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3.21
安殊亭对万安和和林夕梦的事情心里有底, 但这样的事情毕竟要格外谨慎才是,他看似与往常一般,实则请了有经验的女医将这件事情落到实处。
“公子, 这是医女给您的回信。”平安知道自家公子速来行事不拘一格,但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用出格来形容了, 他家公子是要捅破天了。
他将信递给安殊亭后便低着头, 细细的数着地上砖石的纹路,默默思索着若他家公子真的搞大了那位千金的肚子, 自己的好日子还有多久。
安殊亭眯着眼睛,看着纸上的信息, 林夕梦果然已经怀孕一月有余,算算日子, 应该是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她怀孕的事情才被捅出来。
怪不得那段剧情里没有多少万安和的事情, 那个时间正好许多学生赶考,就是不知道林夕梦将黑锅推到孙悦白身上是蓄谋已久, 还是一时起意。
说起来孙悦白这个人虽然身份尊贵,却似乎一生都在犯小人。
幼年时功利丧良心的父母, 少年时心仪的姑娘白婉秋,中年时看重的学生万安和, 当作小辈的林夕梦,似乎每一个略微亲近的人最终都会给他一刀。
所以说刀子要捅在自己身上才不会那样毫无心理负担, 安殊亭抖了抖手里的信纸,将他折弯, 亲眼看着火焰将纸条吞没。
“公子,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老爷?说不定也算一件喜事。”平安小心翼翼的看着安殊亭。
自家公子神色冷漠, 能看出心情不好,但却不显惊惶, 说不定还能捡个白鹿书院的山长老丈人也说不定。
“嘴巴闭紧,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安殊亭淡淡地警告。
“可这事儿咱们万一处理不好,会不会影响您和小公子的名声。”看出安殊亭不想谈这件事情,平安还是提醒到。
他倒是不想多嘴,但公子毕竟年轻,府上又是讲规矩的,若是处理不好,事态扩大,别说公子跑不了责罚,就是自己也落不了好。
“什么小公子,你不会以为林夕梦的姘头是我吧?我会看上那样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毛丫头。”安殊亭瞪平安。
“你把公子我当成什么人了?”他的恋人明明是个要才情有才情,要地位有地位的大美人,安殊亭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是我想差了,咱们公子眼光向来高。”听到安殊亭这么说,平安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他家公子的节操到底是保住了。
也不怪他多想,还不是他这位主子突然让自己定做了一大堆新衣服,配饰,还特意强调了要仔细盯着,务必要做工精湛,这样重视样貌。
又让自己搜集了许多甜味的糕点方子,花草种子。
他这个公子从前哪里注意过这些小事,便是之前对那位小姐有心思时也不见这样,他便猜测公子在书院的这段日子,又春心萌动了,书院里就那些人,也不怪他多想。
“你家少爷我这辈子自然不会喜欢什么女人,以后别乱猜。”他低头吹灭烛火,仿佛随口说道。
对着平安,安殊亭难得解释了一番,这个人衷心可用,他和孙悦白的事情倒是可以慢慢的露一些给他
平安觑了安殊亭一眼,嘴上应是,心中平静无波,他家这个公子,一天一个想法,他一个下人听着就是。
“我喜欢的人必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你家公子我眼光高着呢”要不也不会孤身多年。
孙悦白如今就是长在他心尖儿上的人,从前看书时,他欣赏孙悦白,因为他有魄力有手段。
但一来到这个世界又是在那样的情境下,身临其境又觉得孙悦白手段过厉,未免有些避之不及的念头。
安殊亭最开始撒谎爱慕孙悦白,就是因为被书里面描写的他最后反扑时的手段狠厉影响,这也是他唯一对孙悦白心虚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孙悦白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但还远远不是最后那种破罐子破摔,报复社会样的偏激。
如今再看,带入那个人,安殊亭只觉得心疼。
谁也不是天生铁石心肠。每当孙悦白软了心肠,那些人却总回以他背叛。
也无外乎最后的孙悦白会变成那样偏执疯狂、冷心冷肺的模样。
“公子自然眼光好,那人还盯着吗?”平安认真点头,看安殊亭神色心中明白看来那个千好万好的确有其人。
也不知道他家公子让他盯着一个女子做什么,还是那样一个十分缠身的女子。
“这样……”安殊亭敛眉,想了想,对着平安低声吩咐道。
第 32 章 032
院中的花丛随风舞动,比起原来单调的菊花,又多了许多新的品种,颇有百花争艳之态。
这全是安殊亭又根据季节栽种的,这样院中便能四季花开不败。
“大人,先生。”安殊亭抱着书本进了门,就看见孙悦白和孟大人已经在了,他微微躬身。
“坐吧,在先生这里就没必要这么拘谨了,他刚刚可夸赞了你好一阵子。”孟大人此时比在讲堂上更加平易近人。
安殊亭闻言坐下,眼睛不自觉的落在孙悦白身上,随后笑着看向孟大人。
“先生从不轻易赞扬我等,多谢大人告知我此事。”安殊亭再看孙悦白脸上是朝气蓬勃的笑,比平日里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好看的晃眼。
对于这位大人会召见自己,他并不意外。
但先生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己,安殊亭没有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觉得遗憾。
“不过闲谈,韵之兄竟这般言语夸张。”察觉到安殊亭惊奇讨巧的视线,孙悦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添茶的时候自然的为安殊亭倒了一杯。
他只是说了安殊亭的一些情况,言语间露了七分看重,到了孟大人嘴里就成了大加赞赏。
果然是一群老官场,就算性格各有特色,难免沾了许多习性。
“哈哈,灵均何必否认,我昔日对你的事多有耳闻,就是时机总不凑巧,一直不见其人。”
“当初我还在蜀地就听说,谢家玉郎自己天资过人,便觉得世人庸碌,严苛至此,所以谁也看不上。”
孟大人刻意压沉了声音,学着当初给他说这话人的语气。
坊间的传言,有两重意思,一个说孙悦白要求严苛,这才收不到学生,毕竟当年京都那些神童才子,没一个能入孙悦白的眼。
另一重意思则是调侃,孙悦白孤高自赏,对那些大家闺秀不假辞色,就应该孤身一人,毕竟在他的眼中大概也没哪位小姐能配得上他。
“不过戏言。”孙悦白摆摆手,曾经年少轻狂做出的事情,如今被人当着安殊亭的面揭开,孙悦白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的想法至今未变。
最好的才配得上自己,这是孙悦白一贯的坚持,所以他不会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就敷衍自己。
他收徒弟,当然要满足自己的心意才是。
“小安,你可打破了你先生当年的豪言。”孟大人为人促狭,轻轻眯起,兴趣盎然的说。
“承蒙先生看重。”安殊亭心想孙悦白眼光当然好,心里自傲,但面上只是略带腼腆的笑。
“那可称不上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别人不甘,背后闲谈而已。”
孙悦白知道安殊亭这时候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但依旧见不得别人逗弄安殊亭。
他以手抵着茶杯,将新的茶水慢慢推到孟大人身前。
见安殊亭还会这样的表情,孙悦白自己生出了两分欺负他的心,心中思忖等私下有机会让安殊亭对自己笑个够。
倒是这位孟大人一把年纪了也是出人意料的活泼。
“唉……”看着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孟大人心里羡慕,面前的青年和他的先生一样,也是同龄人中望尘莫及的存在。
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孟大人笑了一声,忍不住说到。
“日后若是有机会到京都去让那些人好好看看,你先生虽然要求高,还是有人能满足的,免得那些人总是说灵均苛责。”
对孙悦白,孟大人曾经做过功课,即便只是坊间戏言,百姓觉得有意思。
但他们这些人能从中看到许多东西,作为官场中人,要想平平稳稳的活下去,对那些同僚政敌一无所知便是最大的忌讳。
别看他比孙悦白痴长几岁,如今似乎仕途顺畅,可当年孙悦白做京官,当着皇帝眼前红人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个地方小官。
“我会的。”安殊亭扯着嘴角,挤出一分不好意思,在孙悦白看过来时,拂了下鬓边的一缕发丝。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孙悦白呆久了,他如今可真是有几分孙悦白平时彬彬有礼的气度。
孙悦白眉眼轻扬,摇了摇头,低头喝茶,也不拆穿他,就那张扬的性子,也难为他还记得装样子。
安殊亭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惹来孙悦白一声轻笑,他起身在书架上拿了一摞厚厚的纸,上面全是安殊亭这段时间搜集整理的东西。
“韵之兄。”孙悦白屈膝坐回桌前,将这些写满自己的纸张递给孟大人。
“这是小安前些时候整理的文章,我看着颇有意思。”孙悦白坐直了身体,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常,话里传来的是十分的赞赏。
孟大人接过的时候惊奇的看了一眼他,怕是孙悦白自己写出了那些名扬天下的文章著述,都没用过这样骄傲的语气。
他将手上的纸张摊开在桌上,打眼扫过去,僵硬粗狂的字体让他先皱起了眉头。
“我这学生从前年少轻狂,于学业十分疏懒,耽误了。”孙悦白语气随意自然,带着一分批评,随后话音一转。
“好歹他如今知道努力,有些天分,还算成器,有些过于基础的东西短时间还没办法补齐。”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喝茶,实际上注意力依旧在孟大人身上,见他皱眉,率先开口挡住了他要出口的话,重新为他续了一杯茶水。
这让安殊亭原本打算起身的动作顿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孙悦白执壶,为孟大人蓄满茶水。
“言之有理。”孟大人读书时勤勉,这样的字迹一看就是没下功夫,但想到自己之前的调查,也不好当着别人先生批评他的学生。
嘴上说这话,孟大人眼睛却是看着安殊亭写的东西。
安殊亭才华横溢,这又是孙悦白特意拿给自己看的,想必颇有玄机。
看到第二页的时候,孟大人心中隐隐有感,抬头看着这师徒二人一眼。
这些调查结语写的确实有意思,似乎是固定的格式,但整理出来后对比格外明显。
第072章 3.22
再低头的时候, 孟大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就算是独苗苗弟子,天赋出众,但天地君亲师, 作为师长,竟然这样捧着, 连一点苛责都不愿他承担。
他从前求学时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先生。
先生们对天赋出众的弟子格外照顾, 这不稀奇,可照顾的像孙悦白这般偏爱, 除了是亲生儿子,谁敢想。
想到安殊亭的出身, 孟大人恍然,以拳抵唇, 轻轻的咳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安殊亭一眼, 恣意俊美,风流天成, 想必他的母亲年轻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这位谢家玉郎果真痴情,孟大人啧了一声, 很快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文章上面。
孟大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安殊亭注意到了, 他抿唇,看着孙悦白动作自然的为孟大人续水, 敛下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他挡开孙悦白添水的手, 执壶这两人都续了满杯。
神色复杂难辨。
孟大人此刻坐的位置是孙悦白惯常坐的,用的茶具也是孙悦白最喜欢的,
再看孙悦白,他此刻即便在品茶, 翻书,注意力也有五分在孟大人身上。
安殊亭默默的看着孙悦白。
认识孙悦白这么久,除了别人给孙悦白倒茶的份儿,哪里轮的上孙悦白时刻留意别人。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孙悦白对孟大人的每一个举动,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就连喝进嘴里的清茶似乎都带上了涩然。
“先生。”安殊亭作口型,扯了扯孙悦白的袖子。
孙悦白转头,眼里带着疑问。
安殊亭嘴唇动了动,又看了孟大人一眼,转头指尖紧紧的捏着孙悦白的衣袖。
他想说不用这么费心,他靠自己也可以,不必这样,但看着这双温雅含笑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来。
孙悦白忙废了这些功夫,他怎么能在此刻告诉他算了。
孙悦白抚开安殊亭的手,奈何他攥得实在紧。
他盯着安殊亭黝黑沉静的眼睛,两人对峙片刻。
当着孟韵之的面,安殊亭这样的小动作实在不合时宜。
谨慎的孙悦白从来不会犯这样的忌讳,所以他才能守着自己的秘密这么多年没让人发现。
可看着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安殊亭这会儿兴致不怎么高,孙悦白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孟韵之的态度焦躁。
他低头看了看安殊亭捏着自己衣袖的指尖。
再看看孟韵之,他似乎被安殊亭整理的资料吸引了注意力。
借着桌子阻挡,孙悦白耐心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对着安殊亭摇了摇头。
安殊亭指尖捏的发白,对上孙悦白疑惑的眼神,竭力勾起唇角,笑了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松开衣袖,转头。
“大人。”
“这些东西里面有些只是支撑的论据,实在有些浪费大人时间,不若我为大人讲解一二。”安殊亭年轻气盛,很少有这样主动推销自己的时候,但他不愿只靠孙悦白。
“如此倒也可行,我可很想听听你这样的少年英才做出的东西有什么玄机。”孟大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纸。
他看出了一些门道,但也确实有不解之处。
“哪里敢称什么少年英才,您才是我们这些后生追逐的目标。”
“心怀百姓,为政为民。若是做官做到您这样才算仕途圆满。”安殊亭笑了笑,神态自若的直起身为孟大人添了茶。
他说的话真心实意,安殊亭穿到这个世界前刚刚成为一名党员。
了解了孟大人的事迹,安殊亭觉得这人到了他那个时代,一定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挚友。
孟大人见安殊亭神色诚恳,莞尔。
他不会被人轻易灌迷魂汤,可安殊亭说这话的时候,那种真诚恳切的赞叹仰慕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薪火相传,这才是万古长青的治世之道呀。”
“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想到那些的,真令人震惊,少年英才。”
孟大人索性将手边的纸张倒扣在桌上。
他原本就觉得安殊亭有大才,这会儿看他更觉得和眼缘,遗憾他怎么成了孙悦白的弟子。
这是一块璞玉,想到他在讲堂上的论述,依旧赞叹不已。
这世上天才只有那么一小搓儿,没有得到好的培养,泯然众人的就占了大半,那些顺利打磨,惊才绝艳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如今他面前就坐了两个,但他更喜爱安殊亭。
安殊亭勾了勾唇。
不就是商业吹捧吗?很容易,他又不是做不来,而且他也没说假话。
他的短板,不需要孙悦白费心来帮他弥补。
让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为自己受委屈,安殊亭做不到如此。
“不过是多读了史书,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看当今的问题,再带入那些受到政策管束的百姓的需求。”
“他们才是推动发展的重要动力,多想想,多看看自然能少走去多弯路。”还有现代信息共享,开阔的视野,那都是自己比旁人更多的优势。
“你说的很对。”孟大人出身寒门,向来弯的下腰,吃得了苦,将百姓放在心里。
他听了安殊亭的话大为震撼,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懂得百姓的。
他在官场拼搏了大半辈子才懂了这些道理,他的许多同僚甚至一辈子都不懂这些。
这样的人做官,即便没有特别大的才干,但绝对能让百姓过上平稳日子,更何况安殊亭是有才干的。
这是我的同路人,孟大人默默想到,心中更是痛心自己错过了安殊亭这个弟子。
看到孟大人眼中的热切,孙悦白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家这个可谁也抢不走。
安殊亭这会儿十分积极,那张嘴仿佛抹了蜜一般,偏他说的有理有据,发自内心,谁能扛得住。
他并不插话,只是看着两人讨论。
安殊亭他细细的说着自己在史书中看到的一些好的不好的土地政策。
看孟大人满眼认同,这才将孟大人面前的纸张一一调整成几份。
表格列举了反应百姓的生活水平的粮食数据,对比分明,一目了然。
后面跟的报告将先辈们那些举措有哪些好处,走过了那些弯路从哪里借鉴,从何处规避,以辩证唯物的方法列了大纲。
安殊亭用精简通俗的语言,一针见血将它们说的明明白白,为他提出的那些土地政策编制了严密的逻辑链。
