别人让他,心里不舒坦才不高?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心中霎时一软。


    “不过是一盏灯。”宜真缓了心思,笑?意越发柔和,安慰说,“你十岁才开始进学,至今不过四年,而薛怀,自幼进学,如今已经十几年了。可?你只了输他半筹。母亲为?你骄傲。”


    “真的?”宋庸抬眼。


    “真的。”宜真确定。


    宋庸这才露出了点喜意来,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被人让来的东西,我没脸送给母亲。本来还?想着让您高?兴高?兴的。”他低哼。


    宜真失笑?,说,“那你想办法,再给母亲弄一盏回来就?是。琉璃灯虽然稀罕,却也不是弄不到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其实宜真觉得那盏灯也不错,不过是被让而已。但宋庸显然很介意被人让这件事,她便也不提了。


    就?像她说的,一盏灯而已。


    “好。”宋庸这才打起精神,郑重说,“我一定为?母亲寻一盏比那好千百倍的来。”


    真实好哄。


    宜真想着,笑?着哄他说,“那好,母亲等你,只是这好千百倍的,该是什么样啊?”


    “要有母亲喜欢的兰草,石榴花,玉兰,最好用香木做。”宋庸立即一一道?来。


    宜真听着有些怔。


    她恍然的想,原来自己还?有这些喜好,若非宋庸说起,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看着宋庸满脸的笑?,她心中一时如浸在温软的泉水中,熨帖舒适至极。


    说话间,梅儿进来,放下茶壶后又退了出去。


    宋庸自然而然的倒好了茶,放到宜真手?边。


    宜真喝了口,眉微蹙。


    她觉得这个茶味道?不太好,就?没多喝,放了下去。


    “茶水不如家里的,母亲回去了再喝吧。”宋庸尝了一口,味道?的确寻常,便就?笑?道?。


    宜真应了一声,说,“你刚说了不少话,我听着嗓子都有些干了,喝两杯吧。”


    宋庸一笑?,说好。


    他的确是口干了,喝了好几杯。


    茶水还?热着,咽下之后,那热意很快蔓延至五脏六腑,宋庸顿时觉得有些热。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片刻之后,他面色微变。


    晃了晃头?,但那突如其来的晕沉之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眼中,他抬眼,只觉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热意从四肢百骸中弥漫开来,他呼吸不由?变得急促。


    心感不妙,宋庸立即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抬手?撑着额角,下意识看向?宜真,依赖又委屈的唤,“母亲。”


    “我好热。”


    “好晕。”


    宜真下意识看去,就?见他冷白的脸泛起潮红,眸光迷离,茫然的看着她,顿时一惊。


    这个样子?是中了药?


    怎么会中药?


    宜真正?要叫人进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勾住,肩头?一沉,耳边是滚烫的肌肤。


    “母亲,我好难受。”浑身的燥热将?宋庸的理智搅碎,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宜真的手?,险险克制住,只牵住了她一片衣角。


    他脸上浮现些许挣扎,下意识靠近宜真,依偎在她的肩上。


    宜真下意识起身后退避开,就?见宋庸踉跄一下,撑住锦凳才没跌倒。


    他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她,不自觉流露出渴求来,眸子被情欲灼红,浮现一片水光。原本含着青涩的英气面容混合了色气,引人注目。


    “母亲?”他不解又无辜。


    第34章


    宜真?被这个称呼震得又?后退一步,不敢再耽搁,忙唤了人进来。


    之后就是一番兵荒马乱。


    小厮们艰难的将宋庸架住,一路匆匆回了伯府。


    府医早早就候着了,见了人立即开始扎针开药。


    宜真?坐在外面的厅中,面色罕见的冷沉着,打发走?了老夫人派来的人后,让人进屋去看宋庸怎么样了。


    被下药的是那壶茶,阿竹检查过,可药被抹在了茶嘴里,倒出来才会生效。


    这显然是有人刻意算计,可偏偏没办法?大张旗鼓的去查——


    不然该怎么说?说有人算计,想让她和?宋庸母子相……


    就算不是亲生,她们也是名义上的母子!


    这话若是传出去,别人根本不会在意真?假,只?会被这绯色的传闻所吸引。


    至于是不是真?的,根本没人会在意。


    还好当时她没喝茶,不然以?这个药效的猛烈,只?怕她根本来不及叫人。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一想到那些人的险恶用?心,宜真?心中就忍不住翻腾,只?觉恶心。


    她撑着额头,闭目等小人回复。


    马夫子和?高嬷嬷都被惊动,两人手底下都是有人的,眼下已经去追查了,相比之下,宜真?这些年一直培养的杨二要稍差一筹,但有他那些投身地下势力的故旧战友,还有这些年培养的人手在,应当也能起点作用?。


    关于可疑的人选,宜真?心中有许多猜测。


    最?大的可能有二,一是宋家母子,一箭双雕算计她和?宋庸,好拿捏了这个把柄,达到过继宋彦文的目的。第二个可能也是宜真?最?担忧的可能——


    宋庸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这也是马夫子和?高嬷嬷这样郑重的原因。


    虽然这些年宋庸一直带着外表上的伪装,可难免有个万一。了解先太子的人很多,说不得就会有人发现端倪。


    这般乱七八糟一通想,宜真?只?觉自?己的头都痛了。


    屋内一众下人侍候在左右,眼见着主人心情?不好,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郡主,大少爷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大夫从屋内出来,见状脚下一顿,心一提,声音也低了下去。


    府医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猜估计是被算计。


    宜真?素来疼爱大少爷,如此生气?,是难免的。


    “大少爷身体可有损伤?”宜真?打起精神问。


    大夫身子更躬了几分,说话间也更添了几分小心,道,“药性太烈,虽然解的还算及时,但没伤了元气?,但如此虎狼之药,精气?神必然有所损耗,不过也不算严重,之后修身养性,好生养上半年就好。”


    宜真?不由蹙了蹙眉。


    一是担忧,二是为着宫中的帝后,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担忧盛怒的。若再知道这次事情?的始末——


    她按了按额角,不由有些难堪和?无措。


    这都什么事啊!


    大夫迟迟没等到主子开口,就知道宜真?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不由提心。


    宜真?回神,叹了口气?,说,“调养的事就劳烦你了。”


    大夫立即应是,见着宜真?似是没什么吩咐了,便就退下盯着熬药去了。


    不多时,药就送了来,宜真?进去,盯着下人喂宋庸喝下。


    宋庸昏昏沉沉中喝了药,又?睡下了。


    宜真?在旁看着,见他面色苍白,恹恹的毫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心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之前他中药时的样子。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压了下去,之后蹙起眉。


    这孩子这回真?是遭了罪了。


    宜真?不由有些心疼,命人好好照顾,就准备带人离开。


    “母亲。”


    这时,床上的人恍惚的睁开眼,看向她后下意识笑着唤道。


    宜真?心跳不由快了一拍,强按下些许的别扭,笑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宋庸只?是看着她,迷迷糊糊,依赖的唤母亲。


    “阿瑾?”宜真?心下微动,上前一步,弯腰唤道。


    “嗯?”宋庸应声,眨了眨眼一直看着她,乖巧又?温顺。


    宜真?垂眸看着他,顿了顿,末了徐徐吐了口气?。


    之前那样,只?是因为中了药。


    她在心中再次说。


    又?唤了两声,确定宋庸现在的甚至依旧不清楚,所有回答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宜真?便叮嘱他好好休息,可他还是睁眼看着她,她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听话,闭上眼睛,睡觉。”她认真?道。


    宋庸乖乖应声,乖乖闭眼。


    纵使满心愁绪,瞧见他这个样子,宜真?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叮嘱下人照顾好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下人尽数出门去送,屋内安静下来。


    床上昏睡的人轻轻睁开眼,转过头看向门外宜真离开的方向,眷恋的看了好一会儿,听到下人要进来的动静才复又闭上眼。


    宋庸常年习武,清醒的要比大夫预想的快。


    之前就隐隐约约有了些意识,感?觉到宜真?要走?,他才演了这一出。


    宋庸不想就那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对宋庸而?言,这是个机会。


    哪怕很微小,宋庸也要抓住。


    夜色宁静,往常这个时间老夫人早就睡了,只?是今晚她虽躺在床上,却一直没能睡着。


    等到后面一个个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回来,她更睡不着了。


    嬷嬷从谨思院回来,便直入寝室禀报,将刚刚从宜真?那儿打探出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没事就好,这次那孩子遭了大罪,明儿个你从我库里取一些补药送去。”廖氏叹了口气?,吩咐道,掩在被下的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被面。


    一直等到嬷嬷出去,她脸上才变得阴沉起来。


    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竟然失败了。


    现在只?能期盼舒宜真?查不出事情?的始末,不然……


    她也不确定她会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心顿时揪紧了。


    另一边,蔡静姝也十分失望。


    自?从上次端午节,她看到宋庸与舒宜真?站在后,就生出了这个心思——


    若发生了这桩丑事,便也就拿捏住了舒宜真?的把柄,到时候处理掉宋庸,再要过继,就顺理成章。


    为此,她苦苦谋划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抓住了这个机会。


    谁知竟然还是失败了。


    蔡静姝咬牙,很是不甘,但更多的是担忧,怕被舒宜真?发现。


    她不会放过她的。


    为着这一件事,今夜不知道多少人未能入眠。


    宜真?梦中惊醒,半起身伏在床上,明明刚才的梦境乱七八糟,她醒来时只?有满心的慌乱,但却莫名想起了之前宋庸中药时的模样。


    闭了闭眼,她深深呼吸,躺下去试图继续入睡。


    马夫子和?高嬷嬷出手,只?用?了一夜?时间,第二天一早,前因后果就被递到了宜真?面前。


    “是蔡静姝做的,不过廖氏应该也有掺和?。”


    高嬷嬷束手站在宜真?面前,面色平静,却莫名有些让人心惊。


    宜真?先翻看了手中的信纸,而?后闭了闭眼,缓缓道,“是她们的话,还不算糟糕。”


    闻言,高嬷嬷才露出了点笑,赞同的点头。


    “也怪我,这几年没搭理她们,反倒将她们的胆子养大了。”宜真?轻声说。


    她原本想着,给蔡静姝找个婆家,后来再一想,若真?的那样做了,只?怕一对有情?却无缘的苦鸳鸯对彼此会更加念念不忘,感?情?越发的深厚。


    所以?宜真?改了主意。


    两人不是情?深吗?她给她们机会。


    “人心之恶,岂能算尽,郡主心性良善,对这种龌龊之人自?然就少了防范。”高嬷嬷安慰一句,而?后口中一转,道,“这次的事情?郡主准备如何做?”


