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3.01
“安夫人这次可是生辰宴的主角, 这会儿倒是我们一群闲人在这里热络。”
安殊亭半梦半醒间听见一个爽朗的女声,这声音几乎将他从梦中惊醒。
什么夫人小姐,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刚刚那个无比香艳的梦。
梦中的长发美人青丝如瀑, 面如冠玉,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尾泛红, 眸光潋滟, 两人纠缠在一起时却又疯又狠,让人觉得难以招架却又无比着迷。
他卷了卷被子, 有些烦躁的皱眉,可惜脑子还是慢慢清醒无法再续美梦。
就在安殊亭满心失望的时候, 一连串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被迫以一本叙事书的视角经历了一个人的一生。
说是一生,只是因为那个人的生命未免过于短暂, 不过二十春秋就走向死亡, 强烈的共情记忆让安殊亭的内心盈满了不甘和悲凉。
“咳咳。”压抑沙哑的低咳声传来。
安殊亭有些逃避似的不敢睁眼,因为如果他刚得到的记忆没有错的话, 他以为的梦其实不是梦,他之前确实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发生了关系。
身边人有节奏的呼吸仿佛打在他心上, 最终还是坐起身,自暴自弃的转头向旁边看去。
蜷缩躺着的男人眉目清隽, 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
房间里略昏暗的微光下,男人的脸白的有些透明, 睡梦中都蹙着眉,锦被下露出的手腕、脖子满是斑斑驳驳的暧昧痕迹。
所有的细节无不显示着这里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场荒唐。
很好, 安殊亭本来是为了拯救反派的,结果, 他一来就将他的拯救对象孙悦白睡了,还是半强迫的。
这可是孙悦白, 在书里有着严重怪癖,会因为下人无意间闯进他的房间就将人毒哑卖去挖矿的反派。
安殊亭掌心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此刻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也让原本昏昏沉沉的孙悦白霎时间清醒过来。
昨夜激烈的挣扎对抗,之后被压制迷失理智的沉沦瞬间在脑海浮现。
孙悦白猛地抬眼,清冷的目光仿若利剑,那双黑沉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安殊亭。
安殊亭身形微滞,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此刻他根本顾不上孙悦白。
这场**裸针对两人的阴谋倘若处理不好,他们就真的要沦落到身败名裂,客死他乡了。
“先应付完眼前再说,你也不想我们这幅模样别人抓奸在床吧。”安殊亭掀开被子,强压下心中的慌乱。
孙悦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抿唇,卷着被子背过身一件件的将衣服穿起来。
“安夫人好福气,夫家爱重,儿子也个个争气,我们到底是比不上。”门外众人的寒暄声越发清晰。
这时候有府里的丫鬟敲起了房门:“夫人,你在里面吗?”
安殊亭穿衣的动作霎时间停住,挥手打落床帐,随手拾起手边一件月白色的外衣扔给孙悦白。
孙悦白看他一眼,却见他整个人神情紧绷,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将衣服接过来将自己死死裹住。
咯吱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束阳光顺着门缝挤进来挟裹着树影斑驳,就像安殊亭此刻忽上忽下的心脏。
安殊亭侧身挡在孙悦白身前,两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都围我屋子前做什么呢?你们一群人倒是热闹的很。”白晚秋清润含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推门的丫鬟慌乱中将门又带上了。
“安夫人,我们可好找,你这是换个衣服就一去不复返了,柳夫人得了一块难得的双面绣,据说技法已经失传了,说是请你鉴赏一番呢。”
许若诗没想到白晚秋竟然不在房间里,她掩下惊疑的神色,转身笑对着她道。
白晚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门口站着的小丫头,对着这个不对付了几十年的老对头笑了笑。
“是我的不是,让将军夫人和诸位受累,不妨与我移步前厅。”她微微抬手,温雅有礼,语气不容拒绝。
许若诗面色有一瞬间的难堪,待看到众人身后一个老嬷嬷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倏然轻笑一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安夫人,我们刚刚似乎是听见房间里有动静这才误以为你在里面,莫不是进了贼,还是夫人在里面藏了什么人。”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这两位身份最高,又素来不和,别人此刻说话,只怕要当了炮灰。
白晚秋眉头皱起,无论许若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自然不能让她得逞:“夫人慎言。”
许若诗最见不得白晚秋装模作样的做派,眼下嘲讽:“只怕夫人是藏了情郎。”
又是这样,白晚秋总是表现的光明磊落。
可许若诗这次是下了大功夫的,她相信自己的谋算,也不愿意给白晚秋拖延的时机,和这个女人交手了这么多回,她太明白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因此不顾身份提起裙子一脚踹开了门。
随风微动的床帐里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地上是凌乱的衣衫,还有掉落的酒杯,刺鼻的酒味让人不住皱眉。
许若诗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晚秋:“我就说有人,夫人还不承认,只希望待会儿你还能这么沉得住气。”想必白晚秋看到藏在床上的老情人会很惊喜吧。
不待白晚秋回话,她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众人,一把掀开床帐,下一刻,她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没有人,这怎么可能?”
她的眼睛四处巡视,可房间就这么大点距离,根本藏不住人。
“够了,夫人也不要太过分。”白晚秋冷声道。
安殊亭和孙悦白两人挤在房梁上,看着素来温婉的白晚秋大发雷霆,将众人轰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身边神色冷淡的孙悦白,他心中无奈极了,他这会儿穿到了那本书结尾的时候,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女主和男主的三儿子。
白晚秋是她娘,男主安启明是他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会儿要怎么解释,他昨天迷迷糊糊把孙悦白给推了。
这可是孙悦白啊?在书里会因为下人无意进了他的屋子,就将人毒哑打杀的反派呀。
这样的一个人物是他的拯救对象,安殊亭不敢想象他究竟要怎么完成任务。
好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孙悦白还没有那么疯,哪怕他骨子里凶狠,可是对外还是世人眼中温雅矜贵、博学多识的孙先生。
第052章 3.02
安殊亭手脚利索的跳下房梁, 望着屋里的梁柱敲了敲。
孙悦白垂眸,看着站在下面的人,抿唇, 扶着横梁的手微松。
他此刻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面无表情的踩着安殊亭的肩膀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显然这样的高度对于他来说是格外艰难。
安殊亭察觉到肩膀一沉, 稳着节奏蹲下,将人放下后, 擦了擦额角看不见的汗,对着床帐里面正在整理衣服的孙悦白道。
“孙先生, 您……”他是想着先问候一声,缓和下气氛, 可话到了嘴边才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昨天的事情, 我不是有意的,我原本是和白千童闹了矛盾来找母亲, 当时门就是半掩着的。”他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纯良的笑。
“本来我都打算走了, 结果听见屋里有动静,便没多想就进去了。”
孙悦白定定的看着安殊亭, 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开脱?
想到昨夜对方如虎狼般贪婪的嘴脸,今日他又偏在自己面前努力做出诚恳表情, 他不知怎么的,心中蓦然泛起一丝厌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孙悦白轻轻动了动因为跪坐时间久而变得麻木的双腿, 视线稍稍偏移,就看见散落在自己手边, 已经破碎不堪的衣服。
安殊亭这会儿注意力都在孙悦白身上,顺着他的视线, 立刻也涌起了昨夜原主的记忆。
那会儿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孙悦白已经警告过他,让他离开,可原主色欲熏心,竟然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安殊亭的融合正是因为原主被孙悦白用酒壶砸晕,可恨他自己迷迷糊糊以为是梦犯下了大错。
这会儿孙悦白心里肯定恨不得刮了自己。
他藏在身后的手狠狠的对着自己腰掐了一把,终于将那句憋在嘴边的话说出口:“其实我倾慕您已久。”
孙悦白骤然面色铁青。
安殊亭却没有被吓到,孙悦白这个人或许确实不是什么风光月霁的正人君子,他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却是个格外缺爱的人,而且他喜欢男人。
原书里官场上沉浮多年的他竟然会被书院里的一个书生利用,那只能说他在对待感情上有种盲目的妥协,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或许他愿意看在自己满腔真心的情况下,小小的饶恕自己。
“那日我本来无意闯入,正好撞上了他人的谋算,其实我知道要想不惹麻烦,当时最好立刻离开。”说完他仔细想了想这句话,没有什么逻辑矛盾。
孙悦白只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安殊亭心里暗暗吸了口气:“我当时最担心的不过是自己离开去叫人的那个时间,其他人闯进来怎么办?只一想到这里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孙悦白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语气嘲讽。
他死死的攥着手边破碎的衣角,只想听眼前这个人还能说出什么更荒唐的话来。
“其实我当时也中了药,这才不受控制,我原本真是出于担心,可谁能想到最后竟成了这样的结果。”安殊亭捡起了脚边一件散落的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往前稍稍挪了小半步。
这是一个向前意图亲近的特征,却也刚好卡在了人际相处的安全距离,并不会让对方感到威胁。