第 34 章 034
“此当我同辈中人。”
到了最后几乎都是安殊亭在讲话,孟大人见他文采激昂,捋了捋胡须只目带笑意静静的看着。
待安殊亭说完,他忍不住双手握住安殊亭的手,说完还转头看孙悦白。
“你……”
“孟大人,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孙悦白一抬手将安殊亭的手从孟大人手里抽了出来。
安殊亭头皮发麻,在孙悦白的帮助下,将手缩回放于膝盖上,再不靠近桌子。
孟大人实在不拘小节。
“哈哈哈,不必如此,若是安家小郎君不同意我必不能强人所难。”孟大人目光慈爱,同讲学之时的表情大相径庭。
一处种满青竹的院落,风声飒飒。
林夕梦跪坐地面,整个人匍匐蜷缩,眼中泪光闪烁,两只手紧紧的攥着父亲的衣袍下摆。
“爹……”她目光忐忑,满眼祈求。
“到底是谁的孽种?”山长面色铁青,一把抽开,对着素来疼爱的女儿再无往日的和颜悦色。
林夕梦一时间失力跌倒,手下意识的护住肚子,她紧抿薄唇,向前爬了两步,一下子扑到在母亲膝头。
“娘,这是我的孩子,您帮帮我好吗?”林夕梦此刻六神无主,下意识的依偎着自己的母亲。
“儿呀,这个孩子要不得。”林夫人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但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犯了大错。
她怎么可能看着女儿一错再错。
林夫人别过脸,不看女儿满是泪痕的脸,手却紧紧的攥着。
“给她抓药,这个丫头就是被我们宠坏了,不识好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条道走到黑。”山长闭了闭眼,冷声道。
“现在就去。”
“好。”林夫人应了一声,眼中的泪再忍不住滚滚而下,她抹了一把脸,就要起身。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这桩丑事才不会让人知道,她的女儿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若是被人知道,女儿才是真的毁了。
林夫人都想好了,就在她们山上的医馆抓药,孙大夫与他们交情好,必会保守秘密,她就说是自己年纪大了,恐一尸两命,不愿再生育。
“娘,不要,娘,这是我的孩子,你们的亲孙子,虎毒不食子,你不能这么狠心。”林夕梦见母亲就要动真格,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离开。
此刻院子里只有她歇斯底里的哭吼。
林夫人心如刀割,跪在地上和女儿抱头痛哭,“你就是个孽障,我没有交好你。”
听见女儿此刻还是冥顽不灵,林夫人眼里闪过坚定,她抬起手帮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
“不是我们心狠,让你未婚先孕,证明那个畜生本就道德败坏。”林夫人咬牙切齿。
“他若有心就该提亲,那般轻薄本就是看低了你。”林夫人不用猜想就知道两人必不相配,所以那人才会哄骗了女儿。
林夕梦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他提亲你们必不会答应的,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林夕梦没有忘自己还有一位未见过的未婚夫。
更遑论万安和一介白身,家无恒产,母亲定然不会答应,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恶了万安和。
“若他当真不错,我们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林夫人是女子,自然更容易体会女儿的心思,她轻轻的抚着女儿的头发,循循善诱。
“娘。”林夕梦泣不成声,她向父亲看过去,父亲依旧面若寒霜。
“是谢灵均。”林夕梦咬着牙,最终挤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山长只觉得脑袋轰鸣,身子晃了晃,好在手撑住了石桌这才没有倒下,“小畜生,胡言乱语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孙悦白。”林夕梦声音清亮坚定。
看到父亲不可置信大受打击,而不是一开口就一如既往的强硬,林夕梦明白这是保住和师兄孩子唯一的办法。
至于之后怎么办,林夕梦不知道,她揪着头发,满脸羞愧。
“我仿佛听到先生的名字,莫不是山长在背后说先生小话了。”安殊亭眯了眯眼睛,朝院中看去。
第073章 3.23
他这副郑重怀疑的模样, 引得孙悦白用扇子敲了敲头,“山长何等人物,你也敢背后编排, 小心他罚你去种树。”
孟大人、孙悦白还有安殊亭三人刚刚结束了会面,安殊亭蹿着孙悦白请客吃饭, 正好请山长作陪。
他们才走到院外, 就听见安殊亭这么说。
院中确实隐隐有说话声,但根本听不清楚。
孟大人捋了捋和胡须, 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不得是在艳羡灵均老弟得了好学生也不定。”
安殊亭不吭声了, 他走上前,看着紧紧闭合的大门, 无声冷笑, 借着身前遮挡,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顺进门缝轻轻一勾。
这般娴熟的技艺, 几乎不动声色的推开了面前的大门,然后站在门侧迎接两位先生进门。
孟大人没有说什么, 他本也不是大户出身,对规矩这些不怎么在意。
孙悦白跨过门槛的时候看了安殊亭一眼, 见他一副躬亲有礼,老老实实的模样, 若有所思。
白鹿书院要求学生亲历亲为,不带书童下人, 所以山长包括所有先生自然也没有下人伺候,只是请了仆妇定期打扫。
守门人显然是没有的, 但一般门户大开时才能进入拜访,像此刻闭门谢客, 一般人见此自然会离开。
今日孟大人是远客,情况特殊,这个时候安殊亭应该要敲门示意的,但他闷不吭声的推了门。
“父亲,不怪他的,是我钦慕于他,我想为他留下血脉,不愿他老年孤苦,这个孩子我必然要留下的,”
“您也说过他是个君子不是吗?”
三人刚刚穿过月门,就听见年轻的女声哭诉,原本嘴角含笑的两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君子非礼勿听,他们原本想着悄无声息的退避,结果就听见了孙悦白的名字。
“什么君子,他谢灵均也配称君子,伪君子罢了。”
林夫人破口大骂,文雅了一辈子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口出恶言。
比起山长的不可置信质疑,林夫人更加相信自己的女儿。
“老爷在迟疑什么,咱们梦儿从小最是听话,书院中也并不和谁来往,那谢灵均一副好皮囊迷惑了多少人,可恨欺我儿年少无知。”林夫人恨恨道。
孙悦白虽三十多岁,但生的风度翩翩,俊雅清冷,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女子贴上去,林夫人曾经当作笑谈。
偏生她家这个死丫头也是个眼皮子浅的。
孙悦白脸上的神色更淡,听着林夕梦泼脏水,林夫人唾骂,垂手站在原地。
安殊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孙悦白的身边,扶住了孙悦白的胳膊,“有我在,谁也不能冤枉先生。”
孙悦白侧目,看着安殊亭坚定的眼神,扯出一抹苦笑。
心中却是冷然无波,他早就习惯了,无关紧要之人罢了,他相信安殊亭的手段,一点也不担心。
看着安殊亭满眼担心,孙悦白觉得也许自己应该尝试依靠一下安殊亭。
孟大人看着止步不退师生二人,进退不能,可真是个大笑话,讲这些破事儿不能关上门讲吗?
林夫人不知她的唾骂被孙悦白亲耳听到,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沉默的夫君和低头不语的女儿,权衡一二,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这件事情他谢灵均必须给一个交代。”
她原本想过最不堪的猜测,事已至此倒不如将错就错。
哪怕她心中依旧恨得牙痒痒,但这世间对女子苛责,她也只能为女儿寻一条不那么难走的路。
“母亲,是我一厢情愿,你别去找他,你要是去找他我不如死了算了,他半生清名怎么能毁在我手里。”林夕梦说着,咬咬牙,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向胸口刺去。
林夫人在逼山长表态,不想女儿竟这般决然,顿时目眦欲裂。
安殊亭见林夫人就要扑过去阻拦,也仗义出手,他身手矫健,比林夫人不知道敏捷了多少,两人几乎同时奔向林夕梦。
也不知是不是实在没有默契,越发的手忙脚乱。
汩汩鲜红的血液顺着簪子溢出。
“小师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威胁想过林夫人和先生吗?”安殊亭扶了一把后,立刻就像碰着什么烫手山芋般松开,冷声呵斥。
林夫人被满手鲜血的女儿吓得慌了神,也顾不得安殊亭的出言不逊,更何况他一副劝诫的模样。
山长动了动脚步,看着夫人和安殊亭都围了过去,只能心疼的看着女儿,眼角微微泛红。
他转头对着孟大人和孙悦白,知道他们定然是来了半天了。
山长此刻心中满是怀疑拉扯,一个是自己多年的老友,一个是自己捧在掌心的骨肉至亲。
他相信孙悦白的人品,也相信女儿不会说谎。
“夫君。”林夫人咬牙,满目通红的看着山长。
山长沉默半晌,抬眼,毫无情绪的看着孙悦白,“灵均老弟,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安殊亭意外又不意外。无论山长平日再有原则,还是被亲情迷了眼。
“我家先生又不是眼盲心瞎,能看上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丑丫头,她也配。”安殊亭冷眼看着。
“林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可当真是自信。”他也不等孙悦白说话,骂声比林夫人更加响亮不堪,
好人当一下得了,他是不愿意看林夕梦借口先生做戏,这才出手相助。
苦肉计还想一点血也不出,做什么春秋大梦。
“狂妄竖子。”林夫人高声呵斥,指着安殊亭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原本就心情燥郁,安殊亭跳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夫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便是您对女儿过于自信。”安殊亭冷眼看着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林夕梦,她倒是真敢说。
见山长面色愠怒,安殊亭抬眼,声音清朗,不退不避,“山长德行贵重,也该明白我家先生不是肤浅之人。”
话落,安殊亭嘲讽一笑,“可惜,再好的坚守遇上骨肉亲情也只能退避三舍,否则怎能说出质问先生的话。”
安殊亭直勾勾的目光,直白的质问让山长不敢去看孙悦白,他确实偏向了女儿。
孙悦白根本就没有多给山长一个眼色,经历的多了,其实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
他只是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声色俱厉的安殊亭,便是对上山长也气势不减,果真是年轻气盛敢说敢干。
“灵均。”孟大人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尤其是老友面色惭惶,对面站着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安殊亭,最终轻唤了孙悦白一声。
一边是自己多年好友,一边是看重的晚辈,孟大人自然不能眼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可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一团乱麻,他实在不好开口。
孙悦白对孟大人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上前。
安殊亭这些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但这样的话自己永远也说不出口。
孙悦白的手段再凌厉,也都是软刀子割人,像安殊亭这样抛开脸皮撕扯确实很解气,可山长到底是师长,便是安殊亭在理也对他名声不利。
“你一个不敬师长的纨绔泼皮,不是你声音大就能颠倒黑白,我家姑娘乖顺伶俐,知书达理,他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谁知道是如何花言巧语的。”
林夫人坚定无比的站在女儿身边,一桩桃色风流债,女儿本就吃了大亏,她绝对不允许别人再往她身上泼脏水。
林夫人看着安殊亭身旁的孙悦白恨不得生吞了他,哪里还有往日客气友善的模样。
孙悦白本要开口的话,硬生生的被她半截身子入土堵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时间去看安殊亭的反应。
安殊亭这会儿怒火喷发,心里欺负女性的不自在彻底没了,“确实,一边听着母亲讲女四书,一边和万安和在小竹林亲嘴。”
“你,你……”亲嘴这样的词,不说安夫人,在场的人都被安殊亭的口无遮拦震住了。
听安殊亭随口又扯出一个男人,林夫人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却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过去就要打安殊亭。
安殊亭眼疾手快的从旁边捡了一截竹枝,抵着林夫人的肩膀,“最烦泼妇人,讲不通理,就仗着女子身份胡搅蛮缠,你以为我会抱头鼠窜,步步退让吗,呵。”
安殊亭明晃晃的嘲讽,“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你女儿,岂不知她从你们那里要来的银钱也给了野男人。”
“闭嘴,闭嘴,再胡言论语,我撕了你的嘴。”林夫人声嘶力竭,拽着安殊亭的竹子,但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成年男人。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
“够了。”山长呵斥了一声,也不知是对安殊亭还是林夫人,可惜两人这会儿都有些情绪上头,根本没搭理他。
“你再猜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奸夫是万安和,偏偏要栽给孙悦白,是不是他们都明白夫人嫌贫爱富,根本不可能同意。”安殊亭见山长过来了,一下子跳到山长身后。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夸张,但其实在场的好几个人都心知肚明,山长还好,男人不如人细腻,他欣赏万安和。
林夫人对万安和,当成普通学子也算是个慈爱的长辈,但要当她女婿,那就半分看不上眼了。
安殊亭这话一下子刺激到了林夫人,手上也用了力气,安殊亭年轻敏捷,躲得快,倒是林山长脸上被误伤了好几道血印子。
“嫂夫人,消消气,咱们先心平气和的说清楚。”孟大人眼看着控制不住局面了,再顾不得其他,挡在两人中间。
“林兄,咱们先了解清楚真相,总不能就这样厮打,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一边拉人,一边劝诫。
孙悦白正看得津津有味,当然他面上依旧一派沉默。
光明正大的抱住了安殊亭的腰。
看来他家这个知道的不少,连人家什么地点干了什么都知道,可见今日也根本不是什么碰巧撞破。
今日这样的场景,孙悦白从小到大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那些人大多数秉持着所谓的礼法,最终给了一个对双方都好的结局,包括他那所谓的父母。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众人的面,不问缘由,不看结果,坚定的维护自己,他抱着安殊亭的手勾了勾,忍不住收力。
安殊亭冷不丁的被挠了一下腰。
看着林夫人披头散发,跟红眼病犯了一眼,挣了一下,身后这人反而越抱越紧,心中只有一个大写的服。
“快放开。”安殊亭转头低声道。
此刻院中的几人注意力都在林夫人身上。
孙悦白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安殊亭抿唇,又有一种孙悦白是个恋爱脑的错觉,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有心情玩闹。
山长面色青黑,被学生将脸皮撕下在地上踩,还被好友看见了这场闹剧。
他上前学着孙悦白的模样,一把环住失了理智的夫人,低声道,“好了,既然大家都在,咱们今天对质一番。”
他的语气依旧不急不徐,实际上手上用了力气,一下子将林夫人扯到身边,目光深沉的看了眼脚边的林夕梦。
不同于林夫人失了理智,刚刚安殊亭说出万安和名字的时候,林夕梦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被林山长看在眼里。
场面终于平静下来,孟大人松了一口气,孙悦白有些遗憾的放开了安殊亭。
“叔父,叔父,求求你,我想要孩子,孩子时无辜的”林夕梦猛地从地上扑过来,扯住了孙悦白的衣袍。
安殊亭冷笑,狠狠的抽在她手背上。
林夕梦吃痛缩手,这下子眼里的泪花更憋不住,满眼恨意的看着安殊亭。
“梦儿。”林夫人要吃人的目光,林山张也皱着眉看向安殊亭。
“舔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做着最丑恶的事儿,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个时候还不松口,只哭求孙悦白,果然心里素质过硬。
“先生宽和包容,不与你计较,我可不是先生。”安殊亭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山长夫妻二人。
他们莫不是以为孙悦白傲骨铮铮,不会落泪祈求就不会受到伤害吗?