    宜真?早就想好了,遂吩咐下去。


    她本来准备找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做,可高嬷嬷显然余怒未消,主动接过了这个差事。


    蔡静姝虽说大半时间都在庄子上,但庄子那样冷清,她怎么呆得住,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回城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一点并不难找。


    高嬷嬷出手,宜真?就闲了下来,将心思都放在宋庸身上——


    昨夜的事仍旧历历在目,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万千心思,终究要压下去。


    宜真?早就命人去给宋庸高了半个月的假,等用?过早膳,便去谨思院看宋庸。


    昨儿个后半夜,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敲得院角的芭蕉噼啪作响。


    青石板地面被水浸湿,栀子花零落在地,入目皆是湿漉漉的绿意。


    宜真?撑着伞走?过花园,到了谨思院。


    “窗户怎么开着?”她看了眼说。


    “禀郡主,大少爷说闷得慌,想开了窗户透透气?,小的问过大夫,说是小心些无碍。”小厮立即说。


    可这种事,往往都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胡闹。”宜真?撇了眼小厮,知道是这些小厮不敢违拗宋庸。


    小厮低着头,不敢吭声。


    说话间宋庸从内室出来,往常红润的面色眼下一片苍白,整个人都恹恹的,丝毫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昨夜他去猜灯谜意气?风发的样子还近在眼前,眼下就成了这样,宜真?顿觉心疼。


    仔细问了宋庸几句,一番叮嘱,宜真?便让他回去歇着了。


    宋庸坚持先送她离开,蒙蒙细雨,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他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橘色身影渐渐远去。风仪过人,身姿蹁跹。


    他忐忑,不安,不甘不愿,贪痴嗔心作祟。


    母亲,宜真?……


    两天后,眼看着宋庸渐渐恢复了精神,宜真?抽空去了趟宫中。


    是请安,也是请罪。


    宋庸的身份虽然未曾明说,但也是彼此心照不宣。


    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被她所连累,再加上这般算计是在龌龊,宜真?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好在帝后并未怪罪。


    宜真?微的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不由惦念。


    她心知,这种事情?,若说真?不在意是假的,只?是大家都是理智清醒的人,所以?克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罢了。


    以?后还是要小心些了。


    宜真?心道-


    七夕之后就是中元。


    这些事宜真?都是做熟了的,但在中元节前,府上发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事——


    伺候蔡静姝的嬷嬷着急忙慌的求见,请老夫人救救蔡静姝,说蔡静姝出事了。


    老夫人不是冲动的人,先仔细问过,老嬷嬷只?得如是相告——


    蔡静姝不知怎的和?一个纨绔子搅合在一起,被那人的夫人抓奸在床,这夫人是个彪悍的,当即就拖了人按到地上开始收拾。


    纨绔子是个风流惯了的,并不在意,只?随她处置,而?她们这些下人都被那夫人带来的下人给拦住了,老嬷嬷还是想尽办法?才总算偷偷溜出来求救的。


    老夫人听完,当即就晕了。


    老嬷嬷傻眼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被伯府的下人给送了出去。


    “这老太太倒是狠得下心。”自?得院中,听着那边传来的消息,高嬷嬷略有些不屑的说。


    老夫人的身体康健着,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晕了,现在这样,说白了不过是不想救,放弃了蔡静姝罢了。


    宜真?笑了笑。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晕了也好,还省了我费手脚了。”高嬷嬷笑道。


    “哦?看来嬷嬷早有计划?”宜真?有些好奇的问。


    这次的事情?由高嬷嬷全权负责,宜真?并没有过问,直到今天蔡静姝的下人来了,她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高嬷嬷一笑,说,“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该多休息休息了。”


    宜真?细眉微动,笑了。


    “的确。”她很赞同。


    闹市一处酒楼,二楼某个雅间外,被小厮婆子们围住,里面先是一通吵闹,然后是‘狐狸精’‘贱人’之类的喝骂,一听就是到是在捉奸。


    不少人往前挤着踮起脚尖看热闹,才总算瞧见屋内。


    只?见上坐处,一个穿金戴银,富丽美艳的女人坐在那里,目光冰凉。


    在她身前,衣衫不整的女子被婆子按着跪在地上掌嘴,瞧着背影,倒是十分纤弱。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巴掌,蔡静姝先是怒,然后是慌,最?后只?剩下了惧怕。


    她感?觉这个女人想打死她。


    “我,我没勾引他,这是个误会。”她坚持着想要解释。


    夫人冷笑一声,根本不做理会,眼看着蔡静姝白净的脸颊越来越红,眼中才露出满意来,撇了眼讪笑坐在身边的丈夫,挑剔刻薄道,“这女人瞧着都三十岁了吧,你也下得去嘴?”


    男人忙道,“夫人明鉴,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我喝醉了,被你叫了才醒。”


    说话间他飞快的看了眼蔡静姝,眼中隐约有些惋惜。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瞧着长得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她爬床?”夫人挑眉。


    男人立即点头。


    “再给我打。”夫人立即喝到。


    男人说的话,她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没关系,既然被她抓住了,管什么原因,打就是了。


    疼痛到麻木,蔡静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苦苦思索,但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被人算计了。


    至于是谁,蔡静姝只?想到了舒宜真?,她眼中不由愤恨,但很快被剧烈的疼痛给冲散。心中更加迫切的等待自?己的姨母过来救她。


    可她苦苦坚持之后,却只?等到了一个人回来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被婆子拎着扔到她身边的,看着满身狼狈的蔡静姝,立即心疼的落泪,哭着说,“姑娘,老夫人晕过去了,我,我被撵出来了。”


    蔡静姝脑袋一懵,先是不可置信,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眼中顿时一片死寂。


    她明白,姑母这是放弃她了。


    “怎么,没搬回来救兵,我还想看看你是谁家的人,竟然敢干出这么丢脸的事,结果白等了。”夫人冷笑,让人带着蔡静姝主仆几人走?了。


    纨绔子是京都有名的富商李家之子,经营的是绸缎生意,天南海北的,财力极盛,还接了为宫中采买的活,称得上一句皇商。


    家中幼子不成器,父母特意给他聘请了一个泼辣厉害的正?妻,好管住他,也的确有用?,只?是平日里一个不注意,还是会被他抓住机会出去偷腥。如此一来二去,不说他夫人,便是家中长辈们都习惯了。


    夫人手腕厉害,像这种女人,都是收拾一顿,然后就扔后宅关着,这次也不例外。


    一切都顺理成章。


    谁也没在意夜间从府上老爷院中递出去的那个消息。


    中间转过几遭后,信递到了高嬷嬷处,大致一看,她十分满意。


    她在宫中日久,手下很有些势力。似这般皇商,和?宫中打交道不少,只?要有心,总能寻着法?子。


    敢把手伸到小主子身上,不狠狠磋磨一下,难消她心头之恨。


    老夫人病了。


    自?那日她因为蔡静姝的事情?晕倒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竟渐渐起不来身了。连后来中元节都去不了。


    倒是宋庸渐渐恢复了。


    少年人长得快,恢复的也快,十来天的时间,就精神起来,瞧着跟以?前一样了。


    他有精神后,又?恢复了从前那样,早晚跟宜真?请安。


    一切似乎跟从前一样,但不知是不是宜真?的错觉,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疑心生暗鬼,便是如此了。


    宜真?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可那些晦暗的思绪便如踩在脚下的影子一般,平日里没注意,却总会不期然的浮现。


    但这件事,才只?是个开始。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宜真?,想从她身上找到个可着手的地方,只?是不管是阿谀奉承还是讨好之类,她都一概不理,这次的事情?她明显是遭了算计,便有人想从中着手。


    蔡静姝下手这一点并不难查,可谁也没想到,竟然这样快就有了结果——


    最?要紧的是,大家都知道蔡静姝落得这个下场是宜真?出手,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如何做的。


    这件事让一众以?为丹阳郡主只?有圣宠,并无手腕的人刮目相看。


    看来这位丹阳郡主不容小觑-


    虽然宜真?早早就收到宋简之要回京的消息,但等信送到凤翔府,宋简之动身归来后,已经八月了。


    时隔四年,男主人即将归来,府中上下都有些躁动。


    宜真?根本没出面,也压下了宋庸,只?老夫人面前的婆子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府上几个主子都不在,只?一个下人,堪称凄冷。


    宋简之下了车,见此面色下意识就是一沉。


    他此次从凤翔府回京,堪称狼狈,一路上想过许多,回来会面对舒宜真?的讥诮,会面对母亲的失望。可等到真?的回来,竟然连人都没看到。


    耻辱在心中一闪而?过,好在宋简之理智尚在,很快就想到,这种情?况应当是府中出现了变故。


    跟着嬷嬷往老夫人院中行去,一路上宋简之不动声色的看着,边询问嬷嬷这些年府中的大致情?况,心中渐渐有了底。


    除却舒宜真?待他们母子越发疏离,堪称目中无人这一点外,他敏锐的发现,对方对襄台伯府的掌控也越发厉害。他心中渐沉,等同老夫人请过安后,边示意下人退下。


    “母亲,表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简之开口就问。


    宋简之在府中留了人,家中发生了事情?,他总要知道的。


    只?是京都和?凤翔府相隔千里,来往消息不便,等消息历经车马传到凤翔的时候,宋简之已经动身离开,只?好又?在后面追。


    这般一来二去,等宋简之收到消息,他离京城也只?有三四天的行程。


    当时的惊愕愤怒难以?言表,他特意加快了行程赶回京,就为了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氏早就有所预料,也知道这件事不适合瞒着宋简之,闻言叹了口气?,将之前种种一一道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宋简之离开老夫人院中。


    信纸上的三两句话被老夫人补充完,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件事,心中一时恼怒又?懊悔。


    他恼了两人做事疏漏被发觉报复,更恼两人之前竟然没告诉他,不然绝不会是这个结果。


    这些年一步一步走?下来,如今眼瞧着襄台伯府同舒宜真?已经势成水火,眼瞧着连面上的平和?竟然都维持不住了。


    难怪舒宜真?连迎接他都懒得敷衍。


    一路到了自?得院,看着眼前的院门,宋简之心中竟觉陌生。


    当初成婚前,他念及长公?主府的骄横,特意给这个院取名惠和?,希望舒宜真?能和?顺宽仁,转眼间这些年过去,长公?主府没落,他的仕途波折不断,如今灰溜溜的回来,反倒是舒宜真?——


    这个从前不被长公?主府看重,被他冷落的小女子,一跃成为帝后所心中宠爱的丹阳郡主。


    世事难料,可见一般。


    宋简之心中想着该如何好生说话,边抬步欲要入院,谁知刚迈出一步,守在院门口的婆子就抬起了手。


    “伯爷,郡主说累了,谁也不见。”


    宋简之脸微僵,牙根紧咬。


    第35章


    宋简之还想着该怎么和宜真缓和关系,可她竟是见都懒得见。


    他?看着眼?前的院门,一时冲动几?乎想硬闯进去?。


    这里是襄台伯府。


    可若真那样子做了,他?又算什?么。


    宋简之最?后沉着脸走了。


    旅途劳顿,宋简之回去?后就开始休息,直到傍晚,小厮进来汇报,道大少爷来请安。


    他?眉下意识微蹙。


    对于这个儿子,宋简之是不喜的。


    他?的母亲曾是他?的贴身丫鬟,但他?嫌她爱生事,举止轻佻不踏实,本想借机放出去?,可谁知一个没注意,竟被她爬了床。被一个低贱的婢女算计了,这对他?来说,是个耻辱。


    所?以后来他?任由母亲将她撵出府安置在偏僻的院子里,连她生下的孩子也十分不喜。


    可谁知,宋庸竟然攀上了舒宜真。


    想起?母亲的算计,他?心中越发的不喜,本想不见,但顿了顿,还是出去?了。


    少年?站在堂中,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眉目之中意气飞扬,却又不失沉稳。


    是个看着就能被人赞一句少年?英杰的样子。


    可宋简之就是不喜。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像他?。


    更不像他?的父亲和祖父,大概是像了他?那个生母。


    “父亲。”宋庸见礼。


    “嗯。”宋简之眉飞快的皱了皱,随意应了声,踱步过?去?坐下。


    他?收回眼?神不予理会,便也没有?发现宋庸眼?中的打量和凉意。


    恍惚几?年?过?去?,再见宋简之,宋庸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并?没有?他?记忆中的强大。


    他?消瘦,颓废,不堪一击。


    可他?偏偏是母亲的丈夫,有?着最?名正言顺不过?的名分。


    真是碍眼?。


    “几?年?不见,见到父亲安好,孩儿就高兴了。父亲您好好休息,孩儿这便要去?给母亲请安了。当值一日,想必母亲也有?些话想问?我。”宋庸垂首。


    宋简之到嘴边的拒绝便就顿住。


    他?定定看了宋庸一眼?,有?些不确定那话语中若隐若现的冷意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去?吧。”他?说。


    宋简之本想寻机训斥几?句,可宋庸无甚错漏之处,虽冷淡了些,神态却也恭敬。


    他?细想了想,竟也没什?么话想跟他?说,索性?放弃了。


    宋庸垂首,后退几?步,转身大步离去?。


    宋简之不觉又皱起?了眉。


    此子刚才?的恭敬分明只是佯装,岂有?此理!他?心中霎时怒火翻滚。


    宋简之打定了主要要好好教?训教?训宋庸,挫挫他?的锐气,可谁知后来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竟也没能找到机会。