安殊亭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这句话更加可信。
“那可真是巧。”孙悦白看了一眼安殊亭,脑海里想起自己昨夜从抗拒厌恶到之后沉醉其中的模样,微微闭了闭眼。
中药这种事情凭着孙悦白的手段一查就能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既然认识自己,那就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可理智又让他无法认同这个人的狡辩。
“我也不敢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实际上就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会用这样的手段害我。”原主是真的不知道,他倒是有些猜测,但也不确定。
“而且我知道您不喜旁人近身,从不曾痴心妄想过,但也不愿您厌烦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孙悦白猛地抬头,眼神霎时间变得格外犀利。
他确实从不许人近身,外人只道他十分尊重礼节,只有他身边伺候的以及较为亲近的人才知道,那根不谈不上忌讳,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孙悦白一开始就将这条底线摆的明明白白,只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才不敢冒着被自己厌弃的风险越过雷池。
对于他格外警惕的质问,安殊亭不动神色:“我叫安殊亭。”
“安家的三公子?” 孙悦白立刻反应过来,略带审视的看着安殊亭。
白晚秋的小儿子,记忆中似乎是个性情顽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可和安殊亭接触的这短短几盏茶的功夫,单看对方从醒来后,到现在的一连串应对,就让人无法将眼前之人与传闻中的安家三公子联系在一起。
“对,我父母和你是好友,所以我更不可能故意害你了。”安殊亭尴尬一笑。
原书里,原主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别人的局,见着个迷醉破碎的大美人,起了歪心思,打着想占便宜的念头,还没动手就被孙悦白弄晕了。
可安殊亭和原主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擅长与人缠斗,以至于闹成如今这个局面,但他也不是逃避责任的人。
第053章 3.03
“我会调查清楚的, 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谨慎。 ”
孙悦白看一眼安殊亭,神色平静, 算是暂时接受了他的说法,他轻轻颔首, 动作自然的抬手将一旁的床帐打落, 鹅黄色的纱幔落下,在两人间隔起了朦胧的屏障。
安殊亭猛然松了一大口气, 想了想轻声提醒道,“我们还是要尽快离开, 这里毕竟是我母亲的卧房。”
“您也放心,尽管不是我本意, 但事情发生了, 我会尽力弥补,希望您也不要太介意。”隔着纱幔, 安殊亭看不见孙悦白的神色,只能再次表了一回真心。
“你且自先离去。”孙悦白摇了摇头, 没有对安殊亭的话发表任何态度,只说话间, 他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幸好胳膊及时撑住。
可以看出来保持那个蜷缩的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但即使是那样,孙悦白依旧只是抿着唇, 未曾挪动一下。
“那我就先离开了,您如果不想撞见人, 可以从后面走。”安殊亭见孙悦白十分难受的样子,心中莫名发虚。
毕竟都是自己作的孽, 他便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只这句话出口,就想起来孙悦白和安家来往多年,对这里怎么会不熟悉。
孙悦白闻言,身形微顿,无声垂眸,又忍不住看了安殊亭一眼,“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安殊亭知道若是自己做不到,那才是真的没好果子吃,安殊亭同孙悦白周旋了这么久当然不会随意挑战他的底线。
他冲着孙悦白点了点头,怕他看不清楚便重重的嗯了一声。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只要管住嘴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孙悦白的声音如翠玉击石,明明是威胁的话偏偏从他嘴里出来竟有了两分安抚的味道。
看着安殊亭对自己的话奉若圭臬的模样,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情绪。
安殊亭只以为孙悦白天生声线平和,却不知道孙悦白的确是特意放缓了声音,只是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恐怕孙悦白自己也没有搞清楚。
“您之所愿,我当然愿意为您保守秘密。”隔着纱幔,不仅孙悦白有安全感,就是安殊亭也自在许多,他也就顺势巩固了一下自己暗恋者的人设。
只是看着帐内朦胧的人影,安殊亭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明明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形,可那人便是坐在那里,也如同青松翠柏,风骨傲然,不负一代名士的风采。
他的坐姿一直是面对自己这个方向,但安殊亭却知道孙悦白此刻一定是看着自己的。
“你知道像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真要传出些什么,先不说外人,便是安家人都不会罢休,可对我来说也不过声明有瑕。”
孙悦白只从他站在那里,就知道安殊亭这会儿状态时放松的,明明最开始规规矩矩,此刻花言巧语张嘴就来,他笑了笑,低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看似随口一问。
他并不确定安殊亭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话虽好听,但自己从不会被这些蜜糖腐蚀理智。
又是这般,从那本书的描述中就能隐隐窥出孙悦白性格的矛盾之处,他一边对自己要求极高,有一种蔑视一切的傲气,同时却又格外在意别人的评价。
所以这位高高在上的名士,看似声名远播,德行贵重,但也将自己高高架起,隔开了与世人的距离。
就如同此刻,自己不过说了一句似真似假的倾慕,孙悦白就上来泼凉水,可若是真的丝毫不在意,凭他那目下无尘的性子,又怎么愿意和自己说这些。
“不过是一顿家法,习惯了。”安殊亭嗤笑一声,看着孙悦白的神色越发自然随意,这大概就是一种得寸进尺的心理。
帐中一阵沉默,只有窗缝的风,吹的纱帐轻摆,孙悦白显然没想到有人将这样的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安殊亭眉眼弯起,这样的孙悦白,让安殊亭不禁猜测他那个隐藏的秘密肯定对他自身威胁很大。
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会导致孙悦白变成如此矛盾的性子,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刻有些瞻前顾后了。
胎记、狸猫换太子?安殊亭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一处,但谢家失去了孙悦白估计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孙悦白根本不该这样紧张。
他忍不住敛眉叹了一口气。
孙悦白听见安殊亭幽幽的叹息,眯着眼睛努力想分辨他脸上的情绪,但隔着纱帐当然看不清楚。
“为什么要习惯呢?那不过是懦弱者的推脱。”他向前探身,掀开帷帐,对上安殊亭沉静思索的眼神,不禁想到安殊亭在家中似乎也总是被漠视,忍不住开口。
安殊亭一愣,随即笑了,他随手拢了拢衣裳的左襟,懒洋洋的双手后撑靠在桌沿上,“你说的对。”
但他是一个思□□健的成年人,自然不允许自己去习惯那些,而原主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除了习惯还能做什么。
安殊亭长相本就格外出色。尤其是此刻毫无防备的笑容,俊朗、明媚,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词,用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矛盾却又完美自洽,那是一种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亮眼。
孙悦白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这个青年此刻还能这样相处,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安殊亭生得实在好看。
孙悦白在看安殊亭,岂不知他自己在安殊亭眼中也是芝兰玉树、活色生香,哪怕是凌乱在鬓角的青丝也仿佛带着别样风情,让安殊亭忍不住先别开了眼。
他的视线落在床旁边的灯架上,添了些许复杂,这会儿他已经确定孙悦白对他印象没有那么坏,危机暂且解除。
只是没想到这人这样心软,其实无论是现代还是在书里,孙悦白这种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物,落得一身污名远走他乡的结局,也不知道这人那时候是怎么适应的,他心中涌起丝丝烦闷。
“先生。”安殊亭站直了身体,忽然开口,对着床上的人拱了拱手,“我就先离去了,改日再向您请罪。”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走,孙悦白不可能有所动作,一语言罢,也不等孙悦白回应,弯腰捡了一块略完整些的衣服布片,走到桌边将所有破碎不能穿的衣裳包起来打算带走处理。
孙悦白的衣裳碎的最彻底,安殊亭想了想,默默的将已经穿好的外衫脱了下来,放在床边,轻轻的在床架上敲了一下示意他。
安殊亭的外衫是青色的锦缎,就算不穿里衣也能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哪像孙悦白那些文人,喜好飘逸,通常着素纱绸衣,那衣衫虽珍贵却也格外娇弱。
“多谢你”孙悦白见安殊亭放下了自己的外衫,领了他的好意,他是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可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倒是安殊亭此刻就剩一件里衣,衣服看着整体还是完好的,就是系着的带子断了,没有外衫的挟裹,瞬间散了开来。
安殊亭重新用手拢好,手捏在腰侧。
孙悦白抿唇,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指尖,勾了手边的一条发带,顺着床帐扔给了他。
“谢谢。”安殊亭接住的一瞬间有些怔愣,随即便是感激一笑,胡乱打个结。
“那我就先走了,您也不要久留。”他拎起来桌上用破衣服包好的包袱,来到后窗口。
白晚秋卧房的窗户后有一片清幽的竹林,这会儿人都在前院,这里曲径蜿蜒,不引人注目。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隔在被子里似乎在整理衣服的孙悦白,安殊亭颇为潇洒的拱手,“保重。”
孙悦白愣了愣,抬眼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影翻窗而去,那熟悉的劲儿,一看就是平时没少这么干。
一路上偷偷摸摸,也幸好安殊亭有原主的记忆,这才有惊无险的溜了回来.
