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3.11
真走后门进来的安殊亭看着贺知舟又是兴奋, 又是懊恼的神态,怕他又犯傻了,点了点他的桌子。
“安大哥, 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教教我。”贺知舟整个人扑到在桌子上, 抓住前桌安殊亭的手。
“旁边的都要吃人了, 差不多得了。”说贺知舟机灵吧,平时也挺会来事儿的, 说他是个憨货,那也没错, 他们和万安和就隔了一个走道的距离,无论他们什么表现都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
这仇恨拉的。
“坐好, 先生来了。”安殊亭的方向正好看见孙悦白抱着书本从门口进来, 立刻转身站起来。
“先生好。”等孙悦白站定,将书放在桌上。
所有学生立刻异口同声的问好作揖。
“坐吧。”孙悦白微笑, 抬手示意大家坐下。
“这节课我们来讲上次留下的课业,祁枋柏、万安和这两篇做的还算工整, 大家之后可以参阅一二。”孙悦白将这两人的文章分别放到他们桌上。
然后将剩下的都给了贺知舟,由贺知舟一一发给其他的学子。
安殊亭坐在那里, 听孙悦白讲课,虽然这个作业, 他也勉强做了,但看着自己这满纸的红圈, 安殊亭默默的拿了一叠白纸压住了自己的大作。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他看着题目时候觉得还行,下笔的时候就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就这还是在贺知舟的帮助下勉强写完了,事实证明贺知舟也不顶用。
他倒也想一洗前耻,但说真的,孙悦白说的他并不是特别听的懂,再看看大家都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安殊亭有些无聊的撑着下巴。
安殊亭有动作的时候,孙悦白正好走到他旁边,一看他这神游太虚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听不懂了。
想到安殊亭的那篇惊天大作,孙悦白敲了敲他的桌子,低头看他一眼,施施然的从他身边走过,也算是难为他了。
安殊亭在孙悦白站在自己身边时,立刻坐直了身体,冲着孙悦白讨好一笑。
等孙悦白走过,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默默的嘘了一口气,又重新趴了回去。
漫不经心的从背后盯着孙悦白鬓角的一缕青丝,看它随着先生的走动轻轻晃动,明明和他爹娘差不多的年纪,看着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万安和看了一眼懒散放纵的安殊亭,心情越发不愉,这个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安殊亭得了先生的青睐,凭什么能搬到先生院中。
这已经是一种极为亲近的距离,最起码书院中再无其他人能得如此殊荣,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先生对自己仿佛冷淡了许多。
且不说今日安殊亭又凭着一副伶牙俐齿,让自己吃了个闷亏,万安和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记下了这些。
说起来除了刚刚进书院,万安和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安殊亭,将对方一眨不眨的盯着先生的神态看在眼里。
看着安殊亭哪怕同样是一身浅墨色外衫,对方依旧是讲堂中最亮眼的所在,不仅仅是因为他格外俊朗的样貌,还有他洒脱不羁的气质。
万安和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嫉妒,先生不会是这样肤浅的人。
这般想着但万安和心底依旧乱糟糟的。
他看着站在讲堂前方温雅恬淡,翩翩君子的孙悦白神色格外的复杂。
万安和家中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因为家中男丁众多,也都是勤奋之人,日子过的还不错,这才有能力让家中的小辈读几年书。
只是万安和在读书上仿佛格外的有天分,不过十五岁就中了童生,也让一家人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这才咬着牙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
万安和的先生也格外看重他,举荐他来考白鹿书院,他本人争气,竟然就这么考上了。
白鹿书院便是不识字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因为这座书院出了许多民生极高的官员,他们每一位都为了百姓鞠躬尽瘁,名声极好。
万安和初来之时志得意满,等真正进来之后才发现,哪怕是盛名在外的白鹿书院中也有着不可打破的阶级,而往日里自己自傲的天分,在这里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
甚至有一段时间,一些无聊的人总将自己当成软柿子,不高兴了就揉捏一下。
万安和哪怕不是软弱之人,在完全弱势的环境中也过了一段极不顺心的日子。
孙悦白就是在那个时候伸手拉了自己一把,还会用钱财资助。
万安和总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偏偏对自己格外爱护,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幸运的人了,慢慢的他竟也觉得不满足,只希望对方能够一直注视着自己,而不是抱着着怜悯或惜才的心思。
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讨好孙悦白,他甚至觉得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但那人就如同山间冷玉,始终淡漠。
万安和望着面前光风霁月的先生,明明他们才应该是最近的不是吗?可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也不过是一闪而逝,和其他的三十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对着安殊亭,孙悦白望过去的视线是有情绪的。
“先生。”万安和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孙悦白的讲话。
孙悦白站定,转身看向他。
“先生,书院向来规矩严谨,学生有一疑问,如今入院时间早已过了,安殊亭为何特殊?”万安和这话无疑是明着质问安殊亭是不是找了关系。
安殊亭偏头看了一眼万安和,这就准备撕破脸,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这是准备和孙悦白闹翻了。
孙悦白脸上笑容不变,将手里的书放在桌案上“你都说了他特殊,自然是用了我的名帖进的,还有什么疑问吗?”
凭着孙悦白的名气和他为白鹿书院所做的贡献,让一个学生入学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孙悦白之前从未用过这一特权。
“既是先生举荐的人,必然才德高于常人,不知我等可否讨教一二。”
万安和其实站起来之后就后悔了,只是话到了嘴边,看着言语温和,但满是不容置疑的孙悦白,他也厌恶自己畏首畏尾的性子,索性也肆意了一番。
孙悦白仿若平常的偏袒,让万安和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他无意间看过安殊亭的功课,一派胡言,狗屁不通,这样的人凭什么。
安殊亭看着这把火果然是烧到自己头上了,要说破罐子破摔吧?自己是无所谓,但对孙悦白名声有碍。
安殊亭不希望爱惜羽毛大半辈子的孙悦白因为自己名声有瑕。
贺知舟对着万安和讥讽一笑,他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清高刻苦,这就急了。
对上好友也多了两分担心,毕竟安殊亭的水平他也直到,但看着依旧笑眯眯人,贺知舟给自己的小伙竖了个拇指。
安殊亭别了他一眼,他心里当然没有把握,比策论,他怎么可能写得过从小学这些的人。
只是看着讲台上似笑非笑的孙悦白,安殊亭不知怎么的,一股强烈的好胜心涌上心头。
“都说了,万兄不要总盯着我,你这般会让人觉得你是在嫉妒我,虽然这样的情况我早就习惯了,唉.”
说话间安殊亭用手撩了一下肩上的头发,一副自恋的花孔雀模样,慢慢的走到万安和身边,目光更是直直的打量着万安和。
孙悦白原也不是想晾着他,他本来打算掌握主动权,点一个昨日刚刚和安殊亭讨论过的题目,就算他答得比不过万安和,但好歹能保全一点面子,免得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撩拨万安和,也不着急了。
众人听了安殊亭的话,再看两人,原本还不觉得,如今往一块一站对比实在惨烈。
明明万安和也不低,在安殊亭旁边看着却矮了一点,两人都是偏瘦的身材,但安殊亭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身姿挺拔卓尔不凡,更遑论他还有一张格外出色的脸。
而万安和勉强算得上俊秀的五官,还有因为读书培养出来的斯文气质一下子就落了下乘。
安殊亭将众人肤浅的表现看在眼里,嘴角弧度更胜,完全没有一点欺负人的自觉,要不怎么说三十岁以前的长相是靠爹妈,三十岁以后就靠自己了。
就如今的万安和想靠气质取胜,在他面前还差了一点。
贺知舟原本还为他的朋友捏了一把汗,看他应对自如,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依旧心提着,他没忘了重点,万安和是要和他比文章的,毕竟好友那水平,连自己都比不过,更何况是万安和了。
“当然言归正传,你既然如此在意,不拿出真本事,想必你也不会罢休,其实我能来白鹿书院是因为工笔画格外出众,有一位大人夸赞堪称当代第一人。”安殊亭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这会儿都是双手抱臂了。
虽然万安和挺烦人的,但安殊亭这会儿的模样也让人恨不得打他一拳。
还当代第一人,虽然年轻人难免夸大其词,但这么张口就来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就连孙悦白都有些无奈了,别人不知都安殊亭怎么来的,他还不知道么,不知他说了大话等会要怎么圆场,要不直接提前下课,把人拎回去算了。
“是不是真的,工笔第一人,谁说的,还真的敢说,不怕风大闪了牙。”立马有人不服气了,本来他们还挺同情安殊亭的,一来就被万安和盯上了,三番两次的找事儿。
现在看来这人就是欠的。
“万兄,怎么样,您想看我的大作吗?”安殊亭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但这对万安和来说就是挑衅。
明明原本是打算比文章的,可这会儿硬生生的被安殊亭拐偏了。
“看,怎么不看,我们也想看看所谓的工笔第一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字。”
万安和还没有说话,旁边就有人绷不住了,谁还不是天之骄子了,这人凭什么这么嚣张。
万安和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而且他也不相信安殊亭所谓的工笔第一,只觉得这人过于浮夸。
他转头去看孙悦白,孙悦白此刻眉眼含笑看着安殊亭,完全没有丝毫反感的模样,仔细看甚至能从其中看出几分纵容,万安和只觉得从前那个冷淡自矜的先生昏了头一般。
第062章 3.12
孙悦白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见安殊亭三言两语就煽动大家从策论转为工笔,心中暗叹了一声,万安和的心眼比起安殊亭还是差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香炉。
“既是作画,想必要花费时间, 不如稍后再约定, 也不好扰了之后的先生讲课。”
属于自己的这堂课所剩时间并不多了,后面的课自然有其他先生来讲。
“先生实在不必, 我与楚先生解释一番,想必他也不会反对。”万安和拱手, 格外恭敬。
楚先生是教授他们书法的先生,为人亲和好说话, 又对向来学习刻苦的万安和十分看重, 也怪不得万安和有这样的底气。
孙悦白看了一眼似乎胸有成竹的安殊亭,再看着满眼坚持的万安和, 明白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只好点点头。
他从未想过平日看着格外沉默要强的人, 如今也有了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
“先生是守礼之人,不过既然万兄都这样说了, 想必楚先生是不会介意的。”安殊亭满脸的不屑,对万安和今日的步步紧逼。
孙悦白从前对他多有照顾, 就只是因为自己触及到他的利益,他今日就能因为这样的理由驳孙悦白的面子, 他只觉得这人确实不怎么记恩。
“今日既然万兄这般咄咄逼人,我也不是怕事之人, 更何况我确实不高兴万兄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先生。”安殊亭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冲着大家拱了拱手。
万安和做的有些过分, 大家心里都明白,但安殊亭这么说就相当于扯掉了遮羞布,在场的所有这个时候也明白安殊亭讥讽的意味,那是对他帮助良多的先生。
孙悦白没有在意万安和听到这话的反应,他只是愣了愣,慢慢的走到安殊亭身边。
“先生?”万安和偏头,眼带疑问?
“我相信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孙悦白笑了笑,带着两分鼓励,即便是讲堂里的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孙悦白始终记得安殊亭那日机敏的应对。
万安和的举动他并不在意,对某些事某些人他有自己的处理方法,但安殊亭坚定且直白的维护让他觉得心里一热。
便是孙悦白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不敢称工笔第一人,毕竟有些东西,即便是再有天分,也是需要时间积累的。
他也想看一看安殊亭有什么样的应对,他并不是会自己走进死胡同的人。
看着讲堂里越发尖锐的气氛,孙悦白还是拍了拍安殊亭的肩膀,“我是你的先生。”
“先生放心好了,只是没有想到您对我这么有信心。”安殊亭看着孙悦白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挑了挑眉,满眼笑意。
他没有想到孙悦白竟然会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这样说,他也明白孙悦白的意思,今日就算自己没有赢,只孙悦白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他就已经得到了最大的称赞。
“我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孙悦白莞尔。
有时候不计后果的偏心比权衡利弊的抉择更让人觉得窝心,安殊亭既然能对他如此,他为何不能也给与同样的回报。
几人说话间,蓝佑善早就动作麻利的将先生们用的大案几收拾了出来,就连纸笔都摆好了。
安殊亭就看他走到万安和身边,阴阳怪气的对安殊亭伸出了手,“请吧。”
安殊亭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旁边满脸严肃的贺知舟露出了一个嘘叹的表情,有眼色的兄弟也是别人家的。
原本围着的众人让开了一条道,安殊亭挽了挽衣袖,似模似样的走上前去。
他慢慢悠悠的看看毛笔,翻翻纸张,又用拇指摩挲了一番,仔细的挑拣了几张质地较硬的,在众人有些不耐的时候,这才露出勉强满意的笑容,低头慢慢的画起来。
平日里散漫没个正行的安殊亭在动笔的时候,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严肃又认真,笔锋转动显得格外流利且游刃有余,只远远看着便觉得这人手上是有功夫的。
孙悦白瞧着这样的安殊亭眉目微敛,低头反思了自己,他还以为安殊亭会用其他偏门的方法,没想到他是真的要比工笔。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安殊亭到底会不会工笔,自己是不是也走进了用特有的印象去看待他人的误区,最起码如今的自己还不敢说十分了解这个青年人,不是吗?
这般想着,孙悦白不自觉地往安殊亭身边挪了几步,纸上都是横平竖直,笔锋纤细的线条。
不同于身边的嘘声,轻视,孙悦白只静静的看着。
而安殊亭早就对身边的众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脑子里全是繁杂的构架。
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万安和忍不住抬头,便看见安殊亭那边落在纸上线条,确实是需要功夫才能做到如此纤细工整,但这间讲堂里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
这样的所谓工笔第一,简直就是个笑话,他望着到了此刻依旧装模作样的安殊亭,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心情放松了许多,也不再关注他人转而专心自己的画作。
孙悦白将一切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往日里看着还行的万安和,确实心态差了些,但他并未言语,只继续细细的观察起安殊亭这些规整的条条框框。
随着第二柱香燃尽,原先还围在安殊亭这边观看的人渐渐的几乎都转到了万安和那边。
比起这些平平无奇的线条,当然是万安和的牡丹争艳图更有风情。
最后还站在安殊亭身边的就只剩下孙悦白,贺知舟,还有蓝佑善三个人了。
万安和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画作,见这人还在迅速的描摹笔下复杂的线条,只觉得这人实在会故弄玄虚。
等看的久了也看出来这就是一副建筑图,心中冷笑,可看着一直站在安殊亭身后的先生,他只觉得更加悲哀。
世人皆肤浅,就连先生也不能免俗,这个人到底哪里好,值得先生那般另眼相看。
贺知舟一直盯着安殊亭的画,中间也去看了被众人围观的牡丹图,彻底死心。
自己这个屡屡挫败万安和的好友,这次大概真的要为他自个儿说出的大话,付出代价了,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一个月大家都会讨论这件事情。
就是他对画没什么研究,也知道画作讲究意境情感,有时候夸张的追求技法只能落于下乘。
这不就是输定了,贺知舟让自己笑得更加平易近人,偷偷的挪了挪有些站麻的脚,绝不能让对手窥见自己的情绪,他默默的看了一眼始终站在安殊亭身后的先生。
先生挺看重好友的,刚刚也阻止了几次,明显是偏向安殊亭,奈何好友膨胀了,一点儿不上道。
也不知道等会儿先生能不能捞他一把,最起码不要那么丢人,贺知舟已经下定决心,回头劝劝好友,以后说话不能太满。
安殊亭认真起来是个不管不顾的人,原本画了好几天的图,要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呈现出来,必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这图早就印在了脑子里,便是麻烦一些,也不是不能做到。
孙悦白早已忘记刚刚的忧虑,盯着安殊亭笔下的图出了神,直到安殊亭停下了笔,他才有些恍然,脑子里却还是那些笔直的线条,还有闻所未闻的精妙框架。
安殊亭吐了一口气,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抬头,看着孙悦白,“如何?”