    这个孩子勤学上进,性?格沉稳,进退有?度,接人待物都没有?可指摘指出,那点疏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若是非要指出来说教?,反倒显得他?苛刻。


    宋简之心中更添气闷。


    不过?宋庸平日白日里上值,每天最?多也就能见一面,他?虽不喜,平日里却也想不起?来。相比起?来,府中的人事才?叫他?心神疲惫。


    老夫人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接风宴,办的十分低调,之后不断有?亲朋来看望。


    宋简之从事发之后就不断酗酒,短短的时日便消瘦下来。


    尤其是因为这次的事,他?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有?人来时,他?非但不欢喜,还有?些沉郁,一时倒真像个生了重病的人。


    期间?,宋简之有?心想见蔡静姝一面,可根本寻不到机会。


    蔡静姝入李家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再加上众人皆知他?与蔡静姝的关系,他?一时也不敢妄动,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拖了下去?。


    小小的襄台伯府,几?个主子各怀心思。


    眼?看着皇后千秋将近,宜真心中激动,却也越发的谨慎小心。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最?后的时刻,越是要小心。


    可这世间?之事,总是如此,你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中秋前几?日,宜真正在试她上次做的荷花香。


    荷花的香味略淡,她试了好几?种搭配,想看看效果。


    如此一一试来,最?后从五种香里选出了其中一盒,别的总却了点什?么,这一盒正正好。


    一番忙活,外面已经是傍晚。


    宜真看了眼?天边绚丽的晚霞,边命人将作废了的香处理掉,不过?一般都是让院中的丫鬟拿去?用?了,这些香,她不满意,但好些小丫鬟们却觉得好闻得很呢。


    就在这个时候,梅儿脚步匆匆进来,说,“郡主,出事了。”


    宋简之的院子在外院,名知新院,宜真匆匆赶到时,大门紧闭,她没有?耽搁,直接让护卫上前将院门踹开。


    她提步,径直入内,绕过?影壁,院内种种便映入眼帘。


    “伯爷这是在做什?么?”


    宜真轻声问,脚下不停。


    宋简之有?些怔然,很快拧起?眉。


    “自然是教?训这个不孝的东西。”他?冷哼,扬起?手上的戒尺,就要往垂首立在那里的宋庸背上抽去?。


    宜真心下一跳,脚下立即加快了速度,却也来不及拦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重重抽下,发出一声闷响。


    宋庸的神情微变,显然是痛的狠了。


    “宋简之你混账!”宜真怒道,冲上前拉开宋庸。


    “舒宜真!”宋简之胳膊落了空,不悦的唤道。


    宋庸踉跄了一下,抬头看着宜真,面色发白,轻声唤,“母亲…我没事。”


    宜真见他?眼?中带着痛色,又有?些忐忑,依赖的看着她,心中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傻了吗,挨打也不知道躲!


    只是这话到底不适合说出口,宜真便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看向宋简之,径直上前,劈手躲过?了宋简之手中的戒尺。


    宋简之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晃神戒尺就落到了宜真手中。


    然后就是猝不及防的痛意。


    宜真信手抽向宋简之,她很少对人动手,手中压根没什?么章法,却也记得不能打脸,全数落在肩臂背后。


    “舒宜真!”若说刚才?是不悦,那宋简之现在就是惊愕和愤怒了。


    她怎么敢对他?动手?


    宜真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使劲抽向宋简之的脸颊,心中的恶气这才?出了些。


    宋简之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被人打过?脸,一时间?怒火高炽,下意识就要还手,宋庸眼?神一闪,上前扶住他?,边道,“父亲,你没事吧?”


    他?手下稍稍用?力,便按住了宋简之的手臂。


    宜真趁机,又朝着他?的脸抽了几?下,左右打都打了,了不得回头被人议论些,就看宋简之有?没有?脸说出去?。


    “母亲您别生气,父亲惩戒孩儿,是孩儿的不是,不该顶撞父亲,不肯同意与赵王府中千金的亲事。”


    “只是母亲您说过?,不想与诸王结亲,所?以孩儿才?拒绝的。”


    “母亲,您好好与父亲说,可不能动手啊。”


    宜真动着手,宋庸把宋简之按住的同时,口中的话也没停过?,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好啊,宋简之,你出息了。”宜真气极反笑,随手扔了戒尺砸向宋简之,好巧不巧砸在他?眉骨之上,竟划破了皮肉,流下血来。


    宜真心中一跳,前后两辈子,一直规矩守礼,这还是第一次同人动手。爽快是爽快了,难免有?些忐忑。


    不过?一看宋简之脸上五六道红印,脸颊都肿胀起?来,她心中那口恶气出尽,反倒懒得想那么多,只管着舒坦高兴。


    “怎么,养孩子的时候你不管,现在我将孩子养大了,你想着拿他?去?换好处了?”


    宜真冷笑。


    看她不准备动手了,宋庸默默收手,后退几?步站在宜真侧后方处。


    宋简之的胳膊总算得以动弹,死死瞪了宋庸一眼?,气恨又恼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定不得他?的亲事了?”不过?眼?下舒宜真才?是最?要紧的,他?阴着脸看过?去?,连之前佯装的温和都顾不得了。


    “你定不得。”


    宜真冷冷看回去?。


    宋简之冷笑一声,若说别的他?拿舒宜真没办法,可宋庸是他?的儿子,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能左右他?的婚事。


    便是舒宜真再不情愿,也无济于事。


    思及此,宋简之心中不免有?些畅快和得意,但不过?片刻,就在宜真接下来的话中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开恩,知道我惦念阿瑾的婚事,说过?她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等时候到了就赐婚。”宜真一直冷着脸,说着却勾了勾唇,讥诮般看着宋简之,说,“皇后娘娘口谕,你敢违背?”


    宋简之想说宜真胡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是不是胡说有?什?么要紧,宜真得皇后娘娘喜爱,就算是假的,她若去?求,皇后娘娘也会恩准。


    他?心中恼恨,又想他?要为自己的儿子定下婚事,就算皇后娘娘也无权置喙,可宋简之疯了才?会这样说。


    他?死死盯着宜真,心中不甘不愿恼恨愤怒,可最?后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宋简之深深呼吸,才?勉强按捺住不管不顾发作的冲动。


    “既是皇后娘娘天恩,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此等事,夫人下次还是早些告诉我为好。”宋简之快要气疯了,却也不得不忍下去?,只是说话难免冷沉了一些。


    “我还以为伯爷早就忘了阿瑾,不然也不会把他?扔在小院,更不会这些年?都不管不顾,问?候都没几?次。”宜真冷嘲着说,“谁能想到,你解官归家,反倒想起?自己儿子的婚事了呢。”


    宋庸垂眸,忍下眼?中的笑意,心中怦然。


    他?还是第一次见宜真这般阴阳怪气讥诮的模样,真是……迷人。


    第36章


    宋简之脸颊抽动了一下。


    宜真又冷笑一声,比起宋简之,她还惦记着宋庸的身体,转身就走。


    “阿瑾,走。”


    “去叫大夫。”


    “你傻了吗,他打你你就让他打?”大概是刚才放肆了一把,宜真现在也懒得顾忌那么多,不满的训斥,压根不在意宋简之就在不远处,能清晰的听到她说了什么。


    宋庸忍不住就想笑,他好不容易忍住,好声好气的安抚,“母亲说的是。”


    他自然有?不惹恼宋简之的法子,只是眼见着宋简之把注意打到了他的婚事上,便就借机闹开,免得之后还要费劲。


    出了门,一路往谨思院去,宜真渐渐冷静下来,问,“他打了你几?下?”


    “母亲来的及时?,只三下而已,没什么的。”


    宋庸忙道,说话间带着小心翼翼,他自己无所?谓,却担心宜真气着自己。


    “回去先让大夫给你看?看?。”闻言宜真心下微松,眉舒展开。


    宋庸自然应是。


    一路回了谨思院,大夫很快赶到,等看?过之后,表示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里?,之后小心养些?时?日就好,宜真这才放心。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等宋庸上了药出来,宜真命人退下,蹙眉道。


    刚才怒气上头她没想到,现在却已经反应过来这小子大概是故意的。他聪慧狡诈,若有?心,绝对能安抚住宋简之,不到动手的地步。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她大致一想,心里?就有?了数。


    宋庸笑的讨好,说,“就知道瞒不过母亲。”


    他没隐瞒,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


    宜真拧眉,瞪了他一眼,说,“你只管安抚了他,母亲自然有?法子。似这般损伤自身的事,是下下策,傻。”


    “母亲,”宋庸有?些?不好意思,满脸乖巧。


    “皇后娘娘真的要为我赐婚?”他口中一直问,从刚才宜真开口,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借机问出了口。


    在宜真这么说的时?候,宋庸也知道自己之前所?思所?做是白?费功夫。


    可比起被赐婚,他宁愿费这个功夫。


    “自然不是。”宜真摇头,说,“我只是吓一吓他。”


    “不过你若真有?心上人,赐婚也不是不行。”想着宜真一笑。


    皇后娘娘想必很愿意为自己的亲孙子赐婚。


    宋庸立即拒绝,“不必。”


    “孩儿现在还无心婚事。”他偷偷觑着宜真的神情,补了一句。


    宜真并不在意,随口应了一声。


    左右他快要认祖归宗,成婚与否,娶谁,那都是帝后要操心的事。


    宋庸不知内情,见宜真不急,心中一喜。


    两人正说着话,阿竹进来,说老?夫人请宜真过去。


    宜真抬眼,直接说不去。


    其实走到这一步,她同宋家母子几?乎可以说是撕破脸了。这次廖氏叫她,不外乎是两种可能,要么是训斥责骂,要么是照旧做她的老?好人安抚她。


    不管是哪一种,宜真都没兴趣配合。


    阿竹应诺,出去回了那婆子。


    婆子本来还有?些?气怒,天下哪有?妻子对丈夫动手的道理,正想着一会儿定要配合老?夫人好好说一说宜真,却没想到宜真竟然根本不准备见,损失惊怔。


    这般一点面?子都不给,这……


    她心中不安起来,忙往回去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气恼至极,等听了嬷嬷的回禀,更是气急,却又无计可施。


    她摔了整套茶具,却也平不下心里?那口气。


    “放肆,放肆!我就知道她以前那个温顺乖巧的样子是装的,如此嚣张跋扈,我要去皇后娘娘处告她。”她怒道。


    嬷嬷嘴唇动了动,但看?她在起头上,什么都不敢说。


    任老?夫人如何生气,她最后什么也没做。


    世事如此,谁都知道赵王想结亲是冲着宜真来的,但这件事不能说,更不能闹起来。若闹起来,只怕第一个生气的就是赵王。


    这件事也只能这么糊里?糊涂的按下去。


    只是暗中有?些?没头没尾的流言,说丹阳郡主?仗势欺人,不敬婆母,欺辱夫君等等。


    宜真知道了只是冷笑,没几?天,一则留言震惊了京中各家勋贵——


    宋简之因故无法使女子有?孕的消息,悄无声息,如夜间的风一般,传入了京都,然后传遍大街小巷。


    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人议论?,之后这个消息能知道的都知道了。


    再之后,宋简之这个整日呆在府邸之中的,也知道了。


    廖氏母子恼怒之后,一时?间焦头烂额,连中秋节都没有过好。


    一时?之间,宋简之总觉得旁人都在嘲笑他,之前本就因为宜真动手不得不躲在屋内修养,发生了这件事后,更是连屋门都不出了,整日只管把自己关在屋内喝酒,满身颓废。


    自得院中,宜真只管过自己悠然自得的日子,默默算着时?间。


    皇后千秋在九月十九,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快了。


    几?年的辛苦忍耐,就是为了这一天。


    忍忍,再忍忍。


    宜真闭了闭眼。


    “这个襄台伯,真是……”高嬷嬷摇摇头,语中微有?蔑然。


    不过是一件小事,竟就将他打垮了,不堪一击。


    这句话再加上高嬷嬷的神情,立时?就把宜真给逗笑了。


    “极致的自傲,其实是自卑。”