“少爷,您这是?”院子里的小厮看见安殊亭衣衫不整的独特造型,就知道这位爷大概又惹了什么乱子。
安殊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显然没心思搭理他,大步流星的走进自己的卧室。
想到这位小爷一贯的做派,下人顿时不敢吭声。
安殊亭看似若无其事的进了自个儿卧房。
关上门,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无力地背靠着门。
虽然他有着一颗浪荡不羁的心,但是这短短几个时辰的事情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些,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原本原主在和孙悦白撕扯间直接被孙悦白打晕,而孙悦白也付出了折腰的代价,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能及时从那件屋子里走出来。
也就被女主白晚秋当场抓奸在床,看见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和自己的儿子衣衫凌乱地躺在自己床上。
白晚秋满眼的复杂与诀别,悲愤的以“龌龊”、“恶心”、“此生不复相见”结束了二人的故事。
孙悦白当下看着影响不大,但自这件事开始,似乎厄运就开始不断找上那个男人,所以他的最终结局,声名狼藉、远走他乡、郁郁而终。
说的好听是远走他乡,但其实是在这个地方活不下去了,被迫离开。
孙悦白风雅半生,处高居显,今日之后,却一步步落到那样可悲的境地。
安殊亭苦笑一声,这本披着甜文外衣的书,其实甜的只有主角吧。
但其实这件事之后,原主的结局也并没有比孙悦白好多少。
罢了。
安殊亭有些颓丧又有些释然。
他目前的处境也没有条件让他用更多的心思去悲春伤秋。
先不说孙悦白那里有没有对他彻底放下戒备。
就是在安家,原主虽然在家中是幼子,却反而是最受疏忽的,他上面有两个双胎哥哥,大哥身子弱,得了母亲最多的关注。
二哥因为性情严肃谨慎,肖似父亲很得父亲看重。
而原主,虽然是最小的,却一出生就被抱到祖母膝下抚养,夹在祖母与母亲的婆媳斗法中,日子过的也没外人看起来那样无拘无束。
第054章 3.04
安殊亭来到原主惯常用的书桌旁, 提笔写下自己还记得的书中线索,还有原主短短一生的记忆中留给自己的信息,一条条捋顺。
起因是原主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别人的局, 见着个迷醉破碎的大美人,起了歪心思, 打着想占便宜的念头, 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骚, 这是他活该。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可承受的代价。
这事儿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毕竟他们尽管被当场抓住, 但也就只有白晚秋一人而已,她绝不可能将事情宣扬出去。
但架不住原主是个极品, 他因为从小养在祖母跟前, 性子顽劣,不知轻重。
大概是被白晚秋好生敲打了一阵, 心里憋得狠了,就在外面和别人吹嘘他睡过孙家玉郎, 那位品行高洁的白鹿书院的先生,说得有模有样。
安家的三公子, 在家里不受重视,但在外面也是个人物, 他酒后吹牛,但偏偏又有迹可循, 再加上孙悦白的身份,着实传的沸沸扬扬。
以至于后来被有心人利用, 以这件事为突破口给孙悦白和孙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孙悦白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因为白晚秋的缘故, 孙家和安家本就争锋相对。
孙家从来都是被嘲笑的那个,毕竟自家的儿子被别人家的媳妇儿勾的魂儿都飞了,那样的温雅公子,惦记别的女人那么多年,本就不体面,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流言。
先不说孙家怎么反应,安家就鸡飞狗跳的一阵。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了那一步,原主被家里押着去了岭南,不准回来,这才平了孙家的怨气。
岭南那个地方,环境恶劣,以往都是犯人流放的地界儿,原主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去了没多久就病逝了。
他死后又被人利用了一波,用来攻歼孙悦白,给孙悦白带来了很大的损害。
原主不知道那些复杂的事情,他至死都在怨恨自己的母亲,那个出主意,为了昔日情郎牺牲自己,为了钝刀子割祖母肉让自己离家的母亲。
他去世后除了祖母整日垂泪,怨恨自己妥协,没有留住孙儿,不久也去了。
女主白晚秋难过了很久,心中懊悔自己不应该为了和婆婆打擂台,就将儿子送往苦寒之地。
只是后来她头上没了婆婆这座大山,又生了最小的儿子,很快也忘记了那个养在婆婆身边的三子,走出了丧子的悲痛。
这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娃。
安殊亭笔尖顿了顿,一拍脑门,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虚虚的望着屋顶的椽穆,只觉得揪心。
原主是真的倒霉,比男配孙悦白还倒霉。
可如今原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前途坎坷的变成了自己。
安殊亭不想像原主一样年纪轻轻的就去世,如今只是避开了目前的危机,生死大劫还没有过去。
他猛地起身坐好,心中斗志涌起,重新开始分析。
原主最后被发配岭南,是他自己嘴不严,漏了破绽。
原本是一件道德污点事件,以至于被想要攻击孙悦白的人当成了突破口,生生放大,成了原主的催命符。
他绝对不会像原主那样口无遮拦。哪怕他俩真的睡了,但那只是意外,他不会给孙家还有孙悦白敌人发难的机会。
女主娘也就没有借口为了挖老太太的心肝儿,将自己打发到岭南去。
此外他还要保证孙悦白近期不会出事儿,原书里针对孙悦白的人就像是疯狗,闻到一点腥味儿就扑上去。
孙悦白稍有破绽,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直至他再也无法翻身。
大概就是这段日子了吧?可惜自己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连一点线索也想不起来,要不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如今他已经算的上是彻底卷入局中,而且似乎和孙悦白绑在一条船上。他只能选择和孙悦白站在一处,让他保持外界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的位置。
这样他的敌人才会心有顾忌,不敢死命挖孙悦白的把柄,以至于牵扯到自己。
等时日久些,就是死无对证的事儿。
快速理清思路,安殊亭安心了一些。
安殊亭从原本的剧情中大概知道了捉奸事件的后续,但他不知道的是白晚秋回来的比他想象的更早,也幸好他跑得快。
几乎是孙悦白刚刚套上衣物,准备出门,就和面前推门而入的白晚秋四目相对。
看见孙悦白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自己房里,白晚秋瞳孔微缩,一瞬间的失声,片刻就反应过来,快步走进房间,示意身后的贴身侍女关上门。
满地狼藉,就连绿色的锦被都有一半掉到地上,还有屋子里来不及散去的气味,白晚秋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孙悦白露出尴尬的神色,低头敛去了眼中的懊恼,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衣衫,并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孙家郎君,你这是?”白晚的声音有些哑,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嗓子也像是被堵住一样。
孙悦白迅速调整好表情,抬起头,看着白晚秋扯出一抹苦笑,不经意的理了理对于他来说有些宽松的衣袍。
“抱歉!”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如玉石之声,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脸上的愧疚更是诚恳。
“这不是你的错,怕还是我连累了你。”白晚秋呼吸一顿,立刻回到,比起孙悦白的坦然,白晚秋神色复杂,心里想了很多,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话。
她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机会细细地打量这个人,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你近来还好吗?”她纵有万千疑问,可说出来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此时也只能说一句寡淡的问候。
年少时他们便相识,她长他几岁,豆蔻年华,他已然是周围最优秀的同龄人。
对这样的人动心是最顺利成章的事情了,尽管过去多年,但如今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这人还是难免感怀。
“一切安好,瓜田李下,改日再来拜访夫人。”孙悦白说话间挪了挪步子,避开白晚秋目不转睛的打量。
只是立如松柏的站姿让他身体越发不适,他哪里有心思寒暄,只能耐着性子提醒了一句。
白晚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看着孙悦白心中酸涩不已,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也不知是因为孙悦白此刻的态度,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嘴上应着,可她的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孙悦白,心中涌起一股执拗。
孙悦白抿了抿唇,抵着拳头轻咳了一声,他不是会因为外物影响自己的人,往常都是不在意的。
但今天白晚秋直白的目光让孙悦白十分不自在的回避了她的视线,他身上穿着的可还是安殊亭的衣裳。
“安夫人。”想到安殊亭竟然是白晚秋的儿子,孙悦白声音沉沉,心情又恶劣了一分。
“我们如今也生疏至此了。”白晚秋只看到孙悦白神色微冷,怔愣了一瞬,微微侧身,她并没有生气,心中的压抑反而疏散了几分。
孙悦白向来温雅雍容,也只有在格外亲近的人面前这人才会显出一两分真实情绪。
孙悦白待她总是有些不同,白晚秋心中多了一分安宁,她也知道刚刚的举动不应该,可她心里的遗憾总无法宣之于口。
哪怕多年过去,他的风采更胜曾经。但这个男人依旧孑然一身,如天边的云彩,清净纯粹,让白晚秋在生活不顺时偶尔地也有了些许其他的意味。
可今天因为自己的缘故,向来洁身自好的人竟也和别的人有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哪怕是被人算计的。
白晚秋甚至有一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的失落和复杂。
“还请夫人派人引我出去,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给夫人一个交待。”孙悦白不想去看白晚秋怅然的神情,再次开口提醒。打断她的思绪。
这么多年了,白晚秋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让人一眼就看的明明白白。
孙悦白低头看着她。
脑子里从头到尾理了理整个事件,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未必就像是安夫人所说的那样,只是妇人家的恩怨。
更有可能是一箭双雕。
“绿桐。”到了此刻,白晚秋也生了一分恼意。
再加上她有些心虚,便转身对着丫鬟吩咐到。“你送郎君出去,不用避人。”
“背后之人没有一击必中,想必还会静静观望,到了此时遮掩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白晚秋看着孙悦白勉强敛去了所有心思,耐心解释到。
虽难过他冷硬的态度,她却也明白此时的确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多谢。”孙悦白颔首,这样狼狈的境地,他依旧矜贵风雅,抬脚跟走在丫鬟前面。
白晚秋愣了愣,却只看到孙悦白的背影,她以为孙悦白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对方却毫不留恋的离开。
名叫绿桐的侍女低着头,忙跟过去,走到孙悦白身前领路。
第055章 3.05
孙悦白的身影消失在角门, 白晚秋怔怔的望着那个方向,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虚脱的坐在了桌子旁。
此刻她再没了刚刚的温和,沉了脸色, 抿着的嘴唇微微泛白, 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手上的帕子。
“她这是想要我死。”白晚秋咬牙切齿,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猛地站起来,哗啦一声扫过桌上的茶杯, 碎渣崩裂,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猜到是谁了。
但对着孙悦白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悦白多么清傲的一个人, 她真怕这人会因此责怪自己。
“夫人,您消消气, 总有机会收拾她的,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跟在一边的绿漪连忙上前扶着白晚秋坐下。
她跟了夫人二十年, 当年的事情她都知道,夫人猜到了, 她也瞬间明白。
“那位夫人就是生活不顺心,这才处处找您麻烦, 您犯不着和她生气。”
绿漪连忙劝慰,她知道夫人的恨意和心结, 当年夫人和老爷在一起并不容易,经历了很多波折, 这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使坏,有阻挠的, 但那些人最终都没落得个好下场,也算是恶有恶报。
但也有几条漏网之鱼,其中能做到,也有那个条件做到这个局的也只有当年的许家小姐了。
“我怎么可能消气,她从来就和我不对付,当年那些恶毒的手段没少用。”
“如今孩子都有了,都要做祖母的人,那些不知羞耻的心思竟然还没有消散。”
白晚秋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保养得宜的玉白手指立刻泛起了红色,可见主人用力之大。
原本姣好婉约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怒色,瞬间便有了海棠般艳色风情,一点也看不出这几乎是一位将要四十岁的妇人了。
绿漪不再吭声,她知道夫人也只是想发泄,这些年齐夫人,也就是那位曾经的许若诗小姐明里暗里给夫人找了不少事儿。
动作不大,就是恶心人。
她们虽不待见,但谁都没有在意,毕竟那位娘家厉害,嫁的也是老爷的同僚,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却不想那位夫人还真是记仇,一上手就是釜底抽薪,要知道这可是在安府,谁能想到对方竟然能在这里安排那么一个局。
若不是夫人警惕,避开了,真被众人和那位谢家公子捉奸在床,可真是说不清楚。
整个金陵谁都知道谢公子钟情她家夫人,且一直守身如玉,不近女色,这两人平日都要避嫌,真牵扯到一起,就算是被人陷害大概也不会有人信了。
“对了,你去查一查之前谁进了这里,处置了。”白晚秋毕竟不是年轻气性大的时候,一通发泄,满腔的怒火消散了许多,那句处置了说得格外平静。
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屋子,她最喜爱的莲花纹青釉梅瓶,早已落在地上成了碎片,那还是当年和老爷未成婚时他送的,瓶中新采摘的芍药也折了枝,花瓣零碎破败。
绿漪低声应是,顺着夫人的视线,知道她在意这个东西,便蹲下身,一片一片的将瓶子碎片捡起来,心中涌起一阵寒气,知道夫人是恨毒了那个玷污了谢公子的女人。
她只道夫人对老爷十分看重,从前府里想要勾引老爷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想对谢公子竟也这般看重。
想着那个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犹如神仙公子般的谢家郎君,绿漪满心平静。
这样的处置倒也不为过,卑贱的女子都是配不上那位公子。
“公子,您今日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安殊亭的贴身小厮平安在外面轻轻的敲门,拧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一边的小豆子。
小豆子摇了摇头,那位小爷的脾气,他哪里敢多说一句。
“公子今日又为什么心情不好。”平安昨日被公子派出去搜罗新奇玩意儿,要求雅致新奇,他就猜测公子应该是为了送那位小姐。
所以特地花了大心思去打听,终于打听到有人发现了一种奇花,颜色像雪一样洁白,芳香独特,更奇异的是这种花一生只在晚上开放一次。
听到这些,他就知道公子一定会喜欢,便连夜出了城,就怕被人捷足先登。
结果一回来就听见别人说公子已经有一日不出门,他耳朵贴着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转头小声问一边的小豆子。
“听说是和白家的公子争吵了几句,两人不欢而散。”小豆子看着平安严肃的神色,低头看着鞋面,到底还是没敢完全说实话。
就公子昨日那副浪荡模样,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别说公子屁股能不能保住,他们这些下人也讨不了好,所以他还是闭嘴吧。
“吵什么?”