原书里这件事揭发是在几个月后,那时候没有自己,也没有孟大人。
甚至孙悦白本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林夕梦是不是就凭借这副楚楚可怜的面容,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定了孙悦白的罪,最终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推动下孙悦白百口莫辩。
那时候孙悦白势单力薄,又毫无防备,最终声名狼藉,被赶出书院,在家族除名如同丧家之犬的时候,他有没有难过落泪。
“我没事,她也算我看着长大,此番受了大罪,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总要问清楚。”
孙悦白抽走了安殊亭手里的竹竿。
这个时候他依旧风度翩翩,温雅从容,眼中闪过悲悯,显得胡乱攀扯的林夕梦越发的面目可憎。
只低头看向如烂泥般摊在地上林夕梦时,眼中划过一抹冷光。
你这样的人,冷心冷肺,天煞孤星,配不上亲情,配不上友情,他那个母亲怨毒的话,不知怎么的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曾今几乎半信半疑了。
可此刻他攥紧了手里的竹枝,青黄色的竹节上还残留着安殊亭掌心的温度。
孙悦白从容坚定的在心中反驳,你说的一点也不对。
是那些人不配,看,最终还是有配的人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旁。
第074章 3.24
“叔父。”林夕梦言语怯怯, 仰头看着孙悦白,孙悦白从前最纵容她,在所有晚辈里算得上头一份, 就连孙家那些后辈都比不上。
眼看着安殊亭变了脸色,孙悦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蹲下身, 对着林夕梦说道,“有些过错不能推卸, 人要有原则。”
今日安殊亭强硬的攻击性,虽说自己心中畅快了, 但他也不得不为安殊亭多想一二。
“孟大人,这桩私案还请你断一断。”孙悦白转头看着身边的孟大人。
林夫人张口想要说什么, 就被安殊亭似笑非笑的模样。
“梦儿, 你孟叔叔处事公正,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 不必不好意思。”林夫人实在是怕了安殊亭,最终只叮嘱了这一句。
孟大人能说什么呢?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要说的?”
当着陌生人的面, 林夕梦眼神闪躲,泣不成声, 一时间院里只剩下她的呜咽。
其实到了这会儿,孟大人已经相信安殊亭的话了, 万安和,他在唇间咀嚼了这个名字, 心中暗暗可惜。
安殊亭不耐烦的拍了拍衣服,“只知道哭有什么用, 栽赃不成,总要有其他办法解决这事儿吧,又不是只有你快活了,出了事儿自然不能只有你扛。”
这话说的也忒粗俗了,听的这几个斯文人不住皱眉,偏偏安殊亭说的大实话。
见林夕梦就要反驳,安殊亭抬手,“你也不必多说,我既然知道这些细节必然不是只撞见过一次,将万安和喊来问问不就清清楚楚了吗?”
孙悦白意味深长的看了安殊亭一眼,只看的安殊亭心里发虚,可对上林夕梦,他立刻理直气壮。
林夕梦面容惨淡,泛白的嘴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在场的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梦儿。”林夫人唤了一声。
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糊涂呀。”林夫人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偏偏都是她女儿作的孽。
她这会儿也只能哽咽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趴在丈夫肩头。
孙悦白是什么人,她也敢空口白牙的诬赖,这下子算是结了死仇,偏生他们家又将把柄亲手送到人家手里。
“灵均,我对不住你,回头我压了这个小孽障亲自上门赔礼,。”山长素来稳重,这会满脸愧疚的看着孙悦白,“今日之事还请切勿外传。”
说这话的时候,山长满眼恳求的看着安殊亭。
那两位老友,林山长知道自己不叮嘱他们也不会多言,但安殊亭这个年轻人,看着就是个混不吝的,就没有他不敢说的话。
“凭……”什么?
“他自然也会守口如瓶的,山长请放心。”孙悦白语气淡淡,却堵住了安殊亭未出口的话。
确定了和孙悦白无关,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让安殊亭他们围观,安殊亭敢断定,万安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两人一直无言,就这样回到孙悦白的小院。
“怎么,这就生气了?”孙悦白跟在安殊亭后面进门。
看见这人背着身子,坐在那里大口灌茶水,他走到安殊亭身侧,弯腰抱住安殊亭的脖子,贴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今日要谢谢我们家小安为我冲锋陷阵,要不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孙悦白看他气呼呼的贴着凳子转过身,也跟着转了个方向,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才不生气,你不嫌我没大没小,没分寸就好了。”安殊亭抬眼看着这人。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孙悦白的奉承戳到了心坎儿,又被大美人贴贴,心中的憋气也消散了大半儿。
孙悦白:“你怎么会没有分寸呢,明明拿捏的正好,多亏了你反应敏捷,思维缜密,要不我还糊里糊涂的。”
“我还以为你阻止我是因为我做的太过分了。”安殊亭话里还带了小脾气,语罢,他反思了一下自己。
毕竟除了自己知道那一家三口在原本的节奏中是怎么统一立场,一致针对孙悦白的,其他人又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们直接撞破,今日山长的表现还算有立场。
那两个女人在自己手下根本走不了几个来回,孙悦白眼看着也没什么大损失,这样看自己确实得理不饶人。
“哪里是你没有风度,你今日所作所为简直大快人心,就是我原本心有郁气,那会儿也出了一口恶气,畅快了许多。”孙悦白笑着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安殊亭肩上。
随着两人关系越发亲密,孙悦白也慢慢的向安殊亭漏了一些自己的真实性格,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要相携一辈子的。
意外的是,安殊亭接受良好,似乎自己怎样的性格都是合情合理。
安殊亭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压得趴了一些,立刻直起腰,支楞起来。
转头看见孙悦白眉眼带笑,很明显他此刻心情畅快,他就知道孙悦白的宽容心一般都是在不损害他自己的前提下,一旦伤害到了他,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
谁也不是天生隐忍,孙悦白的一切都是他从小苛刻的生活环境逼出来的,安殊亭攥着他的指尖,这会儿又只剩下心疼。
“遇上这样的破烂事儿你还能笑出来,记得当初你还十分热情的给我引荐了你那位小侄女呢。”就连山长从前和孙悦白关系都格外不错,一副知心好友的模样。
“我只是很高兴,遇上我们小安。”孙悦白语气轻缓,“还是第一次有人不问缘由的站在我这边,一心为我出气。”
安殊亭被他满眼欢愉赞赏的模样闹得心中发酸,不过就是帮忙吵了一架,孙悦白也这般开心。
上天果真薄待了孙悦白,以后都不会了,这样想着,他扯着孙悦白胳膊拉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那当然,咱们才是一家子,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给你出气。”
孙悦白被安殊亭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从善如流的坐稳。
只看安殊亭神色,他就知道这个家伙脑子里又不知道想些什么。
自从自己告诉安殊亭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安殊亭总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可怜,实际上孙悦白从不将那些看在眼里。
他轻轻的摸着安殊亭的脸,“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我今天一点也不害怕。”
年轻的小男人一点也不希望自己被哄,但不动声色的夸赞鼓励,就能为他们培养无限的动力。
安殊亭想想今天的事情,也觉得自己为孙悦白解决了一个大隐患,他只觉得心中发胀,似乎明白了些伴侣的含意。
明明沉稳端方的孙悦白此刻平和安心的靠着自己,对方满满的信任与依赖,让他安殊亭心中生出了厚重的责任感。
他眯了眯眼睛,回忆着孙家的地址,决定等下次放假的时候,就去砸了孙悦白他家的窗户。
第075章 3.25
安殊亭想砸窗户的愿望很快就有机会实现了。
孙家老太爷生辰, 孙悦白当然要回去,这次还多带了一个安殊亭。
明明和孙悦白一般穿着青色长袍,偏安殊亭那种张扬得意的气势, 生生穿出了骚包雄孔雀的感觉,也让他收到了孙家所有人好奇的目光。
“大公子来了。”孙云亭愣了愣, 看见多出来的人, 立刻让添了张凳子 。
“先生,你们家人可真多。”安殊亭装模作样的搀扶着孙悦白的胳膊, 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已经入座的几人看的目瞪口呆,一个劲儿的偷偷打量孙悦白。
要知道他家这位大公子最是清高, 年少时便挑剔又讲究,从不允许别人靠近, 就像除了他自己, 其他人都是脏东西一样。
要说孙家有没有人心里不服气,自然是有的, 但是他们拍马都比不上孙悦白,就只能忍气吞声。
今天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安殊亭, 我的学生。”孙悦白不动声色,将众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
“诸位晚上好。”安殊亭挑了挑眉, 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细细的在椅子上擦拭了一番, 这才请孙悦白入座。
众人见他这般自来熟的举动,一个个隐晦的朝桌子的另一位看过去。
“今日祖父寿辰, 又是家宴,大公子带一个外人来不合适吧。”孙玉堂啪的将手里的折扇甩在桌子上, 他之前只是听说孙悦白收了一个弟子,今日对方就这般无所顾忌的带人过来。
“这是我的弟子, 自然就如同我的家人一般,他当然有资格过来。”孙悦白抬眼,凉凉的目光看向谢玉堂,一只手按在安殊亭的肩膀上。
原本他没想让安殊亭来孙家,就是不想让这些碍眼的人招惹安殊亭,是安殊亭自告奋勇,说是要来让这些打算吃绝户的人死心 ,那会他还觉得安殊亭说话犀利,如今看看可不就是如此。
个中纠葛在坐的自然都清楚,孙悦白这意思看着就是要让这个年轻人继承他的东西了。
众人立刻或明或暗的打量安殊亭,这可是一个外人,一个和他们孙家格格不入的人。
孙家是大族,重规矩,行事要有章法礼度,所以族中子弟大都斯文沉稳,谦逊低调。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眉眼飞扬,带着一股英气肆意,那样独特的气质让他本就格外出色的面貌越发如同灼灼骄阳。
“只怪族中后辈平庸,竟一个也入不得大公子的眼。”孙玉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自然调查过安殊亭,从前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进了书院一段时间似乎长进了不少,但只他不姓孙,老爷子就不会允许孙悦白偏心安殊亭。
“吃绝户吃得这般委婉谦逊,不愧是大家公子,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挣呗,窝囊废才会惦记别人的东西。”安殊亭捏了一颗橘子,笑嘻嘻的在手里掂了掂。
“咳咳。”有人偷偷看戏吃瓜,一个不小心顿时噎住。
桌上的人眼神立刻都变了,这是哪里来的粗鄙野蛮人,白瞎了一身好皮囊。
“放肆无礼的东西,这就是你看重的学生。”孙玉堂站起身,气急败坏的随手拿了一个东西砸向安殊亭。
安殊亭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抬手接住,一看是一颗还透着凉气的荔枝,勾了勾唇,剥开咬了一口,“果真是大家族,这果子还挺稀罕的,真甜。”
自从上次和林家母女对峙大获全胜,安殊亭自此越发狂野,因为他发现这些东西就克这些所谓的知书达理的人。
“你从前色迷心窍,给安家、白家了多少便利,家里不说不是没有底,但这次你做的太过了,白婉秋的儿子继承你的东西,你当你的痴情种子,可别割家里的肉。”
孙玉堂果然不愧是在孙家混的开的人,安殊亭揭了他的脸皮,他也不让安殊亭和孙悦白好过。
混不吝的纨绔子弟他嫌掉价,对上孙悦白他自然也是有话说的。
这就是纯粹揭孙悦白的短了,要知道孙悦白和白婉秋的纠葛可以算是孙悦白唯一让人看笑话的地方,堂堂的孙家玉郎,在女子面前也极尽讨好,偏偏人家还不屑一顾。
但大家只敢私下议论一二,这样当着正主的面,尤其另外一个还是白婉秋的儿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也想不明白孙玉堂哪里来的底气,敢直接对上孙悦白。
大公子可不仅仅是简单的称号,还代表着孙悦白在家族的地位。
“所以孙家如今已经轮到堂兄当家了吗?顺便还要惦记我的私产。”孙悦白语气波澜不惊。
安殊亭看的眼中异彩连连,他家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竟得了自己几分精髓,这话说的果然解气。
其他人却像见了鬼一样,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
这可是温雅雍容的孙悦白,这些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孙云亭心中莫名的痛快,看着不住点头赞赏的安殊亭,展开扇子,挡住了自己憋不住的笑意。
孙家老爷子满头银丝,身型消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没有人敢真的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行了,都坐吧,都是自己家里人,不必拘礼。”老爷子一说话,厅里刚刚还如同斗鸡一般的众人瞬间都老老实实。
没有安殊亭想象的念祝词,送礼物,家人联络感情,似乎真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吃个饭。
安殊亭说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他都做好战斗准备了,结果就这。
孙家果然是个奇怪的地方。
唯一的收获就是安殊亭如愿见到了孙悦白的爹娘,一个端庄慈爱,一个斯文稳重,见到真人,他心里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就是这样的一对父母对年幼时候的孙悦白极尽冷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仇人。
如果不是孙悦白聪慧,但凡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这辈子就毁了吧。
“你看着潇洒自如,怎么心思这般重。”安殊亭看似隐晦不住望向那对夫妇的眼神引起了孙悦白的注意,他点了点安殊亭的脑袋,示意他赶紧吃饭。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在孙悦白再次看过来前低下了头,幸好孙悦白冷心冷肺的性子,倒是少受了许多罪,要知道有时候来自亲人的伤害才是最痛彻心扉的。
这顿饭吃的安安静静,散的也快,简单又便捷,也间接让安殊亭见识到了老爷子的权威,那么些斗鸡眼,谁也不敢闹出事儿,扫了老爷子的性。
老爷子离席后,整个厅堂的氛围感觉瞬间松快,上了年纪的基本也都散了。
“回吧,好好歇着,是不是没吃饱,不让你来,你偏来。”孙悦白看着安殊亭面前几乎没动的菜,知道口味清淡了,不和安殊亭的口。
不是说孙家的饭菜不好吃,孙家的饭菜烹饪精致,滋味自然不错。
可安殊亭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口味重,他自己又格外会吃,尤其是各种各样的肉,连带着孙悦白也跟着吃了不少,渐渐爱上了这种烟火香气。
不说安殊亭,就是他自己也不习惯。
安殊亭盯着孙悦白平坦的肚子,用手遮掩着在他耳边轻轻说话,说完得意一笑。
孙悦白只无奈的看着他,却耐心的听他描述那道名叫火锅的菜的滋味儿。
“兄长!”两人正说话间,孙悦白被人喊住。
月湖边的假山旁,一个穿着蓝色蝴蝶裙的姑娘朝两人走过来,风姿摇曳,步步生莲。
安殊亭眯了眯眼眼睛,夜间跳跃的灯光映照下少女仿佛从仕女图中走出,携着点点星光,竟给人格外惊艳的感觉。
“很漂亮,不是吗?”孙悦白没有错过安殊亭眼睛里的惊艳,此刻他脸上笑意未变,眼底却彻底失了温度。
“嗯?”安殊亭疑惑,诚实的点了点头。
这能算得上安殊亭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看到的最具古典美的女孩子,就该让林夫人看看。
但凡看了孙家的小姐,她都不好意思想孙悦白会看上林夕梦的可能。
“兄长,好久不见。”宁湘很快走到两人面前眉眼弯弯,看着孙悦白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喜悦。
“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孙悦白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宁湘愣了愣,眼里微不可察的闪过失落的情绪,很快就收敛气情绪屈身行礼。
假山旁传过悉悉索索的声音,孙悦白斜眼看过去,就知道后面藏了人,大概是孙家的那些姑娘。