    她止不住的笑了一会儿,含着眼中一汪笑意,轻声说。


    宜真曾经也被宋简之深藏的傲气给唬住了,可历经世事,她才明白?。


    这般敏感纤细,轻易就能触动的傲慢,其实是一种深藏在骨子里?的自卑。


    或许一开始宋简之只是单纯的傲气,可一个小小的襄台伯,在这京中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算。


    所?以他的傲气,自然而然就被碾碎了。


    若宋简之能承认自己的寻常,做一个聪慧沉稳的伯爵,那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了。可他做不到。


    他撑着自己心中的骄傲,轻视又怨恨一切瞧不起他的人,仿佛都是别人有?眼无珠。


    真是可笑的自卑啊。


    高嬷嬷神情微动,很快就领悟了宜真话中的意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若论?骄傲,谁能比得过皇家人。可事实上,真正的皇室宗亲权贵们?,一个一个,不管心中如何想,在面?上以及接人待物上,都会保持足够的谦逊与温和——


    想得到更多,自然要先付出一些?东西。


    京中关于宋简之的流言纷飞,宜真出门后难免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许多人都心怀惋惜,还有?人安慰她还好宋庸有?出息,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唯一的影响,就是潞安县主?很是惋惜,觉得宋简之废了,宜真若再想寻个可心的人生孩子就难了。


    宜真哭笑不得,再次婉拒。


    廖氏同宋简之母子越发的深居简出,沉寂下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做出什么事来,让人继续议论?,想让时?间将这件事冲淡。


    京都富丽繁华,热闹层出不穷,两人想的很好,等过些?时?间,应当渐渐就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再大的热闹,在没人推波助澜的时?候,渐渐被别的新鲜事所?取代,尤其是皇后千秋将近,陛下登基十余年,从未过过寿辰,似这般下令大办,还是头一回。不说朝上,便是寻常百姓也不由上心。


    十余年的时?间,当初战乱种种,还有?许多人记得。


    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感激结束了乱世的当今圣上,越是忠诚爱戴,得知皇后娘娘千秋将近,不少人自发的开始准备祝贺。更?别说其中还有?官员暗自推动,想借此在陛下面?前得个好。


    京中一时?十分热闹,谁还记得小小襄台伯的事情。


    宜真又是激动,又是期待,还抽空亲自绣了一个抹额。


    皇后娘娘年轻时?随陛下征战,受了不少的罪,现在每到秋冬,一吹风就头疼,抹额多少能起些?作用。


    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穿戴,比起华贵,更爱舒适,宜真就没选那些?又沉又硬的珠玉宝石,只绣了一些?吉祥的纹样。


    虽不算多么珍贵,但足够用心。


    恍惚间,就到了千秋寿诞这一天。


    宜真早早早收拾起来,边叮嘱高嬷嬷去看?着宋庸。


    为着这一日,她准备了很多,她的不消说,只宋庸今日的穿戴,衣裳头冠玉带等等,都是新做的。


    高嬷嬷欣然领命。


    安排好了宋庸那边,宜真开始收拾自己。


    几?个丫鬟围着她侍候,她看?着镜中人,意识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天,终于到了。


    寿宴午时?举办,用过早膳后就开始准备,等郑重打理好出行种种,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就动了身,往宫中去。


    皇后千秋,朝中上下不敢大意,一上街便随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的的人四下警戒,等到了宫门,又是禁军。


    众人在城门外下马车,步行入宫城。


    今日寿宴,礼部早已筹备妥当,女眷们?先往坤宁宫拜见皇后,然后再去交泰殿等待宴会开始。


    女官宫人们?都已经熟记于心,待内侍将女眷引去后宫,便由女官接手,引去坤宁宫。


    其它人勋贵朝臣们?不便入后宫,则被引去了别处,等开宴再贺过皇后。


    宜真熟门熟路的来到坤宁宫,随廖氏拜见皇后之后,廖氏被女官引走,她则被皇后开口留下。


    “宜真,来我这儿。”


    皇后笑道。


    “是。”宜真垂首,温顺应声,含笑缓步走了过去。


    见此,留在殿中陪皇后闲聊的公主?和郡主?们?都不由笑着搭起了话,彼时?廖氏还未走远,听着身后的动静,只觉心中犹如油煎火烤一般——


    刚才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便好似没看?见她一般,可面?对宜真,她的儿媳,却这样热切。


    若当初没发生蔡静姝那件事就好了……


    若能和宜真打好关系……


    廖氏心中不知道多少次懊悔起来。


    这些?年陛下年岁渐长,眼看?着也是快要六十的人了,岁月不饶人,不管是精力还是身体,都渐渐衰落。


    诸王的野心随之催生,那些?梦寐以求,却只能在隐秘处偷偷想象一下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伴生而来的就是后宫嫔妃,公主?,郡主?们?在皇后处的越加恭敬体贴。


    帝后年少夫妻,患难与共,皇帝何等看?重皇后,都在众人眼中。而太子早逝,皇后膝下无子,若能讨得她的欢心,甚至再进一步过继到她的膝下,那就是天大的机缘。


    至于另一种可能,有?曾经的德妃母子以身试法,谁也不敢再妄动。


    这些?公主?郡主?们?,便是代她们?的兄弟父亲来讨好皇后的。


    面?对一种表姑表姐妹的热情,宜真噙着笑,心里?忽的划过一个念头——


    等宋庸的身份揭露,她们?会不会想要她的命?


    很有?可能啊……


    宜真想着,勾起唇,笑了。


    会面?对什么,早在当初做下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就算当初没想到,在这几?年来,她也都想的清清楚楚了。


    拼一把。


    最多不过死而已。


    宜真垂首,静静的笑着。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总算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来。


    潞安目光扫过,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心里?总觉得今天的宜真有?些?不对劲。


    她用余光去看?,却见皇后娘娘握了握宜真的手,似安慰,又似随手一为。


    不时?有?人来拜见,亲近的会被留下说话,其她则先退下,殿中越来越热闹,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宴会的时?间将近,陛下亲自来寻皇后,众人见礼之后,便就跟随在帝后之后,往交泰殿去。


    宴上的席位排列都是用心的,勋贵重臣们?的阶位越高,越靠前,而在这一点之上,越受帝后重视,越在前——


    毕竟再多的规矩,也不能束缚帝后。


    殿中,襄台伯府的位置在中间稍稍靠后的位置,宋庸坐在宋简之侧后处,父子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却都没什么话说。


    他们?原本就生疏无多少父子之情,在经过之前那件事之后,更是冷漠。


    宋简之每次看?见宋庸,就想起那日的种种,可又偏偏不能把他如何。


    越是如此,就越是生气。


    若说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宋简之已经定下了决心。


    襄台伯府的爵位,绝对不能交到宋庸手上。


    这般想着,帝后到,众人见礼,而后一一落座。


    宴会开始。


    陛下开口,难得的追忆了一番往昔,与皇后的过往种种,怀念又高兴,可谓是感慨万千。


    殿中众人皆认真听着,不时?附和两句,尤其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老?臣,总能说起不少往事。


    说当初皇后如何照顾陛下,如何为陛下分忧,甚至还在陛下重伤之时?,以女子之身掌控局势,防住了来犯的敌人。


    皇后对陛下何等重要,没人比他们?这些?老?臣更清楚。


    宜真温顺坐在皇后身侧,可听到这里?却不由抬眼,满眼惊叹。


    这些?往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谁能想到,现在温和慈爱的皇后娘娘,竟有?那般波澜壮阔的曾经。


    有?人配合,陛下越说越是高兴,最后道,“今天是皇后六十寿辰,是大喜事,我在几?年前就一直在想该为皇后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生辰礼,终于找到了一份合适的——”


    说道这里?,陛下口中一转,目光直直落向?宋庸所?在的地方?,说,“阿瑾,你上前来。”


    宋庸抬眼,顿时?怔住,难得的有?些?不确定,这是在叫他吗?


    心中忐忑,他下意识看?向?宜真。


    宜真微微颔首。


    宋庸的心跳倏地加快,有?什么超出预料的大事要发生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飞快的揣测着,他起身上到玉阶下,垂首见礼。


    第37章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祝皇后娘娘生辰愉快,福寿安康,千秋永享。”宋庸祝贺。


    “抬起头。”陛下说。


    宋庸依言照做,他?抬起头,但眼微垂,不敢直视帝后,余光瞧见了宜真今日穿的橘色裙子,上面绣着石榴花枝,还有一只?小猫,蹲在裙角,伸出爪子去够石榴。


    这?个花样还是他?之?前挑的……


    陛下伸手指着宋庸,笑问?左右几位国公?,说,“你们看他?长得像谁?”


    几位国公?立即认真去看,但却看不出来?,唯有茂国公?,仔细看过之?后,心中猛地一跳,闪过一个念头——


    陛下绝不会无的放矢,而仔细一看,这?宋家小儿似乎和他?那?早逝的女儿有几分相?似。


    可这?怎么可能?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几人都说认不出。


    国公?们都是跟随陛下的老人了,往常陛下说话,也敢打趣说笑几句,可现在却什么也没说。他?们都对陛下颇为了解,纵使陛下眼下言笑如旧,但他?们依然?能察觉出那?份藏在言笑之?下的不同寻常。


    “来?人,为他?净面。”


    宋庸猛地抬眼。


    只?一眼,他?就收敛了自己的震惊,复又垂下了眼。


    可也就这?一眼,让他?看清了陛下眼中的笑意,皇后眼中的欢喜,还有宜真笑靥下暗藏的激动。


    孙望亲自端了水来?帮宋庸净面,他?轻轻一嗅,就闻出里面已经兑好了药水,看了眼眼前恭敬送上帕子的太监总管,他?接过了帕子。


    稍稍捂了一会儿,他?放下帕子。


    “嘶——”


    因?为陛下忽如其来?的吩咐而格外安静的殿中,忽然?响起抽气声,而后是一声沉闷的震响,茂国公?豁然?起身,震惊的看着他?。


    其他?几位国公?虽然?不至于像他?这?般失态,但也难掩惊讶。


    余下的人看着他?们的反应,虽然?不解,但只?要不傻就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


    有人忍不住去看宋简之?,就见宋简之?也不解的看着殿上的种?种?,显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即使如此,他?心中也下意识升起了不妙之?感。


    到底怎么了?


    众人瞩目之?中,宋庸一直急促跳动的心跳反倒放缓了。


    他?又擦拭了几遍,好洗干净。


    期间并无人打扰,几位国公?和帝后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耐心等待着他?们想要的答案。


    “陛下,他?,他?难道就是那?个孩子?”


    茂国公?最先按捺不住,躬身向陛下求问?。


    “是。”皇后娘娘已经按捺不住,起身脚步微急下了玉阶,上前拉住宋庸的手。


    孙望等内监立即退开?,让出地方。


    “这?眉眼,这?般模样,一定?是他?,一定?是弘儿的孩子。”皇后娘娘激动地说。


    殿中霎时抽气声频起。


    能被皇后娘娘叫弘儿的只?有那?一个人,从前的太子,早逝的东宫储君。


    这?么说,这?是……


    陛下也起身下了玉阶,殿中诸人立即站起身,不敢再坐。尤其是诸位国公?,都已经起身出席。


    “没错,这?就是那?个孩子,”陛下温和的扶住皇后的手臂,笑着说。


    几位国公?缓缓走近,陛下笑着抬首,环视一圈,道,“当?初太子妃产子时遇袭,秘卫受命,将太子的嫡长子送去安全的地方,但之?后秘卫丧命,再无人知道那?个孩子所在。”


    “这?些年,朕一直在寻找这?个孩子的踪影,直到前些年,丹阳因?缘巧合下将这?个孩子带到朕面前,朕才终于如愿。”


    “梓潼,这?个贺礼,你可欢喜?”陛下问?身旁的皇后。


    “欢喜,欢喜,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好的礼物了。”皇后娘娘含泪,颤着手去摸宋庸的脸。


    宋庸一直表现的有些恍惚,下意识去看宜真。


    宜真一直默默跟在皇后身后,眼下束手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才一直对我这?么好的吗?


