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3.31


    处高居显自然是风光无限, 但同时也意味着有无数的眼睛盯着,只要有利可图、有机可趁便会被有心之人死死咬住。


    孙悦白从来都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过去的许多年他一直做的很好, 原本命运轨迹里可能遇到的危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安殊亭也有意无意的帮他避过, 在别人眼中, 孙悦白依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难啃并不意味啃不下。


    而有的人便是表面行事再有君子之风, 骨子里的凉薄却怎么也无法改变,万安和, 那个在原本轨迹中靠着孙悦白的人脉风生水起的人,这一次因为安殊亭的的出现没有了这样的的便利, 可他还是能在恰当的时机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孙悦白, 孙悦白,这几个字在万安和心中翻来覆去, 让他的心热了又凉。


    而对于那位齐夫人的要求,虽然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但那次会面依旧会在脑海中时时浮现,或许就是怕自己后悔, 所以当时他说出口的话才会那样干脆利索。


    万安和在纸上写出了“金陵”、“知县”这两个词,笔尖一抖, 又在旁边落下孙悦白三个字,重重的画了一个圈。


    金陵知县意味着只要这次高中, 万安和不用按部就班,就能少走起码五六年的弯路, 而得到这些只需要他做一件无伤大雅的事,偏偏这件事的另一端连接着孙悦白。


    万安和从前一直很感激孙悦白, 甚至在很久之前他下过决心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他一定会给孙悦白最大的回报,让所有人都知道孙悦白的眼光高绝。直到他在孙悦白的的书房发现一本话本子。


    先生看的话本很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万安和自然也一样,可当他掀开那本书的时候,万安和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改变。


    那一本书是描写龙阳之好的故事,一位西席先生和他教导的富家公子。


    万安和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翻阅完了那种平日里只会让他觉得荒谬低俗的东西,而在看的时候他竟然不自觉的将话本里的故事带入到孙悦白和自己身上。


    也是在那日之后,他开始从细节上关注先生,而先生的另眼相待仿佛就是一种回馈,让万安和欢欣又辗转反侧,他甚至是一边苦恼着世俗之见,一边幻想过他日后和先生扶持的模样。


    高高在上的仙人落下神坛,为你垂首,只这样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可所有的一切在安殊亭出现的时候拐了个弯儿,从前的种种似乎全都变成了痴心妄想。


    安殊亭,万安和重重的在纸上落下这个名字,又用墨涂掉,巨大的黑墨团霎时间晕染了洁白的纸面,万安和眼中闪过一抹狠意,整个人仿佛瘫软一般靠着椅背。


    七零八落的书占满了整个桌案,明明科考在即,可他却无法静下心来,到底该怎么办?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万安和回过神打开房门。


    客栈的小二递进来一封信件,万安和接过信封,林夕梦写来的,他愣了愣,随即向小二道谢。


    关上门,捏着手中的信件,万安和漏出一个轻嘲的笑意,拿出信纸,抖了抖。


    只下一瞬,万安和神色凝滞,捏着信封,踉跄了一步,靠在身后的门上,失神的望着自己的指尖。


    林夕梦竟然怀孕了,而且这件事情还被山长发现,就连先生、安殊亭还有孟大人都知道了。


    这一刻万安和脑海里浮现了孙悦白淡若秋霜、皎如明月的面容,最终化为尘埃,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扶着门站直身体,快步来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齐夫人留下的信放在一边,然后铺开纸张,笔尖凝滞了一瞬,又在看到林夕梦的的来信时果断落下。


    “齐夫人亲启,你所提之事……”


    万安和心里明白他其实已经别无选择,林夕梦怀孕的事情根本瞒不住,若是他提早知道,或许还能转圜一二,可到了这种地步,一切只能将错就错。


    已知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但是新的危机悄悄来临,这一切安殊亭并不知晓,他和孙悦白一同坐在安家厅堂之中,看着还看不出显怀的白晚秋是不是看向孙悦白的目光,竟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的感觉。


    “母亲这会儿总盯着先生是有什么事情吗?”安殊亭话一出口,整个厅堂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白晚秋脸色僵了一瞬,很快嗔怪的看了安殊亭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想着这些日子多亏了先生照顾你,要好好答谢一番而已。”


    说完她坦然含笑的目光向孙悦白脸上看去,“先生喜欢手机茶具,之前我托人找了一套耀州大师烧制的茶具,回头给你送过去。”


    安殊亭哦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白晚秋,又看着孙悦白,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我还不知道先生喜欢茶具呢?”


    名为母子的两人都看向自己,大厅里许多人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尤其是安殊亭目光灼灼,孙悦白放下手里的茶杯,用手帕擦着指尖,“不用了,我眼光比较独,一般只喜欢自己挑的,别人选的难免不得心意。”


    孙悦白干脆果断的拒绝,这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但越是这般众人却越不免想入非非这是否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孙悦白一直都是备受关注的人物,关于他的事情自然也是备受关注,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他和白晚秋年轻时候的纠葛,所有人都有所耳闻。更何况他至今未婚,又莫名和安殊亭亲近。


    反正在安家人眼里,孙悦白愿意亲近安殊亭就是因为白晚秋,甚至有人猜测,是否是因为对白晚秋无法忘情,所以才会对她的儿子爱屋及乌。


    真正满意的可能只有安殊亭可,他脸上也带了明晃晃的笑意。


    白晚秋被驳了面子,脸上的笑也落了下去,她环顾了四周,装聋作哑的老妇人,或低头或躲避视线的大儿子,目光凝视,心中带上了两分犹疑,眼睛在安殊亭和孙悦白身上不着痕迹的打量。


    许若诗那个女人说的莫不是真的,白晚秋脑海中闪现过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她否认。


    “先生品味高雅,自然与旁人不同,我们一番感激之心也绝不掺假,我家安安虽说没什么大能耐,但这孩子的贴心是谁也比不上的,您尽管使唤。”老夫人满脸慈爱,对孙悦白态度殷切。


    孙家的大少夫人看着祖母,又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那个看起来格外年轻的婆婆忍不住低头。


    不论是威势厚重的公公,还是此刻坐在堂前雍容雅致,气度斐然的孙悦白,这样出色的两个男人竟然都对婆婆倾心不已。


    年轻时候的轶闻已经无从探究,可能让两个出色的男人念念不忘半生,大少夫人低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深思。


    “就是,我年轻力壮,先生想怎么使唤都行。”安殊亭一本正经的说道,引得孙悦白斜眼瞥了他一下。


    这个家伙是好使唤,那身力气全朝着自己使了,想到之前两人胡作非为,一晌贪欢,孙悦白指尖轻动,耳尖止不住发烫。


    “他是少有的贴心,难得没有年轻人的毛躁,品行、学识也是一等一,日后自然大有一番作为。”心里怎么想的不论,孙悦白在众人面前对安殊亭的夸赞却毫不吝啬。


    堂间的众人面面相觑,这些词听着耳熟,但哪一个恐怕都和安殊亭沾不上边,可说话的又是孙悦白,倒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安殊亭轻笑,看着众人仿佛见鬼般的神色,“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我这几个月没回家了,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安殊亭这话一出,就得了祖母一个瞪眼


    原本孙子从一进门正襟危坐,她还想着总算大有长进,可听听这说的什么,果然本性难移,指望安殊亭性子沉稳谦虚那是不可能了。


    不过老夫人并不生气,心里反而十分高兴,先生要么就是睁眼说瞎话,要么就是纯粹喜欢他孙子,所以看他哪哪都好。


    世人皆知孙悦白人品贵重,当然不会说瞎话,那只能说实在是疼爱遇儿,以至于看不到他的任何缺点。


    老夫人此刻是真真切切的心落到了实处,看着孙悦白的眼神从慎重尊敬,多了几分亲近,“我看他也长进了许多,可见先生平日用心教导,日后他要是敢不孝顺先生,自有他的好果子吃。”


    “祖母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敢乱来,不说您了,先生收拾我不是绰绰有余。”安殊亭这会儿俨然成了主角,祖母话刚落,他便委屈的回道,边说边望向孙悦白。


    孙悦白却只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一个眼神也没给安殊亭。


    果然还记着呢,安殊亭无声的叹气,


    “母亲,说到这里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他是真的没招儿了,那件事情可能就是孙悦白的底线,所以这次比较难哄,安殊亭只好转移视线。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条斯里的擦了擦手,那举止神态简直和孙悦白一个样,看的白晚秋眼皮子直跳。


    “您和父亲恩爱多年,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金陵城内外流传多年的美谈,怎么突然给我安排了一个侍女,这不是想让我和倾慕之人离心吗?做人可不能这样。”他和孙悦白两人昨晚才到的,结果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孙悦白到今天都对自己爱搭不理。


    “什么?你还给遇儿房里放人了。”不等众人反应,老夫人就先炸了。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孙儿房里放一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可孙悦白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如今好不容易孙悦白对她的孙子另眼相看,老夫人怎么愿意给孙儿抹黑。


    “放了,还是个明艳漂亮的小丫头。”安殊亭可不知道什么叫避讳,拱火谁不会。


    他是可以置之不理,但白晚秋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安殊亭总觉得没那么单纯。


    白晚秋捏着手帕一紧,许若诗说的莫不是真的,她本是不相信,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随手放了一个丫鬟,却不想被儿子在大庭广众下质问。


    她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四面八方望过来的眼神,让她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事不关己,当然可以看热闹,但婆婆今天给小叔子房里塞人,以后会不会就轮到她们房里了。


    白晚秋毕竟经历过许多,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嗔怪的看向安殊亭,“你也不小了,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你兄长们在这个年纪都有了心仪之人,也就是只有你,成天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做些什么,我只盼着你成家后收收心。”白晚秋这些话倒也有些道理。


    安殊亭看她变脸的速度,心中赞叹不已,对她的话半个字都不信,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迎着安殊亭的目光,白晚秋话音一转,突然看向孙悦白,“灵均,你说是吗?”


    孙悦白突然被问询,抬眼,神色平静,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少年人还是要多在学业、仕途上用些心思。”


    这就是直接否认白晚秋的话了。


    两人语气平静,气氛却莫名针锋相对。


    仿佛默契般,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说话,尤其是二少夫人,眼睛忍不住偷瞄孙悦白。


    她平日最崇拜姑母,正是她凭着一己之力改变了白家的地位,明明家世普通,却能将两个才智高绝,地位尊崇的男人抓在手心。


    孙悦白和白晚秋的事情她打听了许多,就是为了能学到一二,可如今这场景,让二少夫人心中产生了质疑。


    孙悦白不知道他成了别人观察的对象,看着白晚秋骤然深沉的眼神,勾了勾唇,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这样的神色从前看在白晚秋眼中只觉得优雅从容,让人沉沦不已,可此刻又未尝不是一种挑衅,多么荒唐的事情,孙悦白竟然和她的儿子纠缠不清。


    这个男人,如皎皎明月,清冷出尘,总是高高在上,似乎什么都不看在眼里,清醒冷淡的俯瞰着众生,可如今……


    白晚秋猛地转头,冷漠的看向安殊亭,眼中竟然有一丝嫉恨,“我已经为你看好了一门亲事,你也收收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心惊肉跳,屏息看着白晚秋,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看见白晚秋变脸。


    就连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插话,思索的目光落在白晚秋、孙悦白还有安殊亭身上。


    安殊亭轻笑一声,抖了抖前襟,站起身。


    “母亲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么,其实不必试探,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安殊亭这话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白晚秋抿唇,心中不敢置信,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孙悦白,孙悦白似乎有些惊讶的模样,对上白晚秋情绪莫名的视线,他严眼中闪过一抹兴味,随后便安之若素端坐于厅堂之上。


    在安殊亭同样看过来时,孙悦白原本置于膝盖的手附在了安殊亭手背。


    白晚秋自己不知道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多复杂难看,安殊亭垂眸,看着孙悦白形状好看的心中更加坦然。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就是,何必试探来试探去。”老夫人看气氛实在僵持,出声缓和,慈爱的眉眼还带着浅浅笑意。


    孙悦白心中轻叹,看着安殊亭清朗坦然的眼睛。


    尽管安殊亭对家里人感情很淡薄,除了他的祖母,似乎他只将其他的家人当作责任。


    可也正是这位白发霭霭的老人,让孙悦白有些担心,一边是十几年百般疼爱的天职之情,一边是相濡以沫的恋慕之意,孙悦白何尝忍心安殊亭面临这种抉择。


    “祖母,我原本其实很担心,我不似大哥心思缜密得母亲疼爱,也不似二哥机敏能干得父亲看重,我时常想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安殊亭上前拉住祖母的的手,这位老祖母早已不再年轻,可她的手依旧这样温暖有力。


    谢老夫人愣了愣,感受到安殊亭的的认真,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抬眼静静的看着眉眼清俊的小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会不会因为犯了错,被驱离,母亲大概是不会为我细细斟酌,父亲又总那样繁忙,说不定我会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沉寂,慢慢的被家里人遗忘。”安殊亭说到这些的时候语气微凉。