他看了一眼安殊亭身姿风流,卓尔不群的模样,没再说什么,率先抬脚离开。
安殊亭跟在孙悦白后面,回头那位谢小姐还站在原地,他心里琢磨着孙悦白似乎和他的这位妹妹不睦,心里原本对美人的赞赏彻底没了。
第076章 3.26
夜深了, 安殊亭回去的时候孙悦白已经睡了,他们仍旧睡在一张床上。
安殊亭轻轻跺脚,抖掉鞋上粘的叶子, 心跳个不停,衣袍上染了草痕, 手背被擦伤, 他也丝毫没有察觉,看着已经侧身睡下的孙悦白, 脸上止不住的笑。
他手脚利索的脱了衣服,索性也侧身躺着, 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只手虚虚的搭在孙悦白腰上, 打量着孙悦白的睡颜。
安殊亭看着惊奇的发现, 睡着的孙悦白五官竟是那种严肃的清冷,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
好看依旧是是好看的, 就是一眼看着不好惹的样子,不像他醒着的时候, 脸上仿佛永远焊了一层温和的面具。
孙悦白如今已经习惯身边睡着一个安殊亭,但被人直勾勾的盯着, 他若有所感微微睁眼,“小安。”
往日沁润的声音带了几分久睡的沙哑。
“没事, 你接着睡吧。”安殊亭不想竟将他吵醒,安抚的拍了拍被子。
孙悦白揉了揉额角, 有些混沌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他慢吞吞的转过身侧躺,正对着安殊亭的方向。
他们挨得很近, 两具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安殊亭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让有些寒凉的夜都变得温暖起来, 此刻他眼带微光专注的看着孙悦白。
孙悦白心中一动,胳膊撑着半挺起身,微凉的掌心密密的贴着安殊亭的脸,描摹着他如剑般狭长的眉,如皎皎明月般纯粹的眼。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安殊亭滚烫的唇,倾身,两人唇齿间只隔了一截玉白的手指。
安殊亭的心跳的比刚才更快,仿佛做了坏事一般,跃跃欲试,偏偏被眼前这人拿捏。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脑袋向前凑了凑。
孙悦白双掌相合,捂住了安殊亭的嘴,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笑了笑,“睡吧,不早了。”
“……”
安殊亭屈膝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背影看着竟有两分悲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悦白,企图用如剑般的目光将孙悦白刺醒。
孙悦白却不动如山睡得很熟,光洁如玉的脸仿佛拢上了一抹银光,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圣洁的光辉,只有安殊亭知道他有多坏。
安殊亭摸了摸嘴唇,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闹孙悦白,只盘腿坐在一边。
孙悦白和自己在一块儿后确实很多习惯都慢慢改变,但只有一点熟睡之后不能随意骚扰,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冒犯。
安殊亭觉得这其实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应激表现,但他尊重恋人的习惯,哪怕再躁动,只要孙悦白入睡安殊亭就老老实实。
情到浓时,他们在床榻间也唇齿纠缠,耳鬓厮磨过,孙悦白在这方面从不约束,表现出了与他平日完全不同的热情痴缠,双方给足了彼此甜头。
他们默契的克制着自己,享受着这种循序渐进的节奏,今天这种撩了一半撂挑子的情形,之前可从未出现过。
安殊亭看着孙悦白,摆烂般的躺下,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狭小的空间让他的思维变得清晰许多,他瞪着眼睛,默默思索着今日有没有什么惹孙悦白生气的地方。
最后没得到什么结论,反而自己睡着了。
翌日,伴着三两声鸟鸣,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暗的光线,洗涤天地一切尘埃的韵律,让孙悦白难得生了赖床的心思。
他趴在枕头上,断断续续的想起昨夜自己见了鬼般的举动,凑近安殊亭的脸,在他的耳垂上使气般的咬了一口。
他过去的三十多年从未对谁耍过小脾气,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吃一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混小子的醋。
“小安,安殊亭?”
他凑到安殊亭耳边轻念,指尖漫不经心的划开安殊亭松散的领口,挑了他脖颈最顺眼的地方,用牙齿研磨。
“嘶!”安殊亭原本睡的迷迷糊糊,突然一阵刺痛。
他捂着脖子倏然坐了起来,气急败坏的锤了一下床,随即反应过来,偏头看着孙悦白。
“先生?”
孙悦白心中莫名痛快,又被安殊亭边懵边气的举动惹的笑倒在床上。
他一只手掌盖着额头,一手压着枕头,翻身躲过某人气急败坏就要抓过来的手。
孙悦白抬手,制止了安殊亭报复反扑的动作,一本正经道:
“我有几幅珍藏的字画精品,每每精心构想,细心描绘,浸透了许多情感,挥洒了无数心血,你知道最终每幅作品完成,必不能忘的一步是什么吗?”
安殊亭总拿孙悦白没有办法,一番闹腾,他也清醒过来,见孙悦白颇有心得的样子,挑了挑眉,“什么?”
“自然是盖上印章,明确归属。”孙悦白一锤定音,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殊亭。
安殊亭瞬间觉得脖子又疼又痒,他故作疑惑,满眼不解,“啊?不是应该坐在那里细细欣赏,赞叹自己无与伦比的巧思,精湛绝伦的技艺吗?”
“当然,必要时还要日日都拿出来看看。”安殊亭压低声音,嘴里含了蜂蜜一般,仿佛他说的不是字画,而是情人。
“你说的有理,若我有一心头珍宝,也要日日观赏,细细描摹。”孙悦白笑了笑,他倒是会装傻。
眼看着安殊亭大获全胜,孙悦白突然坐起身,猝不及防又卸了力道向安殊亭的方向倒过去。
安殊亭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瞬间被扑了个满怀险些渴了下巴。
下一刻脖颈间是孙悦白湿热的舌尖,灵巧顺滑的如同游鱼,任意游走勾勒。
“先生。”安殊亭瞬间失神,全身的神经都跃动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就要去捉拿那条胆大包天的鱼,孙悦白的整张脸却突然埋进安殊亭的胸前,安殊亭的吻也落在了孙悦白发顶。
没想到孙悦白这么会,安殊亭心底认输,轻轻的闭上眼,触感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对方温凉细腻的侧脸贴着自己的仿佛要着火的胸膛,就如同冰川与岩浆的交缠碰撞,相互攻击又相互融合,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刺激与安抚。
安殊亭脑子一片空白,雄性生物的本能一时间占了上峰。
如珠玉落盘的自然音律掩盖了罗帐内爱侣间沉沦的呢喃。昨日被一人中断的耳鬓厮磨,隔了一夜又重新续接。
过了许久,两人交叠着躺到在床上,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暧昧温情。
安殊亭心满意足,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昨夜悲惨的遭遇,他犹犹豫豫,“你昨天?”
“嘶,轻点。”这次是真的痛。
安殊亭低头,胸前是密密麻麻的齿印,现在落下的这个格外清晰。
很好,昨日自己确实惹了孙悦白。
孙悦白视线在安殊亭身上划过,神色自然,只看到安殊亭胸口红痕斑驳时可疑的顿了顿。
他坐起身,格外礼貌的帮安殊亭拢了拢里衣,看似沉稳包容,实则很快坐到床边,远离了安殊亭。
安殊亭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套上衣服,心中思忖他家先生到底是心虚还是恼羞成怒?
他好奇,但不敢问,昨日的事情他还没想明白呢,这会儿看着应该是过了。
安殊亭素来识时务,也老老实实的穿衣起床。
他轻轻将窗户掀开透气,手脚利索的整理床铺。
孙悦白则将散乱的衣服收拢放在一边,等仆人拿下去清洗,在提起安殊亭的外衫时,无意看到衣服上染了大片花草的杂色。
孙悦白扫了一眼浑身散发着春风得意,欢快干活的安殊亭。
垂眸,这样的痕迹只有摔倒或者用力挤压才能够沾染上。
将衣角置于鼻子下,孙悦白顿了顿,一股淡淡的甜腻香气若有似无,凤仙花的深红色,整个孙家只有他那位母亲独爱用这种花染指甲。
“你昨晚去明疏苑了?”孙悦白突然问道。
“嗯?”安殊亭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明疏苑就是安家大老爷夫妻住的地方,转头就看见孙悦白正拎着自己的衣衫。
他将罗帐系好,接过孙悦白手里的衣服叠放在旁边,讪讪的笑了笑,“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能迷倒明疏苑,这两个地方一东一西隔得最远。
孙悦白听安殊亭鬼扯,也没有在意,这个人有时候做事毫无章法,却极有分寸,孙悦白不担心他吃亏。
安殊亭转身的时候,借着窗口亮起来的光线,孙悦白这才注意到安殊亭手上有擦伤,瞬间皱起了眉头,他一把拉起安殊亭的手,“摔了?”
说完又翻来覆去的检查,“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还有哪里不舒服?”
孙悦白七岁之前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痕,按理说他应该能忍痛,可实际上孙悦白容忍不了一点点伤痛,所以哪怕小小的伤口也能让他难受万分。
安殊亭美得心里冒泡,却故作正经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翻墙的时候躲避花刺,不小心滑倒了。”浅浅的擦伤,过了一夜已经结了红褐色的疤。
见孙悦白始终松不开的眉头,安殊亭还是卷起衣袖让他检查,“真的没事,再说我一个大男人,这算什么伤口。”
门边挂着的铃铛轻轻作响。
孙悦白确定只有这一处,这才放过了安殊亭,走到门口的地方,轻轻拉着系铃铛的红绳回应。
“大公子,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不一会儿,传来仆人恭谨的声音。
孙悦白应了一声,转头对安殊亭叮嘱道,“等下会有人送饭菜,我先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吃不用等我。”
安殊亭点了点头,将孙悦白送到门口,再回来的时候他仰头盯着门边的铃铛若有所思。
铃铛是从院门口一直连到里屋,也就是说哪怕是那些服侍的下人即便要找孙悦白,在院门口的时候就要摇铃警示。
他原来只是隐隐有模糊的印象,这一刻,安殊亭才意识到孙悦白避人的手段究竟有多缜密严苛。
以至于一个世家公子,却要亲历亲为做包括收拾房间,整理礼物等等很多事情,这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朝代实在罕见。
是真的因为习惯,还是为了掩藏什么,安殊亭此刻完全和孙悦白同一立场,但也免不了人类的好奇心。
乐不思蜀这么久的人终于又想起来琢磨那本书里隐藏的信息。
孙悦白对安殊亭总算捡起来的上进心尚且不知、
他从院里出来,直接去拜见了祖父,顺便将安殊亭的事情告知了他,同时也是提醒老爷子约束好孙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他自然也看出来老爷子心里不舒服,但孙家曾经为他付出的东西,他早就回报交割清楚了。
这么些年他们之间只靠利益维系,彼此心照不宣,孙悦白相信老爷子能打消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婪鬼。
孙悦白施施而行,心里琢磨着孙家如今算是过了明路,安家那里还要有些安排。
谁让安殊亭是白晚秋和安启明的儿子,关系太过敏感,确实棘手。
从前孙悦白总瞻前顾后,有意无意的回避了那段关系。
此刻他却满心都在思索怎么安排,因为安殊亭给他了充足的信心。
也正是如此,孙悦白最介意安殊亭的感受,
“兄长。”是宁湘的声音。
孙悦白恍若未闻。
“兄长,昨夜父亲、母亲屋子被雨水淹了。”
孙悦白停下脚步,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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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湘提裙快步走来,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还是继续说道:
“不知是哪里来的宵小,将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夜半时分骤雨初降,又急又猛,母亲是被雨水淋醒的。”
“我知道了。”孙悦白浅浅勾唇,脑海里却是安殊亭昨夜蹑手蹑脚的模样。
安殊亭出去的时候他有些印象,因为睡得晚,所以他昨夜睡得沉。
他抬头望向花园,只看着泥泞的地面满是落花凋零,有些花枝甚至都歪倒在地上,就足以想象昨夜的风雨飘摇。
“我今早去看的时候,床褥全都湿了,好些字画,家具几乎全毁了。”宁湘说这些的时候,婉约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愠怒。
“嗯。”孙悦白心不在焉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现在他只想立刻看到安殊亭,摸摸他的头,问问他怎么这样较真又可爱。
“兄长,我不知你和母亲究竟有什么误会,毕竟是亲生母子。”宁湘笑了笑,容态端庄,心里失望却并不意外。
她上前两步挡住孙悦白离开的方向。
“其实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可血浓于水,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孙悦白终于抬眼,重新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女一眼。
他的目光深邃睿智,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直白的欲望,宁湘控制住想要躲闪眼神。
转身,眺望似的凝视着廊下的月桂树,“母子失和本就是笑话,母亲昨夜的意外又或许是家里其他人觉得他们无人撑腰,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的试探。”
也许是压在心底的话总算说出口,宁湘仿佛生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她静静的凝视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嫡亲兄长,脑海中浮现出昨夜远远的安家的小公子亲昵的扯着兄长的衣袖,而兄长也对他露出了无奈纵容的笑意。
她抬脚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兄长如云雾般松软的衣袖,忐忑又满怀希望的似乎就要抓住她们脆弱却又似乎珍贵万分的亲情。
孙悦白反射性的抽开衣袖,再看宁湘时,目若寒潭,“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挑战我的容忍度。”
他用了许多年才给别人种下了孙悦白十分厌恶触碰的忌讳观念,如今竟然有人试图打破,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在被人试图破坏的危机感。
孙悦白漆黑寒凉的眼睛,逼得宁湘后退了两步,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双精致白皙的手掌只虚虚的抓住了一团空气,木讷的举在半空。
宁湘再憋不住似哭似笑的低下头,那种被拒绝嫌弃的羞耻包裹的她几乎窒息。
“是我荣你们荣,我损你们损。”孙悦白抖了抖衣袖,似乎要甩掉什么晦气的东西,神色不耐,语气凉薄。
此刻的孙悦白将安殊亭一针见血的说话风格学得淋漓尽致。
“所以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语罢,孙悦白转身就要离开。
孙悦白的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趴在薄冰上试探,踩在尖刀上跳跃所得到的,所以他看似安谧闲适,实则事事谨慎,试图触碰他就是在窥探他的缝隙。
“兄长,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为什么你就可以那般亲昵的对待别人,却不能正眼看看自己的妹妹。”宁湘拎起裙子跑到孙悦白前方,张开双臂截住了他。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不做些什么,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哥哥了。
“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和安殊亭比?”孙悦白冷笑,索性停下来,低头看着满眼不甘的宁湘。
“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也算看着我长大的,就算母亲曾经亏待于你,可我呢,我可曾有对不起你的时候?”因为语气激动,谢宁湘说话微喘。
她一直想解开母亲和兄长的隔阂,却一直不得其法。
宁湘不是没有在母亲那里努力过,只是每次提到兄长,母亲都是一副几近癫狂的神态,那种厌恶中暗藏着恐惧的眼神,她还怎么劝得出口。
陡然尖锐的声音让安殊亭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额头,朗声道,“所以先生也没有对不起你呀。”他只是不疼爱而已,人的感情是要培养的,一个小了那么多岁,几乎没有见过多少次的妹妹,能有什么深厚感情。
“你看你如今金玉满身,前呼后拥不就是因为先生吗?或者你觉得是凭你父亲?”