    宋庸恍惚中忽然?想到,本该的震惊和激动等复杂的情绪又添了几分难言的酸涩。


    殿中诸人的心思一时间复杂至极,他?们看着帝后一家三口,又忍不住去看舒宜真。


    这?么说,丹阳郡主早就知道这?位的身份,所以这?些年才……


    众人心中巨震,忍不住去看宋简之?和廖氏。


    而眼下,这?母子两人都面色惨白,心道完了。


    完了!


    他?,他?他他怎么会是太子之子,怎么可能!


    殿中人冷漠的看着他?们,已经开?始盘算之?后该如何做了。


    襄台伯府从前是如何对待那?位的,他?们都隐约知道一些,眼下那?位身份归位,难保不会记恨他?们。这?也是他?们能想到的,讨好那?位最简单的法?子。


    若说帝后是欢喜,众人是震惊,那?对诸王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储位之?说,立嫡立长,若嫡长子早逝,就传给嫡长孙,之后才是其他子嗣。也就是说,宋庸的身份若为真,那储位他们就别想了。


    上面三人正欢喜,诸王暗自给自己手下的官员示意。


    说到底,宋庸流落在外十余载,身份终究有不明之?处,即便不能阻止帝后将他?认回来?,也要闹上一闹,削一削他?的优势来?。以后若陛下想立他?,这?存疑之?处,就是最大的把柄。


    可目光所及之?处,竟大多垂眼,谁也不敢妄动。


    陛下虽然?年纪渐长,但这?些人还未忘记他?的威势。惹了皇帝不开?心,可是会要命的。


    几位动了心思的王爷一时气急,可要让他?们去说,也是不敢的。


    殿上,在这?般古怪紧绷的氛围中,在皇后娘娘期待的目光下,宋庸迟疑的唤了声,“祖父,祖母。”


    “诶,好,好,好孩子,我的阿瑾,我的弘儿。”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将宋庸抱在怀中。


    陛下站在一侧,伸手揽住皇后的肩,边拍了拍宋庸,面上努力勾起温和的笑。


    “我早为你想好了名字,取一个章字,以后,你就叫殷章。”


    从现在起,他?就叫殷章。


    不是宋庸。


    宋庸,不,殷章深吸一口气,又看一眼宜真,认真应是。


    他?心中复杂自不必说,种?种?疑虑不解不甘等心思交织,几乎缠成一团乱麻。


    可在陛下开?口后,殷章第一个反应是——


    他?不是宋庸了,宜真也不是他?的母亲了。


    他?们是表姐弟了。


    他?,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了……


    寿宴刚开?,陛下就给了众人一个惊喜,导致之?后大家都难免有些恍惚。


    宋庸,不,应该是殷章,现在已经被陛下安排着坐在了自己身侧,与丹阳郡主面对面。这?对曾经的母子,现在的表姐弟——


    别?管她们曾经的名分为何,如今殷章归位,是天潢贵胄,得帝后深爱的皇孙,那?之?前所谓的母子名分,只?要不傻,就不会有人提起。


    而按照辈分来?算,她们是表姐弟。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中不免古怪。


    刚才种?种?言语,陛下虽未明言,但他?们都能听出,陛下早就查出殷章的身份,只?是为着种?种?顾虑,依旧将他?放在襄台伯府,交由丹阳郡主照顾。


    也就是说,丹阳郡主是知道殷章身份的……


    她竟能面不改色听皇孙叫她几年母亲,真是……咳,真是了不起。


    这?份心思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大家看着玉阶上相?对而坐的两人,心中不免复杂。


    离帝后最近的两个席位被她二人占有,之?后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


    别?管殿中众臣在想什么,帝后反正都很开?心,言语围绕着刚刚认回的孙儿,满是关切喜爱。


    殷章表现的欣喜又有些恍惚,此外多多少少还有些拘束。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冷静下来?。


    如此种?种?,都落在暗中观察者的眼中。


    “对了。”皇后心中欢喜,难得的饮了几杯酒水,余光扫到宜真,忽然?想起,笑吟吟对陛下说,“还有宜真呢。”


    “这?丫头之?前尽心尽力照顾了阿瑾几年,如今陛下可得好好赏她。”


    陛下自然?记得这?件事,闻言笑着看向宜真,说,“宜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朕都准了。”


    众人目光霎时落在宜真身上。


    宜真微微一笑,起身跪下。


    “为陛下尽忠,本是臣民之?职,只?是陛下恩赏,臣女亦不敢推辞。”她温声道,声音并不算响亮,只?是殿中还算安静,竟也都听得清楚。


    宋简之?心中瞬时发紧。


    “陛下,娘娘,当?初我蒙陛下圣恩,嫁与襄台伯,只?是我与襄台伯有缘无分,琴瑟不调。请陛下赐我与襄台伯和离!”


    说罢,宜真叩首而下。


    这?句话,五年前宜真便同陛下说过,彼时陛下未曾允准,要她照顾宋,不,殷章。


    如今五年过去,殷章归位,她再次提起,不由满心的期待。


    “好,朕准了。”


    陛下应的干脆。


    宋简之?手一抖,他?刚刚就猜到这?一点,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圣恩浩荡,大可换来?大把的权势,若用来?同他?和离,实在浪费。


    可宜真偏偏就浪费了。


    便是如此,她也坚定?不移的要同他?和离。


    他?不可置信,又愤怒怨恨,但更多的是茫然?,宋简之?自问?,他?真的那?样糟糕,竟然?舒宜真这?般坚决的要离他?而去?


    一旁廖氏手抖,按住矮几才忍住,只?矮几微震,发出低低的嗡声。


    和离,怎么能和离?!


    不能和离啊!!!


    廖氏几乎想要尖叫,可在这?繁华巍峨的大殿之?中,她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傻傻的看着。


    “臣女,多谢陛下。”宜真心重重跳了一下,一时竟被巨大的惊喜冲的头脑都有些恍惚。


    她略有些怔愣的眨了眨眼,不忘种?种?叩谢。


    “好了,快起来?吧。”皇后娘娘笑着道。


    跪拜等大礼,平日里并不多见,她见着难免有些心疼。


    宜真抬头,见陛下含笑,这?才谢过皇后起身,退回席内。


    “陛下赏了,本宫也不能落下。”皇后娘娘笑眼看着殷章,才落到宜真身上,说,“便将兰园赐给你,你当?初被封为郡主,因?故未被赐下府邸,兰园本宫一直命人收拾着,正好给你,做郡主府。”


    “陛下觉得如何?”皇后说着,看向陛下。


    兰园是前朝国舅盖的园子,彼时名声极盛,有江南第一园之?称,虽说有些夸大,但也可见其是何等的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立朝后,不少公?候都盯上了这?个园子,还生了一番争执,陛下来?了番釜底抽薪,将园子送给了皇后。


    皇后也是极其喜欢的,虽然?久居深宫,未能去见过几次,却也一直命人好好收拾着。


    眼下赐给宜真,可见她心中欢喜。


    “你喜欢就好。”陛下开?口,声音中还是稍稍有些不情愿的。


    那?园子是他?送给皇后的,自然?不愿意皇后送人,可皇后的想法?,他?很少会反驳,只?好同意。


    宜真听出陛下之?意,正想推辞,就见皇后无奈的看了眼皇帝,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口中的话只?好顿住,起身谢恩。


    殷章默默看着,面上含着笑。


    虽满心复杂,但在这?时,他?依旧不由为宜真开?心。


    也…为自己开?心。


    第38章


    皇后千秋宴上,虽一波三?折,震惊了众人,但也算圆满结束——


    只是宴会刚刚结束,京城就被宴上发?生的种种给引爆了。


    帝后认回皇孙,是先太子的嫡长子。


    丹阳郡主得?陛下恩赐和离,从此再与襄台伯府无关。


    相比之下,兰园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园易主,落在丹阳郡主手中,竟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掌控了大部分权势的那一小部分人,将目光落在殷章身上,而?大部分百姓们,则更好奇宜真和离这件事。


    丹阳郡主与襄台伯不和,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从前?大家都觉得?两?人纵使不和,也会一直一直过下去,没人想到,丹阳郡主竟然能求得?陛下允准和离——


    宴会过了大半后,帝后便先行离开,随行的有殷章和舒宜真。


    宜真本来?不准备去的,这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想必有很多话?想说,她并?不想打扰,但皇后却?开口叫了她去。


    她自然遵从。


    离了交泰殿,一路去往坤宁宫。


    吉祥如意两?位姑姑别管之前?如何震惊,如今都已经冷静下来?,照旧将一切事物安排的妥妥当当,对?殷章更是分外恭谨小心,口称殿下。


    “得?先给这孩子封个爵位。”陛下忽然想起?。


    “先封个郡王吧,夫人觉得?挑个什?么封号好?”他兴致勃勃的问了起?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我得?好好想想。”


    宜真含笑看着,目光微动,就对?上殷章看着她的眼。


    眼微眨,她回了个安抚的笑。


    殷章顿了顿,别开眼。


    细眉微扬,宜真有些惊讶,这小子怎么看着有些不高兴,还是冲着她的?


    心中微的一转,她隐约猜到了点,不由无奈。


    “阿瑾,来?。”皇后娘娘一抬眼,就将两?人目光往来?尽收眼底,当即失笑,伸手唤道。


    殷章有些不习惯的走到皇后身边,被拉着坐下。


    “你和你爹生的很像。”皇后看着他的眉眼,轻声说。


    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宋庸的轮廓和眉骨与陛下很像,但眼鼻却?像极了皇后,除却?唇外,几乎与先太子相差不多。


    唯一不像的唇,则像了他那未曾谋面的亲娘。


    殷章欲言又止,才迟疑的说,“我真的是…会不会弄错了?”


    他孺慕的看着皇后,却?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仿佛担心弄错了,导致白高兴一场——


    皇后立即开始安抚,一旁陛下不时?开口,说起?当初查到的种种。


    当初殷章如何到那个女人身边,如今已经无从得?知,但陛下从那女人留下的东西中,找到了当初包裹皇孙的小被子,以及太子妃放在孩子身上的银锁,他身上几处痣也都能对?上,最重要的是他的长相。


    只这张脸,就足够说明大半的事情。


    殷章安静的听着,眼中的忐忑渐渐退去。


    宜真在旁看着,稍稍有些走神。


    从今天起?,就是皇孙宋庸了。


    说着说着,总算说到了宜真身上,说起?当初那一眼后皇后的惦念,说起?陛下的查实,说起?陛下与宜真的对?话?。


    “宜真,多亏你,这些年辛苦你了。”皇后温和道。


    “娘娘可莫要这样说,不过是机缘巧合。便是后来?,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事情都让马夫子和高嬷嬷做了,何谈辛苦,您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宜真笑着推辞。


    “可若没有你,我与陛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阿瑾的身份,这谢,本就该你当得?。阿瑾,你说呢?”