    老夫人握着安殊亭的手骤然一紧,“你可是我们安家的小孙孙,怎么会……”老夫人说到这里,骤然收声。


    厅堂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白晚秋还不甚显眼的肚子。


    一阵寂静无言,老夫人很快回过神,想说什么,却发现她似乎还没有孙子看的清楚。


    她敢说自己绝对不会看着别人欺负孙子,可是自己还能活多久。


    靠白晚秋和启明,老夫人心中更加酸涩,眼中是少有的愧疚,若不是她将孙子养在膝下,儿媳妇儿也不会和小孙子这般不亲近,她实在低估了了白晚秋的小家子气。


    “不过我如今可是有靠山的人。”安殊亭掏出手帕,为祖母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祖母的背,抬眼看向众人,随后视线落在白晚秋身上,轻笑一声。


    此刻的安殊亭和往日里大不相同,他就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柏,意蕴淡然如朗月,明明声音轻透平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重深刻。


    “我倒也不是突然有感,而是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因为年少无知得罪了很了不得的人,他本人很厉害,家族也很有势力,所以在他的家族施压的时候,母亲提议将我送走避避风头,父亲同意了。”


    老夫人沉吟,看着安殊亭,尽管那只是一个梦,但不得不说,若是真是这般情况,那夫妻二人确实会如此处理,这似乎也是最理智的办法。


    “我去了岭南,那里气候湿热,我因为长途跋涉,心情郁郁,生了重病……”安殊亭没有再说后面的事情,但大家都知道岭南是流放之地,环境艰苦,又缺少良医。


    “遇儿。”老夫人握着安殊亭的手有些抖,她死死的的拽着,她并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孙子曾经经历过的,甚至比安殊亭描述的还要凄惨孤苦,只是听着他说,就已经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绝对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他们不养孩子不心疼,我心疼。”老夫人说着,狠狠的瞪了白晚秋一眼。


    “嗯。”安殊亭低应了一声,紧紧的攥着祖母的手,就像从前“他”小时候蹒跚学步时一样,看着气得浑身颤抖的祖母,有种莫名的动容。


    “只是梦而已。”孙悦白突然站起身,压抑着心里那股不舒服的烦躁。


    “就是,祖母,不过是个梦境,哪里当得真,咱们家又不是泥捏的,在金陵比得过咱们的也没有几家,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大少夫人见有人开口,连忙劝慰,心中有些责怪小叔子,不过是一个梦,非要说的这样真实伤感,也不怕祖母年纪大了,出个什么意外。


    大少夫人这话,让走向安殊亭的孙悦白身形一顿,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安殊亭,却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安殊亭身侧,指尖捏着安殊亭的衣袖。


    老夫人用帕子摁了摁额角,她也知道这个理,可只一想有这个可能就难受的不行。


    离得最近,她也将孙悦白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就是再迷糊,这回也察觉到了不对,哪里有两个大男当众扯袖子,就像是男女间的亲昵,这动作太轻浮了。


    不过这会儿沉浸在小孙子可能身死的悲伤中,老夫人一时间情绪转换不过来,只有些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你们可真是肆无忌惮,当我安家是什么,又当我是什么,还有你这个小畜生,果然生来就是讨债的。”白晚秋突然站起身,众人这才看见注意到她面容冰冷,眼神嫉恨,死死的的盯着安殊亭和孙悦白交握着的手。


    交握着的手,安家大夫人揉了揉眼睛,嘴巴不自觉长大,这,这也确实够荒唐的。


    的确肆无忌惮,明知道不合适,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


    还有她向来温婉柔弱的婆婆,热腾人来也都是软刀子,这个模样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从前你以我名义多行便利之事,为何从未问过我当你安家是什么?”孙悦白皱眉,冷眼看着白晚秋。


    “而且本就是你苛待了安殊亭,如今反倒倒打一耙,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做什么都想着自己。”孙悦白毫不留情,这也是他这些年第一次对不算是敌人的人露出冷肃犀利的模样。


    “你……为何……”白晚秋只觉得孙悦白将自己完美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在他们三人的纠葛上,白晚秋承认自己有些小心思,但那么多年,孙悦白从来都是放任自流,如今为了安殊亭竟然翻开旧事,斤斤计较起来。


    白晚秋发现自己确实不了解孙悦白,这样斤斤计较,翻脸无情的人,真的是自己记忆里那个清润温和的翩翩公子吗?


    “我就是在为安殊亭出气,自己离身不正,心思狭小,所以苛责自己的孩子?”孙悦白冷笑,看着远处走进的身影,又看着直盯着他们两人的谢老夫人,直接握着了安殊亭的手。


    孙悦白怎么会不知道安殊亭在安家遭到的不公,虽然别人可能觉得这无关紧要,毕竟家里还是让他衣食无忧的长大,可孙悦白因为自身的遭遇,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更为极端。


    在他心里漠视安殊亭已经是罪过了,而且或许别人觉得荒谬,但他觉得安殊亭刚刚说的不仅仅是一个梦,所以他才会对家人有一种流离在外的界限感。这样的安殊亭让孙悦白在心疼他遭遇的同时,心中莫名的窃喜。


    因为他发现安殊亭说的他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并不仅仅是甜言蜜语,而是真切的的事实。


    “这是怎么了?”安启明风尘仆仆就像往常一样,他迈过门槛,看见孙悦白也毫不惊讶,甚至看见孙悦白握着安殊亭的手,也只是眉毛轻动。


    “夫君……”白晚秋却仿佛是找到了靠山,立刻迎了上去。


    第082章 3.32


    安启明被挽住了胳膊, 他轻轻的拍了拍白晚秋的手臂以作安抚,两人相携走到孙悦白面前,“灵均老弟, 你向来举止有礼,吓唬我的妻子做什么?”


    他抬眼看孙悦白一眼, 又将视线放在孙悦白和安殊亭两人紧紧牵绕的手上, 抬起指尖点了点,询问的看着孙悦白。


    安殊亭扬眉, 抬了抬手,这个举动突兀又显眼, 他再次看了一眼安启明,结果对方压根没搭理他。


    安殊亭有些无趣叹气, 要不说当官的心脏, 他这都光明正大的出柜了,看看他爹情绪这么稳定, 也怨不得人家能从一个小商户爬到如今的位置。


    “我只是在说当年,令夫人言语误导, 以至于我爱慕她的流言在金陵城流传至今,丝毫不管这是否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孙悦白看着安启明, 言语淡淡。


    安启明神色微顿,不去看周围传来的各异目光, 眼神在白晚秋脸上凝了一瞬。


    “你若对我夫妻二人不满,直接与我说就是, 不用牵扯到内子。”安启明干干的笑了一声,竭力维护着白晚秋的体面, 其实这又何尝不维护他自己的体面。


    或许当年他还看不明白,但慢慢的他也反应过来, 孙悦白和白晚秋的关系也许并非像大家想的那样。


    最开始或许他会因为对孙悦白的争强好胜之心对白晚秋格外上心,毕竟孙悦白是谁,他看上的女人偏偏选了自己,这会让人有一种赢了孙悦白的错觉。


    可后来他是真正的喜欢上了白晚秋,有些事情尽管心知肚明,他也在心里将那当做一种情趣。但被人指着鼻子,当着家里的长辈晚辈说出来,就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难道因为她是你夫人,是妇人,所以她做错了事情,别人连说一句也不应该吗?”孙悦白似笑非笑的盯着安启明。


    “从前你二人年轻幼稚,一个传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哄抬身价,一个则是将白晚秋当做与我较量的筹码”。


    安殊亭在一旁听的咋舌不已,原来当年的真相竟然是这般,不过想想这也是白晚秋能干出来的事情。


    毕竟只是传一个流言,就能和孙悦白扯上关系,孙悦白喜欢的女人,人们不自觉就会将她的地位拔高许多。


    安殊亭偷偷的觑了孙悦白一眼,他之前还是小看了孙悦白,原来真的有人能摆着温文尔雅的神色,操着清正端方的雅言说出如此击碎人心的话。


    除了安殊亭,在场的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安家的另外两个儿子满脸羞愧,一时间胳膊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而两个媳妇儿或掩面,或低着头,眼睛却偷偷的往公公婆婆的方向瞟。


    谁能想到看起来肃然严厉的公公,温婉柔弱的婆婆年轻时候还坐过这样的事情。


    她们又悄悄的看向孙悦白,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艳郎独绝,世无其二,明明他和公公婆婆应该是同辈人,可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停驻。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说这些做什么,平白的让这些小辈看笑话。”安启明语气随意自然,仿佛刚刚一瞬间的窘迫不是他似的。


    明明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安家人顿时噤若寒蝉,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从前我不愿与你们计较,是相信流言止于智者,如今我在此澄清,是为了不让我喜欢的人误会。”别人震慑于安启明的威视,孙悦白却毫不在意。


    他话音一落,安启明脸上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再也维持不住,孙悦白从来就不是好惹的人,这一点安启明一直知道,一个纯良温善的人无法在官场上生存。


    可当孙悦白的矛攻击自己时,安启明才知道有多疼,可偏偏他们无法反驳,因为孙悦白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牵着我儿子的手,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便是你对我夫妻二人不满,你这般迷惑我的儿子,又是何居心。”


    白晚秋原本还等着安启明给自己撑腰,结果安启明自己都被孙悦白一顿教训。


    她收了收刚刚激烈起伏的心绪,扬声质问道,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在气势上压到孙悦白。


    她这话一出,厅堂里更是尴尬不已。


    “我们谈谈。”孙悦白没有理会白晚秋,而是问一旁满眼沉思的安启明。


    安启明看着孙悦白,又看向旁边大咧咧看热闹的蠢儿子,颔首。


    两人就这样起身离开去了书房,安殊亭想要跟上,被孙悦白拦下,看着孙悦白不赞同的摇头,他犹豫了一瞬,只好重新坐回了位置。


    那两人一走,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了许多,众人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也活跃了起来。


    “遇儿,你这条路并不像你以为的这样轻易,这其中利弊,你想清楚了吗?”谢老夫人看了看大厅里剩下的这些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先开了口。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安殊亭对这个家的信任感这样薄弱,可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其实他想的没有错。


    “我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安殊亭笑了笑,看着安家人,尤其是白晚秋倏然瞪大的眼睛,坦然又确定的说道。


    “原本您还担心我日后没有依靠,先生的人品能力您都是知道的,而且他又是我倾慕之人,您如今总该放心了。”安殊亭并不理会其他人各异的目光,而是对着祖母解释道。


    “你,……”谢老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劝阻,可他的想法确实现实有益,可若是不劝阻,她心里更觉得不得劲。


    男子相恋,还有他们特殊的身份、地位差距,悬殊的年纪,这些都是遭人鄙夷的,可是安殊亭之前说的话她也记在了心上。


    “祖母,您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之前不是还想让先生庇护于我,而且您也该相信我,我再也不会遇上比他更能令我心动的人了。”安殊亭明白她心里的纠结,只能继续开解。


    其他人都被安殊亭张口闭口的爱慕闹得脸热不已,听着他口中无比现实的话,忍不住点头。


    那可真是不亏,先不说先生温文儒雅,隽秀雍容,那样出众的样貌,很少有人站在他面前不会自惭形秽,只论他的身份地位,就已经让人高攀不起。


    他们好奇的是安殊亭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得孙悦白青睐。


    问出口的是安殊亭的大嫂,她看着端庄大气,实则好奇心极重。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的婆婆。


    自己这句话一开口,没看见连婆婆都抬眼看着小叔子,可见她心里定然十分在意。


    毕竟谣传了多年的爱慕者,如今被拆穿,转眼对方又表明和她的儿子两情相悦,搁谁谁能不在意。


    “可能是因为我格外出众的相貌,而且还年轻有活力吧。”安殊亭整理了一番衣物,毫无避讳,反正大家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他会这会儿心情不错,所以也愿意满足这群人的好奇心。


    其他人被安殊亭如此自信且厚脸皮的话镇住了,二少夫人所有所思,看着身形高挑劲瘦的三弟,心里琢磨着有活力这三个字,耳朵发烫。


    “不可能,先生不是这样肤浅的人。”谢家大哥才是真正的无法接受。


    安殊亭轻轻的撩了撩鬓边的青丝,眉眼轻抬,漫不经心的看向自己那个素来斯文端方的大哥,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写意。


    再配上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确实让人目眩神迷,安家大哥抿了抿唇,“而且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家父亲最重规矩,好脸面,这样荒唐的事情便是一般家庭都不会同意,更何况是他们家。


    “夫君当然不会同意,我们安家不允许有这样伤风败俗的人。”白晚秋面无表情。


    安殊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要当安家人就不能做出荒唐事,所以如果他继续坚持,那就再不是安家人。


    白晚秋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心里说了这样的话,但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没错,安家崛起不易,这些年看似蒸蒸日上,权势地位都有了,实际上底子还很薄弱,所以安启明格外注重名声。


    家中出了一个断袖之癖的儿子就让人难以接受了,更遑论还是和孙悦白纠缠不清,后面会传出什么,母子相争……,会不会有人揣测安家为了讨好孙悦白送了儿子。


    还有谢家怎么会善罢甘休。


    只一想到这些众人心里瞬间紧迫起来,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原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越发紧蹙。


    安殊亭轻笑一声,“不必这样紧张,父亲肯定会同意的。”