“精妙绝伦!”孙悦白击掌,眉眼间是前所未见的神采,那是发现了巨宝的惊喜和赞叹。
周围的众人看着先生着惊叹的表情,纷纷围过来,安殊亭的图难道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玄机。
“果然是先生。”安殊亭同样笑得开怀,那是自己的作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还能被人认同的畅快,而且他刚刚复图的时候又有一个好想法。
看着又重新围回来的众人,安殊亭轻咳了一声,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慢慢的站起身,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儿,抬眼看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一个个都是一脸懵的桌上的图,间歇性的看看先生,要么就是故作深沉,尤其是万安和眉梢拧的满是褶子。
第063章 3.13
他嘴角勾了勾, 得意的看着孙悦白。
“走吧,幸好还有先生识货,要不多么无趣。”说着, 他看了看门外,用眼神示意孙悦白一同离开。
孙悦白此刻看他就像看个宝贝疙瘩, 哪里有反对的意思, 正好他有些地方没太看明白还想问问,手脚利索的帮着安殊亭收拾好桌上的图纸。
“先生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有,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吗?”万安和拦住了就要离开的两人,抿着唇, 定定的看着孙悦白。
万安和是一眼不差的看着安殊亭作图的,那就是一副建筑图, 哪怕构架复杂, 可也不过是工匠之作,孙悦白这般夸张的赞扬, 在万安和看来就是为了包庇安殊亭。
万安和不敢相信光风霁月的先生是这样徇私的人,但孙悦白前几次毫不犹豫的偏袒, 让他不得不怀疑,也许从前是自己看走了眼。
这世上真正做到胸怀坦荡, 公正无私的只有圣人吧。
孙悦白看明白了他的不甘和埋怨,对上万安和执拗的双眼,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沉吟半晌还是选择抬脚离开。
跨过门槛的时候, 看着身边同样年轻气盛的安殊亭,到底是不忍心, 还是停下脚步,回头。
“你……, 做学问这件事情是没有捷径可走的,最重要的是怀有谦虚之心,这样才能更进一步,日积月累,便也慢慢能够成为学识广博之人。”
孙悦白的这句话是他最后对万安和的告诫,也算他们师生一场的缘分,只是不知道这个走了岔路的学生能不能想的明白。
其他人默默的看着,都忍不住替万安和尴尬,先生都这样赞赏,这图定然非同一般,偏偏他要去质疑,这分明是借机寻事,也质疑了先生的品德。
就像在场所有人哪怕满心疑问,但他们实在不解这些,怕闹了笑话,也打算回去好好查阅书籍,再去讨教,偏他这样出头,这不光是不敬师长,也辜负了往日先生的照拂之恩。
贺知舟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被好友这欲扬先抑的声势惊呆了,果然能让人大吃一惊的只有他的好友,这会儿贺知舟脸上的笑意就真诚了许多。
从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书,走到万安和身边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先生劝你要谦虚,多读书。”
说罢,他挺了挺肩膀,学足了安殊亭的姿态,挥挥衣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贺知舟的得意,安殊亭暂且不知道,他只是看着走在自己身边满脸沉思的孙悦白。
从前这人待他也称得上用心,但那更多的是一种来自于对年轻人的照顾,或许还夹杂着安殊亭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
刚刚有一瞬间,安殊亭从孙悦白眼睛里看见了另外一种东西,那是一种肯定且带着亮光的眼神。
“怎么看出什么来了?”孙悦白走路永远是不紧不慢,只是今天脑子里想事情,走的格外快些,不经意抬头,看见安殊亭打量的眼神,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身对着他。
“嗯?没什么。”安殊亭见他突然停下,便也立在原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到。
孙悦白眉眼温润,将手上因为疾走有些散乱的图纸重新拢了拢,对着安殊亭耐心十足道,“任何事情其实都并不是毫无预兆的,比如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格外独特的年轻人。”
“如此独特的你为什么不能在我这里得到特殊的对待,你既能不怕得罪万安和为我开口,我为什么不能立场分明的站在你这边?”
“最起码在我这里,我承认你作为我的爱慕者是合格的,不是吗?”
孙悦白站在脚踩在石径上,稍稍往安殊亭面前挪了小半步,唇角含笑,语气温和坚定。
安殊亭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路边高大的山石上,他不敢去看孙悦白平和包容的眼神,没有说话,只微微垂眸。
“我只是害怕会连累你的名声,白玉染瑕,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安殊亭这话半真半假,当日他能面不改色的对着孙悦白说谎。
可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孙悦白对他的用心早已超出对待世交小辈。
就在刚刚安殊亭突然意识到那些格外的关注以及今日鲜明的偏袒是孙悦白对于他爱慕者身份的回应。
“你今日确实让我刮目相看。”孙悦白语带惊叹,余光看着周围寂静葱郁荒无人烟的竹林,抬手拂了抚安殊亭的眼角,对方睫毛轻轻的在自己掌心颤抖,带来一阵痒意。
刚刚安殊亭作画的时候他就想那么做了,想看这双沉静自若的眼睛因为自己染上别样的情绪,待果然看到了安殊亭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孙悦白心满意足。
“先生。”安殊亭整个人都是僵直的,背死死的靠着石头,再没有一丝空隙,他的声音里带了两分迟疑,此刻满是心虚还有不知所措。
他清楚自己当初那所谓的爱慕不过是为了消减在孙悦白心中的恶感,而且他当时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笃定了孙悦白便是相信了也不会怎样。
毕竟孙悦白可是他娘坚定的爱慕者,且孙悦白实在孤傲,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之前安殊亭隐隐有所察觉,但一直以为自己想多了,如今看来反而是自己太过迟钝,可现在他只能继续演下去,安殊亭喉结滚动,“您怎么能这么说,您可是先生啊。”
下一刻,他的眼睛里带上了不可置信的兴奋,这个反应转折的有些生硬,但孙悦白先入为主,便也没多想。
“ 可先生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无动于衷。”孙悦白不是不果断的人,当他提出让安殊亭来书院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想法。
但这是他从前从未安排在计划中的事情,不可否认,安殊亭是对他有不一样的影响力,毕竟可以算是第一个离自己那么近的人,但他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冒着风险,更近一步,孙悦白还不确定,所以他试探纠结了这么些日子。
可今天孙悦白真正见识到了才华附带给人的魅力,沉浸在作画中的安殊亭整个人仿佛在放光,而他的笔几乎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孙悦白将那称之为奇迹,他的眼光没有错,安殊亭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您?我只是有些意外,先生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这么容易感动,我原本还真的想过怎样的人才能入得先生的眼。”
安殊亭略微沉吟,下意识的看向孙悦白,这一刻的孙悦白仿佛格外的不同,安殊亭看不懂,但不妨他露出兴奋的神色,语气疑惑的问道。
毕竟自己比起孙悦白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这人怎么会喜欢自己,就因为感动,安殊亭当然不敢相信。
“自然是最优秀的人才能够配的上我,你也确实是值得的,不是吗?”孙悦白抬手挡了一下安殊亭,看着远远有人过来,带着安殊亭往石头后绕了绕。
竹丛和石头的缝隙刚好可以容下两个人的身影,但这也让孙悦白和安殊亭几乎贴在一起。
安殊亭身体紧绷,屏住呼吸,脚下轻轻的挪动。
“别乱动。”孙悦白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道。
安殊亭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说话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偷偷的攥紧指尖。
等那几位学生走远,安殊亭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就对上孙悦白温和清透的眼睛。
“先生。”孙悦白鬓边的青丝被风拂动扫过安殊亭的脸颊,虚虚的痒意让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稍拉开了距离,安殊亭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
孙悦白皱眉看着安殊亭无意识避开的动作。
这会儿虽然还没有到下学的时候,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来回走动,孙悦白不想被别人打扰,这才带着安殊亭避开,只是这人避如蛇蝎的举动,让孙悦白心里心绪不定。
他直直的盯着安殊亭,“你既然倾慕于我,那我待你另眼相看难道不是好事吗?”
安殊亭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实在太震惊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倾慕者的身份。
他扯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意,明亮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光,“我只是不敢置信,这样的事情只有在梦中才能够发生吧。”
孙悦白已经神色深沉,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先生,你可是孙悦白,任何一个人听您这样说,表现得也不会比我更镇定。”安殊亭硬着头皮,嘴角都要笑僵了,心里后悔自己不该因为孙悦白这段日子表现出来的好说话就这么大意。
孙悦白倏然笑了,抬手拂开安殊亭放在领口的手,自己帮他整理的衣领,指尖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在安殊亭喉结移动。
“你不相信?”孙悦白向来敏锐,安殊亭说的再好听,他略带抵抗的举动也说明了许多。
这个人所谓的喜欢大概掺了不少的水。
脆弱敏感的地方在对方手下,安殊亭紧紧绷着身体,却不能露出一丝不愿,“先生。”
安殊亭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看似无奈,实则心里迅速思索着如今的情况,他当然不相信了,哪里就有毫无缘由的喜欢,自己和孙悦白才相处了多久。
安殊亭孤寡的十八年,也没对谁动过心。在他看来一见钟情那种东西只是嘴上说说,日久生情才是感情的正确开端,更何况孙悦白和自己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两人不结仇就是理想状态了。
如果要说是因为那日在白晚秋生日宴上的意外,这理由就更站不住了,孙悦白又不是大姑娘,被人占了便宜就死心塌地。
孙悦白望着安殊亭手上缠着的青色丝带,因为多次清洗,颜色已经变得很淡了,他将自己的手也递了过去,两条同样色系的丝带,一新一旧被风吹着纠缠在一起。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也是慕强的,这让他对安殊亭的感官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所以他才会一改之前犹豫的态度。
看着眼前的安殊亭,孙悦白很明确的告诉自己,这是值得冒险的人,如果只是因为顾虑,畏首畏尾以至于最后错过了这个人,孙悦白不敢保证以后还会不会再遇到另外一个能够像他一样戳动自己心的人。
孙悦白一字一句清晰平静的声音在安殊亭耳边响起,“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两情相悦是最美妙的事情不是吗?”
安殊亭睁开眼睛就看见孙悦白深情动容的目光,就如同安殊亭原本想的,人总是会对倾慕自己的人带上一分好感,此刻的孙悦白让自己的心仿佛被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又十分新奇。
这还是第一个对自己说喜欢的人,“可你对别人也很好,比如说那个万安和?”
这话一出,安殊亭都想扇自己一巴掌,他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想起来万安和今日的挑衅,安殊亭索性直直的看着孙悦白,要知道孙悦白十分注重与人保持距离,但他对万安和却是书院人尽皆知的看重。
孙悦白神色不变,勾了勾唇角,“他的确刻苦有才华不是吗?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先生,任何人都会为了他的勤奋向学而动容,书院里也不止是我对万安和格外照顾。”
“那……”安殊亭看着他坦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还要再问,孙悦白已经弯腰避开竹枝,从石头后钻了出去。
安殊亭只好按耐住心中的疑问,跟在他身后,两人并排走着。
原本刚刚气氛正好,话到嘴边,此刻安殊亭也不好再细问,两人只并排走着。
孙悦白余光看到他欲言又止,脚步轻快,笑容如恍若春风般和煦,既是他先说了倾慕,那不管是真是假都要继续下去,即便如今是假,将来未必就不会是真。
两人一路各怀心思,等到了书房,孙悦白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图放下,轻轻推开,摊在桌上。
安殊亭见他这般爱惜小心的动作,脸上带了笑意,“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不过是些图纸而已。”
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谢叔父,我父亲说请您去我家喝两杯,他刚得了好酒。”
一道清脆欢快的声音传来,安殊亭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姑娘跨过门槛,圆润的脸蛋上满是笑意。
“呀,谢叔父有客人,这是新入书院的学生么?”小姑娘显然是个活泼外向的性格,看见安殊亭一声惊呼,立刻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安殊亭一看就是比她大不了几岁,而且还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郎,那种一入眼的惊艳让人忍不住将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这样的年纪肯定不会是谢叔父的朋友,那么就只能是学生了。
再看谢叔父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林夕梦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如此她就更加好奇的盯着安殊亭。
要知道如今已经过了书院收学生的时候,还能进学的都是特例,而白鹿书院向来严格,几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还是这样冒失。”孙悦白不赞同的看了小姑娘一眼,随后还是对她介绍到,“这是新入学的学生安殊亭,这是山长的女儿,”
“我叫林夕梦,你能进我们书院一定很厉害吧,你们这些聪明人可真让人嫉妒。”虽然嘴里说着嫉妒,但林夕梦眼里却是满满的羡慕。
她的爹爹读书十分厉害,可她明明别人很快就能背过的诗文,到了她这里就一定要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姑娘,安殊亭原本还在感慨这可真是他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大方不拘束的姑娘,只是在听见对方的话之后,他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夕梦,你该回去了,我稍后就到,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看着小丫头就要喋喋不休,愈发的口无遮拦,孙悦白打断了林夕梦。
听到功课,林夕梦刚刚兴高采烈的情绪立马蔫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无力的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功课怎么做的完,那叔父我先回去了。”
林夕梦可怜兮兮的看着孙悦白,希望他能开口让自己留下来,这样她就可以和谢叔父一同回去,也就能晚一会做功课,只可惜孙悦白只是微笑的看着她,格外的铁石心肠。
两人说话间,安殊亭止不住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偶尔视线观察着孙悦白,刚刚才舒缓了几分的眉头再次拧起。
“这丫头性格豁达,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林夕梦不情不愿的离开,孙悦白这才对着依旧愁眉苦脸的安殊亭说到,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歉意。
“你们关系倒是亲厚。”听见孙悦白对自己的宽慰,安殊亭神色缓和,并没有纠正孙悦白的误会。
他哪里是因为着姑娘的话不高兴,他是为孙悦白的命运多舛同情,他刚刚就是觉得林夕梦这个名字格外的熟悉。
本来他并没有深想,但孙悦白不同寻常的态度,还有提到林夕梦是山长的女儿,他突然就记起来,书里说孙悦白后来因为犯了大错被家族除族,彻底放弃,所以才晚景凄凉。
至于除族的原因,原主留给他隐约的线索似乎是孙悦白引诱了山长的幼女,却对她们母子始乱终弃。
安殊亭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孙悦白。
人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安殊亭对于识人还是有几分信心的,除去之前的意外事件,他对孙悦白的印象其实很好。
虽说一部分是因为对方的容貌实在赏心悦目,但观其行事,很有几分君子之风,哪怕是他爹安启明,尽管立场对立,但对孙悦白也是十分欣赏,要不也不会将自己托付给对方。
而刚刚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看着也不像心思深沉之人,很难想象这两个人日后竟然会陷入一段丑闻。
“小丫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是性格跳脱了一些,不过品性还是不错的。”听到安殊亭的反问,孙悦白以为他还在为刚刚林夕梦的无心之言生气,再次耐心的为林夕梦解释了一番。
安殊亭见他对林夕梦态度亲近但礼数有度,评价也算是公正,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袒护,俨然是将她当成一个需要被照拂的小辈,又叹了一口气,在对方的视线关注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算是认可他的话。
“怎么一个个都跑到我这里叹气,小小年纪哪里就那么多的烦心事。”看着安殊亭煞有其事的表情,孙悦白轻笑,眉目舒展,心情十分不错,语气也带了几分调侃。
“你不懂,我就是烦,你说明知道一件不好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可我即不知前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也害怕自己阻止不了,甚至害怕自己有可能根本就没看明白这件事情。”
见自己为他的事情烦心,孙悦白却一无所知,心情大好的模样,安殊亭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毫无头绪不如先放一放,也许之后就是柳暗花明呢。”孙悦白想不到安殊亭还有这样沉重的心事,不过看见眼前人严肃郑重的神色,他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
第064章 3.14
孙悦白心思敏锐看问题却格外的豁达, 否则就他本身那样复杂的情况,只会先被自己压垮了。
他摩挲着手边安殊亭的图纸,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愁眉不展的人, 语气温和,“其实若是实在麻烦, 倒也可以和我说说, 也说不定能帮上你。”
他其实更想说自己经历的事情多了,看问题到底比他们这些年轻人透彻深刻, 但对着安殊亭他也实在不愿意提醒自己比他大了许多,即便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安殊亭却是摇了摇头, 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边,朝着孙悦白走去, “我还没有想好, 等我想好了,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请你帮忙的。”
孙悦白说话谦虚, 他也相信凭着孙悦白,确实很多在旁人看来很难的问题他能够轻轻松松的解决, 但他的烦恼偏偏没办法对外人言道。
难道他要告诉孙悦白将来你会很惨,会被林夕梦坑的身败名裂, 孙悦白怕不是会以为自己疯了。
孙悦白笑了笑,抬头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殊亭, 突然问道,“你从前有没有喜欢过人?”