平安还要再问,门突然打开。
安殊亭从里面出来就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嘴咧得打开,“公子,你可算出来了,您看我找到了什么?”
平安举起了手里的花盆,安殊亭眯眼,手摸了摸还带着水珠,苍翠欲滴的枝叶,“昙花?”
“您可真有见识,我听说这玩意儿难得,还是一位富商从南诏国带回来的,说是还叫什么琼花。”
安殊亭见平安一副献宝的模样,知道这东西放在如今确实是珍奇,平安倒是个有能力能办事的,也就是他昨日不在,若是在的话大概也不会发生那些事。
“行了,给你记一功。”他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安殊亭也不吝于夸赞。
“那咱们现在是去老夫人那里,还是送花。”嘴里这么问,但平安抱着花盆一副就要跟上的模样,心中已经笃定安殊亭应该会去找那位小姐。
“对了,先生怎么样?”安殊亭状似随口问道。
这个小豆子知道,他立马凑过来,“公子,你不知道,大公子、二公子一个个都跑到先生那里献殷勤。”
府里来了尊贵客人,这些下人们心里门清,也知道大公子、二公子跑得那么勤快,说是为了请教功课,实际上还不是想试试能不能入先生的眼。
安殊亭闻言一顿,看来孙悦白身体没什么大碍,“你日后不要这般,小心祸从口出。”
小豆子原本有些气愤,听见安殊亭的话,神色诧异了一瞬,连忙点头。
“我与大公子、二公子是亲兄弟,便是随口抱怨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们,若是被人听到难免责罚。”安殊亭也知道原主平日里对两位兄长颇有怨怼所以影响到了下人的态度,所以出言点了一二。
“行了,我们去给祖母请安。”安殊亭说着,抬脚就走。
平安刚刚听安殊亭说不让对其他两位公子有怨怼就十分诧异,等听他连花都不去送,反而要先给祖母请安,这儿都快傻了。
倒也不是安殊亭不孝敬祖母,而是这段时间,他对那位小姐实在上头,颇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痴迷,如果他没有猜错,之前宴会上和白家公子大打出手应该也是为了那位小姐。
他从前得安殊亭看重,就是因为他能想安殊亭所想,忧安殊亭所忧,可就这一会儿他已经两次猜错公子得心思,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出了一趟门,连公子都变了许多。
“平安哥,你不走吗?”小豆子没心没肺,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平安还在那里发楞,戳了戳他的胳膊。
安老夫人的院子距离这里不远,安殊亭循着记忆很快就到了,门口有守着的丫鬟,看见安殊亭立刻眉开眼笑,“三公子,您也来了,先生和老爷在里面,刚刚大公子、二公子刚来不久。”
安殊亭原本就要踏进门口的脚步顿了顿,有一种想回头的冲动,实际上他也那么做了。
平安和小豆子连忙跟上,他们都知道安殊亭不喜欢读书,遇上老爷和先生他们指不定会被考校,还不如避开。
“公子,老夫人请您进去。”
他们想的很好,可惜老夫人刚刚也听见门口动静了,怕小孙子跑了,专门叫了身边的人来请。
“蔡婆婆。”安殊亭喊道,这下子再不能装傻,带着几分壮士扼腕的决然,掀开帘子进了门。
蔡婆婆跟在安殊亭身后看的一阵好笑。
第056章 3.06
安殊亭一进门就迎接了所有人的瞩目, 显然他的到来有些出乎意料。
“遇儿来了,来见见先生。”安老夫人笑眯眯的冲着安殊亭招招手,又对着孙悦白介绍, “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小孙子,你们还没见过呢吧, 今天刚好也让这小子认认人。”
安殊亭冲着祖母笑了笑, 若无其事的走过去,随后对着孙悦白拱手行礼, “先生安。”
孙悦白见他笑得温和有礼,举止得体恭谨, 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 面上却是矜持颔首, 与安殊亭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
安殊亭见状摸了摸鼻子,对着父亲, 兄长行了礼,便悠悠然坐了下来。
“他年轻小子, 别的什么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 你若是以后有事儿尽管使唤就是。”安老夫人虽与孙悦白并不十分熟悉,但也知道一些他的性子。
有本事的人都恃才傲物, 她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是极力的拉近两人的关系。
“老夫人客气了, 令孙仪表堂堂,明光兄也算后继有人。”孙悦白看了安殊亭一眼, 对着老夫人夸赞了一句。
“我这个孙子,虽说性子活泼了一些, 可为人最老实可靠,若是……”安老夫人一听果然眉开眼笑,她这个年纪就希望别人夸她子孙出息,尤其是从有名望的人嘴里说出来,就仿佛镀了一层金一样。
而且她前些年听说白晚秋有意将他们家一个孩子送到孙悦白那里,以后也算给他养老送终,虽说最后不知是什么原因不了了之,但安老夫人还是想试探一二,万一成了呢?
要知道,只一个孙悦白背后意味着庞大的财产,与数不尽的人脉,若是遇儿能得了孙悦白的庇护,那她就是闭上眼也能放心了。
安启明原本坐在一边喝茶,听见老夫人的话,忙出言打断,“灵均兄弟子遍天下,想为他效劳的人何其之多,遇儿还是太年轻了,若是锻炼几年倒还差不多。”
孙悦白看着安启明给安老夫人使眼色,意味不明的笑了,淡淡的看了安殊亭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水。
安殊亭不知道老夫人打算让他给孙悦白养老送终,然后继承孙悦白遗产的事儿。
对上孙悦白看过来的眼神,明明对方眼里没什么情绪,但他觉得莫名羞耻。
就他祖母夸的那些话,真是一点也不嫌违心,安殊亭自己坐在那里听得都有些尴尬。
“哦。”老夫人被儿子打断话,看着儿子告诫的眼神,也不生气,听话的止住了话头。
她抬手抿了抿头发,掩饰般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人老了就是话多,你也别介意。”
“祖母,先生贵人事多,三弟去能给他帮什么忙,不添乱就不错了。”不待孙悦白开口,安殊清先出了声。
他不知道还有过继那回事儿,只是见安殊亭一来,祖母就对着先生说好话,心里极不舒服,所以父亲一开口,他也连忙搭话。
只这一句话说完,他便再也压不住喉咙间的痒意,抵着手帕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听他咳的仿佛肺都要出来了,安殊亭默默的看了面色苍白病怏怏的安殊清一眼,这个看似平和的家里,实则一点也不安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而坐在安殊清旁边的安殊宁也点了点头,在三弟看过来时眼神躲闪,他虽然没说话但他认同大哥的说法,就他三弟那样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帮什么忙。
“那倒也不是,毕竟一个赏心悦目的人摆在那里,就是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心情都是好的。”
孙悦白看着安家各怀心思的众人,见安殊亭被人挤兑,却只会沉默的呆坐在那里,哪里还有昨日的机灵果断,轻笑出声。
孙悦白看似温和文雅实际上待人都是淡淡的疏离,他似乎与每个人关系都还不错,却偏偏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心之人。
可此刻他这样的人却在真心实意的夸赞安殊亭,夸的还是容貌那种肤浅的东西。
安殊清嘴角柔和的弧度都绷不住了,“先生。”
孙悦白见他唤自己挑了挑眉,抬眼等着他说。
安殊清却再没了勇气,只是嘴角嗫嚅,最终低下了头。
他就算被人称赞一声才华横移,但在孙悦白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只对上那双沉静却莫名威严的眼睛,他便觉得连反驳也是一种无能。
“我听你行事也不似腼腆寡言之人,怎么如今却像个锯嘴葫芦,便是亲人之间也难免磕磕绊绊,但兄弟交往一味退让不是长久之事。”
孙悦白的话从容且不容置疑,他看安殊亭对着笑得自得,边笑还边摸脸,出言点了他两句。
“我知道的。”安殊亭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今日就是懒得搭理人,不想说话。”安殊亭察觉到孙悦白对自己有淡淡的维护,好心情的点了点手里的茶杯,指尖杯沿碰撞,发出一阵细微却又悦耳的声音。
可真幼稚,孙悦白只觉得安殊亭童心未泯,但那种带着顽劣的少年意气,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所有沉闷一扫而光。
孙悦白勾唇,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手边带着温热的茶杯。
“他们兄弟从小这般闹习惯了,倒让灵均老弟看了笑话。”安启明撇了安殊清一眼,眯着眼,脸带笑意的对孙悦白解释道。
他知道家里这几个儿子各有心思,但没想到他们当着外人的面,竟也能上演一场兄弟倪墙的好戏,也怪他自己平日忙于公务,也疏忽了教导孩子这件事情。
安殊清被父亲的眼神扫过,一个激灵,才后悔自己刚刚口无遮拦,神色间满是懊恼,又实在害怕影响了自己在孙悦白心中的形象,整个人有些郁郁。
安殊亭被他爹一声老弟喊的险些一口茶呛住,安启明比孙悦白也不过大了五岁而已。
但他似乎随了祖母,人到中年有些发福,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平日公务甚多,深深的皱纹早就爬上额头。
反观孙悦白,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逸清淡,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多了几分阅历的沉淀,越发引人瞩目,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两人是同龄人。
“那灵均你不如将遇儿带在身边,一来让他服侍你,二来也可以让他多见见世面。”
安老夫人人老成精,见孙悦白看似点拨几兄弟,实则出言维护遇儿,立刻打蛇随棍上。
家里两个大的都知道和先生讨教文章,拉近关系,偏偏小孙子就只会傻坐着,盯着人看热闹,那就只能她多出面了。
“母亲。”安启明沉了声,放在膝上半握的手收了收力,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母亲,可也不能任由她说出那些无礼要求。
旁人只看孙悦白温雅雍容,就觉得这是个无限包容的人,他们却偏偏忘了这个人曾经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如鱼得水、高官厚禄。
这样的人哪里是好像与的。
他的母亲年轻时能独自一人守住家业,将他抚养承认,当然也是坚韧要强之人。
他们当初之所以能立起来,靠得也不过是母亲擅于把握时机,即使碰了多少壁也总愿意尝试,所以他们熬过来了。
可如今又不一样,身份不同,面对的人不同,她的母亲还不明白有些壁是不能碰的。
“祖母!”几乎是安启明出声,安殊亭就站了起来。
见安启明板了脸,安殊亭知道他的顾虑,祖母打的注意无非就是想占孙悦白的便宜。
虽说她这想法不好,但这一片心总归是为了自己,他当然不能看着老人家为自己受这些。
“先生收弟子是有要求的,您看我哪里达得到,您在这样我要羞愧死了。”安殊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坦荡,仿佛贬低的不是自己。
他如今哪里敢往孙悦白身边凑,不说孙悦白身上带着大雷,他之前所谓的爱慕也算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如今躲孙悦白还来不及呢。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孙悦白看了半天好戏,人心这种东西他早就看多了,别人再谋算,只要他不接茬又能怎样。
只是安殊亭这番话让他莫名不悦,所以他突然出声,一下子将厅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安殊亭站在大厅中间,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他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刚好我有一个白鹿书院的名额,便给你吧,难得有对自己认知这般清醒的人。”孙悦白毫不在意的说道。
一个茶杯盖子滚到安殊亭脚下,啪唧落在地上,就像安殊亭的心一样,安殊亭抬头,就看见安殊清有些怔然的坐在那来。
“要不算了吧?”安殊亭下意识说到,对上孙悦白似笑非笑的眼神,连忙接话,“您素来眼光高绝,我怕我给您丢脸,而且我去书院会不会对您的名声不好。”
安殊亭斟酌了一下,没有把走后门这几个字儿说出口。
“我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毕竟除了学识,品行更为难得。”孙悦白抬眼看安殊亭,那眼中似乎带着莫名期许,安殊亭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演戏。