    “自然如此。”殷章郑重点头,开口却?又顿住,似不知该如何称呼。


    “表姐。”一顿之后,他唤道。


    宜真心中微动,倒不是不习惯,而?是……


    听着殷章低柔轻和的声音,看着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莫名?的有点不自在。


    真是奇怪的感觉。


    “正该如此。”皇后笑道。


    陛下含笑看着,他乾纲独断这些年,便如宜真所说,觉得?她为他效命是应该的,并?不觉得?感激,可他也得?承认,皇后说的也有道理。


    多亏了宜真,才让他们一家三?口得?以早早团聚。


    帝后满心欢喜,宜真含笑,无人发?现,殷章在叫出表姐时?,如擂鼓般的心跳。


    宜真同帝后三?人说了会儿话?,夜越发?的深了。


    时?间不早,她该走了。


    如今已经和离,不必回襄台伯府,宜真本来?准备出宫先去她置办的别院里对付一夜,却?被皇后留下了,让她在宫中先住一夜。


    照旧是那个院子,吉祥姑姑早已经收拾好了。


    她先退下,给一家三口留下说话的地方。


    这一夜她睡得?很香,多年来?的心愿总算达成,她只觉身上的桎梏一夕之间尽去,如今满身松快,快活的如同飘在云端,便是梦中也在笑。


    而?另一边,殷章可以说是彻夜未眠。


    昨日种种颠覆了他这些年的认知,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是皇孙。


    他现在要挣的不止是前?途,还有命。


    理智告诉殷章,现在应当好好想想将来?的事情,但他躺在床上,却?忍不住的想起?舒宜真来?。


    她待他的好。


    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这几年的种种尽数被他想起?,种种小事都清晰如故,他记得?宜真的喜好,记得?她待他的种种,历历都清晰在目。


    越是惦念,就越是难忘,越是在意。


    如此翻来?覆去,几乎魔障了一般。


    ……


    宜真一夜好眠,醒时?她睁开眼,看着撒进屋内的阳光,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扬着,不自觉的就笑了。


    深深的吐了口气,她翻过身,目光落在石榴红洒金帐子上,出起?了神。


    真好啊。


    她想。


    宜真没有赖床,立即就起?了床洗漱,而?后去跟皇后请安,等她到时?,殷章已经在了。


    “见?过陛下,皇后,殿下。”


    皇后叫了她起?身。


    一夜过去,昨日在帝后面前?还有些不自在的殷章如今已经恢复了从容,他坐在宜真对?面,看她笑的轻快,从容见?礼后落座,而?后那双笑眼落向他。


    他静静的看着,忽然间,那些从昨日夜里就不停纠缠他的杂念都散去了。


    管她什?么真假,总归那些好他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而?只要他的身份不变,那她就会一直一直待他这么好下去。


    这就够了。


    殷章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轻轻笑了起?来?,道,“表姐叫我阿瑾就好。”


    他的胸腔跳动,声声震人,“殿下倒显得?生疏了。”


    微的古怪在宜真心中一闪而?过。


    从前?的母亲和现在的表姐,只是一天之隔而?已。她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可这小子未免习惯的太快了。


    不过殷章从来?都是聪明冷静的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该如此,你们多年的情分,可别生疏了。宜真你从前?如何,今后只管如何就好。”皇后开了口,很是赞同。


    殷章认祖归宗,但他同皇家都没什?么情分,唯有宜真,她只盼着两?人一直都能相互扶持下去。


    宜真本要拒绝,她从来?都是个小心的人,既然殷章归位,那她自然就会摆出该有的态度来?,可皇后如此说,她开口间便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瑾。”她笑盈盈道。


    殷章心重重跳了一声。


    分明是一样的阿瑾,但又是不一样的。


    同帝后一家三?口用过早膳,之后陛下带着殷章去上早朝,而?宜真则告退离宫。


    吉祥姑姑亲自送了她出宫,一路上边走边说兰园种种,道皇后娘娘昨日连夜就吩咐了下去,兰园里面一应人事都已经准备好,宜真可随时?入住。


    除此之外——


    宫门外,身披轻甲的卫士护卫在一辆马车左右,静静候在那里。


    “郡主开府,按理可以有三?百亲卫,本该由郡主亲自招揽人手,只是您这些年并?未招人,这次娘娘想着,便亲自同陛下开口为您要来?了这三?百人,都是禁军中的好手,以后便是您的亲卫了。”


    吉祥姑姑笑道,同那站在亲卫前?的卫士点了点头。


    这个内侍宜真有些印象,似乎是禁军统领昌坚的左右手,叫什?么她倒是不知。


    那人见?了宜真便上前?见?礼,一众卫士立即跟着行礼,算是认过主子了。


    宜真大致认了亲卫中领头的几个人,便就动身,往兰园去了。


    皇后娘娘赏赐,自该要先去看看。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都宽阔的街道上,宜真倚在软枕之上,想着之后的种种安排。


    留在襄台伯府的人手东西都是要带走的,但这就不必她去了,她无意再在廖家母子面前?炫耀之类,左右一应安排都已经做好,之后她便是什?么都不做,宋简之也会自找死路的。


    她只需看着就好。


    让有乐姑姑带着亲卫们去就行。


    宜真闭眸,听着外面街市上热闹的动静,心思悠然飘飞。


    或许她该多走走,多看看。


    兰园离宫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皇城根底下,附近几条街都是国公府邸,而?这个园子后面,则紧挨着皇宫御苑,据说当初是圈了御苑一片地方,才终于建成这阆苑瑶台,玉宇琼楼的园子。


    宜真刚下马车,兰园的总管就带着人迎了上来?,恭敬见?礼,道皇后娘娘将他们这些下人都一应给了宜真,以后就是她的奴才了。


    皇后出手,从来?都是大手笔,宜真都已经习惯了。


    她大致认了认人,一路先去主院,等进了兰园,才知这园子究竟有多大,说是园子,瞧着跟行宫都差不多了。抬眼望去,看不尽的亭台楼阁,勾檐斗角,华美富丽,却?又不失幽雅。


    再转过头,从这里甚至能看到宫城一角。


    不忙着看园子,宜真先去了正院,安顿下来?后,又让有乐姑姑动身,往襄台伯府一行。


    有乐领命,好声好气的同亲卫首领沟通了一番,选了几个人,又从管家那里挑了小厮,便就动身了。


    襄台伯府。


    老夫人昨日从寿宴上回来?后就倒下了,她这几个月原本就身体虚弱,这一睡,竟起?了热,神智都不清醒了。


    宋简之彻夜未眠,之前?的惊怒未散,现在又要照看老夫人,连如何面对?之后种种都抽不出心思去想,一时?间可谓是焦头烂额。


    老夫人病情来?的又急又猛,他看了半夜,等天快亮后才得?以睡下休息会儿。


    有乐姑姑带人来?时?,宋简之刚醒,正在用膳。


    他一顿,心理戾气横生,甚至生出不去理会的念头来?,但也只是瞬间,他到底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伯爷。”有乐见?礼,笑道,“既已和离,两?府便再无干系,奴婢来?拿郡主的嫁妆,另外带下人们回去。”


    她神态从容,言语谦和,并?无张扬之气。


    可宋简之还是生气。


    但他也只能在心中生生气。


    宋简之袖中的手攥紧,说,“舒宜真呢?”


    怎么,现在连襄台伯府都不屑来?了?只用一个下人就打发?了他?


    第39章


    “些许小事?,不必劳烦郡主。”


    有乐微笑?。


    宋简之冷漠的看着她,心里的愤怒让他恨不得将?有乐给撵出襄台伯府,但理智又在制止。


    告诉他不能?那么做。


    在知道来人后,宋简之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他想问关于?皇孙的事?情,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知不知道这么做会害死宋家的,也还想问他哪里对不起她她非要和离。


    可舒宜真没来,她连面都不屑露。


    “舒宜真是什么时候知道皇孙身份的?”宋简之心道该走了,可心里的怨愤难平,对着有乐就问出了口。


    “奴婢不知。”


    有乐笑?的无懈可击,可越是如此,宋简之越是生气。


    他阴沉的看着有乐,忽的冷笑?一声,说,“成婚这些年?,我自问除表妹之事?外,并?无对不起舒宜真之处。但她却执意?要和离,想来也是因表妹。身为女子,竟如此善妒,这就是舒宜真的教养吗?”


    “襄台伯慎言。寻常民间?夫妻,若有不和,也是可以和离的,况昨日郡主请命,也不过道与?您脾性?不和,从未口出恶言,您如此说,是在不妥。再者,郡主品性?,便?是皇后娘娘也时常称赞的,你这样说是对皇后娘娘有何?不满吗?”有乐抬头直视他,肃容道。


    宋简之脸颊绷紧,他最恨这些宫中出来的人,动辄将?帝后挂在嘴边,仗势凌人,欺人太甚。


    “未口出恶言——”他几乎是咬紧牙根说出的这句话。


    纵使没说,可舒宜真执意?要和离这件事?,已经是将?襄台伯府的颜面丢在地上踩了。


    眼下?不必出去打听,宋简之都能?猜到外人会如何?嘲笑?他。


    舒宜真把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宋简之越是想,便?越是气恨,可最愤恨的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冷笑?一声,他甩袖而去。


    有乐略扬了扬眉,看向一旁的管家。


    “烦请为我带路,去自得院。”她微笑?。


    管家嘴里发苦,自得院有乐岂会不知怎么去,她现在这样说,纯粹是将?自己放在客人的身份上。


    一夜之间?,郡主就同伯爷和离了,他现在都没稳下?心。可上面主子如何?,他只能?看着。想着他老实带起了路。


    有幸留在自得院,从昨日消息传开后,她就命人开始收拾,好在除却日常用的东西,其它都是装箱封好了的,倒无须如何?费事?。


    有乐却是不急,她叫了管家来,照着宜真的嫁妆单子等等,一一核对,这才让带走。


    现在麻烦点,总比有疏漏后被伯府泼脏水来的好。


    林林总总的嫁妆等,马车来来回回拉了一天,才总算将?宜真的东西都带走。


    这般来来回回,京中的人都看在眼中,一时流言传得越发喧嚣。


    丹阳郡主与?襄台伯和离啦!


    丹阳郡主不要襄台伯了!


    也是,襄台伯连让女人生孩子都不行了,岂不是耽搁了丹阳郡主!


    也有人觉得丹阳郡主太过绝情,但当初襄台伯府发生的事?情还有不少人记得,一想襄台伯新婚时就同表妹勾勾搭搭,不干不净,就也只是私下?里说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另一边,宫中。


    陛下?亲自带了殷章上早朝,开口就要封他为皇太孙。


    殷章一惊,险险稳住了。


    朝臣们立即激动起来,他们不敢说殷章养在外面十?多年?,身份未明这件事?——


    对着他那张和陛下?极像的脸,他们也说不出来。


    只敢通过学?识等方面,以太孙之位太过要紧,需仔细考虑,贸然立太孙之位,担心会不会太冲动等理由,求陛下?三思。


    陛下?沉吟。


    殷章若有所思,想起来时路上,陛下?同他说的那些话,上前请辞。


    “你是弘儿的儿子,合该就是太孙。”陛下?这话看似是对殷章所说,可满殿的人都清楚,其实是对群臣们所说。


    殷章昂然立在殿上,无丝毫忐忑卑微之意?,意?气飞扬,自信沉稳,将?所思所想,一一道来。


    朝臣们不外乎是担心他德不配位,但他自信他能?做好。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


    陛下?听完,朗笑?出声。


    “好,不愧是我的孙儿。”他这才松了口,没再执意?立他为太孙,转而封郡王——


    以淮南为封号。


    淮南自古就有种州咽喉,江南屏障一说,可见其紧要之处。


    陛下以此为封号,其意?昭然。


    群臣自然不赞成,说到底,殷章自幼就养在民间十余年,纵使证据确凿,却还是身份存疑,若是寻常亲王家的也就罢了,左右只当养个?闲人。


    偏偏他是太子留下的唯一子嗣,还是嫡长子,干系重大,一时之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只是刚刚已经拒了陛下立太孙之说,如今再拒便?有些不妥当,只好默默认下?。