安殊亭闻言一愣, “没有。”
孙悦白冷不丁的发问,安殊亭则是条件反射的回答, 只是话音刚落,他神色一僵, 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别人总这么问,我这样回答习惯了,单相思的人哪里配将喜欢说出口。”
安殊亭这话说的及其卑微,他的神情踌躇,将那种小心翼翼不敢越界的爱慕表现的淋漓精致。
可他却偏偏忘了过犹不及。
最起码孙悦白认识的安殊亭,坦然大气,这样称得上懦弱的行为真的不像是他的性格。
但孙悦白只笑了笑,轻轻地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细细的描摹他的掌心,“欺骗我的人有很多,他们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是个坦荡的年轻人,我相信你说的喜欢。”
安殊亭抬头定定的看着孙悦白,这个雍容稳重的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无比的真诚。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而且我心里也有疑问,你喜欢了我的母亲这么多年,如今真的就能放下吗?”
他抿了抿唇,倒也不后悔当初为了获取孙悦白的好感撒谎说自己爱慕于他,毕竟自己承受不起孙悦白的报复,也不想为原身的兽行背锅。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书里面对他人十分戒备的孙悦白能够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自己,他甚至还会主动。
孙悦白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即便他面上宽和有礼,可对着自己他竟然能打破不喜人近身的习惯,主动触碰,安殊亭此刻不得不相信孙悦白将他那日的话当了真。
对方如今的一举一动就是在撩拨自己,安殊亭只觉得掌心又痒又烫,他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却被孙悦白死死的握住。
孙悦白闻言,非但没有躲避,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安殊亭,“当初你爱慕我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吗?怎么如今就在意起来了。”
孙悦白此刻真有些感谢安殊亭当初那所谓的喜欢,今日时机恰好,他当然要将所有的遮掩隐晦挑明。
安殊亭既然先用了爱慕这个借口,孙悦白为什么就不能用这个理由呢,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和白晚秋的流言。
孙悦白摸着手腕上绿色的丝带,它曾经带自己走出了深渊,如今当然也会为自己带来阳光,遇见安殊亭,孙悦白竟然有些相信命中注定。
“我只是……”按照自己早就喜欢孙悦白的设定那些事情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当时不介意,此刻翻旧账,显得很没品,安殊亭顿时哑口无言。
看着孙悦白摸丝带的动作,他不着痕迹的翻了下手腕,企图挡住自己手上同样颜色的丝带,他早上也不知怎么的想到孙悦白缠着丝带衬得手腕如冷月般清透,便鬼使神差的也绑着了。
孙悦白看出他的不自在,抬起另一只手,垂眸给安殊亭打了一个和自己同样的结。
这个结他打了千万遍,如今也出现在安殊亭手上,孙悦白莫名的愉悦,就好像自己的过往和未来都有了相系的人。
安殊亭看着两人的手上仿佛系了情侣装饰一样,心中莫名怪异,他算得上巧言善辩了,偏偏在温雅从容的孙悦白面前从来讨不到好,他也发现了这人掩在平和的强势,偏偏自己理亏,只能由着他。
他定定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悄无声息的吐了一口气,抬头时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书房角落里放着的一盆绿植。
这才记起来原主还有一位藏在心里的爱慕者,即便人家从来不拿正眼看他,但他还是对别人心心念念。
安殊亭使了个巧劲儿,这次一下子就挣开了孙悦白,在对方意味不明的视线中,走过去搬起了那盆昙花,平安也不知怎么想的,帮自己送行李竟将这盆花也送来了。
书房是孙悦白平日里呆的比较多的地方了,所以这里很宽敞,整体布置也偏古朴大气,安殊亭搬进来以后占了一个角落,也添了不少自己的东西,这让原本庄重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孙悦白见他挣脱自己向窗边走去,紧紧的捏着手中的丝带,压下心底的不悦,起身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就见安殊亭捧了他心爱的花盆。
“你看着倒也不像酷爱花草之人?”孙悦白语气带了两分冷淡,原本心中不渝,却见这人搬着那盆草朝自己走过来。
他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桌案一角放着的含羞草,这也是眼前这人这段时候采来放在那里的,说是看书累了看一眼,能缓解眼睛乏困。
“倒也算不上钟爱,只是人都难免猎奇,此奇葩也,你一定也会感兴趣的。”安殊亭说着话已经走到孙悦白面前,将手里的昙花捧给他看。
“这个是一种外来花卉,俗称月下美人。每逢夏秋节令,繁星满天、夜深人静时,昙花开放,展现美姿秀色。”
“尤其当人们还沉睡于梦乡时,素净芬芳的昙花转瞬已闭合而凋萎,“昙花一现”格外绚丽奇异,却也让人觉得美好的事务一瞬即逝。”
“倒也配得上奇葩,这就是那日你让人取搜寻的珍异。”孙悦白抬手,指尖扫过这株奇花扁长的深绿色枝叶,原本他看安殊亭随意将花放置于角落,还插了一截竹节,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布条绑的歪歪扭扭,便也没有在意。
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奇物,这么说来也不枉费安殊亭专程派人搜寻了许久。
大概是孙悦白落在布条上的视线实在无奈嫌弃,安殊亭看他一眼,呵呵一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慢慢落下来,对方果然调查到了,也确实不知道这昙花是原主为他单相思的女子求的。
“其实这原是我一友人为他心慕之人求的,襄王有梦,他倒是废了心神,只是终究少了些运道,他放弃了,如今我得了这花,自然愿意为他将这花培育出来。”
安殊亭说起来有些怅惘,虽然他有时候常常觉得原主那个倒霉孩子是他的前世。
他俩不说长相性格,便是脾气也像了十乘,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生长的大环境,还有父母家庭给了他更好的培养经历,但那个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运气,他是直接被养歪了。
孙悦白对于满目忧愁的安殊亭不置可否,这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心大的很,见此只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发顶。
见安殊亭不再是下意识躲避,眼中笑意越发明显,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人无意识的反应,当真令自己心情愉悦。
他重新低下头端详观察这安殊亭手里的花盆,其实红色布条并不难看,毕竟这个时候能有这样颜色鲜亮的红布也是难得,主要还是安殊亭绑的那些个结太恼人双目。
“还不是贺知舟那个家伙不靠谱,我让他随意找些用作捆绑的东西,他就给了我这些布条。”安殊亭见他感兴趣,就将花盆塞进孙悦白手里。
“你与他倒是走的近?是个嬉于玩闹之人,也怨不得与你趣味相投。”孙悦白接过花盆,转身轻轻的放在桌案上,指尖勾了一下竹节上绑着的红色结,从抽屉里取出一把主绿色的彩绳。
“你说贺知州吗?他性格还挺好的,要不怎么是我在书院交好的第一个朋友。”
安殊亭跟在孙悦白身后,看他指尖轻巧的打下一个细小的结,每个小结都选在等距离的位置,隐藏在叶下,似乎整个植株都变得挺拔起来。
孙悦白半低着头,鬓边掉下一缕青丝,脸上带着缓缓地笑意,不同于平日的平和淡漠,此刻的他显得格外不同,那双宽和包容的眼睛里此刻似乎盛满了微光。
孙悦白边整理着昙花的枝叶,略微沉吟,“自然,友人也是人生一种宝贵的财富,这花你该养的再精细些。”孙悦白不排斥安殊亭有自己的朋友,但也不想和他谈论关于朋友的话题。
他自己听起来倒是交友遍天下,实际上真正的好友其实并没有,与人过于亲近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都算是用了九分的心思了,只是我本来并不精于此道。”安殊亭算是个好动的人,养花养草这样的细致耐心活他是真的干不了。
“你既然说了别人没有那好运,这好运来找了,你也要珍惜才是。”孙悦白说道。
“我知道了。”安殊亭有些错愕,总觉得先生此刻话中有话,见对方看过来,也只是笑笑,走到榻边的桌旁拿出来一叠纸笔。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孙悦白也是一个普通男人,也会为了感情踌躇不前,心思辗转。
他没有说昙花因为转瞬即落,被人们认为是一种哀伤的花,也没有说那只是平安自作主张捎过来的,而是静静的在桌上细细描绘起来。
孙悦白原本正拿了绢帕细细擦拭昙花的叶子,见安殊亭坐在那里对着自己涂涂画画,下意识的侧了侧身。
“我前几日还在思索你也不至于幼稚到学小孩削木头玩耍,如今看来,竟是为了做笔,倒是稀奇。”孙悦白说道。
从他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安殊亭的笔很快,略尖细的笔尖迅速在纸上落下线条,明暗分明的光影让整个图案变得更加立体。
孙悦白不自觉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注意力落在安殊亭手上。
“这是一种全新的画法?果真新奇。”
“需要我一直保持这个姿态吗?”孙悦白问道。
安殊亭闻言愣了一下,看一眼孙悦白,再低头看着手下的画,孙悦白方才的姿态神情几乎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摇了摇头,“没关系,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孙悦白便将在安殊亭身边坐下,他的坐姿永远都是优雅端方,带着文人的严谨,安殊亭看他明显对自己手上的画作更感兴趣,便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样的画他曾经画过千百副,今日里竟是格外顺手,仿佛灵感迸发。
“先生从来都是这样板正谨慎,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累?你就没有随意懒散的时候吗?”
安殊亭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心里十分好奇,除了生辰宴那日,他从未见孙悦白松散的模样。
便是这人独处是也永远是温雅严谨的模样。
孙悦白的桌案很大,但两个人并排坐着本就挨得近,更遑论他为了能看的清楚,几乎是凑了过去。
“君子慎独。”孙悦白轻笑一声。
“我早就习惯了,那就是我最最舒服的状态,反倒是松散对我来说总觉得不自在。”回忆起自己似乎真的是这样。
毕竟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追求的都是最奢侈的东西,哪里敢松懈,时间久了便习惯了这样。
“怪不得先生这般厉害,自律坚守,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安殊亭挪了挪纸张的方向,感慨的看了孙悦白一眼。
“要不,你也监督一下我,让我也变得勤奋一些。”安殊亭看着孙悦白。
“其实你这样就很好了?”孙悦白迟疑道,若只是自己的学生,孙悦白只有高兴的份儿,问题是他不愿意安殊亭只是自己的学生。
严师和爱人到底适不适合作为同一个人,孙悦白的生活经验告诉自己不可以.
一旦身份角色确定下来,人与人相处的氛围也会随之改变,他不吝于教导帮助安殊亭,但只以师者的严格要求,孙悦白从来没有想过.
“先生认为我如今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吗?”安殊亭听到这里,直接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笔,侧身撑着下巴。
“你若实在有需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向来严厉,既然开始了就不能打退堂鼓。”孙悦白见他得意洋洋,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并不接他的话,抬手将安殊亭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画拿过来。
“那还是算了吧?我就是随口一说。”安殊亭笑着打了个哈哈,他就是嘴上感慨,作为曾经学业上的佼佼者,安殊亭自认为自己称得上勤勉,但和孙悦白比起来那还差的太远了。
“而且在我看来,学习本身就是一种愉悦满足自身的形式,若是只为了求得成效,便扰乱自己适应的节奏,那便是得不偿失。”
“愉悦自身吗?你这说法倒是独特,我还以为你会追求建功立业,这个想法倒是清流脱俗。”孙悦白看着手上已经完成大半的画作.