    安殊亭信誓旦旦的模样看得白晚秋冷笑不已,他似乎觉得有孙悦白就有了靠山,白晚秋冷淡的坐在那里,总算找回了几分冷静,原本五味杂陈的心里舒了一口气,


    安启明绝对不会同意的,孙悦白是很厉害,和孙悦白关系更紧密也的确会来带好处,但这样明显的好处背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麻烦,安启明绝对不会做吃亏的事儿。


    安殊亭平日看似咋咋呼呼,可实际上家里真的没有几个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惊天炸雷,将安家炸了个人仰马翻。


    直到晚膳之时,那两人还在书房没有出来。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今日又因为被安殊亭这个事儿费了一番神思,这会儿已经休息,此刻饭桌上唯一的长辈只剩下白晚秋。


    她神色冷淡,低头摸索着手上的玉镯。


    其他人不知道说些什么,面面相觑,随机也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倒是让安殊亭清净了好一会儿。


    安殊亭的大哥安殊清一向尊崇孙悦白,心中虽意难平,但心里也十分担心白晚秋,他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要说些,被安大嫂一把按住。


    安殊亭不动声色的的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微微勾唇。


    直到安启明和孙悦白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厅堂里的寂静。


    白晚秋迎了上去,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站起身。


    孙悦白第一时间看到安殊亭,冲他勾了勾唇,安殊亭立刻心领神会,扬了扬眉。


    两人眉来眼去,让原本调整好情绪的白晚秋神色一滞。


    “好了,都坐吧。”安启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


    孙悦白空开了安启明身边的主座,从善如流在安殊亭身边坐下。直看得安家几人满眼不可置信。


    白晚秋死死的盯着安殊亭旁边坐着的孙悦白,抿唇,转头看向安启明。


    “难得一下子这么多人,好好吃饭,”安启明敲了敲桌面,似乎对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甚至是脸带笑意和孙悦白寒暄起来。


    看着安殊亭意味不明的轻笑,白晚秋按住了安启明拿筷子的手,“夫君,你……”这样的荒唐丑闻,自己甚至难以启齿,可安启明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安启明落了脸色,白晚秋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你不能任由他两人胡来。”


    “你从不会这样无理取闹。”安启明语气淡漠,他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向严肃,但对着白晚秋从来都是温言软语,就算偶有摩擦也从来都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打白晚秋的脸。


    白晚秋笑了笑,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安启明,“我不知道孙悦白许了你什么利益,只是今天他二人这样明目张胆,你不视而不见,日后他人以此作为笑谈,你又如何?”


    安启明深深的看了一眼白晚秋“你觉得你此刻像什么。”


    安启明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也看的明白那些流言只是孙悦白不在意,可显然白晚秋还沉浸在过去中,把那当做自己在孙悦白面前的特权。


    “你可真是蓝颜祸水。”安殊亭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金陵城有名的爱妻之人对妻子红脸,偏头,掌心遮掩,凑过去低声对孙悦白说道。


    安殊亭说的风轻云淡,字里行间却都是酸溜溜的,孙悦白轻咳一声,睨了他一眼,心里不得不佩服安殊亭的好心态。


    他将整个安家闹得天翻地覆,这会儿却有心思看热闹。


    “不过你是怎么说服安大人的,他可不是什么开明的人?”安殊亭一边看着名义上的父母争执不断,一边好奇道。


    “矿……”孙悦白只说了一个字儿,安殊亭瞬间明白,发现铜矿的事情,孙悦白以此作为条件分给安家一杯羹。


    “所以你看,这世上那有什么情非得已,端看那个人怎么处理了。”安殊亭愣了一瞬,随即扬起一个故作深沉的笑。


    那本书里安家最终可是站在了和孙悦白对立的那一方,没想到如今一座铜矿就将两家死死的绑在一起。


    “言之有理”孙悦白如今总喜欢琢磨安殊亭说的话。


    他原本觉得他们之间面临着巨大的阻碍,可如今再看,不过如此。


    “先生,你二人这般……”安殊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漆红色的木椅在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孙悦白二人。


    他的父母还在争执不已,先生神态自若和自己的弟弟旁若无人般窃窃私语,越是亲昵温馨的场面,安殊清越觉得无比讽刺,这就是自己崇拜的先生?


    他心中满是不忿,憋闷还有不甘,褪去那些闪亮的名声,才识,他的品行更让人不耻。


    “好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你平日也未曾多关心弟弟,这会儿自不必多加干涉。”安启明冷声道。


    “原来安家家主在家中也并非说一不二。”眼见着白晚秋还要开口,孙悦白率先说道。


    “文人雅士之流龙阳之风不知凡几,何须如此大惊小怪,还是你们自觉我性情平和疏淡,便不自觉以圣人之态要求于我。”说到这里孙悦白笑了笑,接过安殊亭递到手边的清汤,白色的瓷勺在碗中搅拌发出清脆的声音。


    孙悦白此话一出,安殊清心里越发憋闷,支支吾吾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之言。


    “且你安家人总说记得我昔日相助的恩德,安夫人曾经不是还想将安殊亭送与我教养,说起来如今我二人这般也算得上相互扶持,倒也和你的初衷相符。”


    虽然这个扶持与安家人原来想的不是一回事儿,但结果总归差不多,日后必定是安殊亭为自己送终,而自己的一切东西也都是留给安殊亭的。


    尽管早就想明白了,孙悦白脸上的笑还是淡了下来,君生我未生这种事情想多少次总有一种意难平的遗憾。


    “恶心”白晚秋猛地一把挥开桌上的酒杯,淅淅沥沥的酒水顺着她的袖滴滴答答落下。


    酒杯飞过来的那一瞬,安殊亭就警惕的挥手帮孙悦白挡住了,顺手扯了一把孙悦白。


    孙悦白趴在安殊亭怀里,看着安殊亭手背上泼落的清酒,冷冷的扫过白晚秋,掏出手帕,帮他擦干。


    安启明未动,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望着白晚秋的眼神透出些许疲惫。


    这一切白晚秋并没有发现,她定定地看着孙悦白,眼睛慢慢转动,安殊亭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映入眼帘。


    当年让她辗转心折的男人为了自己最不待见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自己,孙悦白竟然喜欢男人,真可笑。


    第083章 3.33


    孙悦白一下子沉了脸色, 冷冷的目光看向安启明,自他及冠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羞辱于他。


    “闭嘴,否则日后你白家的事情不要再找我, 我说到做到。”安启明一把拉住白晚秋的胳膊。


    白晚秋瞬间停止挣扎抗拒,僵硬着半个身子, 摸样有些滑稽,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安启明。


    见她安静下来,安启明沉声, “老三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置,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再说了, 哪个年轻人没沉溺过儿女情长,我安家又不是无名之辈, 为他兜这个底儿还不在话下。”


    安启明前半句是对白晚秋说的, 后半句明显是对安殊亭的承诺。他自己本身年轻的时候荒唐事也干了不少,也就是遇上白晚秋之后才收了心。


    安殊亭不可置否, 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闹剧,一桩风流韵事带来那样巨大的利益, 足以让安启明闭上嘴巴,甚至主动为孙悦白暂时扫清安家阻碍。


    看着安殊亭满脸漫不经心, 实则眼神清明,老练如安启明在那一瞬间也产生了一丝心虚, 下一刻便重新定了定心神。


    反正目前看来安殊亭没有吃亏,自己又何必做个恶人, 至于以后他二人之间会不会后悔就不是他操心的了。


    且他近些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忽视了老三许多,若非今日听孙悦白的话, 他竟不知老三在这个家活的这样不痛快,他们这群血缘最亲近的家人反而不如孙悦白为安殊亭打算的多。


    “夫君……”白晚秋紧紧地攥着安启明的衣袖, 指尖泛着白,她到底不甘心,但这是安启明少有的震怒时候。


    白晚秋这么多年能将安启明笼络的死心塌地,就是因为她很能把握安启明的底线,一时间经只能僵坐在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听着他满口安殊亭,仿佛自己是后母一般,一时间心中又恼又恨。


    满身的羞耻感让她半蜷缩着身子,另外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捂住肚子。


    安启明垂眼,“你侄子去书院的事情就此作罢,我不会给他推荐信。”


    白晚秋瞳孔紧缩,那种震惊到失语的情态,让安启明忍不住眯起了眼。


    如玉珠滚落的眼泪滴答滴答打在安启明手背上,如果是从前安启明一定会妥协退让,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突然觉得有些腻味。


    委屈又娇弱的模样令安殊亭看得咋舌不已,见孙悦白也一动不动的盯着看,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这种惺惺作态的模样可不讨人喜欢。”


    孙悦白如今在感情方面有着无比强烈的向学之心,那些令人又欢喜又恼恨的手段有时候让安殊亭都觉得难以招架。


    孙悦白蓦然被碰了一下,转过头借着衣袖遮挡一把捉着安殊亭的手腕,“你倒是跟安启明不一样。”


    白晚秋明明在男人间无往不利,尤其是这幅娇弱可欺的模样,将安启明拿捏的死死的,要不当年她又怎么会在家世、才情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成为安家夫人。


    安殊亭显然不吃这一套,这副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模样,和平日里对自己体贴细心的行事天差地别。


    “好了,你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倒也不必当着我们的面恩恩爱爱。”看着安启明、白晚秋僵持不已,安殊亭拍了拍掌心。


    清脆响亮的掌声果然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安殊亭朗声宣布“还有我打算和瑾郎成婚,不如趁此机会私下将婚礼办了。”随即语气一转,冲着安启明委婉道,“还有聘礼,父亲不防整理整理顺手也给了我。”


    今日所见倒是让他发现自己过去对安启明这个父亲认知的偏差,他意外的开明,虽然平日里看似严肃谨慎,但意外的不迂腐,而且这位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心意。


    眼看着安启明霎时间皱起眉头,却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驳,安殊亭定了定神趁势追击,“我们就请自家人私下里办一场就行了,您既然做了一回开明之人,索性送佛送到西,我和瑾郎心里记您的好。”


    安殊亭一口一个瑾郎听得安启明浑身不自在,他定定地盯着安殊亭,再看一眼安殊亭身边浅笑不语的孙悦白,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种种,又想着孙悦白的承诺,咬牙挤出来两个字“依你。”


    说完安启明不再看安殊亭一眼,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心中会产生摇摆不定的想法。


    孙悦白和安殊亭的事情就这样在安家过了明路,甚至于短暂的十天内,安殊亭当真在安家办起了婚礼。


    虽说是一场简单的婚礼,只邀请了两家人,这些并不妨碍安殊亭将他们的婚礼置办的尽善尽美,安家上下处处挂满了红绸,点上了红灯,十步间距就能看见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


    结婚的喜庆就这样被一步步渲染出来。


    在那些或因为各种原因过来的孙家、安家人面前,两人虔诚的完成了婚礼仪式,哪怕在场的人似乎神色各异,气氛也并不怎么融洽,但也阻挡不了安殊亭和孙悦白紧张愉悦,又充满期待的心情。


    如银盘般圆润皎洁的月渐渐隐在云后,青色石板的小路铺满了艳红的花瓣,微微清风轻抚花路两边的红烛,带出晕黄色的光点。


    安殊亭牵着孙悦白的手站在路的起点,遥遥望去,似星光点点挥洒出它们的祝福,孙悦白曾经无数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曾经独自挨过的多少个夜晚,梦中的他渴望的追逐着那条通往光明梦幻的小路。


    梦境中,明明那么近,可孙悦白却怎么也够不着,又或者只要他的脚踏上去,那条路上就只剩下令人厌恶的老鼠爬来爬去,啃食着孙悦白的脚趾。


    “你看,我就说你想要什么,只要咱们努力怎么会实现不了。”安殊亭抬手指向远处,那是他们新房的方向,


    孙悦白的目光落在安殊亭的指尖,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曾经平整冰冷的石板路烛光闪烁,鲜花遍布,孙悦白试探的抬起脚,又看了一眼安殊亭,脚轻轻的落下。


    他低下头,看着鞋边落下的海棠花,在烛火月光的映照下莹莹微光竟有些晃眼,旁边落下了另外一双脚,和自己穿着同样的鞋子,安静的,守护的陪伴在一旁,孙悦白忍不住抬手挡在眼前。


    “走吧,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伴侣,生同衾死同穴的那种。”安殊亭不知道孙悦白所想,看他站在原地,勾起孙悦白的尾指,十指相扣,牵着他就往前走。


    孙悦白似乎能感受到周围的灼灼目光,或许这些人里没有人对他们真心祝福,但他依旧高兴极了。


    涩然的情绪散去之后,浑身都兴奋的颤抖,只是素日良好的教养让他还能保持进退有度,跟在安殊亭身侧一步步往前。


    “他们看起来实在般配。”安家大嫂望着安殊亭和孙悦白勾连的指尖,仿若无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低声感慨。


    她的夫君斯文明理,二人成婚以来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她原本心中已经十分知足,可今日再看这两人,竟无端生出几分羡慕。


    “荒唐至极。”安殊亭的大哥也盯着那两人,不用想他都能想到周围人带着假笑的模样,可他们谁也阻止不了,没见素来强势的孙家竟也来人参加婚宴了吗。?