比起孙悦白真心为自己好,安殊亭更认为他想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看着孙悦白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右手腕的绸带,安殊亭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我愿意的。”他的声音高昂又坚定,在他人听起来就显得有些激动。
看着孙悦白诧异的神色,安殊亭握拳抵在唇间咳了一声,表演的有些用力。
可谁能想到他心里的苦,明明就要逃过一劫了,如今又跑到人家眼皮子地下了,亏他之前还那么自信孙悦白对他不厌烦,说不定愿意无视他。
安家大哥二哥倒没什么惊讶,毕竟去白鹿书院谁能不激动,他们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那可是白鹿书院,只要迈进那座书院,就相当于半脚踏进官场,那是所有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好好好,以后就让遇儿好好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这两个字不吉利,安老夫人没说出口。
安老夫人拍手称快,这简直是峰回路转,便也激动的对孙悦白许下诺言。
“倒也不必如此,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孙悦白脸上的淡笑再也挂不住,他低头喝茶,只是在抬头的瞬间对着杯中轻灵的茶水,看自己的影子,似乎有点细细的皱纹了。
“这是好事儿,以后遇儿有灵均老弟你教导,我们也放心了。”安启明惊诧不已,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孙悦白和安殊亭。
孙悦白神色淡淡,兴致不怎么高,只无聊的盯着手里的茶杯,仿佛刚刚送出一个书院名额就是随意之举。
而安殊亭笑得别扭,作为父亲,安启明还是能看出来他隐藏的一丝勉强。
安启明自认为理解,他这个小儿子最不喜读书,白鹿书院便是诱惑大,可还是书院,他心中拉扯也是有的。
孙悦白向来随心所欲,特立独行,便是为了平息口舌之争,送出名额也不是不可能。
安启明不知道有个词叫打脸,他这时候只能感慨小儿子有些运道。
白鹿书院那样的地方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但任何地方都有特权,只是多少而已。
便是孙悦白也只有一个名额,那是书院用来拉拢先生,庇荫家族子弟的。
谢家人不是没有惦记的,可孙悦白不想家中人不劳而获,从未松过口,谁想还能用到安殊亭身上。
第057章 3.07
安大人行事雷厉风行, 也许是怕有变故,他估摸着孙悦白那边差不多了,专门空了时间送安殊亭去书院。
白鹿书院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山间, 离金陵城有一段距离,等太阳都落了山头, 一行人这才到了地方。
车子停下, 安殊亭率先跳下车,随意的踢踢腿, 活动了脖子。
面前是绿意连绵的山峰,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草香, 偶尔有几声鸟鸣,脚下长长的石阶, 带了点泥土的石缝间冒出几棵草, 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安启明见安殊亭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以为他觉得这里荒芜, 心里打起退堂鼓,眉头蹙起。
“这就怕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 若不是时机恰好,哪里轮的上咱们家。”安启明走到安殊亭身边。
“遇儿, 你不能靠着祖母,还有父母一辈子, 无论学业如何,这书院你都得呆够六年。”他拍了拍安殊亭的肩膀, 孙悦白说得很明白只是给一个进书院的机会,那能得到什么就要看安殊亭自己了。
他在儿子面前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是真心为儿子打算。
安殊亭揉了揉耳朵, 诧异的看着安启明,“父亲是在教我胡混日子?”
他明白安启明的想法,在白鹿书院呆上六年,就算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仅凭结交的人脉都是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了,他是诧异于安启明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还是那个严肃谨慎,恨不得事必躬亲的父亲吗?
昨晚也是,他被祖母拉着叮嘱了许久,还给了许多私房,老太太说等她去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安殊亭,那是整个家里谁也比不上的绝对偏爱。
安启明被安殊亭认真的看着,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视线,“走吧,别误了时辰,我还要返程。”
心中暗骂了一句混小子。
安殊亭看着眼前的父亲转身就走,笑了笑,快步追上去。
若是没有远去岭南的事情,原主大概一辈子就是个在家人庇护下不操心的富贵闲人,可真是造化弄人。
白鹿书院建在半山腰,只抬头,朦胧云雾笼罩的书院隐隐可见,在满是青绿的青山间,真有几分“无媒径路草萧萧,自古云林远市朝”的意味。
安启明到底不那么年轻,又公务繁忙疏于锻炼,这会儿额头已经冒了细汗,只一个劲儿闷头往上走。
安殊亭倒是十分喜欢这样波澜壮阔的大山,这会儿甚至有心欣赏这开阔的山林,只觉得心胸也宽敞了许多。
不多时就到了书院门前,安启明看着熟门熟路,安殊亭只一路跟着他,转过一片竹林,他突然停了下了。
“父亲,到了吗?”安殊亭问。
安启明整理了下衣领,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迹,这才转头看向安殊亭,“走吧”。
安殊亭只觉得这位父亲大人今日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他原本破罐子破摔,如今也有了两分紧张。
穿过一片湖泊,他们在一座精致小巧的院落前停留下来,院门是打开的,安启明领着安殊亭径直走了进去。
这就是孙悦白的住所,安殊亭看着眼前的小院,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下意识的挺直了背,神色郑重了几分。
黄昏时刻的院落带着淡淡的暖色,满院子的黄色菊花,在风中摇曳,只靠近屋檐下的地方有一丛白似霜,看起来格外醒目。
安殊亭鼻子动了动,满袖盈香。
一见到菊花,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不俗、不媚、不艳、不屈,孤标傲世果然是孙悦白的品味,可这一点点素白,又带了些清冷蔑视的意味。
踩在石径上,安殊亭转头就看到站在窗口的孙悦白,如玉树芝兰,翩然出尘,阳光打在他的侧脸,那是一种冷玉般的剔透清冷,让人觉得莫名冷寂。
“先生。”安殊亭突然出声。
见孙悦白抬眼望过来,那幅画便仿佛活了过来,不如刚刚的清冷破碎却格外鲜活。
“别来无恙,灵均老弟。”安启明看了安殊亭一眼,随后大步上前,声音高昂的冲着孙悦白拱手寒暄。
孙悦白颔首从窗户那边退回,迎了出来,“别来无恙。”
三人坐定,孙悦白再温了两个茶杯。
红泥小炉上水噗噗作响,显然不久之前这个人在独自品茶。
安启明看了都羡慕不已,这样闲适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但不是谁都有这个条件。
安启明说,“我这不成器的孩子还望你多多照顾,说起来除了上次生日宴你们还不曾见过,哪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安殊亭出生的时候正是孙悦白仕途走向辉煌的起点,自那以后十年,孙悦白都在京为官,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确实缘分不浅。”孙悦白看着安殊亭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这是孽缘还是其他。
安殊亭提前做了心理建设,再见孙悦白便没那么抗拒了,既然孙悦白帮他选了这样的路,可怎么走还是看他自己,未必不能走出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安殊亭坦然极了,甚至看见水开了,主动为三人斟了茶水。
“先生,请用茶,小心烫。”他将茶双手捧起,递到孙悦白面前,仿佛是一种仪式感。
孙悦白放下手中的折扇,接过茶,只觉得今日的安殊亭又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今日的安殊亭穿了一身紫色银丝暗纹长衫,腰间束了银色玉带,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大概是为了显庄重,带了银色的小冠,神仪明秀,朗目舒眉,哪怕这会儿神色严肃,也压不住骨子里的倜傥不羁。
鲜活又好看的年轻人,孙悦白默默赞道。
“犬子顽劣,只希望灵均你能严厉管教,若能有几分长进,得贤弟一分风采,那也算是他天大的长进。”安启明浑然不觉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哈哈大笑。
倒是安殊亭绷不住了,迎着孙悦白隐晦的打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第一次发现老男人说起肉麻的话来一般人真的扛不住。
察觉到父亲递过来的眼色,他扯出了一抹端庄的笑,“以后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对学生我一向严厉,尤其是打架逃课这样的事情,从不姑息。”孙悦白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揭老底。
安殊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雍容风雅、眉目清明的男人。
他从前也算大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他也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打架斗殴,逃课厌学都是他干过的事情,因为学习好,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再逃学斗殴要被收拾。
为什么有人就能顶着那样温雅无害的脸,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就该如此,这孩子生的结实,若是不用心,收拾一顿也是应该的。”安启明笑了,甚至有心调侃。
他没想到孙悦白对安殊亭竟有些喜欢,要知道对于看不上的人,这位一直都是无视的态度,更遑论逗弄。
他看着哑口无言的儿子,更觉得自己将他送来读书是正确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孙悦白让安殊亭来白鹿书院,因为夫人,或者是别的原因,安启明也不那么介意,总归从结果来说这件事情对自己有利。
“明光兄严重了,书院学子众多,我等为人师长传道授业必然一视同仁。”孙悦白将安殊亭的动作收于眼底,低头喝了一口茶。
面上却是神态淡淡,客气的和安启明对话,对比安启明的热络,他的态度似乎冷淡许多,但也耐着心思交谈。
安殊亭看着孙悦白若有所思。
安启明将安殊亭交到孙悦白手上,转头看了窗外一眼,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再晚就要摸黑下山,便也起身告辞。
临走前还告诫安殊亭要好好孝敬先生,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场面话。
安殊亭就那么看着他爹将他这么大的一个儿子随手放在这里,潇洒离开,那大步流星的背影,仿佛比平日的稳重多了几分意气风发,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所谓的剧情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也不知如今这到底是个什么走向。
“你这是父亲刚走便舍不得了?”孙悦白清朗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原本半开的窗户,窗外苍翠欲滴的翠竹,在风中发出瑟瑟的声音。
见安殊亭还站在门口,“你莫不是想跟着你父亲一同回去,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安殊亭闻言,身形一顿,慢吞吞的转身,“哦,那你还挺了解我爹的。”
孙悦白意味不明的轻笑,“过来坐,我们也不算陌生人不是吗?”