安殊亭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孙悦白微楞,向前走了两步,果然就看见某个人懒洋洋的靠着柱子,屈着腿,洒脱又随性。
“你怎么来了?”看这样子是早早就在这里呆着了,刚刚想念他的时候,若是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这个人了。
孙悦白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绪,原本烦躁的心情也瞬间被一种名为安全可靠的东西替代。
“你怎么能偷听我们的谈话?”宁湘攥着手帕,霎时间白了脸。
安殊亭幽幽的叹了口气,心想以貌取人的习惯还是要改改,“是我先来的,只是怕你尴尬就没出声,结果你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耳朵疼。”
语罢,他放下腿,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走到孙悦白身边。
他形色夸张的绕着孙悦白转了三圈,“我从来不知你竟长了一副大冤种的面貌,怎么连个小丫头都能跳出来说你不知感恩。”
孙悦白活了三十多年,虽称不上能言善辩,倒是第一次有人嫌弃自己嘴笨,但安殊亭这种极为刺人的能言善辩自己确实比不上。
他微微勾唇,“人心贪婪,何曾能够轻易满足。”
安殊亭赞同的点头。
眼前的两人旁若无人,自有一股默契,更像是将宁湘的脸面往地上踩。
孙家长房嫡小姐,又是大老爷夫妇的老来女,宁湘当然有自己的面子和自尊,只是在生存面前这些都微不足道。
昨日的意外一再提醒她,他们这一房有如今的地位完全是因为她这个出类拔萃的兄长。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孙悦白对大老爷夫妇的不在意,近两年随着孙悦白的隐退有些人似乎蠢蠢欲动了。
此刻宁湘根本顾不上考虑安殊亭在场,反正他也听了这么多,“哥,生育之恩并不是一些恩怨就可以抵消的。”
“每一个母亲十月怀胎的艰难,甚至在生产的时候本就是在闯鬼门关,这些难道就抵消不了那些错事吗?”
宁湘眼中漫出水汽,言语间带了质问,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孙悦白面前露出些许强硬的一面。
好家伙,安殊亭啧了一声,重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姑娘,突然腰上一疼,转头,孙悦白依旧笑得和风煦日,端的君子风范,只是在安殊亭看过来时又拧了半圈。
安殊亭忍住呲牙咧嘴的冲动,冷哼了一声,“可孙夫人生孩子本身就是巩固她自己的地位,你也可以当成等价交换,冒着闯鬼门关的痛苦生来的嫡长子能让她站稳在孙家的位置。”
自从认识孙悦白后他总能遇见很多神奇的人,导致安殊亭说话毒性飙升,总结下来就是别人和他谈感情,他就和别人说利益,别人和他讲利益,他就和众人一起走心。
“兄长,你就这样任由别人羞辱我们的父母吗”宁湘冷声道,她忍不住看向孙悦白。
孙悦白虽然平日和家里不亲近,但当着外人面总愿意维护一二。
孙悦白只含笑看着他们两人,无动于衷。
“你何必这样恶意揣测他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龌龊之人能看见总是污龊之事。”见孙悦白打定主意不管,宁湘当然不会由着这样的帽子扣在母亲头上,她侧身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泪痕,对安殊亭声言色厉的反驳。
第077章 3.27
安殊亭压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撇了一眼一副旁观姿态的孙悦白。
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孙悦白昨夜原来是吃醋了,还是宁湘的醋。
他心中好笑,又怜又爱。
孙悦白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患得患失, 这般想着,索性摘下腰间挂着的荷包, 递给孙悦白。
作为新上任的伴侣, 安殊亭很有知错能改的觉悟。
孙悦白倒是自然的接过,看着鼓囊囊的荷包, 有些迟疑的打开,里面是一颗颗胖嘟嘟的梅子果脯。
“这是甜的, 你早上没吃饭,含在嘴里, 补充体力。”安殊亭道。
孙悦白嗯了一声, 捻了一颗含在嘴里,明明是带了点酸的梅子果, 被他吃出了比蜜还甘甜的感觉。
宁湘看见孙悦白毫不介意的接了安殊亭的荷包,甚至直接上手捻了一颗干果一样的东西, 心中越发怪异。
孙悦白还是那个不可触碰的孙家公子,但他似乎对一个人产生了例外。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这些不为人道的衡量对吗?”安殊亭转身, 蓦然出声打断了谢宁湘的疑惑。
他双臂环抱,眉眼轻扬, 下巴微微抬起,只站在那里就很有居高临下的味道。
“那并不纯粹的生养之恩, 姑且记上,孙家大房这么些年因为先生所得不少吧?”安殊亭虽是反问, 却让谢宁湘粉唇紧抿。
“只这些回报那所谓的恩情绰绰有余,你如今不平是因为你还想要更多, 你看大夫人和大老爷就很有自知之明。”安殊亭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宁湘的小心思。
“或者是你觉得他们没有你看得清孙悦白的重要性,为什么他们从来不纠缠孙悦白,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聪慧吗?”安殊亭语气淡淡。
“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对不起孙悦白吧,没脸吧?”安殊亭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胡扯一通,当然安家人更大的可能是不敢得罪孙悦白。毕竟这可不是一个会被所谓的亲情绑架的软柿子。
孙悦白咀嚼着的动作一顿,安殊亭言之凿凿大义凛然的模样看起来什么都知道,但这也恰恰证明了他根本不了解真相,若是他知道真相,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云淡风轻。
宁湘看着安殊亭明明语气淡淡,偏给人一种目下无人的轻蔑的感觉,张口就要反驳。
却对上安殊亭似笑非笑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愣了愣,她忍不住低头,为什么父亲、祖父从来也不过问呢?真的是他们对不起兄长吗?
安殊亭笑了笑,“而且你又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就敢来找孙悦白大放阙词,果真是千金小姐,太想当然了。”
宁湘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没有回答安殊亭的疑问,她只知道母亲小时候薄待了兄长,所以两人素来不亲近,可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真相的人都讳莫如深,谢宁湘根本不了解。
见宁湘总算消停,安殊亭示意了孙悦白一下,两人转身离开。
安殊亭大步流星,步伐肉眼可见的轻快。
孙悦白走在他身侧,若无其事,心里的小小燥意又被无意间勾起,“和女孩子斗嘴这么开心?”
安殊亭转头,看着温言笑语的孙悦白,脚步轻顿,随后便又如无其事。
他看似疏朗大气,万事不萦于心,对孙悦白的感知却格外敏感,虽然不知道为社么,但他知道孙悦白这会儿心情不似面上这般平和。
他笑了笑,眉眼间遮掩不住的得意,“因为我又圆满的完成了一次守护呀,这是英雄的喜悦。”
安殊亭来到孙家后总有很强的代入感,大概是因为心中刻画过小小的孙悦白受欺负的样子,心里总想着做些什么弥补。
孙悦白不妨他突然这样说,却果真被安抚住了,不再去想那些还未发生的烦心事,“那你以后都要一直做的我英雄。”他认真的回应着安殊亭,声音平和,带着深深的期许。
“当然。”安殊亭毫不犹豫。
他见识过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所以对于孙悦白从前的遭遇虽说不上完全的感同身受,却也刻骨铭心。他这这辈子最强的共情心都用在孙悦白身上了。
尤其是他刚才无聊看了孙悦白小时候呆过的书房,。
很大很空,甚至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排排数不清数量的书,书架的角落,窗户甚至还有陈旧的符纸,安殊亭当时就难过的想要落泪。
他没有问孙悦白为什么没有封掉,或者重建书房,只是越发的疼惜。
“我可是很厉害的,以后别说是这些人了,就是妖魔鬼怪也无需害怕。”安殊亭挪了挪脚步和孙悦白肩膀挨着,目不斜视,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的勾孙悦白的手指。
下一刻,原本虚虚搭着的手指,就被孙悦白的紧紧勾缠住,真好哄,安殊亭唇角轻扬,咳了一声。
“咱们不说好去摘杨梅么?既然事办完了就走吧,我实在不想待了。”。
孙悦白平日对安殊亭有求必应,今日更是无比纵容,当天就让安殊亭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梅子。
安殊亭就靠在树下,满足的长叹一声,“痛快。”
同时也为孙悦白的豪富震惊,原来有钱人有好多个庄子种他们喜欢的东西。
“这个庄子送你便是了,哪里值得这样惊奇。”孙悦白抬手拂去落在安殊亭肩头的叶子,好笑的用手掌贴安殊亭的脸,明明是略显轻浮的举动他做起来自然又温情。
“可是你送我这么大的礼物,我都不知道用什么回礼了,若是不回的话岂不是吃软饭。”安殊亭眨了眨眼,舔着唇角的蜜意,有些烦恼,默默的衡量自己的财务状况。
“若是有心,你送树叶我也只会欢喜,出去走走吧。”孙悦白目光潋滟,指尖划过安殊亭的嘴唇,喉结微动。
果然给他多吃甜的是对的,这张嘴可真让人迷失,可惜青天白日,他有些遗憾的移开目光,然后将懒洋洋的安殊亭拉起来。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乖乖的我若是高兴再送你几个庄子、铺子又何妨。”孙悦白睨了他一眼。
安殊亭眼睛蓦然发亮,一下子精神抖擞,他挺直腰身,抖了抖袖子,“谨遵先生教诲,我先陪先生散步。”
孙悦白看了眼抱着自己胳膊不撒手的安殊亭,心中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走了弯路,应该早用钱财砸他。
安殊亭则挤着孙悦白,看他撒了大把金钱还满足的模样,暗叹这还不叫恋爱脑什么是恋爱脑,顺着孙悦白的向门口走去。
孙悦白的庄子在离城里不是很远的村子上,两人一路走来倒是看遍了阡陌纵横,稻谷丰茂,别有一番趣味,只是几乎没碰上什么人。
两人都是成年男人,又难得有闲情逸致,沿着河流走得挺远。
“你说前面是不是有什么热闹看。”安殊亭眼尖,突然发现前面围着的一大群人,拽着孙悦白加快脚步。
安殊亭满眼兴奋,孙悦白原本可有可无这会儿也勾起了几分兴致。
越走近,他们才发现还不是一般的热闹,安殊亭发现周围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灯笼,草木繁盛的绿,点上了几抹艳红,色彩的冲击,映衬,颇有几分韵味。
安殊亭越发好奇,他身旁的孙悦白却是看着那些血红色的灯笼皱起了眉头,脚步也渐渐迟疑。
安殊亭转头,看着孙悦白薄唇轻抿,神色寡淡的模样,愣了愣,“有什么不对吗?”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安殊亭向声音处望去。
孙悦白神色越发冷淡,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
“若是你不想看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安殊亭有些担心的拉住孙悦白的胳膊,后悔自己不该只想着看热闹,看来这场集会有古怪。
“若是想看便去看吧,我只是怕你吓到。”孙悦白看安殊亭忧虑的目光,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儿子,儿子,我命苦的宝儿。”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孙悦白脸色一变,安殊亭也似乎瞬间明白过来。
他扯着孙悦白急忙跑过去。
等他们挤进人群,看到祭桌上的木蓝子中放了一个孩子,孙悦白瞬间脸色铁青。
没有人在意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外人,人群中静悄悄的,格外肃穆,也让妇人的哭喊声越发凄厉。
“这是个妖孽,可不是什么你的孩子,咱们村里今岁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妖孽害的,你如今在为妖孽哭?”一个拄着颤颤巍巍的老头将香插进香炉里,板着脸质问。
痛哭的妇女瞬间被她身后的男人捂住了嘴巴,她看着老村长,眼神瑟缩,霎时间降低了哭声,只能瘫倒在地无力的捂着脸,却再不敢去看孩子一眼。
孙悦白神色冷漠,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只哭喊有什么用,大概能让她良心安顺吧?