    “来庆贺的人可一点不少。”这几天他夫君嘴里就只剩下荒唐至极这个词语了,安大嫂指尖动了动,意有所指的望着四周熙熙攘攘的围观众人。


    “那些条条框框本就只能限制弱者,到了孙悦白如今的地位,他就是再荒唐,别人又能拿他如何。”谢大嫂说完,看着夫君沉默不语,嘴上扬起了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转瞬即逝。


    安殊亭此刻浑然顾不得那些外人心里的百转千回。


    他挽着孙悦白的胳膊推开新房,“今日过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


    孙悦白有些恍然,望着满目艳红的屋子,第一次感受到艳丽色彩带来的喜庆之感。


    他也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原以为这种事情这辈子与自己无关,谁想到能有今日,这般想着,他看了一眼安殊亭,抬手掀起嫣红色的纱幔,转进了内室。


    花团锦簇的大红喜字又让他找回了几分真实。


    绣凤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漆红雕花大床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帘,艳红透亮的红烛将新房照得如梦般香艳。


    “原本挑的时候只想着应景,没想到烛火映照下倒是氛围十足。”安殊亭牵着孙悦白坐到床边,满意中带着惊喜的打量着新房。


    这会儿他手心发烫,想着今夜的洞房花烛,心中满是兴奋与期待。


    “你这般用心又怎么可能不好。”孙悦白看着安殊亭眉眼含笑,紧绷的情绪骤然散去,身体舒展靠着安殊亭,温热的额头紧贴着安殊亭的侧脸。


    安殊亭对孙悦白的情绪反应极为敏感,他能感受到今日,孙悦白的情绪起伏,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平顺惬意,这个时候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孙悦白都不拒绝。


    “那等会儿……”,未尽的话在舌尖滚动,安殊亭凑到孙悦白耳边,指尖摩挲着孙悦白艳似桃李的唇瓣,喉头滚动,声音沙哑低沉。


    孙悦白不语,只攀着安殊亭的肩头。


    “公子……”


    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伴随着平安略显焦急的呼唤,让黏糊暧昧的气氛戛然而止。


    孙悦白倏然端坐,慢条斯理的抚平有些褶皱的衣襟。


    安殊亭抿唇,皱着眉望向门口。


    “公子!”平安敲门的节奏越发急促。


    安殊亭止不住的磨牙,听着门外嘈杂声越发大,他也明白平安不会无故打扰,只是到底心中郁郁。


    孙悦白也冷了神色,拍了拍安殊亭的手背,起身,掀起窗户。


    “怎么回事?”


    听到先生清凌的声音,平安转头,看着隔窗站立的人,明明对方神色平静,平安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走到窗下,低声回到。


    “郎君,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凶神恶煞的,说是要拿人,我将老爷和您的名头报出来,他们也不收敛,直接闯了进来。”


    孙悦白脸色毫不掩饰的难看,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隔着窗户已经看见了奔涌而至的官兵,敢不顾孙家和安家的名头,那些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因为怕麻烦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了许若诗那个妇人。


    “这又是哪里来的瘟神,真会挑时候,老子一辈子一次的婚礼,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吗?”安殊亭眼见事态不对,也跟过来,眼瞅着这群人来者不善,低声咒骂。


    比起孙悦白的冷静沉着,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郁燥,这么长时间,自己事事谨慎,就是为了避免书里描述的那些劫难。


    哪怕一切顺利,安殊亭也始终警惕着暗藏在背后对孙悦白虎视眈眈的人,也就是这段时日发生的好事太多,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谁能想到偏偏在自己成婚整天出了意外。


    “先生叨扰了,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身形魁梧,容色刚毅的中年男子隔着烛火冲孙悦白抬了抬手。


    孙悦白抬手,啪嗒一声,窗户落下。


    “那是齐将军,许若诗的夫君。”知道安殊亭或许不识来人身份,孙悦白转头解释了一句。


    安殊亭咬牙,“白晚秋那么厉害怎么不好好克一下那个女人。”


    她曾经的情敌不是过得不好就是落魄不已变成了为生计发愁的底层人,怎么这个最恶毒的许若诗还能享着荣华富贵,到处搅风搅雨。


    孙悦白对于安殊亭直呼白晚秋的名字恍若未闻,只安抚理了一番他鬓角有些凌乱的头发,


    “对方来着不善,我们便去会会,别担心。”孙悦白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对安殊亭笑了笑。


    哪怕官兵围府,一看麻烦就不小,可对方依旧不紧不慢,沉稳自若的模样让安殊亭也定了定心神。


    “小人难防,还是要警惕,他们此次图穷匕见,官兵逼府,想来做好了准备,且这般不顾后果,会不会是你曾经的政敌。”安殊亭低声提醒道。


    孙悦白点了点头,敛下眼中的思索。


    确实,最起码只在金陵能够完全无视孙家的人实在不多,就是从前与齐家多有龃龉,无论暗地里风云诡异,面上都维持着风平浪静,今日突然发难莫不是王都出了牵扯。


    齐炳通领着手下的人马,团团围堵在了孙悦白的新房前,目露精光,眼睛扫过张灯结彩的院子,冷笑一声,冷厉的视线最后落在投射出人影的窗户上。


    就算是昔日不可一世的孙悦白又如何,今日过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牵扯到了科举舞弊,有谁又能轻易逃脱,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


    这样想着,他默默的挺直了脊梁,站在那里,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又有了昔年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通判大人这样大动干戈,果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安启明大步流星的赶来,衣袂翩飞,显然处理了前厅的善后,匆匆赶来。


    他声音前清亮舒朗,却带了几分问责,站在齐炳通面前,满心的不悦全都表露在脸上。


    齐炳通咧嘴大笑,随意的拱了拱手,“安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也是秉公办事。”


    “好一个秉公办事,秉谁的公,怎么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安启明质问,心中却觉得蹊跷。


    他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和齐炳通算不上融洽,如今在衙门也时有争锋,可齐炳通虽说为人桀骜,平日做事还算有分寸,若非有所依仗,他绝做不出绕过自己调兵的事情。


    “我自有一番道理。”齐炳通笑了笑,却并不再理会安启明,转而紧紧的盯着门的方向。


    咯吱的开门声瞬间引来众人的关注。


    孙悦白推开门看着满院子的士兵,微微皱眉,“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齐大人这般冰刃相加是什么道理,莫不是觉得我谢某人好欺负。”


    齐炳通看着孙悦白一身大红喜服,倏然大笑,又眉眼轻佻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安殊亭,“谢灵均你从前便特立独行,如今却是连一点脸面也不要了,和个男人成婚,亏你做得出来。”


    笑完,他突然冷脸,“孙悦白涉嫌会试舞弊,我奉命压你进京受审,你可不要让我为难才好。”


    会试舞弊 ,安殊亭倏然变了脸色,怎么会牵扯上孙悦白。


    原来那本书里并没有过多的描述,他也没什么印象,原来的发展线里,这个时候的“安殊亭”已经垂死挣扎之中,活着都费力,又哪里来的经历打听这些。


    且孙悦白名声大跌,也已经离开了书院。


    安殊亭动了动身体,挡在孙悦白身前。


    孙悦白抬手制止,朝着他摇了摇头


    眨眼间就有人拿着镣铐上前,孙悦白看着面前闪着寒光的镣铐,似笑非笑的看着齐炳通,“怎么,这就直接给我定罪了?”


    明明到了此刻,孙悦白依旧这幅傲慢的神色,姿态十足,齐炳通看着孙悦白许久,咬了咬牙,“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拿下去。”


    眼看着孙悦白被齐炳通带走,安殊亭抿唇,“爹,麻烦你照看一二,我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安启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安殊亭的肩膀,也转身往衙门走去。


    昨夜下了大雨,泥泞的道路斑斑驳驳,满是车辙、脚印,道路两旁枯黄的野草有半人高,带着几分腐烂的颓败,偶尔从中跳出几只蛙,嚷的人心烦意乱。


    “先生不必担心,咱们两家素来关系密切,我父亲交代让我对您多多照顾。”安殊明扶着囚车,一脚深一脚浅,言语切切的对着孙悦白说道。


    “有劳。”孙悦白正闭目思索,听见有人说话,转头看见安家的二公子,温声道谢。


    安殊明满眼激动,这可是平日里连衣服边都挨不上的先生,他连忙摆手,“哪里,都是应该的。”


    看着孙悦白望过来的视线里带着几分诧异,他忙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您就放心吧……”


    掌心贴着的囚车围挡有些发霉,安殊明丝毫不在意,这会儿面上微微发窘。


    他其实想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要孙悦白做些什么的决心,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劳你们费心了。”大概是看出来安殊明这话说的心虚,孙悦白习惯性的为他解了围。


    安殊明再看孙悦白,盘膝端坐,岿然不动的模样,只觉得就算先生此刻形容狼狈,可那一身风骨却怎么也无法消磨。


    “安殊亭做事大多数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什么章法,但他的心却是好的。”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忽然提起了安殊亭。


    “他行事风格是与大多数人不同,却自有章法,总归是有他的道理。”孙悦白四两拨千斤,眼神下意识向身后的方向望去。


    安殊明看他这样,又怎么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这会倒是觉得孙悦白自从和安殊亭交往后就有了破绽,不再那样高高在上,和那些被男欢女爱迷昏了头脑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您就真的那么相信他,要知道我家老三从昨夜你被带走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他平时看着无法无天,实际上遇事过于谨慎。”安殊明想说安殊亭遇事只会往后退。


    说到底他这会儿说这些话,还是没有消化掉之前孙悦白和安殊亭在一起的冲击,倒不完全是出于嫉妒,只是心里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凭什么在一起。


    若是平时,哪怕是之前,安殊明都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因为恐怕在先生那里留下一丝不好的印象,此刻却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而是看着先生落入困顿,不自觉的心态就变了。


    他们谁都清楚,此次进京不好脱身。


    看着安殊明神态谦恭,实在无礼的推论,孙悦白心中冷笑,“大概是因为假若此刻安殊亭在的话,他绝不会无聊到谈论这些问题。”孙悦白轻笑一声,右手稍微撑了一下囚车底板,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舒缓过来。


    被一直在心底奉若圭臬的先生不冷不热的顶了一句,安殊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他想说此刻跟在这里却是自己。


    孙悦白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知道看到什么,如寒星般清透的眼眸霎时间盛满了笑意,似乎有几分得意,安殊明顺着他的视线遥遥望去,前方出现了一辆富贵张扬的马车。


    付大山也看到了那辆格外奢华的马车,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抬手招呼了几个人上去。


    安殊亭拎着食盒,在原地踱来踱去,等了许久,终于看见孙悦白一行人的踪迹。


    乍一见到往日里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的孙悦白此刻屈身于逼仄的囚车,顿时心疼坏了。


    他反身钻进马车,拎起一件湖色的披风,大步向孙悦白走去,对于气势汹汹、迎面走来的付大山,顺手拍进他怀里一封信,竟是一个眼神也不吝于。


    付大山霎时间满腔怒火,额头青筋直跳,死死的盯着安殊亭风风火火的背影,无意识的攥紧了手上的信封。


    “头,太嚣张了,这么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一个身材高瘦,眉眼狭长的府兵凑过来,抬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他们见过多少人,从前就算再显赫,落魄的时候还不是要盘着。


    这次押送的可是一个大人物,齐大人就是怕其他人弹压不住,这才让他们跟着,再是骄纵的公子哥儿,他们这群尸山火海爬过来的人,不讲究这个。


    他站在付大山身旁,就等着头儿一声令下,然后好好的给这个公子哥儿一个教训,瘦高个儿蓄势待发,转眼就看见付大山死死的盯着信封,等他伸头想要细看的时候,他们头儿就已经将信封攥在手里,面色沉沉的呵斥了一句,“行了,闭嘴。”


    “别怕。”安殊亭跑到囚车旁,拉住孙悦白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生怕一晚不见,对方就掉了一块肉的模样。


    “我没怕,也没事。”孙悦白轻声道,眼睛里除了安殊亭,再看不见其他。


    见他状态不错,安殊亭送了一口气,察觉到孙悦白掌心冰凉,他将孙悦白的手拢在手心,搓了又搓,这个季节,又是荒野,清晨还是有些冷。


    “你这样……”安殊明看见安殊亭心中诧异,对他格外张扬的作风十分不赞同,这个时候他们更应该低调才是。


    安殊亭哪里有闲工夫应付他,他拍了拍囚车,偏头,冲着付大山喊道,“付大人,劳驾。”


    安殊亭嘴里说着劳驾,却十分的理所当然。


    安殊明皱眉,“三弟……”他想说尽管他们父亲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买账,却只见付大山面无表情的打开囚车的锁链。


    见付大山干脆利索,安殊亭这次塞了一个轻飘飘的荷包,然后双手托着孙悦白的手,将他接下车。


    孙悦白站在空地上,吐出一口气,轻柔温暖的披风在下一刻裹了过来,嘴边是安殊亭递过来的小肉包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满满的一口,还带着温度,浓郁的汤汁浸满口腔。


    “去车里歇歇,你好好的睡上一觉。”接连喂了好几个包子,孙悦白的嘴唇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他这才搀着孙悦白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安殊明只觉得脸颊发烫,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去看孙悦白,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三弟竟然有些让人觉得不认识了。