安殊亭画的很快,从构图到细节几乎一气呵成,你能够看见他的手在不停的动作,但只有真正将画作拿到手里,才明白这是怎样的技艺,明明只是墨色线条,却将自己与昙花的神韵跃然纸上。
孙悦白的指尖拂过画上男人的鬓角,俊逸宁和,那双半垂的眼睛溢满温柔,孙悦白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竟然会是这样的形象。
“你能说建功立业不也是为了自己的情绪价值,人这一辈子想要活的开心是一件容易又简单的事情,所有的根源都在自己这里。”安殊亭见他看的入神,靠着椅子瘫坐在那里。
他如今也有了建功立业的目标,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这样才能让自己过的更舒服,至于为国为民,倒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孙悦白从前就知道安殊亭是个果断豁达的人,此刻发现这人还格外清醒,他重新将手里的画放回安殊亭眼前,“倒是我狭隘了,我从前读书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好。”
安殊亭接过画纸的手顿了顿,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
毕竟在安殊亭看来孙悦白一出生就站在很多人奋斗一生的终点了,更遑论他本人更是格外出色,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孙悦白轻笑一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安殊亭还是觉得有些憋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只静静的看着孙悦白。
孙悦白抬手,指尖抵在安殊亭放在桌子上的手腕,帮他整理了一下丝带的位置。
“我看你带着还挺好看的,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就自己带上了。”安殊亭脸一红。
“你也算和它有缘,便好好留着吧。”孙悦白重新帮安殊亭打了一个特殊的结,和自己手上的一样。
“有故事?我会好好保存的。”安殊亭原本以为孙悦白是因为喜爱,所以才会日日佩戴,如今看来竟不是。
他不曾催问,但眼里写满了好奇,孙悦白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中,有些深远。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代替五彩绳的驱邪之物。”孙悦白语气随意。
安殊亭低头看着手上的丝带,“很雅致清新的色彩,生机勃勃,这个适合你,反倒是大男人带彩绳有些违和。”
“因为那是我为自己挣来的祝福。”
安殊亭含笑宽慰的神情顿住,只沉默的看着孙悦白,接下来的话,对孙悦白来说应该不是愉悦的话题。
他不自觉地严肃,让孙悦白轻笑出声,他也没有解释,而是娓娓的朝安殊亭讲了一个故事。
“你应该知道我传出早慧之名是在七岁。”
安殊亭点了点头,谁人不知孙悦白7岁成诗,通四书,这甚至让他压了同期的神童,声名大噪,这似乎也是孙悦白开启他波澜壮阔一生的起点。
“但实际上七岁之前我在家中几乎是一个透明人,自我有记忆,除了母亲仆妇,我几乎未曾见过任何谢家人。”孙悦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陷入了某种追忆。
安殊亭眼里露出不敢置信,孙悦白可是谢家的嫡长子,应该是在万千期待中出生的孩子。
即便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但那种几近边缘化的待遇,也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这样想着安殊亭的手不自觉的搭上了孙悦白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他。
孙悦白按住安殊亭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对方掌心的温度似乎也通过皮肤传递给自己。
他忍不住轻轻的攥紧了手指,“我幼时的记忆,永远都只有一个空旷的屋子,无论白昼、黑夜,那间空荡荡的房间永远只有我自己。
“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神祀巫师围着我的房间唱唱跳跳,那种迷乱吵闹的氛围甚至让我觉得很高兴。”孙悦白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安殊亭只静静的看着孙悦白,他没有问为什么要将他一个小孩子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祭祀,此时此刻,他只能揪着心看着眼前口吻平淡的孙悦白。
“谢家的长孙?”
“这一点很令人好奇对吗?”孙悦白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温柔平和,安殊亭一时间无法辨别他此刻的情绪,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当年我父亲在家中处境尴尬,那个时候被兄弟步步紧逼,明明是嫡长子,因为过于平庸,过得也称不上好,甚至因为他犯了错,当时我们家并不在谢家祖宅居住,而是分府别居。”
“所以我的母亲对外宣称我性子安静,在家中读书写字,不爱与人玩闹。”
“我其实也称得上幸运,因为她找的借口,所以也费心思将家中藏书都搬去我那里,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文字,陪了我四年的日日夜夜。”
安殊亭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将孙悦白裹住,似乎这样就可以抱一抱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
怨不得自己对白婉秋那般态度,孙悦白从不置喙。
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是合格的,便是优秀于孙悦白,年幼的时候也遭受过那般待遇。
“我父亲离了谢家也没有曾经那样不知天高地厚,渐渐的我祖父也心软下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祖父,我的人生在见到祖父的那一刻发生了转变。”
孙悦白动了动,换了一个舒适的姿态,信任的将整个身体依靠着安殊亭。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见到那位精明威势的老人的画面依旧可在孙悦白脑子里。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有些人可以一句话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安殊亭到此刻才真正明白孙悦白为什么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自己得到的。
假如他没有过于常人的聪慧,没有自己去学习那些书籍,更没有被谢家祖父重视,等待他的该是怎样的生活。
“祖父坐在正堂,我几乎不曾见过的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毕恭毕敬的站在他下首,神情紧张的被考校,我此刻还能清楚的记得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他其实应答的还算不错,但有些地方和我在书里看到的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心思,我大声的告诉众人他说的不对。”
“所有人都惊异的看着我,但我还是看着那位父亲一字一顿的纠正了他,明明我在书中看过的另外一种应答更有道理。”
安殊亭忍不住心生怜爱的看着孙悦白,似乎透过他看到当年那个幼小稚嫩的娃娃,一本正经的纠正父亲的错误。
“我的那位祖父惊奇的看着我,又问了我许多问题,那天我的祖父将我带回了老宅,而我的父母也趁此机会跟着回去了。” 孙悦白轻笑了一声,当年觉得那般厉害畏惧的人,如今再想起来何其渺小可笑。
可也是那样的人控制了自己那么多年,那样嫌恶、忌讳的生活让他几乎窒息。
安殊亭摸了摸他的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他心中为那个小小的孙悦白感到高兴,“所以不好的日子,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孙悦白摇了摇头,“我以为我的父亲、母亲会因此看到我,毕竟我很厉害,他们也因为我又重新回到了谢家的中心,但事后他们只是警告我说少话,少与人接触。”
孙悦白曾经觉得他们的态度似乎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就是人们口中的孽障,要不老天怎么会那样惩罚自己。
后来年长一些,他又怀疑老天到底存不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配为人父母,无耻,不要脸。”安殊亭只是听着,再控制不住脾气,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你还帮他们在谢家站稳脚跟了呢,若不是你谢家长房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竟然敢那样对你。”安殊亭真想抽那些人一巴掌,这也太欺负人了。
孙悦白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因为孙悦白的义愤填膺畅快了起来,他坐直身体,拿过安殊亭的手,小心的揉了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做什么大火气,现如今他们谁又能奈何我。”
话是这么说,但安殊亭就是心里觉得不舒服,“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绝对帮你出气,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孙悦白扣着安殊亭的手指,细细的端详交握的形状,看着就是可靠有力的,“那下辈子你早早认识我,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
“那当然,有我在谁敢欺负你。”安殊亭不相信什么下辈子,哪怕穿越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本来就是小概率时间。
但孙悦白的神态实在认真,让他关于下辈子的承诺几乎脱口而出。
“在我意识到一些事情是不对的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这条绸带就是证明。”孙悦白抬起两人的手,纠缠在一起的绿色绸带在空中荡起波纹。
“绸带?”安殊亭疑惑道。
“对,那是端午节,在我刚被灌下母亲偷带进来的符水,而谢家所有的小孩子都在交换父母求来的五彩绳。”
“我便自己拿了第一次在族学考试第一名的奖励,这根绿色的丝带,为自己的祝福。”
孙悦白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当时他拿着捡到的五色福绳,小心期盼的问那个女人自己可不可以也有一个,迎来就是一顿谩骂侮辱。
那个女人将自己狠狠的推倒在地,他只觉得浑身都疼,掌心是破碎的茶杯割破的血痕,鲜红的颜色浸染了整个彩绳。
他最终松开了被自己紧握在手里的绳子,耳边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那时候的自己蠢得不忍直视。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孙悦白爬了起来,从枕头下翻出了那根代表着赞赏的绿色绸带,系在了自己手上,一带就是二十多年。
安殊亭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绸带,这就是当年的那根绸带呀,还真是奇妙的缘分,也怪不得孙悦白日日都带着绿色的丝带,这已然成为了一种象征。
“你很强大。”安殊亭这句话发自内心,每认识一次孙悦白他就更能感受倒这个男人那种骨子里强大坚韧。
“这是一种美好的品格不是吗?”
“也是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别人给的有什么意思。
“你看它很灵验,如今我得到了自己曾经想要的一切。”
孙悦白指了指已经有些泛白的绸带,见安殊亭连抚摸的动作都变得细致无比,一副珍视的模样,难得露出了两分得意。
安殊亭随即也释然的笑了,恶劣的抖了抖手腕,“那我可占了大便宜,如今着最大的福气带在我手上。”
“你可要好好保存,我的祝福可是很灵验的,安殊亭以后想做的事情一定都能成功。”孙悦白语气郑重,仿佛是宣誓一般。
第065章 3.15
清晨太阳顺着窗照进屋里, 安殊亭将桌子上杂乱的图纸书籍整了整,前所未有满足与畅快。
昨日的交谈让安殊亭觉得自己和孙悦白的关系彻底不一样了,他心中原本的那点迷茫与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门被推开,孙悦白拎了食盒走过来, “就知道你贪睡, 今辰膳堂做了菜粥还有糕点,我给你拿了一些。”
“先生早, 我只是昨日睡的晚了些,平日也没起这么晚。”安殊亭快速上千接过孙悦白手里的食盒, 饭菜摆开。
孙悦白想到安殊亭平日里总是踩着钟声进讲堂,并不质疑他的嘴硬, “我想着你昨日整理图纸辛苦了, 便是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谈情说爱是一件很考验人的事情,就连一向漫不经心的孙悦白也学会了说好听话。
“我其实每日会去跑步, 等洗漱一番再去上课时间就有些赶不上了。”安殊亭说道。
孙悦白想到不经意接触时安殊亭紧实宽厚的胸膛,还有刚劲有力的臂膀, 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习惯, 对身体有好处,不如日后我和你一起。”
孙悦白也会一些骑马射箭的技巧, 只是并不算精通,刻意的练习武力, 他平时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现在若是有人陪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可以, 定期进行适量的运动可是长寿的秘诀。”别看安殊亭年纪轻轻,实际上他已经走上了养生的道路, 且一直坚持了这么些年,就是换了一个世界也没放下。
孙悦白在安殊亭旁边坐了下来,满眼笑意的打量着这个青春活跃的青年。
安殊亭的动作很快,食盒里明显不是一人的饭量,他不由得想到孙悦白之前一些有意无意的举动,会心的笑了笑,嘴上却说,“今天的包子看着小了,幸好先生你拿的多,要不改不够吃了。”
孙悦白脸上的笑意散了一些,他抿了抿唇,只定定的看着安殊亭。
“不过我想先生陪我一起吃,正好两个人吃饭会更有氛围,所以即便吃不饱也会心生欢喜。”
安殊亭低头盛了两碗粥,掩饰嘴角的笑意,先放在孙悦白面前一碗,这才坐下。
“是吗?那以后我每天陪你吃。”孙悦白的心情因为安殊亭的一举一动起起落落,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年轻人逗弄了,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安殊亭直觉不好,他唉了一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遇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孙悦白,安殊亭觉得自己曾经的那些理论基础一点也不可靠。
“过些时日咱们书院可能要办讲会,就是那位孟大人,你应该会感兴趣。”孙悦白见安殊亭老老实实开始吃饭这才说起了正事儿。
孙悦白的话瞬间吸引了安殊亭的注意力,他将嘴里的包子咽下,殷勤的给孙悦白夹了一颗青菜,“咱们书院还和孟大人有联系吗?”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要知道那位孟大人可是有名的独来独往,他是真正从草根爬上去的官员,在治水方面功绩颇丰。
孙悦白看着安殊亭自然而然的动作,点点头“他和山长是好友,这次山长想办讲会便邀请了他,不想他竟也顺势应下来。”
略微犹豫,孙悦白对安殊亭说道,“我看你在水利方面颇有造诣,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学习机会。”
如果能得孟大人教导,安殊亭在这方面绝对获益良多,毕竟这个天下再没人比这位孟大人更擅长治水了。
实际上昨日里山长请孙悦白喝酒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只是孙悦白那个时候满心满眼的安殊亭,哪里有心思与山长闲呷。
安殊亭沉吟,“我还挺想向那位大人讨教一番。”
“嗯,到时候若是机会合适,我会单独邀请那位大人,你有什么疑问到时候也能解决。”孙悦白见他面露思索,最终还是给了安殊亭一个定心丸。
以安殊亭显露出来的天分,孟大人若真是有慧眼自然不会忽视他,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必要时刻,孙悦白也会帮他。
安殊亭放下筷子,将自己的椅子往孙悦白旁边再挪了挪,直到两张椅子并在一起,“你这么掏心掏肺,我都想不到要怎么回报了。”
他是真没想到孙悦白论起感情来这么一发不可收拾,就是老房子着火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尽管孙悦白只说他会单独宴请孟大人,但他们二人从前并无交集,孙悦白为了清净,如今也不和官场上的人来往,孟大人这个头一开,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景。
孙悦白淡淡挑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吗?”
我不知道啊,安殊亭默默想到,他模糊糊似乎察觉到孙悦白指的是什么,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咽了咽口水,在孙悦白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紧张些什么,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并不算什么。”看出安殊亭的犹疑不定,孙悦白随意的拍拍他的胳膊。
孙悦白承认自己做事向来注重结果,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结果去的,但他也明白人的情感是唯一无法靠算计得到的东西,偶尔的小技巧还可以称作是用心,若当真处处计较,最终又能收获什么呢?