他怜悯的视线落在那个一岁多大的孩子身上,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但今天显然他足够幸运。
无论是安殊亭或是自己都不会袖手旁观。
孙悦白视线从这个孩子身上掠过,看到他的腿时,神色凝滞,瞳孔微缩。
那孩子光溜溜的下身竟然有第三条腿,刚刚被破布遮挡,挣哭闹恼间,破布滑落,那多出来的肢体就这样诡异的露在人前。
安殊亭因为角度的问题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看着祭桌周围的柴火,也彻底明白过来,这是一场活殉,他瞬间脸色发青,“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官府是要问罪的。”
安殊亭的高声呵斥让村里人都看过来,也让他身边大人躲避开。
“你这是哪里来的后生仔,我们村子里的事情,官府管不着。”板着脸的老头被打断,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不善的问道。
第078章 3.28
“我是白鹿书院的学生, 你们是我大乾的子民,我竟然不知道有哪里时大乾的律法管不到的。”安殊亭冷笑,抬脚走到供桌前, 挡住这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头。
老村长顿时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人,白鹿书院的学生, 确实有些棘手, 这群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偏偏他们却拥有着普通人无法抵挡的权势。
“老村长, 我们村子里不许外人多管闲事,今天必须要处置了这个妖孽, 咱们村子里那些青壮年,还有我兄弟不能白死。”眼看着祭祀要被打断, 村里的其他人立刻冲过来拿着锄头站在老村长身后。
气势汹汹的推搡, 连安殊亭都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安殊亭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刻骨的仇恨,他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啼闹不休的小孩儿, 看着越发气势汹涌的众人冷笑,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民不举,官不究, 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情被我遇上了, 我是一定会告官的,你们中还有要考功名的人吧, 我还不信了,你们当真无所畏惧。”
“只要官府审理, 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帮凶。”安殊亭指着其中穿着儒袍的中年人,还有几个穿着得体的村里人。
那几人突然被指出来, 相互看了一眼,看着安殊亭穿着华贵,气势锐利,便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好惹。
且他说的话也真正的戳中了他们,若是真的报官,虽说他们时降妖除魔,可不了解内情的人知道了未必不会以为他们冷血作恶。
“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做冷血之人,只是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实在是这妖孽害得我们村长鸡犬不宁,血光笼罩。”站在安殊亭正前方,说话慢条斯理得人指着供桌上的。
说话间,用柴火棍挑开了篮子里盖着的破布,安殊亭望过去瞬间怔愣,那孩子的右腿上又长出了一条格外细的小腿,随着孩子的哭闹,还在不安的扭动。
那人只看了一眼,连忙别开眼睛,喉咙滚动,“这样的妖孽不处置了留着,我们村里人就该死绝了。”男人说话间掩面擦了擦眼角。
他倒未必真的伤心啜泣,毕竟死的也不是他家里人。
但心有戚戚确实真的,作为村里人,这样的恶意指不定那日也轮上他家了。
见安殊亭怔愣,他旁边的人仿佛自己站住了理,立刻挺直了腰板。
“胡说八道,这明明就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是妖孽,若是妖孽,你们这般待他,还能有你们的好。”安殊亭见这些人得寸进尺的模样,立刻卯足了声势呵斥道。
安殊亭思忖着,要怎么给这群古人,解释畸形胎儿形成的多种原因。
“安殊亭,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现在走的话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孙悦白突然走到安殊亭身边,打断了安殊亭的思索。
“什么?”安殊亭眼带疑问,顺着孙悦白不带丝毫情绪的目光看到那条看起来诡异惊悚的腿。
“绝不可能,我们要是走了,这个孩子就彻底没救了。”
听安殊亭此刻还称呼孩子,孙悦白凝固的血液仿佛回缓,他抬手摸了摸安殊亭的脸,“你真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虚,眼中却重新笑意流淌。
安殊亭两人这才看见这些人腰间都系了麻绳,满目悲戚神色麻木。
“这……”安殊亭颇有些瞠目结舌,要说一个人是巧合,但连续死了好几家人,这就不是简单的巧合二字可以概括的。
这群人虎视眈眈,若是不给一个靠得住脚的说法,他们恐怕不会罢休,安殊亭暗自捏了捏最近已经逐渐肌肉紧实的胳膊,自然是打不过,他下意识的看向孙悦白。
孙悦白点了点头,并没有理会这群看似卑微不敢得罪人,实则越发紧密的包围,径直走向供桌,抱起了那个孩子。
“你们干什么,这个祸害只能带给人厄运,你们不能这么祸害我们村。”
孙悦白的这一举动彻底激起了这群人心底的躁动,纷纷举起趁手的工具围了过来,如果不是他二人看着非富即贵,大概早就动上手了。
安殊亭立刻上前护住孙悦白,“你们今天若是动手,不等妖孽发力,我保证你们绝对大祸临头,我可是知州家的公子,但凡今日我二人有一点闪失,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安殊亭环视这些人冷笑,神色骄矜傲慢,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模样。
大概是听到他的身份亦或者是他肆无忌惮的态度,这群人面色犹疑,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
明明一场恶斗一触即发,孙悦白却没有多少紧张,感受着安殊亭骤然收紧的肌肉,抬头看着他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蔑视,孙悦白心中明白他也不似面上这般有恃无恐。
孙悦白敛眉,摸了摸手上孩子的发顶,他的命运无疑悲苦万分,但他又是幸运的,最起码在年弱无力的时候意外得到了庇护,但论起最幸运的还是自己。
“你们胡闹什么,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一声粗狂的呵斥。
孙悦白蓦然松了一口气,他拍拍安殊亭的胳膊,“我们的人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凶狠的彪形大汉,强硬的挤开人群,他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同样身强体壮的青年,虽说人数上不及,但气势却是压倒性的。
“老爷,别跟这群不长眼的见识。”这人冲着孙悦白弯腰抱拳,即便是看到孙悦白抱着村子里的小妖怪,也只是震惊了一瞬,立刻就恢复了恭敬小心的神色。
“这孩子我带回去了。”孙悦白语气淡淡,看了一眼似乎心有不甘的村里人,和安殊亭抱着孩子离开。
果然这次在走,没有人敢阻拦孙悦白二人,显然比起他们,这群看起来身强体壮的护卫对村里人来说更有威慑力。
几乎是孙悦白将孩子抱回来,立刻就有仆妇跟上,但无一例外,没有人主动上前接手这个满身怪诞的孩子,反倒是孙悦白竟然一反常态,将这个脏兮兮的孩子抱了一路。
“给他拿身衣服吧。”将孩子放在桌上坐好,孙悦白转身对身边的人说道,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孙悦白是救他的人,明明还应该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偏偏被陌生人抱着竟也没有哭闹。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孙悦白转头看着一路上沉默的安殊亭。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安殊亭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手还搭在孩子背上,下意识做出安抚动作的孙悦白。
不似对着其他人看似温和实则游离旁观的态度,孙悦白对这个孩子实在耐心,可他们之间必然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让安殊亭不由得想到如今许多男子,便是相爱相守,他们也会留下自己的后代。
这样看似平常的事情,安殊亭完全接受不了。
“他是特殊的。”孙悦白轻拍着孩子后背的手一顿。
安殊亭看着神色认真的孙悦白,确认他只是针对这个孩子的怜惜,他竟然从孙悦白的态度里看出了几分心软与爱怜。
相处了这么久,安殊亭也能看出来他喜欢美观的东西,颇有一种完美主义的喜好,但这个孩子……
安殊亭的目光落在他青紫的腿上,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小孩儿脸上的泪,“那我们以后好好照看他就是。”
孙悦白想要做的事情,安殊亭总是支持的,更何况对方难得的善举。
虽然如今的孙悦白与书里那个心思狡诈仿若失智的“骗子”判若两人,但安殊亭总愿意保护这个人心里的柔软。
“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前世做了孽,所以这辈子才这副恶鬼的模样。”孙悦白似乎是笑了笑,他从安殊亭身后抱住他,手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安殊亭捏着手帕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检查这孩子的身体,“鬼这种东西也只是听人言语,你我二人谁又真正的见过。”
“而且真的是妖孽又怎么会任由普通人欺辱至此,也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安殊亭的帕子落在孩子腿根那条狰狞的疤痕时,眉头紧皱。
显然之前有人用刀子划过孩子的腿,可能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掉这条多余的腿,这个孩子如今没死也算是他命大。
“也只有你会这样说骂他,他们看到这样奇怪的孩子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妖孽。”手下安殊亭的心脏依旧平缓有力,孙悦白转身,正面勾着安殊亭的脖子,直勾勾的看着这个青年始终纯粹坦荡的眼睛。
尽管安殊亭表现出了意外的宽和,但孙悦白依旧带着两分小心翼翼,生怕安殊亭的反应只是自己的幻想。
安殊亭动作自然的托住孙悦白的腰,想了想,尽量用对方能听懂的语言解释道,“其实孩子畸形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父母,比如近亲成婚。”
见孙悦白若有所思的模样,安殊亭又道,“又或者母亲在怀孕期间接触了对身体不好的东西,都可能是孩子畸形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妖孽鬼怪之类。”
安殊亭语气平静自然,孙悦白盯着他看了很久,眼中有些诧异,有些怀疑,又似乎是使然,他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
“无论长得多么奇怪都是因为父母将他们生的不妥当,对吗?”孙悦白追问道。
“确实如此。”孩子的孕育,受母体影响很大,现代医学发达,孕检就能避免很多悲剧,但古代人并不理解这些东西,在他们眼中异类就是妖孽。
“可那些村民说村子里莫名死了许多人?”
孙悦白对于这件事情似乎有种莫名固执的求知欲,安殊亭不由想到从前孙悦白说起过他小时候的遭遇,大概是妖孽这个词太伤人,小时候的遭遇总能在不经意间留给人难以磨灭的阴影。
“接连死人自然不是意外,或许是什么村民没有察觉到的原因,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妖孽害人,这都是无稽之谈,反正这件事情咱们遇上了,索性查查清楚。”安殊亭想着今日见到的那几家村里人满眼麻木悲愤,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孙大头是就是这一片的人,这里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我们将他叫过来问问就是。”孙悦白道。
安殊亭没想到他这样心急,心里明白孙悦白应该是相信自己说的话,但又想找到证据巩固印证这个说法,他隐隐察觉到也许这件事情就是消除孙悦白心结的契机。
孙大头很快就过来了,不愧是自小就在村子里长大的人,孙悦白当初点了他做管事就是因为他人高马大,做事精明利落。
今天也是他先发现孙悦白,然后带了人过去,这才让他们顺利脱身。
对村子里的事情,他确实如孙悦白所言如数家珍。
“……反正就是邪了门了,从今春开始,村子里的青壮年死了一个又一个,这个月,刘家的三儿也去了。可惜了,去岁冬日村里刚从鹿别山引了仙泉,说起来他们几个也算出了大力气,也是这群短命的无福。”
说着他看似隐晦的看了一眼桌上坐着的小孩儿,就对上安殊亭眉头紧锁的模样,便是孙悦白也神色冷淡。
孙大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讷讷无声。
“走吧,去你说的新水源的位置看看。”安殊亭并不和孙大头计较,一切证据说话。
新的水源,接连不断的死亡,这似乎是那段时间唯一的变数,他站起身来,对着孙大头说道。
第079章 3.29
“接连死人自然不是意外, 或许是什么村民没有察觉到的原因,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妖孽害人,这都是无稽之谈。”
“反正这件事情咱们遇上了, 索性查查清楚。”安殊亭想着今日见到的那几家村里人满眼麻木悲愤,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孙大头是就是这一片的人, 这里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 我们将他叫过来问问就是。”孙悦白道。
安殊亭没想到他这样心急,心里明白孙悦白应该是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又想找到证据巩固印证这个说法,他隐隐察觉到也许这件事情就是消除孙悦白心结的契机。
孙大头很快就过来了, 不愧是自小就在村子里长大的人,孙悦白当初点了他做管事就是因为他人高马大, 做事精明利落。
今天也是他先发现孙悦白, 然后带了人过去,这才让他们顺利脱身。
对村子里的事情, 他确实如孙悦白所言如数家珍。
“……反正就是邪了门了,从今春开始, 村子里的青壮年死了一个又一个,这个月, 刘家的三也去了,可惜了, 去岁冬日村里刚从鹿别山引了仙泉,说起来他们几个也算出了大力气, 也是这群短命的无福。”
说着他看似隐晦的看了一眼桌上坐着的小孩儿,抬眼就对上安殊亭冷漠的容色。
“走吧, 我们一块去,总归不可能是妖孽作祟这样可笑的原因。”安殊亭敛眉, 顿了顿,起身。
孙悦白似有所悟的点点头,“所以你是怀疑村子里那么多人出事儿和新发现的水源有关。”
“只是有所猜测罢了,我们去验证一下。”安殊亭出门前看了一眼那个小孩子,即便在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他都不哭不闹,乖巧的令人心疼。
引过来的水在村尾的位置,用竹节连接,清澈的水流顺着竹管流淌,这都是村里那些青壮年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翻山越岭才做到的。
安殊亭掬了一捧,清澈透亮,还带着沁人的凉气。
“怎么样?”孙悦白问道。
安殊亭甩掉手上的水,仰头看着远处植被稀疏的高耸山峰,没有回答孙悦白,而是转头问孙大头,“你说的鹿别山就是那座山吗?水就是从那里引过来的?”。
“就是那座山,虽然没长什么好东西,但老一辈人都说那里曾经是七彩神鹿选中的地方,如今发现了泉眼,这就是神鹿的恩泽,所以大家伙儿才费尽心思将水引到村里。”
“我们过去看看。”安殊亭指了指山的方向,如今又没有检测设备,只看这水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还是要去水源那里排除一下。
孙大头看了看日头,有些为难的望向孙悦白。
孙悦白却没有看他,只是走到安殊亭身边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了好几个时辰,为了好走路,并不跟着竹管走,而是绕着小路,所以距离及更远了。
安殊亭和孙大头还好,他们平日都是习惯了这样的运动量,孙悦白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因为分神脚下的碎石子险些将他绊倒,幸好被安殊亭一把拉住。
“还有多久到?”看着越靠近越稀疏的植被,安殊亭拿出手帕擦了擦孙悦白额角的汗迹。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孙大头不知什么时候只闷声在前面带路,听见安殊亭的话回到。
安殊亭扶着孙悦白,“歇一刻再走。”
孙悦白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点点头,将手里拄着的树枝放在一边,手帕铺开,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来跟着你每日动动是对的。”
看着安殊亭一身清爽,孙悦白苦笑。
安殊亭看他一眼,蹲下身将他衣袍上沾到的草叶一一拂去,想着回头确实要加大孙悦白的运动量,不过要循序渐进。
心里胡乱琢磨着,突然,安殊亭神色一凝,地上一种生长在碎石中的紫色的花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安殊亭在四周寻找,果然还有,目测数量还并不少,他折下这一支,在地上仔细寻找,很快就折了一束。
孙悦白见他这般,脸上总算带上了一丝浅笑,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眼睛随着安殊亭移动,原本因为藏着心事、走路劳累的郁躁也稍稍消减。
他双手后撑着石头,眉眼清润,青山白云,孙悦白此刻眼睛里只有安殊亭。
他从前十分不解,为什么有些人能够为了感情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甚至抛却生命的事情,可如今他却明白了。
有人将你时时放在心上,忧你所忧,想你所想。
他会因为你想,所以做很多事情,他能在你情绪不好时舒缓安抚你的情绪,有时候哪怕是小小的一件事情都能让人心情愉悦一整天,这些弥足珍贵的对待,如今他都从安殊亭身上得到了。
安殊亭捧着花束走到孙悦白身边打算要和他确认时,孙悦白很自然的站起来伸手。
这种莫名的仪式感让安殊亭愣了愣,咽下了滚到嘴边的话,笑着将花递给他,“今天这可是幸运之花,收了这束花,你近日的烦扰将会一扫而空。”
孙悦白低头,指尖轻轻拨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轻笑出声,“很独特,不是吗?”