    孙悦白这个时候哪里还记得安殊亭,分离的这一夜,在府衙的牢房里,孙悦白格外想念安殊亭,那个地方昏暗的环境总让孙悦白想到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等上了马车,躺在安殊亭腿上的时候,身体的疲惫感涌来,孙悦白的思维却格外亢奋,他就保持着仰望的视角,看着安殊亭年轻英俊的侧脸,掌心攥着他的衣角,“辛苦了。”


    “你若实在感动不若以身相许?”安殊亭低头看了孙悦白一眼,拿着帕子一点点的帮孙悦白洁面,修长的指尖拂过,为孙悦白整理好略有些凌乱的发丝。


    孙悦白听他有些怨念的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他心里也很遗憾,毕竟昨夜可是他们成婚之日,就这样草草了结。


    “京中科举舞弊被牵扯出了一大波人,户部尚书周宁已经下了大狱,牵扯甚多,孟倡和廉飞鹤被查出舞弊,竟胡乱攀咬上你,也不知所求为何?”安殊亭见他情绪似乎不错,这才说起了正事,“你应该不熟悉,就是……”


    安殊亭这一晚上可一点也没浪费时间,最起码目前为止他们可能获得的信息,安殊亭都了解了,再多的只能等进京之后再看。


    “是三年前那一期进学的学生……”孙悦白有印象,尽管可能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教授过的每一个学生,孙悦白都记得。


    这两个人天赋平平,在书院里存在感很低。


    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指认自己,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的手笔,孙悦白一一盘算着。


    见孙悦白心里有数,安殊亭又道,“对了,这次咱们进京,我将林小姐带上了,想必万安和也十分思念林小姐,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也做一回体贴人。”


    听到万安和几个字,孙悦白看向安殊亭“你怎么会怀疑到他身上。”


    万安和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若是浑水摸鱼,也能做些事情,他之前确实没往这个方面想,毕竟他们不存在什么仇怨,可人性有时候也不是你不招惹人家,别人就不会害你的道理。


    “我哪里有怀疑别人,就不能是做好人好事吗?”孙悦白这样直白的好奇让安殊亭噎了一下。


    他总不能说在原书里万安和那个白眼狼就诬陷孙悦白,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帮孙悦白避过了劫难,谁能这事儿还没完呢。


    谁让万安和参加了这次会试,又恰好他有前科,他又从林夕梦嘴里知道她已经将怀孕还有诬陷孙悦白的事情写信告知万安和,这下连动机都十分充足了。


    身在剧情环绕的世界,安殊亭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若是与万安和无关最好,若他当真在背地里搅风搅雨,安殊亭总要他付出代价。


    阔别多年,重新沿着这条路前往京都,又是疑罪之身,孙悦白却并没有感觉多难受,甚至这段充满风险与未知的路途竟也成了一段别致的回忆。


    等真的站在城门口故地重游,便是清冷如孙悦白也难免产生物非人非得感觉。


    “灵均师兄,好久不见,你看起来风采依旧。”


    不待孙悦白生出怅惘之意,一个温煦热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他师父的长子,也就是他的师弟,疾步如风迎了过来,又在马上距离很近的地方倏然停下脚步,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孙悦白莫名觉得好笑,抬手回礼,“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十分思念,咱们师兄弟总算又见面了。”他捋了捋下巴打理整齐的美须,似是想起来什么,围着孙悦白打量了几番。


    然后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站在孙悦白身边的安殊亭和安殊明二人一眼。


    “我还担心你路上受苦,看着倒也还行,咱们最近被疯狗咬的死死的,父亲说不必为你多招致那些人的眼光,那就是一群狗,闻着味儿就没完没了了。”郑宁有些恹恹的解释了一番没有着人打点的原因,“不过你真的挺倒霉的。”


    感慨了一句,郑宁话音一转,“这二位是?你不介绍下?”他都说了这些话了,也没等到师弟给他介绍一番。


    看着站在孙悦白右侧格外俊朗挺拔的少年,谢宁心中暗暗思忖。


    “这是安殊亭,这是他的兄长,此次陪我进京。”孙悦白道。


    郑宁明白了,长得格外俊美的这个才是重点,看站的位置就知道了,他师兄竟然允许那个人离他那么近,几乎是联袂而立了,旁边那个稍稍俊俏的怕只是附带。


    郑宁轻轻的摇着手中的折扇,“小兄弟,我是灵均的师弟,你喊我一声郑大哥就行。”不待安殊亭接话,郑宁先摘了一块玉佩给他,“这是见面礼。”


    安殊亭嘴角微动,第一次有被人比下去的感觉,这也太能说了,不过看起来和孙悦白关系亲密,那本书里似乎并没有多提这个人,但显然他在孙悦白的生活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郑大哥,要不等安顿下来再说?”安殊亭见他喋喋不休的架势,忙打断了他。


    几人说话间,交接的衙役也换了人,比起付大山带有情绪的冷硬,京城的这些人对着孙悦白就客气多了。


    安殊亭笑眯眯对付大山看不出情绪的冷脸,回了一个礼貌的笑,见那人一言不发离开,这才看向新接管他们的衙役。


    “先生如今就住在驿馆等候听召,由我等看押。”一个看起来胖胖中年人扶了扶头顶的帽子,眯着眼睛温温吞吞的对着孙悦白说道。


    他的语气并不是十分热络,却能听出几分尊敬,语罢,看向站在一边的郑宁问道,“郑大人?”


    “啊,故人重逢,一时间忘了正事儿,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郑宁摆了摆手,显然没有领会到眼前人官差赶人的意思。


    那差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领着几人去了驿馆,接下来一路上都是郑宁抱怨


    父亲的话。


    听着一个已经步入官场,打眼一看是个沉稳人喋喋不休的吐槽,安殊亭有些紧绷的情绪果然松弛许多。


    驿馆很快就到了。


    安殊亭打量了一番,虽然冷冷清清的有些破败,也可以住人,孙悦白此刻算不上定罪,尽管昔日政敌颇多,但也不是毫无根基的人,到了京城反而轻不得重不得,住在这里倒也不算折辱。


    那几人将孙悦白送入房间,便在屋外看守。


    安殊亭看了孙悦白一眼,见他神色了然,放下心来,心中难免有些无力,孙悦白此番遭难,他真正能帮上忙事情不多,如今也只能尽力周旋。


    “说正事儿吧。”孙悦白指尖在凳子上划过,纤尘不染,这才坐了下来。


    郑宁原本想和师兄好好叙叙旧,偏偏离他最近的右手边已经被那个最好看的年轻人坐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坐到对面。


    看着到了如此地步依然十分讲究的师兄,叹了一口气,“放心吧,知道你的习惯,我都招呼好了,只是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能太打眼,回头你去父亲面前说说,让他好好补偿你一番。”


    “书院里的两人作弊如何就能攀扯到我这里,有什么立得住脚的理由吗?”孙悦白难得的对着看着靠谱实则不怎么靠谱的师兄道了谢,


    第084章 3.34


    “这个……”郑宁略有些犹疑, 看着坐在孙悦白身边目光灼灼的安殊亭。


    “这里没有外人,倒也不必如此顾忌。”孙悦白见郑宁吞吞吐吐,偏头看了安殊亭兄弟二人一眼道。


    “那个孟倡和廉飞鹤涉嫌科考舞弊, 别的人只略用些手段审理,就吐的一干二净。偏这两人嘴硬, 审理时废了好大的功夫, 谁曾想最后竟然能攀扯道你这里。”郑宁皱眉。


    “官府也不是吃醋的,凭什么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安殊亭到底心焦, 看不惯郑宁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到重点,开口询问。


    郑宁哪里不明白自己被人嫌弃了, 深深的看了安殊亭一眼,又语重心长的对着孙悦白道, “他二人道师兄以科考为诱饵, 勾引他二人与之相好。”


    郑宁这话一说,孙悦白尚来不及诧异, 安殊亭的脸先绿了,“就他俩那破烂菜帮子, 先生又不是瞎了眼睛,还有人会相信这样的污言秽语, 京城的当官的又不是傻子,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稍安勿躁。”孙悦白看着安殊亭气急败坏, 轻轻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郑宁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师兄素白若玉的手自然而又亲昵的贴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背, 倒没想到他那个素来矜贵冷淡的师兄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不过安殊亭这话说的有些偏颇,虽说他师兄看着模样不差, 哪怕已经三十多岁,依旧一副金尊玉贵, 雅致清冷的模样,到底比不上年轻人。那两个且不论学问人品,只是模样便已经卓然众人。


    “他们二人还有师兄的亲笔书信作证。”郑宁着重咬了咬亲笔这两个字。


    这下子孙悦白本人都大吃一惊。


    “这算什么证据。”孙悦白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不过是造假一些书信而已,手段多的是,只是看着孙悦白疑惑且蹙着的眉头,安殊亭这才想起,这个时代信息闭塞,造假的手段并不如后世五花八门。


    “证据确凿,我们一时间也找不出破绽,就算我相信师兄的人品又如何,别人又不知道。”郑宁难道不知道自己师兄人品贵重吗?可对方那些实打实的证据,还有问询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还有呢?”,见郑宁语气愤懑,安殊亭反而冷静下来,亲笔书信也不是不能伪造,这个年代没有先进的科技,仅凭借肉眼根本无法辨别真假,只要自己能证明那所谓的真凭实据也没有那么真就可以了。


    安殊亭有些无所谓的语气,让郑宁瞬间收回了对他的好印象,“那两人说师兄本就贪图男色,经常利用身份之便,威逼利诱书院里相貌俊朗的书生,且他善于伪装,外人并不知晓罢了。”


    安殊亭听到这里忍不住抿了抿唇,看了孙悦白一眼。


    孙悦白冲他摇头。


    “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郑宁没好气的看着两人说道。


    原本听到这样的缘由,郑宁是嗤之以鼻的,虽说他们中间确实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他的师兄的确是个风清玉洁的人物,哪怕他清高孤冷并不合群,但郑宁从不质疑这一点。


    可偏偏安殊亭的存在让郑宁怀疑起了自己,容貌俊朗、年轻肆意,不仅是他师兄的学生还是白晚秋的儿子,安殊亭的身份、年龄每一个都踩着郑宁的底线上。


    安殊亭看着似笑非笑的郑宁,感受到孙悦白温和的掌心,心里有些难受,他一言不发,起身拿起屋子里的纸笔。


    看着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写字,还有师兄已经冷下来的脸色,郑宁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从前师兄是无差别的对别人冷淡,如今却是为了一个认识晚的人和他摆脸色。


    不过这个人沉静的坐在那里确实,笔尖游走,只看那架势确实有一种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孙悦白唇间呢喃,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惊奇。


    从安殊亭落笔他的注意力一直就在他那里,如果不是纸上的字句是他亲眼看着安殊亭写出来的,就连他都以为那是自己的字迹。


    安殊亭笑了笑,看向孙悦白的眼神里有种隐秘的得意。


    他将手上的宣纸递给郑宁,“所以亲笔书信算什么,你想要什么内容,我都可以写给你。不只是仿写,还有其他的方法也可以做到。”


    只是这个目前没有工具,安殊亭也就没有给他展示,现代网络上各种方法层出不穷,毕竟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传承,但在这个朝代,只这一手足以令人震惊。


    郑宁将孙悦白的惊讶看在眼里,有些狐疑的接过,待看清安殊亭的字迹,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他倏然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眼睛死死的盯着纸上的字迹,突然大步走到安殊亭身边,“你在写一遍,我看着你写。”


    安殊亭抬眼,接过他手里有些褶皱的纸,用掌心抚平,提笔写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郑宁恍然大悟,眼里漫上了几分喜悦。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仿写的这般相似,师兄此次必然安稳,且安心吧。”郑宁一边说着,一边惊奇的看着安殊亭,显然比起之前的毫无头绪,这会儿已经有心情好奇安殊亭了。


    “只要推翻亲笔书信这个所谓的确凿证据,这次的先生就可以安然脱身了是吗?”安殊亭见郑宁这样说,连忙再次确认。


    “若是这般,还能让我师兄受罪,那我们郑家和谢家白存续数百年了。”郑宁冷笑一声,


    “你放心,师兄此次受到诬陷,我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用拓印的方法,或者裁、加的方法也可以仿造另外一个人的笔迹,不过是需要一些罕见的秘法而已,烦您帮忙准备一些东西,我做给您看。”安殊亭得到肯定的应答,干脆利索道。


    他原本心里也没有底儿,即便是此刻也没办法说完全安心,毕竟这一点其实不足以翻案,但郑家、谢家是何等的庞然之物,就足以让他多出比其他人更多的优势。


    “在书院的时候,万安和与廉飞鹤从未来往,不过他二人其实有私交。”安殊亭突然道。


    郑宁看着安殊亭仿若随口而出神色,“所以你怀疑这其中有这个叫万安和的掺和。”


    郑宁沉吟一阵,“这倒也是个突破口。”哪怕他对万安和一无所知,但他也意识到安殊亭不会贸然开口。


    “还有许若诗,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您这边人脉广,倒是可以查一查。”见郑宁重视自己的话,安殊亭顺道提到了许若诗,这个被众人忽略的后宅女人。


    “这,师兄,你可真是……”郑宁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对上安殊亭坦荡清亮的眼神,有些心虚。


    他自然是知道当年许若诗和白晚秋还要孙悦白他们这些人的纠葛,但就这么被安殊亭说出口多少有些尴尬,“你放心,她这边我会查的,这个女人贯会兴风作浪。”当年可是让白晚秋吃了不少闷亏,也是个有智计的女人。”


    第085章 3.35


    郑宁调查的效率果然很快, 只是这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诬陷,有人也自然不允许孙悦白退场。


    明镜高悬,孟倡和廉飞鹤两人跪在地上, 面容憔悴。


    “你二人可知罪?”