    至此,殷章被封为淮南郡王。


    赐住重华宫,往上书?房进学?,赐观政。


    重华宫本是太孙府邸,只是群臣不想在名分的事?情上同陛下?分辨,几番上言被陛下?打回来后,就默认了。


    相比之下?,观政反倒更让群臣上心。


    除先太子外,之后诸王懂事?之后,陛下?都是给个?爵位就打发出宫,虽赐有封地,享食禄,却无实权,更不要说观政了。


    若非举办宫宴,或者诸王进宫请安,都是见不到陛下?的。


    可如今殷章只是刚刚寻回来,陛下?就下?了这个?决定,可见其荣宠。


    群臣有心想要让陛下?改变心意?,但这件事?上陛下?显然打定了主意?,不准备改了,再三之后,只好放弃。


    殷章站在御阶之下?,群臣之前,见状越发体会到陛下?的天威赫赫。


    除却刚开始时,太孙此等事?关大齐根基之事?,之后种种都以群臣退让为结尾。由此可见当今的大权在握,圣心独断。


    之后下?朝,几位尚书?走在一起,说起刚才朝上之时。


    他们看得分明,只怕陛下?一开始就没想着真将?殷章立为太孙,只是抛出来试试,之后赐立郡王以及观政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陛下?如今手腕越发圆融了。”有人笑?叹。


    从前陛下?手腕刚强,比起现在,他们一时竟不知是哪个?更好。


    陛下?刚强时,他们尚能?以柔克之,让陛下?不得不退,而现在陛下?懂得柔了,他们这些臣子们难道还能?和陛下?顶着来硬的不成?只能?心中越发小心,仔细算计,不敢轻忽大意?。


    “陛下?英明神武,我等只需忠心即可。”


    不管当今脾性?如何?,他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他们都经历过前朝末帝时的昏庸残暴,因此也越发知道当今如此,是何?等难得。


    小节如何?不论,大节不失就行。


    说起陛下?,他们心中想的却是诸王。


    大齐立朝至今已十?五年?,先太子去后,任朝臣百般劝说,陛下?从未有立储之意?。储位无继,朝臣心中难免不安,心中自有计算。


    陛下?膝下?有十?六子,除却还小的,如今懂事?成人的有十?余位皇子,从行三的周王起,到行十?的庆王,都已经封王,出宫入住王府,往下?的十?一皇子今年?十?六,陛下?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王府,只等挑好日子就出宫去了。


    朝臣们心中各有偏向,几位尚书?也难免比较过一二,心中有偏好的人选,可如今殷章归位,众臣心中不管是何?打算,如今都得重新思量了。


    秋风渐起,吹落了枝头的枯叶。


    冬日还未到来,已经开始期盼来年?的新春了。


    一晃眼,宜真发现自己又炙手可热起来了——


    不,应该说是更炙手可热。


    帖子雪花似的递往兰园,去掉那些官低位小的,只有资格送到宜真面前的,就有一小箱子。


    宜真大致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这京都好像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她轻笑?。


    “是郡主您的兰园热闹起来了。”有乐笑?道。


    宜真笑?笑?,看向一旁的高嬷嬷,说,“嬷嬷您可要回宫里去?阿瑾想必也念着您呢。”


    马夫子早几天就走了,带着殷章手底下?那一班子人,去了重华宫,宜真以为高嬷嬷也要走,可这几天她竟一直没动静,她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


    “老奴就不必了。”高嬷嬷笑?呵呵的说。


    “老奴在宫里呆了十?多年?,也呆够了,如今只想过过松快日子,只要郡主您不嫌弃,老奴就一直伺候您。”


    “嬷嬷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您。”宜真忙坐正,认真道。


    高嬷嬷笑?意?越深,说,“那老奴就厚颜留下?了。”


    “该是我请嬷嬷留下?才是。”宜真温声说,“我这一摊子,还等着嬷嬷您帮我张罗呢。兰园这样大,我可真怕我忙不过来,正需要您相助。”


    宜真说的恳切,高嬷嬷心中越发感激。


    她在早些时候,其实也想过等殷章归位后,回去伺候。可她也不知道什么之后惹了那位小主子不欢喜,这些年?任她怎么关切,那位都不冷不热的。这般几次三番下?来,她也就放弃了这个?念想。


    这当奴才的,来来回回不就是为主子分担,哄主子高兴。


    眼瞧着主子瞧着她不欢喜,她又何?必凑上去。


    “这些帖子。”话说回来,宜真看着放在旁边的小箱子,思衬后说,“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去谁家不去谁家都不好,索性?,我来办个?宴会。”


    “郡主想的周到,这样的确更好。”有乐忙道。


    “仔细想来,郡主这些年?还没办过宴会呢。”梅儿笑?吟吟道。


    “那咱们先寻思寻思这宴会怎么办。”


    说话间?主仆几人都盘算起来,宜真这些年?在伯府,也有人提起过让她举办宴会,只是她没那份心思。眼下?终于?和离,得了自由身,她倒也来了兴致。


    此情此景此心,正适合办场宴会。


    兰园很大,要选个?是个?举办宴会的场地不难,要考虑的是邀请的人选,还有宴会前后的种种琐事?。


    宴会上人多,心思也多,每逢宴会,大大小小都会出些事?。小事?也就罢了,宜真可不想自己难得办场宴会,还搞砸了,闹出些麻烦笑?话来。


    如此再三盘算,终于?定下?前后种种细节,宜真开始准备请帖。


    帖子纸张是稀罕的竹纸,上面手绘的兰草纹,熏上她亲手调的兰花香。诸多亲贵重臣府邸的帖子由她亲手书?写,余下?的则交给有乐有幸两位姑姑还有阿竹——


    梅儿自觉的端茶倒水,她自幼看书?就头疼,如今一笔字也只是堪堪能?看而已。


    宜真看了几眼,忙道,“你别忙活了,去歇着,这些事?交给那些小丫鬟做就行。”


    “郡主,我没事?。你整天让我歇着,我骨头都发痒了。”梅儿笑?道,坚持忙活。


    前两年?宜真做主,将?梅儿嫁了出去。


    她之前也再三催促过,只是梅儿不着急,一推再推,后来还是她自己总跟为宜真打理铺子的几个?管事?联系,看中了其中一个?,羞羞答答来说,宜真仔细看过人选,再三查过,确定没问题后,才应允。


    如今梅儿成婚已有两年?,前段时间?刚查出有了身孕,宜真命她回去休息,可刚过三个?月,胎稳了,她就非要回来。


    宜真也是在有些想她,有短时日没她跟小喜鹊似的在耳朵边叽叽喳喳,她竟有些不习惯了。这般仔细叮嘱,让她回来后别忙活,有事?让小丫鬟去办,她才应允。


    结果梅儿自己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可以说是让宜真操碎了心。


    “你们还看着干嘛,赶紧把你梅儿姐姐扶去歇着。”宜真无奈,看向旁的几个?小丫鬟。


    除却阿竹和梅儿两个?贴身丫鬟外,这些年?宜真身边来来去去,最后又添了两个?,分别叫兰草和小荷,再往下?,还调教有几个?小丫鬟,听了宜真的话,忙嬉笑?着上去,拥簇了梅儿出去了。


    书?房里顿时清静下?来,宜真垂首,继续写帖子。


    有乐有幸几人抬手,笑?着对视一眼,也都跟着忙活。


    秋日的阳光去了毒辣,只余下?融融的暖意?,屋内一片安宁,宜真偶然抬眼,忽觉出一片岁月静好来。


    这就是她这些年?一直想要的日子。


    写好了帖子,宜真命人散了出去,而后往宫中请安,笑?着跟皇后说起此事?。


    “多亏了娘娘您给我的高嬷嬷还有两位姑姑,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头痛呢。”她放下?棋子,笑?着跟皇后撒娇。


    “你得用就行,可还缺人?”皇后笑?道,又问。


    这几年?相处下?来,如今皇后待宜真,可真是跟亲孙女似的了,很是疼爱呵护,一听她这么说,就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了。


    宫中从来都是不缺人的,每三年?选一次秀女,除却刚立朝那几年?,陛下?选过几个?人进宫,之后几回选拔秀女,都没再挑人,全数充作女官。这有进的,自然就有出的,几乎每年?宫中都会放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人去。


    “娘娘将?兰园给了我,那么大的园子,我身边侍候的人可不够。娘娘若有合适的人选,只管给我就是。”宜真笑?道。


    “你就会哄我开心。不过这样也好。吉祥,听到你家郡主的话了吗?还不快跟你那些姐姐妹妹们说说,看有没有想去的,好好挑挑。”皇后虚虚点了一下?宜真,知道她是在哄她。


    到宜真这个?位置,若她想要人,多的是法子。只是她也的确是想给她一些人,若论得用,外面找来的,终归没有宫中的得用。


    吉祥立即领命,等出去后,才认真起来。


    所谓好好挑挑,自然是选出那些没有乱七八糟心思的,宫中这么多人,谁也没法看透一个?个?的心思。不过她也不用看透,只消选出那知根知底的就行。


    纵使真有探子,也不怕坏事?。


    皇后娘年?现在年?岁大了,喜欢安静,平日里多是侍弄花草,下?棋读书?打发时间?。


    宜真陪她下?棋,边说说最近读的游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快中午了,她便?准备开口告辞,只是话还未出口,就听宫人禀报,说郡王殿下?来了。


    在如今的宫中,能?被称一声郡王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她笑?着抬眼,就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一身黑色的袍子,绣的麒麟纹,威武霸气。


    只一眼,殷章抬眼,正对上她,而后一笑?。


    “祖母,表姐。”几步上前,抬手见礼,端的仪态端方,从容恣意?。


    宜真细眉微扬,心下?暗暗惊叹,一段时日不见,他越发自在了。


    “诶,快坐,下?学?了?今天在上书?房学?的怎么样?师傅教的可还好?”皇后看见殷章,脸上的笑?是止也止不住,忙招手让他快坐。


    皇后和宜真下?棋,自来是选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


    这会儿隔着小几,两人对坐,殷章若要坐下?,就得去几步外的桌椅处,他招了招手,宫人知机的搬了锦凳到他身后,他施施然落座。


    “还不错,师傅教的挺好的。祖母跟表姐在下?棋,我也看看。”他自然而然的说。


    “下?着玩的。”皇后轻笑?。


    “看的出来。”殷章看了眼,顿时笑?了起来,“祖母和表姐都没认真。”


    棋盘上棋势松散自在,显然两方都没有上心,只是随意?下?的。


    “本就是打发时间?,既然回来了,就备膳吧。”皇后看向身边的宫人,殷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她心里惦记,生怕他饿着。


    宜真忙开口告辞,就被皇后留下?,一道用膳了。


    她只好从命,等膳后才走,殷章起身要送,一直到了坤宁宫外。


    “殿下?止步,送到这里就好,我先走了。”宜真驻足笑?道。


    “表姐非要这么生疏吗?不是说了,叫我阿瑾就好。”殷章有些郁郁不乐的说。


    “这是规矩。”宜真轻声,不过瞧着殷章眼中的低落,还是心软了,扫一眼左右的宫人,轻声说,“阿瑾。”


    “那以后没人的时候就这么叫我。”殷章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这青天白日里的,大庭广众下?,两人倒是说起了悄悄话。


    宜真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好。


    说话间?她就准备走了,却又被殷章叫住。


    “我听说表姐准备办宴,怎么,没有我的帖子吗?”殷章早就惦记着,从刚才见面后,就一直等着宜真给他,谁知她都要走了,竟都没这个?意?思,只好主动开口。


    他眼巴巴的看着宜真,颇有些谴责的意?味。


    宜真本没什么感觉,让他这么看着,竟真有些心虚了。


    第40章


    “都?这么?大了,怎么?越发爱撒娇了?”


    不是第一次了,看着眼前的人?,宜真心中?无奈,竟不由的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殷章就?那么?盯着她,伸手理直气壮,“请帖。”


    宜真无奈的看他,说,“我?只接待女客,哪有请帖给你。”


    这殷章倒是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了然为何会如此,心下不由一喜。


    “那便罢了,只是表姐那兰园,我?还没见过呢。”他收回?手,略有些好奇的说,借势转过了话题。


    宜真笑着睨他,显然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


    不止爱撒娇,还会耍赖了。


    被她这么?看着,殷章渐渐有些讪讪,低着头像被打湿的小狗,小心翼翼的觑着宜真,说,“表姐最近待我?疏远了。”


    被他这么?看着,宜真心下微动,酸酸麻麻,心尖都?软了,不由怜惜。


    “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疏远你。”她笑道,“只是眼下咱们身份不同?了,平日里要多注意些。”


    “没什?么?不同?,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阿瑾。”殷章精神一震,认真说,“咱们的年?龄本就?相差不多,又是这样的关系,只管和从?前一样相处就?行。”


    宜真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在说两人?表姐弟的亲戚关系,笑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既然你这样说,那咱们还跟之前一样?”