安殊亭闻言眯了眯眼,走到孙悦白面前坐下,这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孙悦白。
他此刻端着师长的姿态,温雅端方,和那一日的眉眼风流却莫名危险的模样当真大不相同,安殊亭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定了定心神,看向这位受人尊敬的先生。
脸还是那张脸,就是气质不一样了,今日的孙悦白看着温雅可亲,实际上这份温和守礼的背后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
安殊亭蓦然想起来,孙悦白这三个字不仅代表了男配,他还是安启明那一辈人中最出色的。
功名利禄,名誉声望,那些别人营营汲汲想要得到的一切,在这个人眼中都是随手可弃的,要不他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辞官归隐。
明明孙氏士族上一辈尽是平庸之人,并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眼看着就要没落,却偏偏在下一代出现了孙悦白。
少有聪慧之名,才华出众,声明远播,又是孙公曾孙,便是帝王也闻其名声,特曾接见,每侍上宴,谈赏其诗词,多赞叹之声。
二十岁入仕,历任秘书丞,中书侍郎等,也在宦海起伏过,三十三岁时因身体原因辞官归隐,当了书院的先生。
但据坊间传说是因为他看不惯朝堂诸事,也可能是受到了朝堂众人的排挤,总之人家确实毫不留恋,孑然一身离开了天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
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佬,他此刻的形貌气质、言行举止也完全符合世人对这位才华出众,清高孤傲大佬的印象。
可安殊亭总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我只是害怕自己做的不好,给你丢脸,我听说书院规矩很严”安殊亭撑着胳膊,摸索着带着余温的茶杯,嘴上那么说,但眼底带上了两分漫不经心,比起安启明在时,这会的他显然更加放松。
既然孙悦白坦坦荡荡,他也就当作无事,想必孙悦白本人比他更不愿提起那天的事情。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孙悦白见他刚刚和此刻截然不同的模样,被他得寸进尺,善于自己安慰调节自己的行为逗乐了。
看来那日的事情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你丢的是你自己的脸,与我有什么干系。”重新坐回安殊亭对面,孙悦白对他的话表示不赞同,悠悠然的模样,话语里带着随意打趣竟有几分熟稔的感觉。
安殊亭都想好了这位先生可能的反应,结果对方来了这么一句,这般温和的语气,让他一时间摸不清楚孙悦白的想法。
他笑了笑,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语气随意,“您都不介意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年轻人,有了实惠要什么脸面。”
“希望你能永远这么理智。”孙悦白轻笑一声。
他那天一回来就命人查了安殊亭的所有事情,知道他在家中明明是最小的孩子,却偏偏夹在白晚秋与安老夫人的婆媳斗法中,日子过的远没有表面那样松快。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另外一场惊喜的际遇呢?”孙悦白可是记得安殊亭所说的喜欢,他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那日短短的相处,安殊亭长相脾性又全是孙悦白喜欢的模样,所以尽管他触碰了自己的忌讳,孙悦白还是打算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这是孙悦白活了三十多年少有的理智与感性拉扯,他的指尖无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上的绸带。
“先生真是一个奇特的人”安殊亭放下手,转头看着孙悦白。
“当然,我见过的事情很多,自然也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愚昧的世人看的通透”孙悦白看他眼中有亮色闪过,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安殊亭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安殊亭一愣,仰头要看他,却被孙悦白捂住了眼睛。
“所以当你发现不值得时,不要沉溺于那些可能让你变得软弱的东西,舍去那些,这样你就能过得比谁都好。”
孙悦白的手带着早秋特有的寒凉,却让人的情绪越发平静。
安殊亭看不见,只觉得那只手应该也是玉白修长。
鼻间全是这人身上淡淡的菊香,耳边响起的是孙悦白温润的声音,像是劝诫,又像是蛊惑。
“我从不沉溺,也无需厌恶,那浪费情感,我只是不在意。”安殊亭听见自己用格外冷静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孙悦白紧紧的盯着安殊亭,半晌蓦然发笑,指尖摩挲了下安殊亭的侧脸,“你很好。”
他放开了捂着安殊亭眼睛的手,低头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书院吗?”
安殊亭在他放下手之后,身体微微向后仰,直到自己靠在椅背上再退不开,这才停下了动作,他冲着孙悦白摇头,“不是很清楚。”
“我想看看你们年轻人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安殊亭讪笑了一声,这话鬼都不信,可他只能故作不知陪着他演戏。
第058章 3.08
安殊亭从孙悦白那里离开时间已经不早了, 从小院里出来,不用再应付孙悦白,他只觉得浑身轻松。
白鹿书院占地宽广, 整个书院的面积很大,好在这会儿应该马上要吃饭了。
安殊亭跟着三三两两的学子向同一个地方走去, 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膳堂, 交了银子果然顺利的打到了饭菜。
在这里,安殊亭瞬间找到了大学食堂的感觉, 这也是白鹿书院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座书院的山长治学讲究“求道无篱,经世致用”。
认为各种思想观念可以摒弃门户之见, 大胆探索,相互碰撞交融, 同时做学问不能纸上谈兵, 要深入实践,严谨务实。
所以书院为了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 凡入学学子不允许带书童,必事事躬亲。
书院都是统一着白色儒衫, 尽管大家都在忙着吃饭,但安殊亭一身张扬的紫色长衫, 头戴白玉发冠,身型俊挺, 英姿勃发。
一身与众人格外不同的气质,便是到了人才济济的白鹿书院那也是独树一帜。
“你是刚刚入学的学生?我叫贺知舟, 介意我坐在这里么?”安殊亭正啃着鸡腿,就听见耳边响起了问询声。
他抬头便看见一个略有些微胖, 一副笑眯眯的学子,站在自己桌旁。
安殊亭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位置。
贺知舟捧着饭菜坐下,坐近了再看面前的人,他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
安殊亭咽下嘴里的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正儿八经的观察起这位自来熟的年轻人,“我是今日刚入学的,我叫安殊亭。”
“原来是安兄,安兄要是不介意的话喊我知舟就行了,我这人最好交友,尤其是像安兄这样不拘小节的朋友。”听见安殊亭也不客套,这直接了当的作风,贺知舟眼睛一亮,态度越发的热络了。
“书院的人都像你这般吗?”安殊亭在对方坐下说话的时候重新开始吃饭,筷子举起的动作就没落下过,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又爬了一波山,原来不觉得,这会儿饭吃到嘴里,饿的厉害。
一边吃,一边看着对面的人,一般这种见第一面就热情的过分的人,不是有所求就是别有用心。
“哪里,哪里,我只是性格如此,让你见笑了。”安殊亭再次开口,贺知舟就更加确定这是一路人。
他也实在是烦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大道理一篇篇的同窗,奈何书院里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爽快人,当然要好好结识一番。
“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书院吧。”要交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要急朋友之所急,贺知舟见安殊亭忙着吃饭,也不冷场。
“咱们书院一共分四个地方,讲堂和藏书阁在最北边,往东走有一大片竹林,就是先生们住的地方,西边就是咱们在的这里是膳堂、医堂、还有仓廪。”
“每一座讲堂有一位主讲先生,并且每半年会固定一批学子,按照功课进度分到不同的讲堂,所有讲堂都是学生选先生,先生也会选学生,短时间内成为一个班。”
“闲暇之余,也可以去别的班级听课,全凭自己,不过这样做的人很少。”
安殊亭点了点头,这个和大学的分班也差不多,“还挺好的,不愧是白鹿书院。”
听见安殊亭的赞同,贺知舟忍不住露出一两分得意,要不说白鹿书院闻名天下,就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治学理念,还有其格外开明的学习氛围。
“刚刚说的就是书院的布局,这个你以后慢慢了解。”
“咱们书院的学子也分三类,第一类,家世极好,大部分是官宦子弟,本身收到良好的教育,第二类是学问极其出众的,受到先生重视,还有一种就是啥也不是,默默无闻的,比如说我。”
贺知舟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他风趣的语气,调侃的字句,让人听了很有好感,确实是个善于交谈的人。
“默默无闻?”安殊亭挑眉看了一眼面前的贺知舟,这性格看着也不像是安分老实的人物,这样的人会是默默无闻?