孙大头站在一边挠了挠头,不明白孙悦白手里拿着的干瘦的紫色花朵有什么好看的地方,这种东西,他们平时走过都不会多看一眼,偏偏主家竟然一副十分喜欢的模样。
“这可是鹿别神山上的花,当然与众不同。”为了迎合主家,孙大头想了半天还是挤出来这么一句。
安殊亭这才注意到孙大头,他收敛了神色,轻咳一声,转头问,“你是不是还没有成亲?”
孙大头呵呵一笑,“我娃娃都两个了。”
孙悦白蓦然笑出了声,轻轻的拍了安殊亭肩膀一下,“快走吧,要不天就晚了。”
接下来的一路,安殊亭都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等他们来到泉眼的地方,安殊亭没有再去观察泉水,而是蹲下身,看着泉眼四周成片的紫色花朵,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孙悦白不解的蹲身问道。
“现在看来是泉眼出了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孙悦白还要再问,安殊亭摇了摇头,“回吧,等回头再找些人探查一番。”
孙悦白没有再多问什么,知道安殊亭必然是有了结论,此刻连他也难得的生出了好奇心。
下山的路其实更不好走,孙大头看着走在前面,相互搀扶的两人,那位安公子还一边用树枝挑开半路伸出的刺枝,心中感慨这些个富贵公子儿就是有“闲情逸致”。
三人相当于爬了几个时辰的山,然后又转回,什么也没有干说是查探,其实就只是摘了一捧平平无奇的花,偏还将主家郎君哄的眉眼带笑。
安殊亭和孙悦白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村子的夜晚格外宁静,只偶尔有两三声狗叫,几只蛙从脚边跳过,没入田间。
两人并肩走着。
孙悦白借着月色小心的避开,望着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潋滟,若有所叹道,“可许江乡三亩地,轻舟向晚乐然归,这种安适闲静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安殊亭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孙悦白站在田间白发苍苍相互搀扶的模样,不自觉地的望向他平和清俊的侧颜,“的确是一件幸事。”
“我们以后老了可以找一个宁静的村庄定居,等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相互搀扶着在田间行走。”
孙悦白顿了顿,轻笑着摇头,“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还身强体壮呢?”
“那岂不是正好,我刚好搀着你,到时候还能亲自照顾你,所以你以后要对我更好一点,这关系到你晚年的幸福。”安殊亭挑眉,顿时乐了,他随意一脚踢走路上的小石子,胳膊搭上了孙悦白的肩膀。
这似乎也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养老送终,倒是刚好合了她祖母和那位好母亲的意。
孙悦白轻轻的嗯了一声。
安殊亭转头,却看不清楚孙悦白的表情。
他微微沉吟,想着今日的种种,还有孙悦白格外反常的表现,索性停下脚步,在孙悦白疑惑的目光中脱下外衫铺在草地上,盘腿坐下,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眼看着孙悦白坐好,安殊亭望着流水潺潺,“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什么顾忌,有些事情压在心底很容易让人觉得不痛快,你可以试着和我说说。”
安殊亭从来都是个聪敏的人,虽说不上洞察人心,但对孙悦白的事情尤其敏感,无论是从前刻意防备、还是如今两人形影不离,他没有去看孙悦白,而是静静的望着溪面。
周围似乎只剩下声声蛙鸣,孙悦白低头,眼神虚虚落在身下铺着的安殊亭衣衫上的图案。
许是月色漆黑,孙悦白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这个人。
他爱慕,信任,却也最难以启齿的安殊亭。
良久,孙悦白抬头,看着安殊亭俊朗平和的面容,突然转身环着安殊亭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怕你离开,所以,安殊亭,你准备好听我的秘密了吗?”
“若是听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我的手段你知道的,对吗?”孙悦白声音冷肃,满口威胁,安殊亭没有回答,只是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顺着他的背。
孙悦白目光落在他耳侧,眼睛有些发涩,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手贴着安殊亭的手,犹豫良久,最终咬着牙带入自己的衣衫,从腰间往下,一直到那个地方时顿了一下。
安殊亭感觉到孙悦白的身体带着颤抖,有一瞬间的不忍,想要告诉他算了。
可他也知道也许过了今日,孙悦白再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那么这个心结也许就要困住他一辈子了。
下一刻,安殊亭瞳孔紧缩,掌心的触感,让他望着远处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雌雄同体”安殊亭从前听说过这样的人,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
孙悦白那个被人威胁以至于让他一败涂地的秘密。
他从不喜人近身的习惯。
他们在一起了这么久,明明每次孙悦白都已经情动,可他依然忍了下来。
他从生出就被母亲认为是妖孽,不祥之人。
还有今日孙悦白对着那个孩子格外动容的表现,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便是在现代那个信息发达,思想开阔的新社会,人们对这种情况都有些接受不了,更遑论是在这个封建闭塞的朝代。
不说外界的舆论压力,只是对自身的不认同都有可能将人逼疯,可孙悦白还是挣扎着出了一片天空。
此刻安殊亭对孙悦白的心疼达到了顶峰。
感受着孙悦白身体僵硬,他久久无言。
孙悦白的脸还紧紧的贴着安殊亭的脖颈,似乎要嵌入他的身体,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心中也有种莫名的松快,又畏惧安殊亭接下来的反应。
夜静默的可怕。
安殊亭依旧一动不动保持着簇拥的姿态,耳边是孙悦白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害怕了?”最终还是孙悦白先开了口,他声音仿沙哑,低不可闻,一字一句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
这个时候的孙悦白骨子里还是要强的。
安殊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抽出手帮孙悦白拢好衣服。
下一刻却被对方紧紧抓住,孙悦白大概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他紧攥的指尖却掐痛了安殊亭腰间的软肉。
安殊亭抿唇,极力忽略一阵阵袭来的痛感,“我怕什么不过是生病了而已,每个人都会生病的,只是你这个病有些罕见,我在想要怎么跟你解释。”
安殊亭此刻的声音格外温柔醇厚。
孙悦白猛得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月光流水,还有安殊亭眼里的星光。
素来沉稳淡漠的孙悦白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委屈的感觉。
安殊亭摸了摸孙悦白的头,“孩子在母体还是胚胎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就会有这种情况。”见孙悦白目光闪烁,他又补充了一句,“但这种病基本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的,你看这么多年来,你都是健健康□□的也这般俊朗雅致,这就很好了。”
安殊亭的话仿佛尘埃落定般印在孙悦白心头,只看着这个人平静的眼神,似乎多年以来无法与人诉说的挣扎与自我怀疑都得到了理解与安抚。
安殊亭的手学着孙悦白最喜欢的动作,贴着对方的脸,在看到孙悦白眼角微红,眼中银光闪烁,抬手遮住了孙悦白发红的眼角,滚烫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落下。
过了许久,久到月亮已经藏到了云端里,孙悦白这才拉下安殊亭的手,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仓皇脆弱,又是安殊亭熟悉的那个温雅雍容的先生了。
“若是小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这些……”孙悦白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贪心。
“你是我见过最见多识广的人。”最终他笑了笑,刚刚那些荒谬的想法也都变成了释然。
安殊亭摸了摸鼻子,瞬间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的揽过孙悦白的肩膀,“我大概也就是这一个优点了,幸好你喜欢。”
安殊亭当然知道自己身上其实有很多疑点,他和原主间奇妙的缘分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很多时候他们似乎不分彼此,却偏偏有着不同的际遇,也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若是孙悦白问的话,他还会犹豫怎么说,可偏偏孙悦白从不过问这些,他似乎将一切都归集到天分这个神奇的理由。
孙悦白却往他身旁靠了靠,“你是最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孙悦白的掌心从安殊亭光洁白皙的手背划过,这样的一双手非养尊处优是养不出来的。
可安殊亭的沉稳和见识,总让人有种阅尽千帆的沉淀感,也带着少年人的坚韧莽撞和意气风发,两种似乎不可兼得的气质偏偏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孙悦白从不吝于夸奖安殊亭,平日的得意骄傲此刻却盛满了伤感,安殊亭竟有几分无措,他看着月光下孙悦白修长看着自己依偎姿态的影子,扬起眉梢,随手向溪面抛过去一块石头。
碎石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打破了这份寂静,“你知道这些花带来的幸运是什么吗?”安殊亭抬了抬下巴,故作神秘的问孙悦白。
孙悦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今日摘下的花束,虽然和他们经历了一路奔波,但依旧清新昂然,撇去那些心思,孙悦白打起精神疑惑的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美好的祝福,但看安殊亭的意思却是另有玄机。
安殊亭掐了一朵花捏放在孙悦白手心:“这是一种叫铜草花的植物,只在铜矿附近生长。”
孙悦白瞳孔微缩,“铜矿”这两个字在舌尖滚动,他将掌心往眼前的方向挪了挪,定定的看着掌心小小的花草。
铜矿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这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就是孙悦白听了也难免动容。
他抬眼,怪不得安殊亭当着孙大头的面没有多提。
孙悦白心中满是疑问还在等着安殊亭解答,安殊亭却只是淡笑不语。
他只好无奈的勾着安殊亭的衣袖,“只凭这些花草就能断定么?那么矿的范围、大小又怎么确定呢?”
明明他们是去调查村子莫名死人的情况,最终怎么就找到了一座铜矿,要知道铜钱可是铸币必须的,其罕见重要价值不言而喻,可安殊亭这样语气笃定又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一座铜矿,而是一堆黄土一般。
安殊亭见孙悦白终于转移了注意力,侧身在旁边折了一根扁长形的草叶。
“在没有更加明确好用的工具的情况下,有经验的人就是要凭借这种花来确定铜矿的位置,当然还要观察周围的土质沙石。”他边说边将有些凌乱的花束重新整理扎了一个好看的草结。
想到上山的目的,安殊亭道:“虽然现在没有测试水质,但我推测是因为泉水流经铜矿的位置,污染了水源。”安殊亭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虽然没有现代化的设备检查水质,但是只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用动物验证还是可以得到结果。
如今这些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些铜矿,若是处理不当,非但不是福气,还会引来祸端,不过这些对孙悦白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竟然是水源有问题。”孙悦白轻嘲的笑了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溪面一时间无言。
村子里的人接引神泉,就是为了驱邪求福,却不想偏偏是他们费尽心思引来的水成为了最终的催命符。
而若非他们偶然救下,就会是一个无辜孩子背负着这群人的愚蠢死去。
“我年幼之时,若非嫡长孙的名头,大概也会像那个孩子,不,他们不会告诉其他人自己生了一个怪异的小妖孽,只会偷偷的处理掉,所以我如今活着,并非那夫妻二人良心未泯,而是运气好,真可笑对吗?”孙悦白突然满是嘲讽的的说道。
第080章 3.30
而若非他们偶然救下, 就会是一个无辜孩子背负着这群人的愚蠢死去。
“我年幼之时,若非嫡长孙的名头,大概也会像那个孩子, 不,他们不会告诉其他人自己生了一个怪异的小妖孽, 只会偷偷的处理掉, 所以我如今活着,并非那夫妻二人良心未泯, 而是运气好,真可笑对吗?”孙悦白突然满是嘲讽的的说道。
他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 一把抱住孙悦白,在他耳边郑重的说道, “不可笑, 那群人只是无知而已,我们不用在意, 你只需要在意我就好了。”安殊亭知道孙悦白说的是命运的捉弄,可他还是故作误解。
不过这个话题到底还是绕了回去。
“你真的不怕吗?”孙悦白指尖抖动, 慢慢环住了安殊亭,这一次是真正的敞开自己, 没有一丝隐瞒。
他害怕安殊亭此刻的不在意只是出于善良的伪装,害怕这件事情最终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你都说我见识广博了, 那必然是见得多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抱着我, 有我陪着你就不害怕了。”安殊亭说。
“我当然害怕,害怕这样的秘密被人发现会失去你, 失去现在的一切,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夫。”
孙悦白一直以为只有年少的自己才会为此痛苦不堪,此刻旧事重提,他发现自己心里依旧耿耿于怀,只是曾经无人在意,他便将一切深深的掩盖起来,如今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孤寂。
安殊亭轻笑出声,一下又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就像一个长者给予孩子最大的包容与接纳“在我这里你可以回避,可以委屈,可以是声名赫赫的谢家郎君,也可以是一个寻求庇护的懦夫。”
“我也可以告诉你,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因为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羁绊,注定要纠缠一生。”
他的语气轻柔,却无比的郑重,从他在现代的世界看到那本书时,他们的纠葛就已经开始,后来他莫名的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孙悦白,给予自己最多帮助的人也是孙悦白。
“都说年轻时候的感情热烈迅猛,谁也不能保证日后浓情褪去,我们还能不能保持最开始的模样。”见孙悦白眸色沉静,薄唇轻动,安殊亭指尖点着他的唇瓣,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我们之间除了热烈的爱情,还有互相之间的欣赏,心灵之上的依靠。”
“不只是你独独依赖于我,我能依赖的也只有你一个,这就是天底下最密不可分的东西,足以支撑着我们成为彼此的港湾,扶持一生。”
安殊亭从不是感情内敛的人,想反他的性格里有种不着痕迹的张扬,他也从不吝于表达对孙悦白的爱慕。
孙悦白以为这就是他属于年轻人的特质,可今日孙悦白又发现,安殊亭不仅在平时处理事情时总能抓住本质,便是看待感情,他也有着现实且理智的一面。
“彼此的港湾,相互扶持。”孙悦白低声重复安殊亭的话,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词语,对方所说的这些理由现实且残酷,却足以成为一分支撑,给孙悦白信心。
他是从出生就不被喜欢的孩子,后来家族之所以优待他也不过是因为他聪明,就连爷爷也只是将他当作重振家族的希望,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亲孙子。
所以即便是后来孙悦白功成名就,处处受人追捧,他也不曾迷失在那群人的赞扬中,反而是游离在名利场外。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靠着伪装得来的,至于他的本质,便是他自己都不会喜欢,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安殊亭的出现一点点打破了孙悦白的认知。
安殊亭指尖温柔的描摹着孙悦白的侧脸额头抵着孙悦白的额头,孙悦白深深掩盖并成为压倒他最后一根稻草的秘密,如今安殊亭才算全然知晓。
那本书里记载的孙悦白从出生就被命运捉弄,一生都在反抗,却偏偏致死都被命运愚弄。
明明前期在故事里那样厉害,可当秘密被揭穿,他成为了异类,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人,从前的所有瞬间坍塌,天地之大竟乎全然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昔日好友、出身家族全都因此成为陌路,也致使他在最后孤立无援,否则以孙悦白的心性能力,最终绝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日后再不是只有自己了,先生不是说过我有天分,日后必能前途无量,只要我们足够厉害,谁又能奈何我二人。”
凉风习习,轻抚着两人鬓边的青丝。
孙悦白睫毛轻颤,看着眼前安殊亭故作高昂的豪言壮语,双手下意识的紧攥他的衣角,他声音轻柔沙哑,“若是早能认识你那一定是一件格外美好的事情。”
孙悦白此话一说出自己先愣住了,看着安殊亭格外年轻英俊的面庞,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慨。
安殊亭笑着,唇角轻触孙悦白没有一丝细纹的眼角,“也许是刚刚好呢,再早一些或许你遇见的我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哪里还谈得上喜欢。”安殊亭对自己的自信可见一般,再早遇见的就是原主了。
孙悦白盯着安殊亭看了良久,眉眼总算带上了两分笑意,就如同安殊亭认同所有模样的自己,无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孙悦白确定自己只会喜欢这个人。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草屑,环着安殊亭的脖子爬上了他的背,“回吧,时候不早了。”
安殊亭一愣,听着孙悦白语气中的轻快释然,迅速反应过来,也幸好他平日里坚持锻炼,体能确实不错,他单手撑着胳膊,一手拢住孙悦白。
孙悦白趴在安殊亭背上,看着月光下两人重叠的影子,安殊亭走的每一步都平稳有力不疾不徐,今天往后他才可以真正毫无挂碍的和安殊亭过属于他们的日子。
皎洁的月光洒进房间,铺洒成满地银霜。
安殊亭趁着月色将孙悦白放下,就要起身点灯,却被孙悦白一个勾手,两人瞬间倒在床边。
轻纱般的的帐幔落下,随着夜风舞动,两人的交叠的身形隐隐绰绰,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做些什么更加亲密的事情才能消耗掉今晚涌动的的浓情。
宝蓝色的锦缎被,如同一副缓缓舒展的的水墨画轴,而眉眼温润,眼神情思涌动的孙悦白则成了这幅画清润无暇的美玉。
都是正值壮年,初识情之一字,对那种耳鬓厮磨之事孙悦白自然也是想的,可他心里始终有所顾忌,每次两人稍稍深入,就会被孙悦白打断,所以除了迷迷糊糊醉酒那次,孙悦白对这事的了解仅限于那些画本子。
安殊亭湿热的吻如同羽毛般划过。
“安殊亭……”孙悦白睫毛颤抖,身体紧绷。
安殊亭抬头,轻笑一声,堵住了孙悦白无力的呢喃,这一次他可不想中途叫停了。
安殊亭牙齿碾磨着孙悦白微凉的唇,手在枕头底下摸索着。
孙悦白见他手上精致的玉白釉瓶,勾着他的脖子,声音靡丽沙哑,“什么时候准备的?”