    李文熙面容冷肃向下面两人问罪。


    他也是倒霉,谁让这届主考官还疑罪在身拘禁在家中, 如今只能让礼部查处此次科举舞弊, 最后就推到了他身上。


    “学生冤枉,学生事先并不知道曾经做过的考题竟然是此次会试题目。”孟倡看到孙悦白, 眼神闪动,他深深的趴在地上, 内心丝毫没有意外。


    但孙悦白气定神闲仿佛局外人的模样,让他还是咬牙坚持了之前的说法。


    一旁的廉飞鹤则是面露懊悔:“大人, 看在我等也是受人哄骗的份上, 请您从轻发落。”廉飞鹤此时则识时务的多。


    安殊亭面带嘲讽,这两人平日不声不响, 在书院里算得上风评还不错,谁能想到他们也能做出诬陷恩师的龌龊举动。


    李文熙并不回应那两人而是向孙悦白问到:“这二人招供是你将答案透漏给他们的, 此事是否属实,你又是从谁那里得到的考题?”


    孙悦白拱手:“回大人, 我早已远离朝堂,也并不关心那些, 自然谈不上将考题透漏给谁。”


    孟倡闻言转头看向孙悦白。


    他对孙悦白多少有些惧怕,可这是他们唯一脱身的机会:“先生何必否认, 若非您给了我们题目,就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凭什么能接触到这些, 您还说只要我们听话,要什么有什么。”


    孙悦白淡淡的看他一眼:“我问什么要让你听话?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废这样的心思?”


    孟倡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至极, 这样的蔑视竟让他产生一种必须要把他拉下水的强烈报复心:“您在床榻之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孙悦白面色发黑,心里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恶心:“无耻至极。”


    孟倡的一句话果然让人群里炸开了锅。


    “嘶,原来读书人这么风流吗?”


    “这就是那个和自己的先生不清不楚,因为科举舞弊获罪的书生,啧……”


    师生、奸情、科举舞弊这几样凑在一起确实十足令人震惊。


    安殊亭将这些听在耳中,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堂外众人,待他们终于闭嘴,这才低头看向跪在堂中的两人:


    “你在狗叫什么,就你这丑样子,既无家财万贯,更连个拿得出手的功名也没有,先生能看得上你,难道他是男菩萨,普度众生,精准扶贫不成。”


    这背后之人还真是一环套一环,这才多久,王都里就已经传的有鼻子有眼,仿佛人尽皆知了。


    孙悦白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安殊亭,心定了定,“大人,他二人是书院学生,但主要教授他们的先生并不是我。”


    “而且我若看中的人必要才华出众,品德高洁,倒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入得了眼。”


    “至于威逼利诱,我自认为那样的手段还不用不上。”孙悦白神色淡淡。


    即便在这样的场景下,孙悦白举手投足也是温雅有度,莫名的让人看出几分意气风发的自信,看起来和从前竟有些大不一样了,李文熙和孙悦白对视了一眼,莫名无语。


    他其实很认同孙悦白的话。


    这个昔日在王都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要他想确实会有无数前赴后继的人。


    只是这里是公堂,他只能按规矩问话:“他二人交代你经常以身份之便诱导于他们,这次考题就是你为了笼络他们,以考核课业为由故意透漏的。”


    李文熙看了一眼身旁,立刻有人拿了一叠信纸。


    “你既然说与你无关,那这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孙悦白接过信,安殊亭偏头也看见上面的内容。


    好家伙,这些话缠缠绵绵,肉麻到了骨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安殊亭总觉得写这信有些油腻。


    “这并不是我写的东西,不足以成为证据。”孙悦白皱眉,将信转交给安殊亭。


    “孙悦白,人证物证具在,就算你巧舌如簧也推脱不掉。”堂上另外一位听了半天的大人对着孙悦白说道。


    孙悦白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轻飘飘的神色,让李汝昌一口气噎在心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目中无人,你以为犯了这样的罪,谁还能救你,郑大人吗?”他等着看孙悦白锒铛入狱时候的模样。


    “大人,有私人恩怨私下解决,不要带到公堂之上,妨碍律法公正。”安殊亭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


    “你放肆,孙悦白这就是你的好徒弟,好姘头,可真会狗仗人势,岂不知本官最擅长痛打落水狗吗?”李汝昌脸上的蔑视顿时消失,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孙悦白。


    安殊亭原本翻看信纸的手一顿,下一刻继续拿起其中一张,透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对着孙悦白点了点头。


    将书信递还给衙役,安殊亭扬了扬眉,“听说三堂会审是一件很严肃公正的事情,这么多人看着呢,大人你就算过去和我家先生不和,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另外一位始终没有插话的陪审脸上也不好看,他瞪了李汝昌一眼,抬了抬手:“行了,你既然说这信不是你写的,可有什么证据。”


    安殊亭抬手指了指信纸:“大人请看,这信件上是不是有些很浅的方形印痕,正常看不出,透过阳光还是能看到一些的。”


    “只需要将原本的笔墨逐字剪开,然后粘到一张纸上组成书信,再用拓印的方法制作而成,制作人的手法不算很高明,但胜在心思灵巧。”


    这在后世是很常见的作假手法,只是在这个时代竟然就已经有人克服了技法问题,这绝对是个人才。


    李文熙看了安殊亭一眼,学着他的样子将信纸投在阳光下,果然原本书写流畅的纸上边角处出现了细细的痕迹,他将信纸给其他两人。


    李文熙:“你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我们并不曾听闻这些所谓的造假方法,或许是先生怕牵扯到自己早有准备也说不定。”


    “每次先生都是提前递了信,以考核功课为理由喊我二人去他院子里,这些书院的同窗都看在眼里的,大人若可以去调查。”


    “他们从其还颇为羡慕,我二人有苦说不出,毕竟孙先生在书院一手遮天,就连山长都不会轻易驳他的面子。”


    “孙家在当地更是势力庞大,我们只能忍着,想着日后考取功名从书院离开就好了,没想到却落到如此地步。”孟倡说着泪涕横流,满心委屈耻辱的模样。


    廉飞鹤一声不吭,深深的低下头,让人看不出神色。


    “这个孙悦白看起来就是道貌岸然的样子,师生之情下竟然掩藏着这么龌龊的心思,太恶心了。”


    “有龙阳之好去找小倌不好吗?干什么要去祸害那些书生。”


    这个世道从来都不缺敢于发声的人,当即就有在外面听审的书生义愤填膺道:“还请大人还他二人一个公道,让人面兽心之人得到严惩。”


    第086章 3.36


    安殊亭微微眯着眼睛向人群里看去:“外面那个穿深灰色衣服, 鬓角带白的中年人。”


    “还有那个穿黑色长身,个子高高瘦瘦的家伙,你二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喊话, 煽动人群。”


    “大人,这外面怕是有浑水摸鱼想把事情搅浑的人。”


    安殊亭点出两人, 立刻就被衙役带了进来。


    看到出现在外面的平安, 安殊亭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大人,你也看出来了, 有些人处心积虑,这不仅是给先生找麻烦, 也不想让你好过,不过他们信口胡言, 我却有新的证人, 还请大人召见。”


    李文熙当然应允。


    看到林夕梦出现在公堂之上的时候,孙悦白实在诧异。


    林夕梦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显怀, 穿了宽松的衣服,一时间倒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但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浮肿憔悴,再看不出从前的娇俏活泼。


    林夕梦跪在那里:“大人, 民女可以作证书信是万安和伪造的,这手法还是我教给他的, 他伙同齐夫人许若诗污蔑孙先生。”


    “你是何人?这万安和为何要污蔑孙先生?”李文熙问。


    林夕梦抿唇,看着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微凉的掌心慢慢的放在肚子上,仿佛这样便生出了许多勇气。


    “因为孙先生从前资助看重他, 如今不愿意再对他优待,他怀恨在心。”


    “因为他被孙先生拿住了把柄心中畏惧, 还因为金陵齐家夫人许诺他若是成功扳倒孙先生,就许他金陵境内县令的位置。”


    “你有什么证据。”这个案子到了这里算是有了出人意料的进展,李文熙神色越发郑重。


    “大人,这是齐夫人写给他的书信,还有金银凭契。”


    “这两人原本说被人骗了也是真的,他们手里的题本就是别人故意遗失让他们捡的。”


    “后来事发,万安和许诺只要死咬住孙悦白,可以为他们疏通,最多革除功名,但可以许他们盐引,这样是一本万利可以让家族翻身的买卖。”


    “什么,我们捡到的题册竟然是有人故意扔给我们的。”孟倡猛地抬头,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夕梦。


    廉飞鹤同样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原以为是他们倒霉,却不知他们早就是别人的猎物:“是万安和对不对,我们就是他选中的用来对付孙先生的棋子。”


    林夕梦没有说话,只是那久久的无言证实了他的猜测。


    “哈哈哈,真是好笑,寒窗苦读数十载,不过是被人安置下的绊脚石,可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们,我们素来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要这样害我们。”廉飞鹤的笑声疯狂而充满怨恨。


    林夕梦咬唇:“因为孙先生也对你们有几分看重。”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可她喜欢的人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狭隘的男人,可惜她到今天才看清楚。


    安殊亭这个时候也对林夕梦刮目相看,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个恋爱脑傻白甜,没想到涉及自身的时候她可一点也不含糊。


    隐于人后的万安和就这样被拉到了人前。


    当万安和站在衙门中和林夕梦同堂对峙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李文熙拍了一下惊堂木:“万安和,你为什么要伙同孟倡、廉飞鹤陷害孙悦白,是否受人指使?”


    万安和心下慌乱,面上却是定了定神色:“大人,我素来敬重孙先生怎么会陷害他。”


    林夕梦跪直了身体,看向他,笑容中带着几分明媚:“万安和,人要学会认命,做下恶事就要承受后果。”


    看着衙役拿上来的那一堆证据,万安和辨无可辨,他猛地回头,瘫坐在地上:“你疯了吗?这样害我有什么好处,我对你不好吗?”


    到了此刻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单纯到有些傻的林夕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知道了那么多事情。


    她甚至不动声色的带着那些证据离开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林夕梦似哭似笑的看着万安和:“当然是因为我恨你呀。”


    恨他薄情寡义,恨他欺骗,让她以为自己飞蛾扑火得到了满腔爱意,其实自己只是对方往上爬的跳板。


    这个男人心里竟然装着另外一个男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万安和喝醉后趴在自己身上意乱情迷,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那种仿佛掉进冰窟的寒凉与无比的恶心。


    看着万安和满脸灰败的被收押带走,林夕梦扯了扯嘴角,只是心里没有一丝痛快。


    几人出来的时候,门口还有许多百姓指点围观,林夕梦挺着脊背一步一步走的坚定从容。


    等绕过人群,她终于忍不住一个踉跄。


    安殊亭下意识的伸手扶她,却被她抬手抚开。


    早在旁边等候多时的老奶娘满眼通红的扶着林夕梦,眼泪止不住的流。


    林夕梦扶着奶娘,靠着墙缓和了一下眩晕,这才看向安殊亭:“你答应我的,帮我平安生下孩子……”


    安殊亭神色复杂:“当然,我在郊外有一座别院,你可以先住进去养胎,至于山长那里,我和先生去说。


    “山长和夫人也是爱女心切,就算如今不愿,但他们总会想明白的。”


    “只是养孩子不是养猫养狗,你自己想清楚。”


    林夕梦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没有再说什么,她现在只想逃离,路过孙悦白的时候到底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孙悦白看着她离去时虚弱的步伐神色怔忪:“她?”