    “就?要跟之前一样。”殷章掷地有声,看着宜真笑的欢喜。


    宜真心中?更软。


    “兰园你若喜欢,随时都?能来?。只是有一点,千万要小心。”宜真声音越发柔和,眉眼添了些认真,说,“你现在的身份,出宫不方便,我?也担心。你自己?也要记着,莫要大意。”


    殷章了然,想起这时日来?身边发生的种种或明或暗的试探以?及算计,眼睑微垂。


    “方不方便,日子都?是要照常过的,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宫里。”他抬眼,眉眼沉静下来?,含着笑,“表姐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我?只怕,你疏远我?。”他看着宜真。


    宜真笑,她看着殷章,满眼认真,说,“不会的。”


    有些话,无须言明,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彼此可以?说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她怎么?会疏远殷章。


    殷章自然知道。


    但他想要的更多,只是如此,难以?满足。


    “那就?好。”殷章眼中?笑意柔和,温声说。


    宜真和离这件事,没有掀起丝毫风波,相比之下,殷章认祖归宗这件事,风波也才刚起。


    果然,在经过两三日的发酵之后,朝中?掀起了质疑殷章身份的风波。


    他们通过各种消息,提出种种质疑,打着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的由头,一次又一次试图动摇殷章的地位。


    皇帝一概置之不理,只要没有证据,那就?是胡言乱语,罚。


    为了这件事,皇帝准备了这么?多年?,早就?想好了所有的应对法?子。


    这般一来?二去,风波都?被按了下去。


    宜真呆在兰园,听着早朝安生了,心下才算一松。


    还好殷章是先太子的儿子,有帝后偏爱。


    她想。


    若换了另一个人?,帝后不在意,别说认祖归宗,在朝臣们这般攻势下,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不过反过来?说,若非殷章的身份,朝臣们也不会如此针对。


    朝野间对殷章身份的质疑永远不会停歇,但按下了这开?头的风波,之后的就?好对付了。


    前世便是如此-


    宜真的宴会定在十?月初二,园中?的丹桂开?的正盛,还有菊花绚烂。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末,天渐渐冷了,但瓜果飘香,正是吃的时候。


    她待客的地方就?选在花园,只接待女客,这一日诸王府,以?及公候府邸的世子妃都?颇为赏脸,差不多都?到了。


    宜真到底晚辈,来?的也都?是同?一辈的。


    宴会开?始之后,果然就?像宜真所想的那样,麻烦接踵而至。


    鲁王世子妃秦氏和赵王世子妃高氏没说几句话就?互相嘲讽起来?。


    自前朝起,为防止外?戚做大,就?有从?民间选品性良善,温娴聪慧的良家女入宫,择为亲王宗室妻妾的规矩。


    当今立朝之后,天子深以?为然,也继承了这个规矩。


    如今诸王的王妃和世子妃,都?是从?秀女中?选出来?的。


    而五王赵和六王鲁,年?龄相近,诞下的世子年?岁也相差无几,世子妃是同?一批选出的秀女,据说一开?始就?十?分不和,到现在都?是。


    若别的还罢了,秦氏偏偏提起之前赵王府欲要将庶出的孙女说给殷章这件事。


    “我?听说赵王府当初还想和宜真妹妹做亲家,要嫁庶女给当初的淮南郡王,现在瞧着,还好没成。”她眼角斜了眼高氏,笑的幸灾乐祸。


    高氏笑脸微的僵了一下。


    这满园的人?,现在最不想提起这件事的,就?是赵王府的人?了。而最遗憾的,怕也是赵王府的人?。


    若这件事成了还好说,有这件事在,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将殷章立为太孙,可偏偏没成,如今若被提起,就?是天大的笑话。


    高氏来之前就预感到秦氏会坏事,但宜真的宴会,她总不能不来?。


    可总是早就?想到,眼下真的遇到了,她还是十?分尴尬。


    “这事儿啊,我?觉得该怪宜真妹妹。”这时周王府的世子妃卢氏笑着开?了口,周王和赵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自然要照顾着些,道,“都怪宜真妹妹将淮南郡王养的太好了。这样好的少年郎,不知多少人?家想结亲,这不,高妹妹也不能免俗。”


    她这话,又是夸,又是赞,还带着些抱怨,恰恰好的接过了话。


    宜真含笑,旁边潞安县主搭话,道,“可不是这样,我?当时还想着要根宜真结亲呢,得亏我?没女儿。”


    这么?左拉右扯的,那边行七的湘王府世子妃刘氏也拉住了秦氏,大家合力将这波风波给压了下去。


    背过人?,高氏忍不住看了眼宜真。


    这些天在府中?,赵王没少发脾气,便是她们小夫妻也受了连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殷章,因为宜真。


    她一个公主家的外?嫁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非要整出点事来?。


    之前还一副不肯掺和进诸王中?事的模样,现在倒好,竟偷偷养大了皇孙,这背地里来?一刀,也真够招人?恨的。


    “我?看啊,赵王府怕是要恨上你了。”


    瞧着宴会顺利进行下去,潞安县主拉着宜真说起了小话,言语中?有些担忧。


    “何止,还有周王,鲁王,湘王,肃王,庆王,哦,对了,还有宫中?没封王的诸位。”宜真笑吟吟,一一细数了下去。


    潞安本来?还着急,可看她这优哉游哉的样,竟也急不起来?了。


    “罢罢罢,你心里怕是早就?有了主意,我?何必说那么?多。”她轻哼,到底是有些小脾气的。


    刚才潞安解围时说的话并不作假,她是真的生出过跟宜真结亲的心思。


    她心中?知道宜真谁也不说是对的,但一想起自己?个儿这些年?为宜真操的那些心,难免就?有些不舒坦。


    “好姐姐,这是跟我?生气了?”宜真笑着哄她,略带讨好。


    “我?气什?么?,我?不气。”潞安拿乔。


    姐妹俩笑着闹了会儿,一笑后那点气也就?散尽了。


    “你记得小心。”末了潞安县主提醒。


    宜真点头。


    “你现在好了,一个人?,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潞安先住笑着道,很有些艳羡,问她,“可想过以?后?”


    宜真一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道,“刚得了这松快日子,等我?先享受些时日,再想以?后。”


    “那怎么?成,好人?家是不等人?的。”果然,潞安一听就?有些急了,说,“尤其是这再嫁的人?选,更不好挑,还是要早做打算,多看看,多打探打探。”


    “妹妹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人?选,有什?么?要求。你不想费心,你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寻摸着点。”潞安大包大揽。


    前两年?她才精挑细选的将膝下的女儿给嫁了出去,手里还捏着好些人?家的消息呢。


    “不急,不急。”宜真慢悠悠说,只把潞安急的不得了,却也没法?子。


    这边应付了潞安县主,那边一众女眷又凑过来?,倒也挺有默契,话里话外?都?提起了宜真的婚事,只是不像潞安那样直白,只是婉转提起了自家亲眷里有什?么?出色的儿郎,如此种种。


    宜真安静听着,一笑而过。


    她是有想过再嫁这种事,但不是现在。


    况且,便是真要再嫁,她也要寻一个自己?心里得意的,喜欢的。


    宜真想要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而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闲折腾的。


    这般一来?二去,兰园赏宴,倒也还算圆满的结束了。


    临走前,潞安县主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今年?我?祖母的寿辰,家里准备好好给她老人?家办一场,你先把时间空出来?,别忘了。”


    “姨姥姥要做寿?这可是大喜事,我?一定会去的。”宜真有些惊讶的说。


    庆宁长公主都?七十?多了,除了上次六十?大寿大办一场,这些年?再没过过寿。没想到这次竟然忽然要办了。


    “前些日子祖母有些小恙,就?想着办个喜宴冲冲。”潞安说着眉微皱,有些忧愁。


    不似长宁,庆宁长公主对儿孙都?十?分疼爱,只看她身上的县主爵位就?可知一二,要知道就?算是诸王府中?嫡女,也不一定会被封为县主。


    “什?么??可还好?”宜真微惊,担心的问。


    说来?也有些好笑心酸,她幼时,除却自己?的亲祖母,上面的两个姨姥姥对她都?颇为照顾,只是二姨姥姥福宁长公主一心向道,平日里都?是在公主府里过自己?的清静日子,相比之下,庆宁对她关照的要更多一些,她心里是视她为亲近长辈的。


    “大夫细心照看过,已经好了。”潞安勉强笑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只是庆宁长公主早些年?又吃了不少苦,哪怕这些年?精细的养着,也难以?弥补,再加上,她到底也上了年?纪。


    “那就?好,那就?好。”宜真忙道。


    她亲自送了潞安县主到门口,目送她远去,才折返回?去。


    热闹了一天的兰园,终于安静下来?。


    金乌西沉,将天边的云染成橘色,宜真驻足,从?墙头檐角上看了眼天边,忽然起了兴致。


    “我?们去那边转转吧。”她说。


    这些天宜真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番兰园,只是这院子太大,她也还未看尽。


    一众丫鬟婆子立即跟上。


    只是才转了一会儿,就?有丫鬟急匆匆来?禀报,说淮南郡王来?了。


    宜真心中?微讶,便就?折返回?去,没走几步,就?见殷章带着人?迎面而来?,后面跟着内侍,还有禁军护卫,赫赫扬扬一大群人?,皇家的威仪扑面而来?。


    真是好大的排场,到底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想着微微一笑,示意见礼的内侍护卫们都?起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殷章。


    同?上次见面一样,还是黑色的袍子,依然绣的是麒麟,负手而立,眉眼英挺,高高大大,越发像个像个大人?了。


    殷章在远远瞧见她的时候就?一直在看她,看她步步生莲,裙角生出了花。


    可总是脚步危机,她的仪态依旧不急不缓,便是榴红的衣角都?没有乱。


    宜真平日多穿橘红,今日难得的传了榴红这样艳的颜色,殷章不由多看一眼。


    “表姐。”


    从?前殷章见宜真,总要弯下肩背垂首,只是现在时移世易,身份不同?,他再见,便只是颔首,微微一笑,更显从?容。


    “郡王来?了,怎么?不先坐下歇会儿,我?这就?回?去了。”宜真问。


    “是我?失礼,表姐别见怪。”殷章乖乖认错,说,“难得出门,又是兰园这样好的景致,我?就?想着多走走看看,便就?直接过来?了。”


    “也免得扰了表姐逛园子的兴致。”他笑。


    宜真平日不爱动弹,似这般出来?转悠可真是难得,所以?他听丫鬟禀报后,想了想就?直接过来?了。


    说话间宜真寻了旁边的凉亭,邀殷章过去坐下,一抬眼,就?瞧见他眼中?有些不乐,心中?一动,不由就?有些好笑了。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宜真看了眼天色问。


    天色着实不早了。


    殷章笑着看她,不急着回?复,问,“现在没旁人?了,表姐还要唤我?殿下?”


    宜真失笑。


    “阿瑾,”她好声好气的唤了一声,眉眼弯弯。


    殷章这才满足的应了一声,笑着看她。


    他的眸光深幽,宜真忍不住轻轻眨了眨眼睛——


    说来?也奇怪,从?前也不这样,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每被殷章这么?看着,她都?会有些不自在。


    这般几次三番下来?,宜真也只能归咎于他长大了,心思越发难测上。


    “你还没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宜真将话题引了回?去。


    殷章笑道,“也就?这个时间得了闲,求了祖父祖母,就?来?看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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