安殊亭将瓶子递到孙悦白嘴边,看着他顿了一下,挑了挑眉。
孙悦白本就潮红的眼尾更似浸染了胭脂,在安殊亭的灼灼目光下,他薄唇轻启,咬掉了瓶塞。
“红罗帐暖衾衣,鸳鸯交颈,凤凰双飞”,安殊亭笑着念出这样一句话。
孙悦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藏在书房角落里的书被安殊亭翻到了,身体仿佛被火灼烧,容色赫然,心底却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就要喷薄而出。
看着安殊亭眼里的戏谑,他反而坦然起来,如玉般光洁的胳膊吊在安殊亭脖子上,以此借力,仰头咬着安殊亭的唇“你可真是个坏东西。”
“嘶……”,安殊亭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唇角。
“那可是我专门做的,找了去年储存的桂花,试了许多次最后才得了一瓶而已。”安殊亭故作殷勤。
那书又不是他买的,他只是无聊翻了几遍,整理孙悦白那些干花的时候无意间想起话本里有一段写着陆家郎君和小厮厮混时,用牙齿衔开小瓶,润滑膏散发的淡淡桂花香在鼻尖萦绕。
安殊亭只是小小试探,不想孙悦白反应敏捷,且极为配合。
安殊亭柔顺的青丝扫过孙悦白侧脸,看着这人英气俊朗,眸色暗沉的眉眼,孙悦白终是深深的回吻了上去。
安殊亭的吻一路向下,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只柔柔的月光,让人既可以轮廓,却不至于那么明晰,这样的的环境,让孙悦白此刻的紧张稍稍落了一些。
孙悦白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朦胧又迷失的感觉让他闭上了眼睛。
“安殊亭……”
“安殊亭……”
安殊亭在这样一阵阵的呼唤中眼底发红,如战鼓擂擂,锦旗猎猎,势不可挡。
东方将白,云开见日。
平安缩着袖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想着等会见到自家公子要怎么跟他说。
三公子本来就不受宠,原来多少还占了一个幼子的名头,可如今夫人又有了身孕,等日后孩子出生,他家公子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影响。
大公子是嫡长子,虽然身体孱弱,但他是夫人的心头肉,二公子本身有才干,也早早就在帮老爷做事。
也就是他家公子,说是读书,白鹿书院是声名在外,可日后能否学成还未可说,毕竟他家公子也不是凭实力考进去的那波人。
平安想着待会儿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公子时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
等到日上三竿,送饭的仆妇匆匆而来,平安面前的门都没有打开过。
看着迎上来的年轻小厮,提着食盒的胖大婶停住脚步,“你是找主家有事吗?”
“我们府上是安知州老爷,我是来找我家三公子的。”平安脸上带了笑。
他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门,“我天未亮就来了,等到现在也没见开门。”
“哦,我注意到了,我们主家不喜欢烦扰,但这个时候确实不早了,所以备了些饭食送过来。”胖大婶一副对方大惊小怪的样子。
不得不说孙悦白喜欢独处的毛病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怪癖,但是在这些下人仆妇看来,那可真是再省心不过的主家了。
平时并不需要时时候着,只要保证平日的饭食,打扫干净房间,其余的都不用管。
胖大婶说着抬手拍了拍门,她人长得结实,尤其是一双手像个大蒲扇,平安总害怕他将面前的门拍塌掉……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大门咯吱一声,平安连忙上前,门缝中伸出一只看起来熟悉的手接过了食盒,露出的袖口还是里衣的样子,平安就知道他家公子刚刚才睡醒。
“公子,我是平安,有事儿要跟您说。”眼瞅着门就要重新关上,平安连忙伸手挡住。
安殊亭蓦然听见平安的声音,落下推门的手,抖了抖袖子,“行了,你进来吧。”
“门关上。”见平安窜进来,他提醒道。顺手掀开饭盒,清淡的素菜、白粥,看着倒是很精致,符合孙悦白的审美,也正好适合今天吃。
平安殷勤的接过食盒,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看着安殊亭只着里衣,平安不自觉又想到生辰宴的那次。
那时候他家公子还是个只知道溜街斗狗的纨绔子弟,如今看着举止从容,竟有几分气宇轩昂的气度,白鹿书院果然是名不虚传。
“公子,我有个事儿不知道要怎么说。”平安供着身子,声音很小,却能让安殊亭听的清楚。
看着安殊亭漫不经心的态度,平安话音一转,“夫人怀孕了,三月有余,应该是等胎稳了才传出来风声。”
院子里霎时间静悄悄的,安殊亭看似无动于衷,片刻后轻笑出声,让人看不出情绪,“挺好的。”
“你半夜就往这边赶的吧?”安殊亭的视线落在平安沾了干泥的鞋子上,一看就是迎着晨露出发。
平安不敢说昨日传来的消息,他又确认了一番,还真的一夜未眠,索性就早早出来找公子汇报这个消息,只能低下头。
“这是怎么了,我仿佛听见谁说孩子的事儿?”孙悦白拎着一件外裳,披在安殊亭身上。
他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衫,腰间系一条白玉勾带,越发显得姿容秀雅,仙风玉质。
模样似乎是没有变,但又多了许多鲜活的感觉,沉得整个人越发如玉般盈润,便是金陵第一美人站在这位面前也要逊色一分。
“谢夫子。”见是孙悦白,平安躬身,声音有些发紧。
作为一个只识得些许文字的人来说,遇上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师者,平安难免自惭形秽。
孙悦白点了点头 ,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动作自然文雅,风姿卓然,没有昨夜的破碎示弱,看起来也丝毫没有事后的不适。
安殊亭挑了挑眉,将饭菜摆开,盛好粥,勺子递到孙悦白手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才看向平安,“没事,你接着说。”
平安垂下头,余光看似不经意的扫过慢条斯理搅拌勺子的孙悦白,而他的主子殷勤的坐在身边,时不时的夹菜,递绢帕,动作熟练而自然,而那位先生亦是欣然接受。
明明是亲近恭顺的一幕,平安却莫名眼皮直跳,“大公子昨日专程回家了一趟,二公子也特意买了小孩子的礼物,夫人据说高兴坏了,如今就您这里还不知道消息。”
孙悦白注意到平安的打量,睨了安殊亭一眼。
到底是不一样,从前安殊亭对他也极为体贴,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恨不得将粥喂进自己嘴里,所以说这就是男人,当然就连他自己也是虽然从前他觉得他们二人情意深厚,可今日再看安殊亭竟又多了许多亲近。
“等等,你的意思是白晚秋有孕了?”孙悦白手抖了一下,勺子和碗发出了清脆的的碰撞声,他惊讶的打断了平安的叙述。
“是的,据大夫说应该是位小公子”,听到先生震惊到失言唤了夫人全名,平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殊亭。
“这个白晚秋,还真是……”孙悦白竟然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形容 ,孙悦白自然不关心白晚秋生不生孩子,但这件事情势必会影响到安殊亭。
孙悦白放下手里的勺子,手下意识的覆上了孙悦白的的手背。
“安家的东西也就那点,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他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孙悦白难得在人前漏出两分轻蔑。
安殊亭敛眉深思,一时间没有反应,反而是平安先是看着先生抓着自家主子的的手,又听见他说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公子,一时间乍舌不已,眼珠子都瞪大了。
孙悦白的财产有多少,平安是不知道,但谢家可是传承几百年,累世财富,孙悦白作为嫡长子,又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曾经权势显赫,他能拿到的的东西可想而知。
这还只是一些钱财,真正的无价之宝是孙悦白所代表的庞大人脉,平安一时间忍不住仔细打量自家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先生如此优待。
孙悦白目光掠夺失色的小厮,朝着安殊亭坐的方向挪了一些,他双手扶着安殊亭的肩膀,郑重承诺,“我虽只是一个教书匠,但别人有的,你都会有,别人没有的,我也都能给你。“安殊亭的沉默在孙悦白看来就是他心里不舒服。
想想也是,安家父母虽然对安殊亭不如他那两位兄长上心,但也有养育之恩,他从前又一心想要父母的的关注,如今父母却又有了新的孩子。
安殊亭被突然打断了思绪,听着孙悦白的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拉下孙悦白的双手拢在掌心,“安家有了小公子这件事情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在思索一些事情。
他现在绝对可以确定孙悦白就是一个恋爱脑,这才哪里跟哪里,就想着给财产。
看着孙悦白似乎不相信,就连平安夜一副担心的模样,安殊亭举手发誓,这锅也怪他自己,孙悦白曾经问他从前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惹事生非,他告诉孙悦白其实很大部分是为了博得父母的关注。
原来的那个“他”真的是这样的心思,无论是父母为他善后,还是别人因此一再注意到他安家的小公子,都会让“他”产生一种满足感。
或许安家再有一个幼子对“他的打击很大,安殊亭无从得知,那个时候“他”早就缠绵病榻,每日昏昏沉沉。
但安殊亭并不在意,他对那对父母只有未尽的孝道恩义。
“什么事情?”见安殊亭满脸深思,孙悦白追问。
“咱们以后的事情,我以后要是去当官了,肯定要四处调动,到时候走哪里都要你陪着,所以要好好计划一番。”安殊亭挑了挑眉,抬起头那些复杂的情绪消散,俊朗的脸上满是真切的笑意。
孙悦白盯着安殊亭看了良久,也看不出他这句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刻意遮掩,因为安殊亭脸上的欣然向往让他也忍不住生出了期待。
“不过我正好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回家一趟。”安殊亭道。
孙悦白有些狐疑的盯他。
“去看看我祖母,她毕竟年纪大了,我也有些想她了。”
“对了,祖母最近身体如何。”安殊亭转头问平安。
平安:“吃得好,睡得好,每日还能绕着花园走一圈呢。”
孙悦白多看了平安一眼,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不过安殊亭这么一提,孙悦白想起来安殊亭的祖母还待他十分不错,“是该回去看看。”
安殊亭基本也是由这位老人一手带大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作为小儿子却不被白晚秋喜欢的主要原因。说来他们婆媳的矛盾,反而让安殊亭夹在中间,无论安殊亭怎么做总有一方不满意,也是一笔糊涂账。
“那我也该上门拜访才是。”孙悦白想了想道。
安殊亭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在原书中,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不太好了,孙悦白名声大损,麻烦缠身,而疼爱原身的祖母也渐渐缠绵病榻。
书里描写这个孩子的出生,让白晚秋走出了丧子的悲伤,而老祖母早就病得起不来身,竟不曾看过这个孩子一眼,怀着对亲手养大的孙子不幸离世的怨恨不甘离世。
而若非他们偶然救下,就会是一个无辜孩子背负着这群人的愚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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