    “我带她来了京城后她去找了万安和,许若诗许了娘家侄女正在和万安和接触。”


    “山长是有许多人脉,但他毕竟离朝堂远了,而且以他的性格大概是不愿意为了女婿做那些动作的。”这些当然是安殊亭从原来的书里面知道的。


    毕竟那个时候林夕梦在和孙悦白纠缠,而万安和早就在侍郎准岳父的扶持下混得风生水起。


    可现在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还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林夕梦强烈的恨意,让万安和遭受了报应,也让孙悦白脱了身。


    一场浩浩荡荡的科举舞弊将许多人牵扯了进去,孙悦白在其中实实在在淌了一遭,好在有惊无险。


    回到府上的时候,平安准备了柚子叶让孙悦白跨过,也算扫清所有的霉运。


    “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这个坎儿过去了,以后就全是好日子了。”安殊亭笑着安慰了一番孙悦白,将他推进屋子里。


    孙悦白看着清瘦了许多,尽管安殊亭费心打点,这一路上也实在遭了大罪。


    孙悦白却在安殊亭转身关房门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的脸紧紧贴着安殊亭宽厚结实的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摸索着安殊亭腹间,呼吸一点点加深。


    安殊亭攥着他的手收紧,转身,看着孙悦白漆黑带着情动的眼睛,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将孙悦白扔到床上,安殊亭挥手打落碧青色的床帐,白色、蓝色的衣服从床上扔出,半晌只剩下纱帐摇曳,还有两道压抑的喘息。


    第087章 3.37


    孙悦白靠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严肃,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鬓边竟然也生了白发,抬手轻轻拂过,生硬的扯了扯嘴角, 眼尾的细纹也若隐若现。


    身后的床上安殊亭睡的无知无觉。


    这么些年过去了,安殊亭早就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张扬。


    大乾二十一年, 恰逢南方发洪水, 安殊亭自荐到孟大人门下,协助他治理洪水。


    大概就像安殊亭说的,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恶人,又或者那确实是他擅长的地方, 竟然做出了朝野瞩目的成绩,临走时百姓跟了数十里相送。


    如今当年跟在主官身后跑腿的年轻人也已经成了一方主官, 他清正廉明, 坚定睿智,即便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俊美温雅, 不知有多少年轻女子眼怀憧憬往他身边扑。


    可自己确实也老了,孙悦白揪起鬓边的几丝白发, 端详了半晌,他的小郎君最近对自己变得冷淡了。


    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孙悦白的沉思。


    “大人。”是平安的声音。


    孙悦白就看着原本睡的深沉的安殊亭猛地坐起身, 揉着额头披上衣服打开了门,这期间他甚至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平安捧着一大盆蓝色的月季站在门口, 看见安殊亭满脸欣喜:“蓝色月季,按照您的要求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总算赶着日子开花了。”


    现在的平安早已蓄了胡须,是安殊亭身边的得力助手, 这盆花平安盯了好久,生怕办砸了事情, 坏了自己大人身边第一人的地位。


    安殊亭被晨风一吹,总算清醒了几分,捧着花盆端详了许久,看着手里妖冶又清冷的蓝色妖姬漏出了满意的笑容:“行了,给你放半个月假,松快松快。”


    转身进了屋,就看见孙悦白阖眼坐在那里,好似睡着了一般。


    安殊亭走到他身边,一眼就看到桌上缠在一起的许多银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抬手折了一枝花,簪在孙悦白鬓边。


    “这是哪家的睡美人,需要郎君吻一下才能醒过来吗?”说着他弯下腰在孙悦白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大美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眼中并没有露出笑意。


    安殊亭俯身,环住孙悦白:“诺,清冷又妖冶的蓝色妖姬,和我家先生一样,让人见了这辈子再也忘不了。”


    孙悦白这才注意到手边放着的一盆蓝色的花,馥郁芬芳,明明是在丘陵遍地的地方生长,却是海的蓝色。


    孙悦白承认自己心中有瞬间的窃喜,自己在安殊亭心中一直都是优雅迷人,独一无二的。


    可待看到那么多白发,他心中明白这只是自欺欺人,“我已经老了,哪里称得上美人,反正有那么多年轻的美人欣赏你,你若是有喜欢的不要带到我面前就是。”


    安殊亭听得眉心直跳:“你就别折腾我了,我若是真的找一个你不得剁了我,快说,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快把我家超级霸道只喜欢我的先生还回来。”


    孙悦白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知道就好。”


    他指尖扫过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明白这是安殊亭废了大心思才得到的,一时间又有些心虚,他故作不在意道:“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有些冷淡,我们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在一起了。”


    安殊亭听到那个好久没有在一起瞬间觉得腿软,明明前日才深切交流过,他语重心长:“那种事情做多了对身体不好,而且你不要听话本里面那些一夜七次,勤耕不辍。”


    “可是……”明明安殊亭从前就是那样的,孙悦白看了一眼安殊亭有些发青的眼睛,突然止住了到嘴的话。


    听说男人上了年纪就会不行,安殊亭只是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也不年轻了,那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了,日后让人给你多炖点补汤。”


    安殊亭不知道自己在孙悦白心中成了一个软脚虾,对于安抚了最近有些焦虑的爱人颇有些满意,他亲了一下孙悦白的发顶:“那我去再躺一会,等我醒来,我们去踏青,采兰花好不好。”


    孙悦白表现出了十足的体贴,将他送到床边,这才重新坐回桌边,这次却是拿出了纸笔,给他的好友写信。


    首先当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安启明。


    “安安真无聊,我都快忘记我们初次相见的日子了,偏他挤了好几日,非要空出时间和我踏青。”


    然后是他在书院的好友一二三:


    “唉,年轻人就是幼稚,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喜欢海,安安就给我送我了一盆蓝色的花,说是叫蓝色妖姬,要把大海送给我。”。


    孙悦白花了一早上时间像他的好友们抱怨了一圈,这才满意的让平安将信一一送出。


    那些好友也没有想到他们以为迟早会分道扬镳的两人竟然就这么一直在一起了这么多年。


    生命的最后一刻,孙悦白看着已经鬓边染霜的恋人,只有满心的不舍,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安殊亭笑了笑,点了点他的唇,从孙悦白枕头下拿出药丸吞下:“我说过了,要一直陪着你,我可不会食言。”


    “希望下辈子我们相遇的早一点,你不要再遭遇那么多苦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孙悦白笑了笑,虚弱无力的手紧紧的攥着安殊亭,他不觉得自己受苦,这辈子谁能有他活的快活。


    不过他的安安又被他骗了,他是个彻底的坏人,才舍不得将自己的爱人留给别人,别以为他不知道安殊亭一把年纪了还有人惦记呢。


    孙悦白视线逐渐模糊,似乎又看见年轻时候的安殊亭白衣墨发,笑意张扬的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在他们走了千万次的山间小路上。


    第088章 4.01


    九月金秋, 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可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原本空荡荡的校园却渐渐热闹起来。


    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 拉着硕大的行李箱从校门外进来,好似为这个校园带来了新的气象。


    “快看, 这是谁, 咱们的班花来了。”罗峰原本和苏云曦、戚泽等几个高二的靠在楼梯上说话,看见周孝白过来拿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朝下面砸过去。


    周孝白被水瓶砸了个正着, 抬起头看见那几人,木讷的脸上多了几分苍白。


    “我说, 班花,你还跟的真紧, 高一的时候紧贴着阿泽不放, 这都高二了怎么还阴魂不散,你恶不恶心。”


    罗峰话落, 周围传来一阵哈哈哈大笑声,显然对于班花的故事, 这个高中许多人都知道。


    苏云曦看了一眼戚泽,又看着罗峰他们, “离他远些就行了,没必要这么欺负人。”


    罗峰惊奇的看着苏云曦:“你不会看上他了吧?哥, 你不嫌恶心。”


    “只是不希望你们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苏云曦冷了脸,转身进了教室。


    罗峰朝着戚泽撇了撇嘴:“就他好人。”


    见戚泽只顾着低头玩游戏, 他眼珠子一转将手边几个半空的瓶子倒扣,五颜六色的汽水全部倒在楼下周孝白的身上:“天这么热, 给你降降温。”


    周孝白一动不动,微微垂下头, 指尖死死的扣着衣角,看着身上洁白的衬衫染上颜色,黏糊糊的粘在身上。


    楼上的所有同学冷眼旁观,对于自己身边的同学中出现了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偷窥狂,他们大都避而远之,可在不涉及自己时,也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李牧笛拿着英语课本从教室里出来,看向楼下皱了皱眉:“这刚开学又在折腾什么?”


    听见李牧笛的声音,戚泽终于从手机里抬头,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才来。”


    李牧笛:“你还没有解决他。”


    戚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楼下,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书:“我也不知道平日里坐在自己身边的是这么一个变态,幸好你发现了他那些恶心的心思。”


    几人随意的评论着自己的同学,高高在上,肆无忌惮。


    这时候有两个男生拎着一桶涮拖把的水笑嘻嘻从周孝白身边路过:“喂,班花,我帮你洗洗澡吧?”说着直直朝着周孝白泼了过来。


    安殊亭紧赶慢赶到学校,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一把拉过周孝白,可那盆脏水到底还是将两人的衣服打湿。


    安殊亭原本白色的校服衬衫袖子被染得漆黑,还在一滴一滴的滴水。


    他目光冷凝将周孝白拉到身后,看着那两个学生:“这里是学校,你们这么欺负同学。”


    那两个同学对视了一眼,看着安殊亭嬉笑道:“关你什么事?你难道是班花的情人。”


    楼上原本许多冷眼旁观的学生忍不住看了过来,无他,实在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校服的学生样貌太出众了。


    他只站在那里身形修长,明明是普通的白色校服衬衫穿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慵懒随意,一头栗色的头发,眉眼如画,在阳光整个人白得仿佛在发光。


    周孝白的头发被饮料浇透,湿哒哒的贴在侧脸,他愣愣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人,不待反应又垂下了眼睛。


    安殊亭看着二楼天台上看热闹起哄的众人,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冷若冰霜。


    他转身看向周孝白“不反抗的话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周孝白抬头看着安殊亭那,嘴角蠕动,“没有用的,要是反抗他们会欺负的更厉害。”


    安殊亭听着他如蚊子般的声音,无声叹息。


    他穿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资助人,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时候,安殊亭莫名习以为常的接受了,尤其是得知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校草的白月光》后,他甚至有些心安。


    校园甜文,肯定没有什么难度,可等真的仔细研究了这本书的,安殊亭只觉得这些学生有种纯粹的恶毒和残忍。


    甜的话真的挺甜的,从暗恋到双向奔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离别误会,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书的结尾也写到了所有人都有了不同的经历,他们或许功成名就,或许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努力的生活着,偶尔羡慕的提起男女主从校服到婚纱的完美爱情。


    可安殊亭却看到曾经有一位同学因为他们的恶意诋毁、肆意欺辱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或许在他们看来只是那个学生心理承受力差,毕竟他们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看安殊亭却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是周孝白死亡的推手。


    “喂,新来的,你和这个变态是什么关系?”罗峰略带几分嚣张的声音传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管周孝白的闲事。


    “哥哥,我们走吧。”周孝白面色惨白,有些无措的攥着安殊亭的衣角,似乎是想要带他离开。


    安殊亭抿唇,掏出纸巾一点点的帮他清理干净头发上还有脸上的水渍,又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外套披在周孝白身上:“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对付恶狗就要一棍子把他打疼,打怕了,他才不敢再对着你吼叫撕咬。”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淡,却一下子惹怒了罗峰。


    那种无声的漠视让罗峰怒火喷涌,抄起墙边的凳子,就朝着安殊亭肩膀砸过来。


    “小心。”周孝白正对着罗峰,看到他的动作瞳孔微缩,脑子还没有反应,人就已经挡在安殊亭面前。


    熟悉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就看见罗峰捂着肚子躺倒在地,其他人满眼不善的看着安殊亭。


    李牧笛有些担忧的看着罗峰,半晌才鼓起勇气走向安殊亭:“学长,是周孝白先在宿舍偷窥骚扰戚泽,给戚泽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罗峰是为了给戚泽出气……”


    “我没有偷看他。”周孝白看着安殊亭神色紧张,本就单薄的嘴唇都快咬出了血痕,安殊亭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安殊亭笑了笑:“听到了,不要自作多情,显得自己又蠢又自以为是。”


    李牧笛抿唇,哪怕鲜少的被人无视,可她还是解释道:“他的笔记里面记得清清楚楚,他偷偷的看戚泽写作业,看他洗澡,甚至做那种梦的时候还喊他老公。”


    “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在父母和校长老师面前也承认了,还被记了处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从戚泽他们宿舍搬走了。”


    第089章 4.02


    李牧笛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直白与犀利, 坦率的令周孝白羡慕,可此刻他又深深厌恨这种直接。


    他承认自己或许就是他们口中的变态,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行走的老鼠, 卑鄙的躲在暗处窥视着太阳。


    可他明明只想将那些秘密藏在心底,将自己伪装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也从未想过会因此给别人带来困扰。


    周孝白只能在暗处祈祷幸好哥哥不知道, 可这些人却连这样一个念想也不愿意留给他。


    安殊亭看到周孝白眼神闪躲,随后仿佛任命一般站在那里, 心中有几分明白。


    “所以你想说什么,想说你偷看别人的日记并将他大肆宣扬是在伸张正义吗?”安殊亭语气嘲讽。


    他又看向周围众人:“所以作为学生不好好学习, 肆意欺辱同学就是你们平日的消遣吗?”