“我不紧张,我就是听到孟大人要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安殊亭闻言下意识的抬手,却被孙悦白按住,明明孙悦白对他一直都是宽和谦让甚至称得上纵容的的态度,但安殊亭在面对他的亲近时还是会不自在。
“你该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孟大人若是看不到你,那是他没运气。”孙悦白按着安殊亭的手微微带了力道。
“先生。”两人说话间,门口传来问询,接着便是敲门声。
孙悦白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站起身,“进来吧。”
安殊亭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孙悦白,目光落在进来的万安和身上。
“先生,昨日是我不该,一时间想岔了,情绪激愤,希望您原谅我。”万安和踏进门,对着孙悦白就是深深的鞠躬。
“你这是做什么?”孙悦白皱眉。
“学生惶恐……”万安和抬头,就看见安殊亭坐在桌边,饶有趣味的模样,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书房还会有其他人。
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副碗筷,万安和说了一半的话再说不下去,先生的书房从来都不会出现饭菜这些东西。
他抿唇,整个人僵在那里,双手攥的紧紧的,强压住满心的烦躁。
万安和今日本来是来找孙悦白道歉的,即便孙悦白如今对他似乎越发淡了,但万安和想了一夜,还是忘不了当初他在学堂举步维艰的时候是孙悦白对他伸出了手。
只是此刻的情景,他心中又生出几分后悔。
安殊亭嗤笑一声,“当我不存在就行了,该干涉干涉。”
安殊亭撑了下腰,换了个姿势,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万安和站着没动,面无表情的撇了安殊亭一眼,这才看向孙悦白。
孙悦白警告的扫了安殊亭一眼,对着万安和说道,“昨日之事本就是日常论辩,无需道歉。”
安殊亭看着这两人说话都觉得费劲儿,啧了一声,先生嘴上说着不碍事,实际上心里早就不待见万安和了,这个男人有时候也小气又记仇。
“我知道先生您不会放在心上,但我还是觉得羞愧。”万安和到底不是不顾后果的人,对着孙悦白再次深深的弯下腰。
万安和这话凭道理来说十分诚恳,果然是能屈能伸,也怨不得原书里他最后一步步爬上去了。
安殊亭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走到孙悦白身边,挑眉看了孙悦白一眼。
说起来万安和能官运亨通,还要多亏了孙悦白呢。
“万兄今日这态度可比昨日谦逊多了,能屈能伸,以后必然也是个人物。”
安殊亭一点都没有瞎说,万安和就是从下一次的科举起家,再然后就如同紫薇星降世,比起他那位父亲也不遑多让了,说起来万安和能官运亨通,还要多亏了孙悦白呢。
安殊亭这句话诚恳又讽刺,万安和无声咬牙,“我在和先生说话,你这样随意插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你看,昨天你对他的善意教导,万兄这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安殊亭绕着万安和转了两圈,上上下下的打量,这才转身对着孙悦白说道。
孙悦白轻轻拽了一把安殊亭,挪了一步,将两人隔开,安殊亭这张嘴招惹人的本事还不小,其实不过是过客,又何必呢。
安殊亭静默不语,将孙悦白的举动看在眼底,他偏头看向窗外,孙悦白这个时候虽然对万安和态度冷淡,但只看他此刻的行为就证明他对这个人还是有两分认可的。
安殊亭可记得原书里孙悦白可算对万安和掏心掏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到来间接的改变了许多事情。
万安和就是再隐忍面对安殊亭的挑衅,也没办法无动于衷,他走到安殊亭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其实你对我的敌意是为什么我也知道,但做人不能太贪心也不能太过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再有,你怎么确定自己抢来的是蜜糖还是砒霜。”万安和说这句话的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了孙悦白一眼,安殊亭此刻这样嚣张,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后悔。
他的的这位先生可不是那样热心的人,安殊亭若不是有一张脸,又凭什么得到如今这般的偏爱。
那两人的争端,孙悦白眼看拦不住。
听见万安和的话,他索性坐回书桌,仔细的的翻阅安殊亭昨日再次修订过的图。
“什么抢来的,别人的东西那才算是抢来的,先生不过珍惜你的才华,对你看顾一二,怎么就不允许先生也照顾其他学生,你还挺霸道,也不想想你配吗?”安殊亭冷笑一声。
孙悦白这辈子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尽遇到一些人渣。
“安殊亭。”万安和攥紧拳头,朝着安殊亭脸上挥去,却被安殊亭一巴掌打落,一个勾脚,万安和整个人跌倒在地。
剧烈的撞击生在书房里响起,孙悦白抬头,掀开眼看着那两人,确定安殊亭完全不会吃亏,这才靠着椅背静静的看着。
万安和这个学生竟然格外的敏锐,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不想被他察觉到了,难为他这么久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万安和刚刚对安殊亭那句意有所指,让孙悦白心生警惕,从他所谓的砒霜蜜糖便知道他对于男子断袖是排斥厌恶的态度。
孙悦白不由想到,万安和曾经某些类似于讨好的举动,比如会在人多的时候帮他隔离人群,学了新的琴曲会来奏给自己听,会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带来与自己分享,哪怕只是一块糕点,一碗清粥,当时自己是不是还觉得这个学生细致妥帖,也对他愈发重视。
安殊亭居高临下的看着万安和,见孙悦白冷眼旁观,伸脚又给了几下,看着万安和怒目相视,努力反抗的模样,眼神越发不善。
他还有间隙挣扎,当初他们那群人是怎么对孙悦白的,深深的将他拽入泥塘,恨不得一棍子打死。
每一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一个行侠仗义的梦,安殊亭是刻意练过的身手,他来到这个这个世界之后也依旧坚持着这个习惯。
万安和开始还反抗,结果发现根本经不住安殊亭如疾风暴雨般的击打,只能拱着身子,护着头部。
这样屈辱的姿态让万安和不由得想起刚开始进书院的日子,他闭上眼睛遮住眼中的恨意,不仅是对眼前嚣张跋扈的安殊亭,还包括冷眼旁观的孙悦白。
“我将刚刚的那句话送还给你,贪心要不得,得陇望蜀,你也不怕磕碎了牙齿,只要我在一天你那些小心思也都给我收起来,要不见你一次打一次。”安殊亭蹲下身,轻轻怕打着万安和的脸,语气警告。
武力欺凌弱者是任何一个有道德感的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情,安殊亭今天做了恃强凌弱的事情只觉得解气。
“安殊亭,羞辱同窗还这样有恃无恐,你仗了谁的势,书院是讲究实力的地方,那些打架斗殴的做派在这里行不通。”万安和神情激动,嘴上刺着安殊亭,却因为牵动了伤,深吸了一口冷气。
“你也太冲动了,若是有什么意见不合的地方,辩明也就罢了,怎么能一激动就推搡,若是伤着人怎么办?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别和你那些先生学。”看着万安和将安殊亭高高架起,孙悦白终于开口。
他将手稿折叠好,放在桌上,面上不赞同的拍了下安殊亭的肩膀,将他拽起来。看向安殊亭时,眼睛里是明晃晃的笑意。
万安和刚刚那句意味不明的讽刺,孙悦白不知道安殊亭有没有听懂,但却实实在在刺了他的心。
安殊亭这样暴力的攻击,孙悦白也只是惊讶了一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其实挺解气的,只是他的性格注定了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安殊亭顺着孙悦白的力度站了起来,愣了一下,心里明白这是先生对自己的回护,他听话的点点头,“以后注意。”却是忍不住思索,到底是哪位先生这样不拘小节。
万安和见孙悦白一开口就将安殊亭的举动定性为学生间的论辩,还拖了书院里的先生下水,看着两人熟稔默契的模样,之前的猜测越发肯定,心中讽刺,脸上也带了三分讥笑。
他慢慢的撑起身,坐起来,只一抬眼就对上了孙悦白深若寒潭的眼睛,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还是那个淡然温和的孙悦白。
“先生。”万安和声音虚脱,等待着这位曾经仰慕的先生给自己最后一击,好让他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我看重谁,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二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日后也不过是匆匆过客,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孙悦白声音温和,看着晃晃悠悠爬起来的万安和,心中不合时宜的想到安殊亭果然是身强体壮,可见日复一日的锻炼没有白费,自己也应该坚持起来了,否则日后对上年轻人岂不是落了下风。
“先生,你知道我在意什么,不是吗?”万安和摸着捂痛不止的腹部,反问了一句。
孙悦白皱起了眉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想我并不亏欠你,如果你只因此觉得我给的不够多,而心生埋怨,那只能怪我自己看错了人。”
他不想理会万安和有意无意的试探,那并没有什么意义,万安和那些小心思他也看的明白,无关紧要。
“那你和安殊亭这算什么,悖逆伦理,徇私无德。”万安和咬牙,心中再无一丝眷顾。
图穷匕见了,虽然没有听懂之前万安和和孙悦白在打什么哑谜,但这句话安殊亭听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万安和竟然察觉了,可他们二人才刚刚明白。
但万安和的威胁显然很顶用,安殊亭忍不住看向孙悦白,他当初明明是打着维护孙悦白也挽救自己的心态接近这人的,没想到如今竟先给他带来了麻烦。
第066章 3.16
孙悦白眼神一暗, 他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当然也想过万一他们的事情被别人知道该怎么办。
能拥有一分炽热纯粹的感情,便已经是天赐, 但不应该是现在被捅出去,更不能这样突然被捅出去。
孙悦白半生淡漠, 少有的几次发善心, 如今却被威胁。
安殊亭见他神色难看,扯过孙悦白的手腕, 挡在了孙悦白前面。
“什么罔顾人伦,徇私无德, 这世道什么时候是靠一张嘴来说了,而且就算有那张厉害的嘴, 凭什么不站在我们这边, 而是站在你那边。”
安殊亭深知舆论的厉害,但流言这东西有时候也能靠人操纵, 而他们才是有权有势的一方。
万安和眸光闪了闪,对上安殊亭笃定自信的眼神,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住。
“便是你们再厉害又如何,你难道能一手遮天吗?”嘴上这样说着, 可万安和明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就算说出去又怎么样,谁会信呢?
他将目光转向安殊亭身后的男人, 那可是如高山仰止般的先生,还有面前这个嚣张得意的人也是知州家的公子, 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上天总是这样不公。
孙悦白看到万安和故作强硬的姿态, 就知道他翻不出安殊亭的手掌心。
他站在安殊亭身后,看着身前这个游刃有余,不自觉掌控引导别人的男人,心情格外复杂。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坚定有力的挡在自己身前,就像一座山峰,厚重磅礴,沉稳可靠。
安殊亭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安抚了一个人的心,他对着万安和欣然点头,“你说的对,这世上当然是有公道王法的,毕竟纸包不住火。”
万安和嗤笑一声,一时间气氛格外尖锐。
安殊亭挑了挑眉,知道万安和不过是虚张声势,也许万安和自己都没有发现,时刻标榜着沉稳谦逊的他,此刻情绪有多么起伏。
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对着万安和说道,“山长家的千金,貌美活泼,更是对你死心塌地,私房钱都给你了,怎么也不见你前去山长家拜访?”
“私会未出阁的姑娘,你可真是别出新裁。”安殊亭声音蓦然冷厉。
万安和嘴里都咬出了血,才控制住自己想要反驳的话,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他脸上又羞又恼,甚至有些庆幸安殊亭只在自己耳旁说这些话。
连那些银钱的事情都知道,万安和就知道安殊亭不是诈自己,怪不得安殊亭这样有恃无恐。
原来自己调查安殊亭的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安殊亭的监视之下那里无所遁形。
“对了,山长夫人是不是有意将她家千金许配给娘家侄子?”安殊亭突然转身对孙悦白问道。
“我听山长说起过。”孙悦白点了点头,那还是山长有一次喝醉酒时说起过一二。
虽然疑惑他对林夕梦知之甚详,连这样隐蔽的事情都知道,但此刻他们在并肩作战,他自然要配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万安和总算调整好表情,安殊亭再说什么,他只冷着脸。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竟然在书院还能混个不错的名声,唉。”安殊亭淡淡的感慨。
“今天就当我没来。”万安和强撑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只觉得扑天的恶意朝自己袭来,只撂下一句话,狼狈离去。
如今的一切对别人来说普普通通,可这却是自己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万安和后悔自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安殊亭。
也许是之前的顺风顺水让他忘了从前战战兢兢处心积虑的日子,在权势面前,自己又算什么。
孙悦白看着安殊亭一点点,一步步,直到最后一击,死死的掐住万安和的七寸,眼睛里带着赞赏的光芒,颇有些惺惺相惜的。
很少有人在这个年纪这样老道,便是自己换做安殊亭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安殊亭目送着万安和的背影,倏然笑了一声,他坐在椅子上,拎起茶壶,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水。
“可算打发走了。”
孙悦白看着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划入衣领,从袖子里拿出绢帕,轻轻的帮安殊亭擦拭。
“辛苦了。”孙悦白说着话,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安殊亭的脖颈。
一阵酥麻微痒的感觉让安殊亭忍不住抬手攥住了孙悦白,“那有什么,咱们俩可是同一战线,尽管你很厉害,但这种小喽啰我来处理就足够了。”
安殊亭满目坦然,尽管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握别人的手,哪怕心里紧张,但他表现的格外自然。
孙悦白嘴角勾起弧度,安殊亭大概不知道他虽然不红脸,但有红耳朵的毛病,“我看到了,你做的很好。”
来自孙悦白的肯定让安殊亭重新恢复了早起时候的好心情,他牵着孙悦白,将他按在软榻旁坐下,弯腰从榻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漆红色牡丹缠枝花纹木盒。
“呐,给你。”
安殊亭看似随意的动作,但孙悦白见他是双手捧着,便也双手郑重的接过,他抬眼看向安殊亭,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礼物么?”