安殊亭看着贺知舟若有所思。
“你别看我,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贺知舟见他神色多了几分兴趣,默默的在心中夸赞了自己一番。
虽然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但第一次见面还是要保持神秘感,总要给好友了解自己的机会。
只是不经意的转头,贺知舟立刻眯起了眼睛,突然头往安殊亭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道。
“这个人,就这个,这会儿从右边的小道上过来,正准备上台阶的人,他,你以后最好离得远一些。”
贺知舟的语气格外强调,安殊亭下意识的去看。
“别转头。”贺知舟看见安殊亭的动作,立马佯装倒水喝,扯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袖子。
“我跟你说这人别看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股子寒酸劲儿,偏偏不知怎么的得了先生的眼,可算是有靠山了,你离他远些,别什么时候被咬一口,厉害着呢。”贺知舟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孙悦白?”听到熟悉的姓,安殊亭条件反射的问道,低头看了一眼被扯的衣袖,直到对方讪讪的松开了手,这才抬头光明正大的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年轻人。
安殊亭有些无奈,这也是戏多的人,实际上这会儿的食堂很是嘈杂,只要不是大吼大叫,基本听不见,他非要这样和做贼一样。
其实贺知舟是很阳刚清透的声色,语气也平缓,偏偏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还有些莫名酸。
“可不,书院也只有那一位先生。”
安殊亭不置可否,贺知舟这模样一看就是有过节的,要是知道自己也是被先生特殊照顾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只是这位被先生另眼相待的人怎么看都普普通通。
安殊亭一来就交到了书院中的第一个朋友,一个默默无名的插班生,在班里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只短短几天时间,他也知道为何贺知舟对自己这般热络。
贺知舟在书院里其实还挺有名的,因为他确实为人仗义,只是众人对他褒贬不一。
官宦子弟哪怕教养良好,但骨子里还是带有隐隐的清高,看不上贺知舟这样的商人之子。
而一些家境格外贫寒的学子,也看不惯贺知舟的奢华无度,剩下的几个关系近些的同窗都属于那种平平常常不惹事的。
所以安殊亭一出现那一身贵气张扬的装扮,还有不拘小节的性格一下子就吸引了同样骨子里跃跃欲试的贺知舟。
后来知道安殊亭是官宦子弟并且安家竟是商户起家之后,就对他更多了几分亲近。
毕竟安家的崛起,对于同样是商人之家的贺家来说也是他们家的发展方向。
他们两人的友谊建立的很迅速,甚至贺知舟还领着安殊亭去找了分舍的管事将他们分到了一起。
再之后,安殊亭就很惊诧的发现那位得孙悦白青睐的万安和也和他们住一起。
“终于走了,可要憋死我了。”贺知舟原本拿着一本书装模做样的看着,见万安和收拾好了书卷出了房门,立马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骨头像是散了一样的趴在桌上。
见安殊亭枕着胳膊,靠着被子躺在炕上,一副悠然自得,无动于衷的模样,眼睛里多了几分倾佩。
安殊亭见他反应夸张,眼睛扫过他,“至于吗?这也是你的住所,你愿意干什么随意,何必装模做样的。”
“那是你没见过。”贺知舟说着话,下巴磕在桌面上,有气无力的,刚刚挺着腰坐着有些拧了。
“看来你们还挺有故事的,怪不得你对人家那么关注。”安殊亭撑着胳膊盘腿坐了起来。
他也发现万安和确实是个很有性格的人,从他住进房间,三人就没说话。
安殊亭刚来的时候,出于礼貌还打了招呼,结果人家只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拿着书本,直接无视了他。
之后的两天大家直接就各干各的,谁也没说话。
“我那是关注吗?我是惹不起躲得起。”听见安殊亭这么说,贺知舟不干了,跑到自己的床铺边,学着安殊亭的模样,舒舒服服的躺下,整个人畅快的出了一口长气。
“既然是来读书的,就要有个读书的样子,你也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可钱又能办到一切吗?否则你们家为什么千辛万苦的送你来读书,家中培养你废了不少功夫吧。”
贺知舟目光直直的看着屋顶,冷着声音,抑扬顿挫,格外严肃的说了一番话。
安殊亭对着他一言难尽的摆了摆手,“得了,得了,就这样吧。”
安殊亭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学万安和说话,就连语气里的冷漠都学的像极了。
“这下你知道了吧,关键是人家说完之后,我想了想突然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就是那个性子,实在是让人适应不了。”贺知舟当然要让他的新好友知道他被梗的不上不下的心情。
“忘记告诉你了,先生说让你空了去找他。”
两人说话间,门突然被推开,万安和扶着门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安殊亭忍不住转头看看贺知舟,就连他也忍不住为贺知舟感到尴尬。
“好,我收拾收拾过去。”见万安和说完还站在那里,明白他是在等自己的回话,安殊亭忙说到。
随即下了铺,穿鞋的功夫,万安和已经干脆利索的转头离开了。
安殊亭站在原地整了整衣服,看着贺知舟耸了耸肩,“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以后你可嘴上有个把门的。”
贺知舟看着安殊亭潇洒离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觉得安殊亭还是太年轻,等他和万安和那个人熟了,就会明白对方多么令人窒息。
第059章 3.09
安殊亭并不知道他的同窗在背地里吐槽自己, 他背着手悠哉游哉的走到孙悦白的小院的时候,就看见孙悦白站在窗边悉心的浇灌几棵兰草。
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外裳,可能因为今日并不需要上课, 原本被发冠固定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身后, 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松松的束着, 低头间,鬓边的一缕青色垂下, 让他更多了几分柔和随性。
“何来尔室香,四壁即空谷, 一拳古尔媚,美人伴幽独。”安殊亭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
孙悦白听见声音, 抬头, 就看见安殊亭站在那里,冲着他点了点头, “很美的诗,进来吧。”
孙悦白语气轻柔, 让安殊亭因为鬼使神差读了诗的尴尬缓解了许多,而他随意温和的态度也让安殊亭觉得很舒适。
见对方玉白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拂过兰草, 色彩分明的冲击,让安殊亭的心蓦然跳动了一下, 再看,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窗口。
安殊亭抬脚向屋子走去, 心中莫名奇妙的有了个荒谬的念头,孙悦白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 但也许只是无聊调戏呢,毕竟这位的性格有时候挺恶劣的。
而且痴恋他那位女主娘亲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转变, 还直接由喜欢女人变成喜欢男人。
心思百转,进了屋,却见孙悦白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纸,那是他这两日交的功课,不知怎么的,他心中莫名失望。
“以为我是来请你喝茶的?”孙悦白将安殊亭的失落收入眼底。
眉眼间的悦色一闪而过,比起和他们一辈的同龄人,这如今还只是条小狐狸,还嫩的很,这般想着,面上不露声色。
他慢慢的将面前的功课拿起来,整了整本就不显凌乱的纸张,推到安殊亭面前。
安殊亭看了孙悦白一眼,拿起来,看着旁边批注的小字,低低的咳了一声,难得的羞愧。
孙悦白的字骨骼清秀,遒劲有力,清冽而又从容,衬得一旁安殊亭的字迹毫无技法可言。
原本单看还勉强算的上工整的字此刻只剩下丑陋了。
他抬眼看着满脸严肃的孙悦白,什么也没说,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反正现在是说啥都丢脸。
刚刚的绮念哪里还升的起来,又自作多情了,安殊亭庆幸自己没有跑去追问,要不这也太尴尬了。
“我回去就好好练字,但是你也别报太大希望。”也许是两人曾经阴差阳错的关系,安殊亭始终无法将孙悦白摆在严师的位置上。
哪怕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的一言一行都透漏出这个信息。
“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要知道我家中九岁的侄子写的字都比你的工整些。”
孙悦白看着安殊亭浑身不自在,偏要故作坦然,这次并不打算轻拿轻放,他低头抿了一口茶。
“读书吧?”安殊亭这会儿只想离开,但看着孙悦白明显并不像放过自己,想了想日常大多做的事情。
孙悦白神色看不出什么,但笑而不语的态度当然是是对他有些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
安殊亭是下意识的回答,他从前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这些。
看着面前虽然嘴角带笑,但直直盯着自己的孙悦白,也觉得按照他如今的这种学业水平,这回答就像是在胡说八道。
回忆了下原主的日常,总之就是无所事事,随处瞎逛,他很不确定的又添了一句,“也许还有四处游历?”