    安殊亭的话让有些同学偏开了视线。


    罗峰被戚泽扶着站在那里:“那不是怪他自己犯贱,否则我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安殊亭看着罗峰, 这个在一中横行霸道惯了的校霸。


    这样的人最后竟然读了警校成为了一名警察。


    “周孝白, 想不想知道在面对校园暴力的时候怎么自救?”安殊亭转头看向周孝白。


    周孝白深深的看着安殊亭,明明和他们是同样的年纪, 可他总是那样坚定又充满力量,仿佛能冲破一切阴霾。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想。”


    安殊亭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您好, 这里有人聚众斗殴滋事,恶意毁坏他人财务, 造成严重财产损失。”


    “对,就在一中校区内。”


    “喂, 你凭什么报警,我们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罗峰霎时间变了脸色。


    他平日里虽然喜欢打架斗殴, 但最重的惩罚不过是喊家长当众检讨,报警这种事情他们心中多少还有些畏惧。


    安殊亭抬起手腕, 露出精致好看的手表,此刻那块表已经被水浸湿停止了走动:“这块表价值7500元, 进了水之后完全损坏,无法修复”


    学生中有惊叹声传来。


    要知道这个时候县城的人均工资也不过是1000元左右,甚至大部分人的收入都达不到1000块,而安殊亭的这块手表就已经抵得过许多家庭一年的工资了。


    周孝白看着安殊亭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殊亭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罗峰:“故意损坏他人公私财物超过5000元或情节恶劣者,处以15日拘留,并罚款500元。”


    “情节恶劣者处以有期徒刑三年至七年。”


    “这块表虽然不至于让你留下案底,但也会在公安局留下记录,倘若政审的时候会被调出来。”


    罗峰突然明白了安殊亭的威胁,他一直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察,假如真的留下了不好的记录,肯定会影响他以后的路。


    其他人也有些心虚,他们都没有想到安殊亭这么狠,学校的事情不就是应该在学校内解决吗?哪个学生之间没有打过架,怎么就突然扯上了拘留案底这些。


    安殊亭侧身略低头问周孝白,“老师有时候碍于各种原因不好处理,你直接报警就是了,一次两次不算,次数多了总能让他们长记性,你明白了吗?”


    周孝白看了一眼神色略慌乱的罗峰,还有皱眉的戚泽点了点头:“好。”


    人群中突然一阵哗然远远的看过去有两个年轻的警察跟在老师后面朝这边走过来,戚泽死死咬着牙齿,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罗峰,对安殊亭恳求道:“你能不能和警察说是误会,我们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罗峰说来说去也是为了自己出头,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到影响。


    安殊亭只是低头擦拭着衣服上的灰点,周孝白手忙脚乱的给他递纸巾,眼神里满是愧疚。


    戚泽明白安殊亭今日就是为了周孝白出头,眼看着几个老师和警察已经上了台阶。


    他忍下心底的屈辱朝周孝白弯下了腰:“周同学,抱歉,你能不能不要报警,这对罗峰以后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周孝白拿着纸巾的手一顿,下意识去看安殊亭,安殊亭只对着他鼓励的笑了笑:“我刚刚教你的什么?”


    周孝白瞬间想到他刚说的,人惯会得寸进尺,要打得狠一些对方才不敢轻易冒犯。


    他站直了身体,看着戚泽还有罗峰他们坚定的摇了摇头:“做错事就应该受到处罚。”


    戚泽拳头紧攥,露出的手腕青筋暴起,却在看向周孝白的那一瞬收起了严重的愤怒:“我们可以赔钱,或者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原谅罗峰。”


    “咱们同学之间没必要闹成这样,做人留一线。”他心里膈应归膈应,也觉得周孝白大概是想出一口气,所以态度很谦卑。


    周孝白这一时间想了很多,全校学生的漫骂欺辱,那些撕碎的作业,抽屉里的垃圾,还有厕所里的拳打脚踢。


    甚至还有暑假父母带他去市里看的同性恋精神纠治医院。


    那位医生含笑却满是冷漠的眼睛,刺痛全身的电击治疗,那一个多月周孝白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庆幸的是开学了,那对体面了半辈子的父母不想传出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治疗似乎有了成效,所以他才能暂时逃离那里。


    这一切全是因为戚泽、罗峰、还有李牧笛他们,周孝白心底有一种疯狂涌动,他想怒骂一声管你们去死。


    那种强烈的情绪让他浑身颤栗,可看到身边站在阳光里的安殊亭,他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不堪,忍住了心底的暴虐恶意。


    安殊亭只看到周孝白竟然怕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声音冷淡:“我们不接受和解,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殊亭,学校的事情没必要闹的这么大,要是一点小事就报警,像什么样子。”班主任李老师也没有想到这群不省心的学生一来就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语气也有些严厉。


    安殊亭将周孝白拉到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老师:“老师的师德应该是及格了才能来学校任职吧,你为什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学生被欺负成那样还粉饰太平。”


    李老师气的眼镜都歪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安殊亭,不要以为学习好我就管不了你。”


    安殊亭又摸出了手机:“教育局吗?我实名举报一中李有镇老师私下里收受家长礼金,纵容学生校园霸凌其他学生。”


    李老师本来还只是火气上头,听见安殊亭的电话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翻天了,我要去找校长,还有把你家长叫来。”


    话虽然放出去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慌张。


    安殊亭却不在搭理他,他看着站在一边的两位年轻警察:“麻烦了,不接受和解,这块表对于我来说很有意义,可以通知家长过来直接处理,我先带他去整理一下。”


    警察也在一边看了半天了,心里暗暗觉得现在的小孩子帅的让人头皮发麻,面上还是严肃的点头:“当然,法律是维护自己的最好武器。”


    他们见多了这些事情,确实有些学生被欺负的厉害,往往报警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悲剧,校园暴力一直是一个很难界定的问题。


    假如他们都能像今天这种处理态度,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吧。


    第090章 4.03


    洗手间内。


    周孝白捧起一把水洒浇在脸上, 透彻的冰凉刺激让他不甚清醒的脑子终于平静下来。


    他看似慢吞吞的洗脸,余光透过镜子看向一边洗衣服下摆的安殊亭:“哥哥怎么会来学校?”


    安殊亭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将揉搓好的衣服下摆拧干, 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你小时候脾气挺倔的,晚上让你和我爸爸睡, 你非抱着被子站在我门口, 不让你进来你能站一晚上。”


    周孝白隐隐有些印象,那时候父母加班将他放在干爸干妈家里, 可他偏喜欢哥哥安殊亭。


    除了和他睡和谁都闹,但当时安殊亭也是小孩子, 他就站在在那里一直等到干爸干妈妥协。


    他看着衣角还湿漉漉的安殊亭有些沉默。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外人眼中变成了这幅懦弱可欺的模样,可今天偏偏让安殊亭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周孝白捏着指尖:“哥, 你的手表我以后会还你的。”


    安殊亭靠在洗手台旁,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认真的少年忍不住抬手揉搓了下他的头发:“小孩儿一个,等你还还不得等个十年八年。”


    周孝白忍不住抬眼去看安殊亭:“我们今天那样会不会太过了, 毕竟是同学,而且学校那边……”


    安殊亭给他递了几张纸, 视线落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有很重的青紫, 指尖拨开衣领:“脖子上的伤口不疼了?”


    周孝白忙捂住肩膀,神色惊惶:“疼的。”


    安殊亭皱眉, 收回了手:“那还不长记性。”


    “以后都有我在,你怕什么, 反正我也保送了,最后这段时间刚好重温下校园生活。”


    或许今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安殊亭太过较真, 就连周孝白本人都没有将这场稀疏平常的羞辱放在心上。


    但在那本书里,那群恶劣的男生为了讨李牧笛的欢心, 在这个厕所里扒掉了周孝白的裤子,拍了许多难堪的照片。


    那次以后周孝白就更加沉默了,安殊亭觉得这种尊严还有心灵上的践踏比身体上的殴打更能摧毁一个人。


    而他眼前站着的,是这个还有心思思考自己做的过分与否的周孝白,安殊亭竟然觉得有些欣慰,


    他笑了一声,将书包扔给他:“今天我帮你忙了,你给我背书包。”


    听到安殊亭还要在这个学校待一年,周孝白面上依旧是惯有的沉默,心下却忍不住窃喜。


    他捏着手上的黑色书包,看着前面安殊亭挺拔修长的背影,像小时候一样静静的跟在安殊亭身后。


    在向警方提供了手表,并且对匆忙赶来的安爸爸提出不接受私下和解的意愿后,安殊亭跟着周孝白到了学校后面的车棚。


    周孝白从最里面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


    安殊亭看着已经干瘪的车胎差点气笑了:“知道要怎么做吗?”


    周孝白看着安殊亭,沉思了半晌。


    就在安殊亭快要不耐烦的时候,默默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削铅笔的小刀,在一辆银白色的自行车旁蹲下,然后一刀一刀有条不紊的将前面的车胎划破。


    安殊亭坐在自行车座上看着他的动作眉梢轻扬,眼看着他又换到一辆黑色的自行车前,如此几番划了有十几辆。


    明明是干着坏事,周孝白的神色却带着一板一眼的认真,安殊亭又觉得这个小家伙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没脾气。


    心态冷静,手又稳,说不定是个当医生的好手。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察觉到远处似乎隐隐有说话的声音靠近,轻轻咳嗽了一声:“先回去吧,休息会儿换个衣服,还能赶上下午饭。”


    两人推着自行车到了门口,借了门卫的打气管,安殊亭又载着周孝白往回走,因为是大中午,路上的人也不太多。


    安殊亭琢磨着该怎么问他戚泽的事情,周孝白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身前的座位,鼻息间安殊亭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好似要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你和戚泽是怎么回事?”安殊亭心里思索了半天还是觉得直接问比较好。


    身后一阵沉默。


    安殊亭想了想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等上了大学后自然会有更多优秀的男生,戚泽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也就是你没什么见识才会把那样一个男生当成宝。”


    他说的全是真心实意的劝告,戚泽还算不错,但也就是那样了。


    对于一份自己讨厌的喜欢,他可以有很多种处理方式,但最不该的就是放任他的朋友随意去霸凌同学。


    “我知道了,可是哥,你不觉得我有病吗?我也尝试过不去喜欢,可是我做不到。”


    “而且我只想偷偷地喜欢,也不想给别人造成困扰。”周孝白细弱又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以后,周孝白试图查阅很多资料去了解这种情况,可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


    那时候他心中有害怕,但更多的还是隐秘的刺激感。


    那段没有人察觉的暗恋时光,他独自享受着那种神奇的仿佛浸泡在蜜水里的情绪。


    和喜欢的人一起写作业、吃饭、甚至是一起打扫卫生都让他觉得无比快乐。


    喜欢的人一次一次出现在梦中,在梦里他是他的老公,他们一起做着成年人才会做的快乐的事情,周孝白甚至心甘情愿的沉浸在那种虚幻的幸福中。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可周孝白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他只想着静静地守护着自己的快乐。


    直到李牧笛无意间翻出了自己的日记,并在教室里质问,甚至在所有人面前读出那些虚妄的感情,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变了。


    周孝白也明白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同学、老师、朋友的疏远,父母的责骂,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什么脏东西。


    安殊亭却告诉他不必介怀,等上了大学会有更好的男生,他不觉得那是肮脏的病症,也不曾轻视过他的感情,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得到他的认同。


    安殊亭听到他这一番话,猛地刹车。


    周孝白被晃了一下,一下子撞到他的背上,手无意识的攥紧安殊亭腰间的衬衫。


    安殊亭转身,看着周孝白满是期望的眼神,是真的无奈,这年头最难杀的就是恋爱脑,周孝白显然就是。


    可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的男孩子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他无奈的戳了戳周孝白的额头:“你当然没病,这是人类基因决定的一种选择,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无论喜欢男性还是女性又有什么关系。”


    “哥!”周孝白突然喊了一声,仰头看着安殊亭。


    安殊亭挑眉。


    周孝白又道:“你真好。”此刻他的眼睛里带着诚挚的的喜悦。


    这还是安殊亭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到他笑,那双仿佛冷月般的眼睛此刻带上了清润的柔光。


    他拍了拍周孝白的头:“我才发现我们阿白还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呢。”


    “所以早恋做什么,好好学习,以后当一个有才有貌受人追捧的男神不好吗?到时候别人都追着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公找不到。”


    “可我只喜欢他。”周孝白不想被别人追着跑,他就是喜欢那一个人,因为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叮铃叮铃的车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周晓洁骑着车在安殊亭两人面前停下:“我正说要找你呢?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周晓洁语气抱怨,眼睛里却是明晃晃的高兴,见安殊亭不理她她瘪了瘪嘴。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坐在安殊亭后座上的周孝白,周晓洁疑惑又有些不高兴:“不是说好了你的自行车后座只能让我坐,你现在又让周孝白坐。”


    “周孝白,今天你们学校应该报道吧,你是不是逃学了,小心爸妈回家收拾你。”


    周孝白看了一眼穿着小白裙又化了妆的周晓洁就要下车,被安殊亭一把按住:“我骑车愿意带谁就带谁,你弟弟衣服都脏成那样了,你也不关心他出了什么事吗?”


    周晓洁扶了下眼镜:“他那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


    安殊亭没再多话,对着身后说了一句坐好了,就继续骑车往回走,完全不管身后周晓洁气急败坏的呼喊。


    周孝白站在门口看着安殊亭进了屋,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进房间锁了门,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愣愣的望着空荡的墙面。


    “开门。”门外激烈的敲击声,周孝白眼睛里闪过不耐。


    他起身打开门,周晓洁就面带怒色直接推门而入:“我说过了不要把那些恶心的心思用到安殊亭身上,他只会是我男朋友。”


    周孝白面无表情扶起被她一把推到的椅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晓洁拉开抽屉,拿起最里面的相册就往周孝白脸上扔:“怎么偷藏他的照片还不够,你还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喜欢那个戚泽吗?你去找他,对着安殊亭装什么可怜。”


    周孝白脸颊刺痛,抬手摸了摸,白皙的指尖上沾染了血痕,他扯了扯唇角:“他只是作为一个哥哥,帮我而已,可姐姐,你凭什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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