孙悦白活了三十六年,便是聪明绝顶,也见过许多互相倾慕的男男女女,可他本人完全没有经验。
好在自从有了心思后,他便学习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知道互相赠送一些礼物算是培养感情最有效也最直接的途径。
“算是吧。”安殊亭卷了卷袖子,在孙悦白旁边坐了下来。
孙悦白忍不住再看安殊亭一眼,心中越发好奇,这可是安殊亭第一次正式送自己礼物。
外观上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木盒还上了锁,孙悦白挑眉,眼前突然出现一枚钥匙。
“忘记给你了。”安殊亭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
打开盒子,孙悦白将东西取出来,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匣子银票。
“送我一盒银票?倒是别出心裁。”孙悦白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银票,新奇又喜悦。
他收过的礼物何其之多,古籍名画,美玉珍奇比比皆是,倒是第一次有人送自己银票,不过他安殊亭是不是忘了当初他告诉自己穷困潦倒,所以才搬来这里住,如今这是不打自招了。
安殊亭打量着孙悦白见他爱不释手,眉眼间全是惊喜,手不自觉的朝孙悦白那边移过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是他昨晚思考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安殊亭猜测过孙悦白收到后的反应,却不想这人竟这样容易满足。
直到他的指尖触碰到孙悦白的手,这一次安殊亭再不犹豫。
“孙悦白,先生……”
孙悦白顿了顿,察觉到这人手心濡湿,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浸的温软,看着安殊亭欲言又止的模样,孙悦白并不催促,眉眼含笑,带着两分鼓励,。
他欣赏也享受着安殊亭一切青涩且真挚的表现。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虽然很少,但不是家里给的,是我来书院以后自己挣的,里面有三千九百两银子,以后我的钱都给你保管。”安殊亭终究是没憋住,眼睛里露出了几分紧张。
实际上安殊亭自来到这个世界,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就已经琢磨着自己的日后了,他不可能靠安家,十九岁英年早逝就像一个诅咒,让安殊亭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
金钱权势是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所以安殊亭在讲堂里画的那幅图当然不是临场发挥,而是他之前修改调整过许多次,早就刻在心里了。
他该庆幸原主生在安家,让安殊亭不至于一筹莫展,他在现代时就对水利建筑很感兴趣,研究了许多诸如郑国渠,都江堰这样的著名水利工程,也自学了这方面的知识。
靠着在安启明书房查到的资料,结合当朝的地形还有现代的水利设计安殊亭在参照都江堰的基础上调整绘制了那副水利图。
当然安殊亭挣到的第一笔钱是一座书楼的设计图纸。是通过安启明的一位下官递交征集的。
所以说你学过的知识永远不会抛弃你,最开始也许是为了给知州家的公子一个面子,但安殊亭的图纸被选上后,这位下官对安殊亭的态度也大为改变。
在见到安殊亭画的那副水利图后,他更是想尽办法将那幅图递给了孟大人,那位孟大人其实才是安殊亭真正想=钓的鱼,若不是因为那位下官是孟大人拐了几个弯儿的亲戚,安殊亭未必会通过他的手出图纸。
那位大人倒也没让安殊亭失望,他甚至为安殊亭带来了孟大人的回信,安殊亭从不说大话,孟大人给他的回信就有“工笔第一”的说法。
虽然那位大人的本意不是夸他的工笔技法。
所以安殊亭也算是有底气的,尽管现在这些钱对于孙悦白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安殊亭觉得自己能够给孙悦白一些回应,那就先从上交工资做起。
孙悦白看着安殊亭真诚青涩的双眼,只觉得手里面轻飘飘的银票仿佛有了千般重量。
三千两不算是小数目了,他几乎可以想到这个人在私底下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挣到这些银钱。
可他交给自己保管,这代表了一分承诺与责任,孙悦白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倾身吻着安殊亭因为紧张而颤抖的睫毛。
“我会好好保管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用最纯粹笨拙的方式回应我,明明是一段前途未明的情感,但这个青年却认真的将自己纳入了他的人生规划。
孙悦白的声音柔的能融化一切,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融间,安殊亭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蹦出去了。
他蓦然收紧了力道,强横的禁锢着孙悦白的腰身,似乎抱住了自己的整个青春,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热血沸腾。
“难道我们不应该感谢自己吗,人海茫茫,我们还是勇敢的牵住了彼此。”安殊亭听出孙悦白言语里的脆弱,轻轻的凑在他耳边说道。
温雅清冷的先生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想到他幼年的遭遇,安殊亭只剩下心疼,谢家那群人可真不是东西。
安殊亭的力道有些大,孙悦白整个人几乎靠在他身上,他放任自己软弱的倚着安殊亭,生平第一次竟然从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年轻人身上找到了踏实依仗的感觉。
“嗯。”孙悦白应了一声,下巴抵在安殊亭的肩膀,眼前的黑暗放大了嗅觉与听觉,他整个人仿佛被安殊亭包裹。
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安殊亭这样直接果敢,他还以为和安殊亭的进展还要努力很久。
其实万安和说的很对,他们的感情注定要遭受非议,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安殊亭纠结徘徊的准备,孙悦白从来不畏惧艰难险阻。
可他只是走了最开始的路,安殊亭便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自己走来。
和这个人比起来,自己卑劣至极,孙悦白一时间竟对自己产生了几分厌弃,他只是一个披着金玉皮囊的烂人,“我的父母厌恶我……”
孙悦白话没说完就被安殊亭捧着脸,堵住了嘴。
唇齿间的温热让孙悦白蓦然睁开了眼睛,后悔的情绪涌出,他瞬间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心中庆幸安殊亭阻止了自己的冲动。
感受着安殊亭虔诚的吻啄,他环上了安殊亭的脖子,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见孙悦白几乎是乖顺的表现,安殊亭雄性心理瞬间得到了满足,肉眼可见的神色雀跃,他蹭了蹭孙悦白的侧脸。
“别说这些,我如今听不得你说这样的话,你可是先生,就应该清傲矜贵,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那些人厌恶你只是他们无知蠢笨,道士神婆的话信的就是傻子,什么克星,方人,一群蠢材的话,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也被他们绕进去了。”
安殊亭知道古人迷信,孙悦白再厉害,但时代限制了他,岂不知皇帝还追求长生不老吃仙丹呢。
看着安殊亭清澈明亮的眼睛,孙悦白越发犹豫不定,他舍不得放过这个人,所以根本无法告诉这人他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因为某个神婆道士的嘴。
但安殊亭的纯粹热烈让孙悦白也不愿意隐瞒他,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卑劣,字眼在唇齿间滚动,孙悦白最终还是决定了试探,对上这个人,自己输不起,更放不下。
孙悦白抬眼看着安殊亭,眸中深藏了许多情绪,“若是真的呢,我天生就是个孽障,你不怕吗?”
安殊亭见他眼中满是试探执拗,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是很难的事情,更何况家里人从小灌输,他满是怜惜的捧着孙悦白的指尖,抵在唇边,看着孙悦白认真说道。
“那我就当个道士,收了你,然后放在身边天天度化,你若是一天没觉得自己变成正常人,我就日日感化你,正好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你记住这句话,这是誓言,说了就永远不能变的,若是谁变了,就要万劫不复。”孙悦白一字一顿,声音沙哑,环着安殊亭双手一点点收紧,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的圈住这个人。
“好,谁变了就收拾谁。”安殊亭从不将孙悦白的话当作玩笑,也知道他并非面上那样光风霁月,这人说到做到,可他还是回应了孙悦白。
人这一辈子遇到心动之人已经难得,两情相悦更是上天恩赐,那里舍得挥霍糟践。
安殊亭后知后觉,其实他对孙悦白的欣赏是从看到那本书时就有了,至于什么时候转为爱慕,他自己也不得而知,等他明白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可以牵动自己的一切情绪。
第067章 3.17
也许是安殊亭的威胁起了作用, 万安和这段时间格外的低调,连带着安殊亭的书院生活也格外平顺,再加上和孙悦白关系融洽, 安殊亭连走路都带着风,整个人都呈现出意气风发的姿态。
再加上那日讲堂出风头的余韵, 一时间竟成了书院的热议人物, 有不少同窗询问了那副图的玄机,安殊亭也不吝于言说, 好友圈也连带着大了许多。
好在书院一年一度的讲会在即,尤其是知道这次邀请的是孟长河大人, 众学子莫不惊喜交加,一时间整个书院沸沸扬扬, 据说有许多并不是书院的读书人也各显神通找了门路, 就为了能来听孟大人讲课。
果然一位官途顺畅,才干出众的朝廷大官, 到了哪里都是香饽饽,尤其是这位大人第一次外出讲学, 选择了白鹿书院,这让书院的众人莫不以此为荣。
哪怕白鹿书院不缺厉害的的人物, 鼎鼎有名的比如孙悦白先生,但谁又会嫌弃自己机遇资源多呢, 先生眼光独特,先是优待万安和, 如今对安殊亭另眼相看,他们不能想了。
可孟大人还不知道什么性情, 万一能得了他的青睐,日后的路也会更好走一些, 即便不为这些,能和天下闻名的能臣大吏交流一二,也绝对受益匪浅。
“快点,快点。”隔着门,安殊亭便看见贺知舟在冲着自己招手,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今日为了表示郑重特意比以往提前了一刻钟出门,不想到的时候,文渊堂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也就是他身手好,这才顺利挤了出去。
等坐到坐到座位上,安殊亭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理了理被挤得凌乱的衣衫。
回头望着门口,安殊亭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群人,乱糟糟的,书院也不管?”
“大家不是激动吗?你不好奇,不兴奋,那可是孟大人,咱们这是运气好,别人还轮不上呢。”贺知舟挪了挪位置,胳膊划过整个讲堂的方向,雀跃的语气就知道他此刻很兴奋。
文渊堂是白鹿书院最大的讲堂,最多能坐两百人,但书院内外,对孟大人慕名而来的又何止两百人,他们是书院的学生,也算占了先机。
安殊亭淡淡一笑,挑了挑眉,“自然兴奋,孟大人很厉害,不是吗?随便拉一个百姓去问,谁又能不知道不崇拜这位大人。”
要不说安殊亭怎么会想到这位大人,当然是因为这位大人名声鼎盛,就是安殊亭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多次听人说起这位大人的事情。
“哎,你说这位大人和先生相比谁更厉害些?”贺知州看了看周围仔细检查着自己着装,还有纸笔的其他人,低声问安殊亭。
朝廷的官员有那么多,大官虽只占了一部分,但数量也不少,对于他们这种还未踏入仕途的书生来说,那些人都是他们奋斗的目标,有名有姓的还真没有几个,那位大人算是其中之一。
安殊亭抬眼看贺知舟,随机又低下头,手上的毛笔尖儿,无意的在桌面上打圈儿。
这位百姓交口称赞的孟大人,算不上权势滔天,甚至算起来连京官也没做过几年,却实实在在的扎根黄河,治理黄河水患,活数万百姓,在民间很有声望。
他提出的治河三策,只要是沿河百姓,没有不知道的,更遑论他们这些读书人。
孙悦白又不一样,孟大人的年纪论起来比先生还大一些,但先生处高居显,炙手可热的时候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小吏呢,但只论深入百姓,为百姓干实事儿,孟大人要更盛一筹,总的来说,先生不够接地气儿。
“二人建树不同又有什么好比较的,不过我想着年轻人又有几个不曾羡慕先生当年的意气风发。”安殊亭其实更倾向于走群众路线,但孙悦白的厉害也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又是自己倾慕之人。
安殊亭凉凉一笑,扫了企图挑事儿的贺知州一眼,细长的毛笔不遗余力的戳向贺知州。
贺知州猛的闪开,一边用手挡,一边忍不住嚷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又没说先生坏话,你至于么,就算先生是你恩师,我也是你好友不是?这么狠心。”
“你还是当个哑巴比较讨人喜欢。我的热闹那么好看吗?”安殊亭一下没扎到,将毛笔砸向他。
贺知州一把接住,捏在手里把玩,盯着安殊亭,若有思索,“算我理亏,你是个良心人,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他是真的好奇,他后来问了安殊亭也知道那副工笔之所以被孙悦白看重,是因为那是一副设计精巧的水利修建图,很明显,他这位好友的才华点在这里,这不是和孟大人相投吗?偏偏如今好友已经算是入了孙悦白门下。
安殊亭见前后左右已经有几双看似沉默,实则早已静竖起来的耳朵,果断闭了嘴,随手翻阅起桌上的书籍。
贺知州也意识到不妥,看了周围一圈,其他学生见他望过去都移开了视线,他这才哼笑一声,直到望见讲堂里靠前唯一还空着的位置,他忍不住往一边探了探身,又扯了一下安殊亭搭在桌子上的胳膊,转了话题。
“你有没有发现万安和消停多了,往日他可是最爱出风头的人,这段时间沉寂的很,最近几天更是连人影也见不着,今天这个时候了,他还不见人。”
听贺知舟说到万安和,安殊亭垂眸,睨了贺知州一眼,“别拉拉扯扯。”
他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和任何人都要保持距离。
说罢扯回衣袖,不再理会贺知州。
见安殊亭一副嫌弃的模样,贺知舟简直服了,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听重点,“我说万安和,万安和,那个人才华是有,但心眼着实不大,你可算把他得罪狠了。”
看看,人不在,指不定跑什么地方使劲儿去了。”贺知舟点了点万安和的位置,现在还空着,他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好友简直操碎了心。
万安和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比如从前的先生,但因为安殊亭,先生对他不如从前,贺知州才不信万安和会无动于衷。
尤其是他注意到,万安和这段日子往山长那里跑的勤快,就知道对方准备从山长那里使力,今日是开讲的日子,凭那人向来的习性,这时候还没到,就知道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你和万安和有过节吗?也不嫌厌烦的时时刻刻盯着他。”说起万安和,安殊亭放下了手里的书,即便年万安和看似暂时退让,安殊亭也不会小瞧他。
第068章 3.18
安殊亭目光掠过万安和的位置, “最近这段时间,先不用管万安和,你就专心再看看书。”
这间讲堂里得学生, 有很多就要参加今年的院试,一部分是有实力下场了, 有一部分则是为了试试水, 心里未必没有走狗屎运的侥幸。
贺知舟就属于后者,但这会儿他竟然还有心观察万安和。
“不是你让我多注意他的吗?”贺知舟翻了个白眼, 之前还是安殊亭说请他帮忙注意一下万安和。
摊开桌子上的书,懒懒的用胳膊支着桌子。
“我是让你帮我注意下他, 而不是让你忽略自己的事情,只注意他, 虽说你院试很大可能就是重在参与, 但搏一搏也很有必要。”
安殊亭看到贺知舟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你真的太关注他了,知道这像什么吗?就像一个看不得别人好, 然后跳来跳去那啥。”
安殊亭想了想,为了让贺知舟深刻警醒, 亲身说法,“想想我爹, 安大人,厉害吧, 当年是不是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后来那些人怎么样了?”
“那怎么能一样?”贺知舟听安殊亭将万安和与知州大人相比较, 又将自己比作那些跳梁小丑,他知道安殊亭没有恶意, 却只觉得满心荒唐。
安大人是什么人,地方大员,仕途坦荡,万安和是什么人,连个小小的秀才都不是。
安殊亭扬了扬眉毛,背微微后仰,这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当年那些处处和我爹不对付的人,每一个都是你这么想的,后来他们又在什么地方?”
贺知舟一愣。
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们家将安大人视为榜样,这辈子最大的理想目标也就是像安殊亭父亲一样,带领家族由商转为官宦人家,所以对那位大人当年的发家行迹如数家珍。
连他也不清楚那些人如今的处境,这也说明那些人大都岌岌无名,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窝着。
安殊亭心理竟然这样看好万安和吗?这样想着,贺知舟咬了咬牙,对上意味深长的安殊亭,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万安和的位置。
他原本的笃定动摇了。
“来了,来了,孟大人他们到了。”一阵惊呼声,讲堂四周躁动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安殊亭也不管贺知舟神色变幻的模样,看在这位同窗人还不错,他也只是提醒一下。
这会儿他的心神和讲堂里的所有人一般,全在那位孟大人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中,孟大人在众多先生的陪同下跨过了门槛站定,
安殊亭看到了和那位大人并肩而立的孙悦白、山长。
他眨了眨眼睛,见孙悦白轻飘飘的看了过来,也不敢再放肆,忙正襟危坐。
孟大人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情景,笑了笑,原本略带严肃得长相柔和了一分,他直接走向堂桌,陪同的几位先生也依次在安排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各位先生落座,跟在先生身后的万安和一下子就显了出来,他动作熟练自然的将书本纸张,还有一些等会儿要用的东西放在孟大人身前的桌上。
微微躬身行了学生礼,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孟大人站定,所有的学生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齐齐整整的躬身行礼,“先生好。”
“各位好,请坐。”孟大人回礼,示意众人坐下。
所有人这才坐了下来。
“诸位先生都是学识广博之人,平日兢兢业业,传道解惑,今日我倒有些为难,一时间也不知该讲些什么,不如你们提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大家一起探讨一番。”
这位孟大人一看就是个干脆利索的性格,却也不像安殊亭之前想象过的满身冷肃,不苟言笑,反而是为人谦虚,处事圆滑,瞧瞧这话说的,既夸奖了各位先生,又打破了严肃的氛围,挑起了这些学生的积极性。
没看原来坐着的先生脸上都带了明显的笑意,所有的学生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大家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冒头,都在皱眉思索。
孟大人也并不催促,看着讲堂里这些年轻的学生们,心中感概万千,曾几何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如今换了位置,当真岁月不饶人。
“先生。”万安和站起来,行礼。
见又是他,有人心中懊恼,被人抢了先机,也有人翘首以盼,想要看看这位素来被先生看重的学生能提出什么问题。
孟大人让学生提问,确实让大家高兴,更能有针对性的请教一些问题。
但提什么问题,这既要检验提出问题的人的水平,也要能展现解答问题人的能力,所以刚刚大家才要细细思索。
从前还从未有先生这般,孟大人这一举措,看似将选择权给了大家,但实际上也是更大的考验。
孟大人稳坐在堂桌前,看着底下那些学生绞尽脑汁的学生,甚至颇有闲情逸致的端起茶杯,就要抿一口,见这么快就有人准备好了,心中诧异。
循声看过去,见是万安和,他捋了捋胡须,轻轻的点头,对这个学生的印象越发好了。
万安和见孟大人善意的目光,感受这四周人目光炯炯,悄悄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神色镇定的开口。
“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务农,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实。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听见万安和的问题,孟大人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
包括贺知舟在内的众人都将孟大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羡慕万安和。
当真是有运道,贺知舟忍不住啧了一声,他虽然也十分关注孟大人,但个人事个人知道,所以从没指望过会被大人另眼相看,心态到底比一些人轻松。
安殊亭刚刚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冲击,此刻又看着孟大人对王安和明显的另眼相看,心里有着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羡慕。
他的声音不大,他身旁坐着的安殊亭却听的一清二楚。
安殊亭忍不住偏头看了看旁边冥顽不灵的家伙。
贺知舟目不斜视,却准确的接收到安殊亭的动作,他悄悄的将书竖起来,身体往安殊亭这边侧了一下,“我现在有些相信你说的了。”
不等安殊亭回答,继续说到,“你瞅瞅人家,明明出身农家,偏偏家里面,村子里都愿意举所有人之力供他读书。”
“如愿进了咱们书院,之后又遇上了先生,资助他,让他度过难关,现在又被孟大人看重。”
贺知舟的话还没有说完,安殊亭也知道他的未尽之意,今日过后,不管万安和在孟大人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机遇,只凭他今日的表现,书院里的众人,包括先生还有学生都会更看重万安和。
此刻孟大人由浅入深,讲解着治农之策,言之凿凿,显然他在这方面也是擅长的。
而万安和一边听他讲农学要术,遇到新问题还会进行更深入的提问,偶尔还会给出带有新意的观点,可见平时他也思考探索过这些东西。
两人一来一回,本是孟大人主讲,如今竟变成两人的对话。
安殊亭不得不承认万安和从学识到手腕都是上等的人才,他从农家子走到如今,每一步都走的不容易,万安和也同样用实际证明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句话。
听着两人精彩的解答,孙悦白赞叹的同时,忍不住分神,偏头看了安殊亭一眼,安殊亭此刻的神色难得正经。
孙悦白压下心中的思绪,敛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孟大人将的农学之策上。
第069章 3.19
农业是国家根基, 这门学问深远广博,一时间当然说不完,孟大人估摸着时间, 这才意犹未尽的做了结语。
说到最后竟也有了酣畅淋漓之感。
“我很高兴,你们这群年轻人能够这样重视农桑, 心存百姓, 原本我对你们并没有这样高的期盼,此刻倒觉得之前小瞧你们了, 比我当年强,未来可期。”
说到这里, 孟大人的声音都高昂了两分,这样高的评价, 可见确实十分高兴。
安殊亭也忍不住看了万安和一眼, 见到他嘴角弯起了弧度,随后又压下, 做出一副平淡谦虚的模样。
万安和的学识才能值得这样的赞美,那本书中, 还有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证明万安和最后官运亨通。
可安殊亭同样没有忘记万安和那坦荡的仕途只怕是吸干了他人的鲜血, 连带耗尽了别人的骨髓铺就的。
这才是安殊亭针对万安和的原因,他承认他就是看不惯伪君子得意。
孙悦白侧目看向安殊亭, 见他薄唇轻抿,神色冷肃, 微微垂眸,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 今日万安和准备充足,先发制人, 的确亮眼,安殊亭之前下了苦工,如今却无用武之地。
他一向自傲张扬,进书院以来又事事顺遂,对上万安和更是屡屡得胜,也不知心里该是何等憋闷。
安殊亭正出神,一边的贺知舟戳了戳他。
抬眼对上孙悦白担忧的眼神,安殊亭眨了眨眼。
“没事。”他冲着孙悦白做了一个口型,双手交合比了一个心。
孙悦白见他还有心情西子捧心,轻咳一声,眉眼含笑,低下头整理着手上记录的东西,这个人虽然没受过什么挫折,但是心大,自己实在多虑。
不过是一时之争,即便是今日没有机会,大不了他私下邀请孟大人,总能给他创造交流的机会不是。
倒是这个万安和,他在书院中称的上佼佼者,从前最大的缺陷也只是背景太弱,他之前愿意帮助这人是因为他尊重每个奋力向上的人。
他一直做的不错,可惜人在逆境中总是容易抛却本心,不过是因为自己稍稍对安殊亭另眼相看,他便小心思不断,孙悦白自认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但他有自己的底线,显然万安和的底线略低。
他抬头看向满脸欣赏的孟大人,嘴角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孟大人的话,让大家受宠若惊,虽然知道这话更多的是夸赞万安和,但万安和是他们书院的,而且大人也说了他们这群年轻人未来可期,那也是对他们的期盼与鼓励。
见大家与有荣焉的模样,孟大人暗笑自己,一时间得意,给予的赞扬太高,反倒让别人不好开口了。
“还有谁有问题?”孟大人抬手,再往下压了压,自己先开了口。
原本有些骚动的讲堂再次鸦雀无声。
贺知舟偏头,不去看孟大人巡视的目光,却忍不住在桌下扯了扯安殊亭的袖子,挤眉弄眼的样子。
安殊亭拽开捏在他手里的袖子,并不理会贺知舟,幸好有原主的记忆,还有这段时间的恶补,要不恐怕连复杂些的题目都听不懂。
安殊亭前些时日因为水利图被孙悦白和同窗大加称赞的志得意满也消散的一干二净,其实他也不过是仗着现代知识共享的福利,真要比较起来,他与这些同窗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不说旁人,就是自己不喜欢的晚安和,他也比不过。
就比如此刻万安和提出的这个题目,他倒是听懂了,可让他细说题目的出处,再引经据典的回答,那就是为难自己,还是要化被动为主动,要不只会贻笑大方,安殊亭捏了捏额角。
“安殊亭。”
孟大人蓦然出声,打断了安殊亭的思索,他眼皮子一跳,来了。
安殊亭慢吞吞的站起身。
贺知舟身体一僵,不由怀疑是因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大人看到,连累了自己的好友,他不敢斜视,抬头看向孟大人,手却无意识的扣着手中的毛笔,心里默念抱歉。
“大人。”安殊亭略微思索,阖手。
孟大人视线落安殊亭身上,略微颔首,算作应答,这就是做出“陈平堰”水利图的人,和想象中的形象大为不同。
他这次之所以来白鹿书院,一方面是因为好友的邀请,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个安殊亭这个人。
安殊亭一身浅墨色儒衫,书院统一的样式,然他眉目疏阔,身姿俊秀,语气不疾不徐,如皎皎明月,漾漾清风。
他完全不像是能够踩踏在泥水中踏实谨慎的实干家,更像蕴养在山水间风流恣意的水墨文人。
“学生学识浅陋,不敢有问,然对农业一事,也有一些浅薄看法,请先生斧正。”
安殊亭不知孟大人因为他的外貌对他产生了一丝怀疑,本身统一的服饰,就容易修饰人的气质,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承接次讲课的主题。
一则,孟大人正在兴头上,避免喧宾夺主。
二是,安殊亭不想给孟大人留下自己只善建筑的印象,既然想要往科举上走,那切入点就不能变成偏门,而且他在现代因为感兴趣,做过许多这方面的学习,但水利同样需要踏实的实践做依托,在这位大人面前说这些实在班门弄斧,再者这门学术更注重实际,精彩的设计更需要有实例辅以图纸才能说的清楚。
三则,在农业方面他虽不如万安和有实践基础,但安殊亭了解过一个农业国家两千多年几十个朝代的土地管理实践。
四则,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承认他确实针对万安和。
安殊亭这话一出,众人心中讶然,孙悦白也愣了一瞬,望着似乎胸有成竹的安殊亭一时间不知道他作何想法。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对安殊亭课程进度一清二楚,他算得上天纵奇才,但底子并不坚实,所以孙悦白之前才会让他在短时间专攻水利方面。
万安和出身农家也算是耳濡目染,安殊亭一看就不是混在泥土里的人,他是否被万安和出色的表现冲昏了头脑,孙悦白这个念头一出,就立刻被自己否定。
“哦?我很期待。”孟大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等着安殊亭接下来的表现。
他也想知道在水利方面才能惊人,画出那样图纸的后生会做出什么解答,是泯然众人,还是另辟新径。
孟大人喜欢有拼劲,肯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他已经决定无论安殊亭表现怎样,只要那张图纸是他的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他上青云,但谁又不喜欢惊喜呢?
其他人却是一阵唏嘘,显然没想到安殊亭这么莽,但众人依旧压下了心中的想法,静静的看着安殊亭,有好事者还悄悄的看向万安和。
他们还记得之前两人明显的纷争,万安和的应答是在精彩,他们没有信心超越他。
万安和忽视暗自打量的目光,抿了抿唇,看着安殊亭,心中有些发闷,但他也不认为安殊亭能够比得过自己。
贺知舟就不一样了,幸灾乐祸的情绪十分明显,不管怎么说他就是看万安和不顺眼,他这位好友之前还提醒自己,他自己不也是这般。
有细心的人注意到刚刚这位大人可是直接叫出了安殊亭的名字,这说明什么,说明孟大人知道安殊亭,从大人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他对安殊亭印象不错。
能进这家书院的基本都是同龄学子中的佼佼者,他们不会轻易对一个事情下定论,尤其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能看出安殊亭是一个有偏才,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今天这场景其实和之前有异曲同工之妙,只看谁棋高一招了。
“自境朝末年,至我朝,均田制延续百年之久……”
“均田租庸调法……”
安殊亭开口不似万安和引经据典,也不似他立足地方农耕,反而是从整体制度位站位,这是一个很大,也危险的话题,一旦切入不好,会让人觉得空泛,纸上谈兵。
但安殊亭开口,言语犀利直白,一阵见血的提出了当下已经隐隐显露出的弊端,只这一点就让孟大人收起了刚刚颇有兴趣的神色,神色严肃起来。
安殊亭也没有让人失望,之后便是提出了改良之法,有理有据,直击核心,整个叙述一气呵成,这几乎是一套成熟的制度了,很难想象他出自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口中,孟大人眼睛蓦然发亮。
安殊亭见他这副模样,神色一顿,口中却一点也没打磕绊。
他也不过是站在历史的桥头,循着曾经先人走过的路,再结合当朝提出的想法。
之前孙悦白针对一些政务基础让他学习过,且布置了很多课业,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会有今天。
他忍不住看向孙悦白。
先生格外清亮的目光,让安殊亭觉得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说他很享受,嘴上的回答也格外用心,那些曾经学过的东西几乎印在安殊亭脑子里。
安殊亭一气呵成,这才觉得口干舌燥。
第070章 3.20
“你若是愿意的话, 不妨将这些整理成文章。”他来之前对安殊亭满怀好奇,最初觉得这年轻人担不起担子,然此刻, 他只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孟大人这话一出,讲堂中的所有人便知道此次最大的赢家是安殊亭了, 也是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收起了曾经的轻视怀疑,这样的眼光见识, 谁能说他只擅长旁门左道,侥幸得了先生赏识。
那样文字激扬的安殊亭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孙悦白心跳如鼓,不光是孟大人, 他又何尝不是惊喜交加。
艳郎独绝, 再无其二,孙悦白曾经不以为意, 然今日再看安殊亭,他才能体会这样惊艳绝伦的心潮涌动。
安殊亭点了点头, 心中默默的吐了一口气,眼睛下意识的搜寻孙悦白的身影。
孙悦白看他一副求夸奖的姿态, 顿时哭笑不得,他拿起桌上的折扇, 对着安殊亭的方向点了点,就见那人仿佛被戳到一般捂住了胸口。
孙悦白抚着额头, 无奈的摇头,这人依旧还是那个性格顽劣张扬的青年, 哪里还有刚刚言之凿凿,进退有度的模样。
这一刻, 讲堂是属于安殊亭的,没有人注意到万安和脸色有多么难看,一种深深的无力让他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这样大气的格局思维自己有吗?
从前教过他的先生都说他在读书一道有天分,万安和素来骄矜自傲。
便是出身农家,底子薄弱,自入书院以后,他也逐渐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可自从遇上安殊亭便屡屡受挫,寒窗数十载,竟比不得一个刚入学堂的纨绔。
又或者是来自于知州大人家的耳濡目染,万安和有些失神的看着讲堂里的众人。
“安和兄?”蓝善佑看着万安和怔然失神,一蹶不振的模样,眼带急色,低声喊了万安和一声。
万安和的耳朵里此刻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望着讲堂正前方的天道酬勤几个字。
见万安和没有反应,他抬手摇了摇万安和的肩膀。
“这会儿发什么呆?你从前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安殊亭不过是一时占了上风,咱们还有机会不是吗?先生如今向着安殊亭,所以你连孟大人也要放弃了吗?”
蓝善佑实在不解,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这次竟对万安和打击这般大。
可再不理解,他也要警醒万安和,这次机会对他们这种没有家世的农家学子有多重要,万安和这些日子跑前跑后私下里又做了多少,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更遑论他们几个人也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就是为了推万安和一把,除了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未必不是存着为自己铺设人脉的心思。
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偏偏插进来一个安殊亭。
还有先生,万安和听见先生总算回过神来,就看见素来淡雅温和的先生满目专注的看着安殊亭。
包容、赞善、带着细碎的微光,那还是目下无尘,矜贵傲然的先生吗?皎皎明月就该高高的挂在天上,但凡沾染了烟火,就仿佛被污染了一般。
万安和不再去看那边,垂在身侧的指尖似乎颤抖了一下,一时间心头浮现许多,“我知道,你放心”。
蓝善佑总算松了一口气,微微眯眼,略带讽刺的说道,“你相信一个连论语都写得错误百出得纨绔子弟,能做出这样的论述。”
他就要站起来,却被万安和一把按住,“他并非你我印象中的草包,不要冲动”。
蓝善佑一把挥开万安和的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遇上安殊亭就畏手畏脚,难道他这两次的侥幸得胜将你打成了一个懦夫吗?”
他眯着眼睛看着安殊亭和孟大人侃侃而谈的模样,说话语气颇为不忿。
万安和知道蓝善佑是同自己之前一般钻了牛角尖儿。
“谁又能靠侥幸屡屡得胜,孟大人这时候正对安殊亭赞赏有加,贸贸然挑起冲突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万安和语气深沉,前些日子安殊亭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只那一个照面,万安和便知道这是个有心计手段的,绝非善类。
蓝善佑闻言满脸的不服气,“就算他这两次表现的十分出色,你又能保证这就是他的真才实学。”
“凭着安家和先生,就算是找人捉刀也不是不可能,不是吗?他那样的课业水平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有如此精妙绝伦的论辩。”
安殊亭的消息大部分是蓝善佑打听到的,他对自己调查到的东西深信不疑,或者说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有人的只凭一句轻飘飘的天分就可以打败别人数十年寒窗苦读。
万安和拉着蓝善佑的手有些松动,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人为操控的。
就比如说他这些日子主动跑去山长那里帮忙,时时侍奉左右,知道他二人近日极为关注北方旱灾,只一提到百姓颗粒无收就忧愁不已。
万安和回去后便默默的整理了许多关于赈灾、农业等方面的东西,这才有了今天的一鸣惊人。
这算不上作弊,但令他比其他同窗多了几分先机。
见万安和不再说话,蓝善佑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纸,顺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又暗暗打量了一眼孙悦白,咬牙。
“我有疑问。”
讲堂这会儿满是细细得讨论声,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蓝善佑,他将手里的纸张高高举起,放开了嗓音,“我有不解之处望能得解惑。”
这下子众人的视线终于注意到蓝善佑了。
安殊亭停下了和孟大人的交谈,似笑非笑的目光直直射向蓝善佑。
蓝善佑心头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安殊亭不过一个草包,自己如何会被他的目光刺到,很快又挺起胸膛。
“我听你提起当今的革新之策,从前朝到现在的土地制度皆是言之凿凿,那么历朝历代多次实行土地变法之道的根源是什么呢?”
安殊亭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尖无意识的在桌面打圈,这个问题的答案早有前人谈起,蓝善佑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在这个时候问出来,总不能只是毫无意义的普通互动。
安殊亭目光深沉的看向与蓝善佑坐在一处的万安和,所以他们这是怀疑自己作弊?安殊亭抿唇对上孙悦白略带深思的目光,看着那二人面若寒霜,怕是连孙悦白的风评也被自己带累了。
这个万安和吃了几次亏难道是个傻子吗?抑或是原主不学无术的形象太深入人心。
“才华横溢的知州家公子,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问题还要思考这么久。”见安殊亭沉吟不语,蓝善佑忍不住质问道。
安殊亭并没有搭理连声音都染上了些许激昂的蓝善佑,脑子里迅速的找破题点,再三衡量筛选,组织框架,他若是脱口而出那些众所周知的答案,才真正是落入了蓝善佑的圈套。
有些论点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封建王朝,但若回答的太过保守,难免让人失望,安殊亭也希望带给这个时代一些新的东西,这个度很难把握。
万安和紧紧的盯着安殊亭,看见他眉梢紧皱,心中一松,嘴角带上了两分冷笑,莫不是真让蓝善佑说准了,这样想着他强压住心中不受控制的感觉。
“我让人奉了茶水果子,孟大人也歇息一番。”孙悦白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将孟大人请到他的案桌旁,这一举动也打破了讲堂略带紧张的气氛。
“哈哈哈,孟大人远道而来,也不能只忙着讲学,那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来,尝尝看我们书院自己种植的茶,今日这时间确实有些久了,不过若是能听到精彩的策论,倒也值得。”山长温煦的应和声响起,双目含笑看了孙悦白一眼。
他们这位先生,素来清冷独然,不待见别人的时候更是目下无尘,想不到他也有这样细心妥帖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腹中饥饿,却不好打断。
先生却连糕点都备好了,看来孟大人是入了他的眼,所以同道英才果然惺惺相惜。
孙悦白不知道山长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趁着众人在歇息,他端着一小碟糕点,走到安殊亭身边,轻轻的拍了他一下,“慢慢想,不用这么着急,我很期待你的惊喜。”
安殊亭转头,接过孙悦白手上的小碟子,奶白色的桂花糕,带着淡淡的清甜,是安殊亭喜欢的味道,“没关系吗?”他看着周围似乎有偷偷打量的目光,意有所指的问道。
孙悦白轻笑一声,对上旁桌的学生隐晦的眼神,颔首,这才看着安殊亭,“你我二人坦坦荡荡,有什么关系,拿出点真本事来,最好一次让别人心服口服,免得每次都有这么一遭。”
果然孙悦白这话一出,那些暗中打探的目光少了许多,不过书院里那个亲传弟子的传闻怕是就要坐实了。
“先生倒是信心十足,放心便是,我也总不能老是坐着挨打。”这样想着,安殊亭捏起一块糕点,先递给孙悦白,这才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
“先生都这么看好你了,你可一定要争气,也不知道你造了什么孽,总容易招人嫉恨。”贺知州突然插话,言语间全是鼓励,语气却带了几分看热闹的意思,标准的损友一枚,见先生看自己,他讨好的笑了笑。
他就说先生对安殊亭偏心,如今亲眼看着,才发现那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偏心了,说是贴心还差不多。
若真的收成亲传弟子,这就和亲儿子差不多,以后便是安殊亭给养老也名正言顺,显然对安家颇为了解的贺知舟对孙悦白、白婉秋当年的纠葛知道许多。
“你自己也要争气,安殊亭已经算是领先一步了,作为他的朋友你也不能差太多,今日讲会想必你也学到了许多,不如作一篇文章,明日拿来我帮你看看。”安殊亭的这位好友似乎有些不靠谱,也难得他总是惦记着对方,果然年轻人还是要多磨砺,孙悦白眯了眯眼睛,对坐在一边的贺知舟,意味深长的说道。
“呃,先生,我尽力,尽力。”贺知舟原本是见安殊亭宠辱不惊的模样,知道这家伙心里有底,看热闹的脾性漏了一些,却不想突然被先生点名嫌弃。
他讪讪的举起手,做了一个郑重发誓的动作,求救的望着安殊亭。
安殊亭看了贺知舟一眼,端的就是一副见死不救的冷硬姿态,“先生对你这般看重,你可要好好努力,莫要辜负先生心意。”
见先生默然的看着自己,贺知州硬着头皮点点头,“能得先生指点,是我的荣幸。”他也明白自己能得先生指点,是沾了安殊亭的光,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先生素来要求高,曾经有人不自量力拿了文章去请教,萎靡不振了小半年,一度对自己写的文章产生了怀疑。
所以书院里除了顶尖的那几个,没谁会去找打击,就是那些人也是抱着细细打磨或许能侥幸通过心态,但偏偏先生说了明日就要,简直是要了老命了。
安殊亭见贺知舟苦大仇深的模样,冲着孙悦白勾了勾唇角,他家先生有时候也喜欢捉弄别人。
孙悦白轻咳一声,果然被安殊亭的顽劣传染了,他冲着安殊亭点点桌子,安殊亭转头见孟大人已经放下手中的糕点,正用帕子擦手,迅速再理了理思路。
他清了清嗓子,拱手,“大人,我们书院学子种的茶可是解腻,这可是大家耗尽精力才种了几株,只一喝到嘴里便能明白慎重的含义。”
孟大人挑了挑眉,见安殊亭这般说,好奇的再抿了一口,清亮的茶叶荡出好看的波纹口感清冽,是普通的好茶,但安殊亭这样一说,坐在下方的学生却大都露出肃然的神色,点头。
“这些茶都是山长让一些精力过剩的学子去种的,所以大家起了个诨名,也叫“教化茶”,每年除了给先生分一些,也只有品状成绩前三的学生才能得些。”
安殊亭这样一说,孟大人瞬间明白过来,他捋了捋胡须,无奈的朝着鬓角斑白的山长笑了笑,“你们山长还是像年轻时候一般促狭,不过你这年轻人和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面对孟大人的打趣,安殊亭笑而不语,见讲堂的的气氛又变回平静,大家也都正襟危坐,他道,“我来接着回答蓝善佑的问题,其实他刚刚一开口,便有些难到我了。”
安殊亭说难的时候神色淡淡,让不少人都再去深思这个问题,
“对于历朝历代多次探求土地变革的原因,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探寻,目前获得多数人认可的是……”
“但我想了想,其实这些现象归根结底的问题是土地兼并。”
“那些谈论土地变革的人列举了很多原因,但从前朝末代就可以看出,表象下的本质是王朝发展到后期,官僚集团和地主阶级购买侵占了大部分土地,打破倾斜了百姓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造成大规模战争的爆发。”
安殊亭这话一出,讲堂里瞬间寂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众人心里无疑就是一个念头,他好敢说,呀,虽然安殊亭说的是前朝,但读书人总容易联想。
孙悦白拿着笔勾勒的手也顿了顿,随即便头也不抬的继续记录,安殊亭有时候的观点,总能让人眼前一亮,此刻他说的话题确实有些尖锐,但孙悦白相信他不是一个喜欢走钢丝的人。
“但我们如今再看六百年前大霖朝的青禾法,在大量买卖兼并土地现象出现的时候,鹿鸣大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这场土地税收改革历经波折,也引起了改革派与守旧派的党政之争。”
“但所幸鹿大人主张的变革成功为大霖朝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寿命。”安殊亭眉眼清扬,声音清朗动容,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众人能够感知到他对鹿鸣大人的崇敬。
孟大人靠着椅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安殊亭,这倒是个果断敏锐,且有魄力的年轻人,他太懂得怎么勾起、且安抚人心,用言语就能把控引导人心,这样的本事孟大人还是在如今的那位陛下跟前的红人身上见到过。
“而我朝的变法又有不同,中央权力集中,君臣一心,且从前的变法都是从下到上,只有我们是从上至下寻求强盛之路……,那些阻力便又少了许多……”
“所以,我们的变法大有可为,它的成功将在更加巩固统治的同时,提高百姓的的生活水平,我们也将迎来强盛,海清河宴,八方来贺,指日可待。”安殊亭语气激昂。
实际上他自己也很庆幸,虽然他所在的世界是封建王朝,但政治清明,能人辈出,君王也是个强硬有手段的明君,前景光明,百姓也都活的有希望。
若是家国动荡,他还要考虑活命问题,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孟大人眼中带着激赏,含笑带泪,胸口微微起伏,安殊亭的一番话,连他这个看惯世间百态的人胸中都血潮涌动。
曾经隐隐触碰到的那些框架瞬间清晰起来,这不就是他们这群老家伙所追求的吗?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共勉!”孟大人站起身来,望着朗朗天日,语气哽咽,看着安殊亭瞬间有了知己的感觉。
不仅是这样,在场的所有人又有哪一个不被安殊亭所描绘的蓝图心驰神往,只是不比孟大人他们感触复杂,年轻的学子们只觉得自己的目标突然明确起来,一时间竟多了股一往无前的心气。
安殊亭的即兴发挥鼓动又哪里只是孟大人他们的心,便是安殊亭自己的心情也极为不平静,他默默的躺在床上,想着孟大人,孙悦白他们这群曾经为了这个国家挥洒心血的人,还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怎么睡的这样早?”孙悦白在安殊亭的塌边坐下,俯身凑在他耳边轻轻说到。
怀里突然一沉,耳边传来一阵痒意,打断了安殊亭的思索,他一个翻身一把扣住孙悦白的胳膊,将人扑倒,“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想陪我入睡吗?”
安殊亭理直气壮的质问,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孙悦白,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也不知是他们渐渐熟悉彼此,亦或是其他原因,孙悦白如今越发促狭了,总是喜欢捉弄自己。
孙悦白被拽的跌倒在安殊亭身上,也不恼,指尖抚动着安殊亭因为说话颤抖的睫毛,“好看的人连睫毛都是楚楚动人。”
孙悦白答非所问,安殊亭却不好意思起来,他坐起身来,一本正经的纠正孙悦白,“楚楚动人是夸赞女孩子的。”
他指着塌边的小几上多出来的几颗紫色果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儿充斥在整个口腔,“先生这会儿过来是给我送梅子的吗?”
“山长家的小姑娘送过来的,我尝着不错,拿过来给你尝尝。”孙悦白心不在意,指尖下是安殊亭的小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出来的健壮有力,明明他二人个头差不多,但安殊亭就是给人一种力量感。
“你要吃吗?”安殊亭见他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将梅子叼在嘴里,又从小竹篮里拿了一颗。
孙悦白却是凑过来,咬在安殊亭叼在嘴边的梅子上。
安殊亭下意识的松嘴,整颗梅子就落入了孙悦白口中。
孙悦白眉眼带笑,声音低沉,不紧不慢道,“这一枚似乎格外甜。”
安殊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急速,嘴上毫不示弱,“真该让那些同窗都看看真实的先生是什么样子的,那样他们也不会那么怕你了。”
孙悦白看着温文尔雅,举止端庄,偏偏书院里的学生都有些怕他,一个是因为孙悦白地位辈分高,另一个原因就是孙悦白是书院里出了名的眼光高。
熟了以后就发现这个人其实很幼稚,安殊亭接过孙悦白嘴里的果核,又将那枚新的递给他咬,十分好奇的问道,“你对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怎么看?”
孙悦白唔了一声,这句话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安殊亭没安好心。
可这人一套动作做的干脆又自然,贴心又好看的年轻人,谁能不喜欢呢,所以他还是决定附和他这位新上任的恋人,“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先生就不能有点原则,怎么我说什么都对吗?”他是真的发现了,先生有点粘人,而且看起来格外赞同自己,这有点恋爱脑的潜质。
孙悦白似笑非笑,也脱了鞋,盘腿和安殊亭面对面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当时为什么要说爱慕于我?”
安殊亭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他收回刚刚那个荒谬的想法,孙悦白不可能是个恋爱脑。
无意看到桌边精致的小竹篮,他伸手拿过,“这篮子还挺精致的,梅子也很好吃,山长对可真用心。”
安殊亭左右言他,孙悦白也不揪着,“确实很精致,估计是万安和送的吧?”
从前万安和就送过一些竹编的笔筒,看着打磨的手艺,很像。
“所以这梅子就是万安和送的,不会还是他七岁那年亲手种的梅子树吧?”安殊亭提着手里碗口大小的梅子树,只觉得那颗梅子卡在喉咙眼儿。
看着安殊亭怪异的神色,孙悦白皱眉,“也许吧,我没细想,早知道就不应该拿给你了。你对万安和还挺了解,连他七岁种梅子树都知道。”
倒不是孙悦白敏锐,万安和是个麻烦,但孙悦白不希望安殊亭的眼光只盯着万安和,而且他也觉得安殊亭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对上万安和却表现出了过分的戒备。
“没有,你拿来的正好,幸亏你拿过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原来林夕梦已经怀孕了。
安殊亭冷笑,他原本还在犹豫,自己应该怎么应对万安和,毕竟他做的那些恶,如今还没有发生,这可不是赶上了吗?
七岁种下,今年才奇迹般结果的的梅子树,按照时间推算,山长家的那位千金已经有孕了。
这一次他们又打算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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