“日后你的功课都拿到我这里做,学习并非敷衍就能得到成果的,你总不愿意自己比同窗差的太远,对吗?”孙悦白总算是点了点头,不再步步紧逼。
他们如今并不熟悉,所以不能给给安殊亭造成自己很好糊弄的印象,但也不能步步紧逼,这样可能会让刚刚产生的熟悉感消散掉。
安殊亭见他松口,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只觉得孙悦白其实还挺有威严的,比那种板着脸的吓人多了。
听到孙悦白的安排觉得也还行,毕竟有一位学识出众的先生看着,绝对好过自己瞎摸索,这是多少学生都求不来的好事,而且孙悦白这位先生真的很让人舒服,他态度明确,但从不尖锐。
而且也没有看不起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学生,说实在的他那笔字确实被好多同窗质疑,只是安殊亭看着摸不清底细并不好惹,这才平静了几天。
“那你这会儿要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把昨日的功课重新做了吧,写字的时候用心些,不要着急,去书房吧。”孙悦白见安殊亭并不排斥,随即提出了去书房练字。
安殊亭从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后,盯着先生挺拔的背影,这人大概柔和的只是他的语气吧,很多时候他的处事作风带了几分强硬,就像此刻,虽说是询问,但明明他已经做好了安排。
这种被人当成小学生看着写字的待遇,安殊亭是从未遭遇过,但其实也挺好的,尤其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写,孙悦白的桌案很大,安殊亭写字的时候孙悦白就在旁边练字。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两人研磨的声音,安殊亭沉下心来,一笔一划的写着,一边回忆着当初老师教的毛笔字技巧。
只是才写了几笔,原本被忽视的淡淡的兰香幽幽的往鼻子钻去,清而不浊,淡雅冷然。
安殊亭忍不住偷偷的朝旁边看去,旁边的男人还是好看的惊人。
安殊亭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却见孙悦白笔尖游走,几行诗落于纸上。
“何来尔室香,四壁即空谷,一拳古尔媚,美人伴幽独,此花不是花,似我眼中人,难得笔下妍,写出唇滋味。”
安殊亭犹疑的看着孙悦白,以他不怎么专业的鉴赏水平看这首诗,很露骨,孙悦白哪里会是这种风格,可偏偏安殊亭看着它从孙悦白笔下诞生。
“专心些。”孙悦白淡淡得声音传来,安殊亭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功课。
可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忍不住偷偷觑了孙悦白一眼。
“你怎么……”会写这样的诗句,安殊亭未尽的话在眼前人浅笑的神色下消失,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我怎么了?”孙悦白疑问?神色坦荡,谦谦君子,不外如是。
安殊亭觉得自己就是被眼前的人调戏了,可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虽然他也知道孙悦白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光风霁月,但人哪里会非黑即白。
除了在某些事情上,孙悦白大多也确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尤其是他的文学素养根本不用质疑。
他也曾经听说过很多文人一笔入情,就是这样的纯粹让他们可以写出许多情感充沛的佳作,可安殊亭是个理科生,没办法参考。
“你不觉得这样的诗句有些轻浮吗?”安殊亭略有迟疑的问道。
孙悦白听他这么说,低头端详了自己的诗作,对着安殊亭摇了摇头,露出了淡淡的欣赏。
“虽然不怎么谦虚,但我觉得挺不错的,你的前半篇很好,我续的后半篇有感而发,我很满意。”
“是吗?”安殊亭看着孙悦白,觉得自己也许是和古代的人有代沟,但是和别人交流他都做的挺好的。
“您别是涮我呢?”安殊亭看着孙悦白,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是逗趣儿的意思吗?”孙悦白抬眼看着安殊亭,心中却是暗叹这人实在是敏锐。
最怕师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孙悦白情绪不变,坚决肯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在打马虎眼呢?
反正安殊亭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本能的觉得孙悦白这会儿应该心情不错,他有些试探的看着这位先生。
“我的住所有些拥挤了,而且我不是很喜欢和别人同寝,你看能不能让我住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安殊亭完全忘记了他新交的好友,还有别的舍都是四人,而他们只住了三人。
“住过来?可是你看到了,我这里虽说是单独的院子,但是并没有多余的房间。”
孙悦白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本来就是一人居住,所以院子的面积并不大,寝室、书房、厨房都是只有一间他只能拒绝的摇了摇头。
安殊亭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感觉,关于避免孙悦白遭难,他这两天有了一点思路。
既然理不清楚某些线索,那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看住事件的中心人物孙悦白
只是孙悦白一个大活人,想要盯住他,最好是他们一起活动,他必须想办法离孙悦白住的近一些。
安殊亭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凭着他这段时间对孙悦白的了解,孙悦白很多时候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安殊亭微微的垂了头,这是一个示弱的动作。
“其实我也不想麻烦您,但在这书院我就也和您稍微熟悉一些。”安殊亭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难过,随后沮丧的看着孙悦白。
“我爹说我平日不服管教,既然总说自己长大了,如今就不用给我月钱了,当年他也有过身无分文的时候,所以要让我也学学他,自己想办法度过眼前的困难。”
“我便想着住在哪里都行,正好住房的银两我还没交呢,最起码将这笔钱省下来,您看您这书房也挺大的,我在里面摆一张小塌,就放在角落,也不占您地方。”
安殊亭指了指最靠墙角的一片略微空旷的地方,这个地方既能保证他观察孙悦白,又能保持安全距离,不至于犯了孙悦白的忌讳。
“你确定要这样?”孙悦白看了眼那个小小的角落,确实放的下一张窄窄的小塌,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小东西不知道人心险恶,自己送上门来。
孙悦白当然是愿意的,只是面上还是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安殊亭觉得他没有一口气回绝便是有可能,连忙紧紧的盯着孙悦白,满眼诚恳,“您会帮我的对吧,我也没想到我爹这么狠,这次连我奶奶说话都没有用。”
孙悦白看见安殊亭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内情,差点都要信了。
安启明年轻的时候确实身无分文的靠自己过活过一段时间,听说那时候年轻气盛将钱全都投入了一个小生意亏了,也不好意思搁家里要钱。
但据自己调查的结果,就是安启明停了安殊亭的银钱,有那个爱孙如命的奶奶,他短时间内也绝不会落魄到连一点住宿的钱也拿不出,这谎话说的实在是高明。
“那你暂时先住着,钱的事情你也别着急,我可以先拿些给你用。”孙悦白带着些许怜悯的看着安殊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解下身上的钱袋,递给安殊亭。
见安殊亭欣然接过,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的攥在手心里。
孙悦白明白他确实是刻意靠近自己,或许他也想靠近了解自己,又或许安殊亭也是特别的,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发现安殊亭很容易陷入自己刻意营造的氛围下,只要稍稍引导,这个年轻人就会毫无防备的被自己影响。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相貌,但是能对着一个男人的容色出神,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反应。
安殊亭可不知道眼前这位温雅秀逸的先生心中的小心思。
他也不知道他看到的“美人幽独处”是刻意选了阳光最好的时候。
更不知道那淡淡的兰香其实是刻意多装了兰花香包,要不那样的淡香除非肌肤想贴,否则怎么能轻易闻得到。
“日后你不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的。”安殊亭肯定的说到,他这会儿只觉得孙悦白人还挺好的,完全忘了当日他对人防备至极的模样。
他脸上带了浅笑,为自己的计划推进了一步感到欣喜,但也有浅浅的愧疚,毕竟利用了孙悦白的同情心欺骗了他。
“我想我也会的。”孙悦白笑了,这次的笑明明和往常一样浅浅淡淡,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真诚的脸,孙悦白却有些满足。
怎么会不满足呢?无聊的日子里遇见这样一个有趣人,的确时间很幸运的事情。
第060章 3.10
孙悦白生于书香门第, 谢家经几代积累,也打下了不小的家业,所以大家都以为孙悦白天生就是高高在上。
可实际上他小时候也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他的母亲更常做的是以读书为借口, 将他锁在屋子里, 生怕他和别人接触。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但一个人呆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孙悦白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概是因为从他有记忆起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
而他也在一人的孤寂中找到了排解的办法,母亲用作借口的书, 他每一本都认认真真的看完了, 他明白自己大概就是别人嘴里有天分的人,书读的多了, 杂了。
也慢慢的懂了一些东西,孙悦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再渴盼得到父母的关注。
大概是从他凭着七岁读完四书得到了谢家族长也就是他祖父的青睐, 得以自由出入开始,还是他九岁时就明白只要自己有本事, 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哪怕后来他看着再风光,但孙悦白还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自己的秘密,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明明还应该是不知事儿的年纪, 偏偏就是懂得人心险恶。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变得强大,再强大, 便是谢家也不会成为他的掣肘,反而会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实际上他每一步都走的踏踏实实, 便是有波折最终也淌了过来,他拥有了高官厚禄,声名地位,他就该配最好的一切。
若说还有什么不完满的,那大概就是世人觉得他形单影只,可孙悦白从来没有想过婚姻那种世俗寡淡的东西。
他年少时就知道自己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因为从来没有遇见足以匹配自己且心动的女子,孙悦白理所当然的孤身一人。
他还不至于为了成婚而去屈就一个女子。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无意间发现小舅舅与同窗那种同进同出格外契合的陪伴,竟也生了两分艳羡。
也是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女子,或许像舅舅一样也是喜欢男子的,孙悦白也不确定,他并不困惑,毕竟他本身就是一个更令人困惑的存在,所以他十分新奇的探索着未知的领域。
那时候他的小舅舅看着他时常的叹气,但也并不多说什么,直到后来小舅舅要好的那位同窗订了亲。
不知怎么的他们的事情被未婚妻家知道了,那家人找到了赵家,小舅舅反抗被外公打断了一条腿,眼睁睁的看着爱人娶妻。
孙悦白记得特别清楚,他的小舅舅喝得酩酊大醉,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的告诉他,他们这样的人不应该把感情看的太重,更不应该得意忘形,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
孙悦白那时候还年轻,记忆里都是乱糟糟的小屋,和小舅舅苍白的脸。
那时候孙悦白为小舅舅惋惜,又觉得他太过单纯,其实他的小舅舅才是真正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孙悦白总觉得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像他那么无能,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
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依旧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安殊亭是个意外,一个冒冒失失,却恰到好处的意外。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在别人已经要当祖父的年纪,便是孙悦白也感到了些许寂寞,年轻时不觉得,如今也渐渐察觉,人总是需要陪伴。
而现在的他也足够强大,能够应付得了任何情况,便也该顺着心意恣意一番。
不同于孙悦白心思百转,安殊亭搬到了书房,总算放下了半桩心事,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他的日子依旧是有条不紊,忙忙碌碌,光是适应书院的生活就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精力。
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一进书院就已经是所有人眼中的观察对象,这才几天,这人就去了先生院子。
这可是入室弟子才有的待遇,尤其是对象是先生,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特例。
“我说,兄弟,你可以呀,这就打败有些人,得先生独宠了。”贺知舟一进讲堂就大步流星得走到安殊亭面前,一屁股坐下,十分倾佩得朝他拱了拱手。
“这不是最基本得么?”安殊亭见旁边已经有人不停朝他们这里看,云淡风轻的说道。
“切,你就得意吧。”贺知舟翻开桌子上放着的书本,拿出笔墨一一摆好。
“说真的,原来我还有些生气,以为你就要离我而去,让我一个人继续水深火热,没想到你这是直上青云梯。”谁不知道孙悦白的好学问,还有谢家的家世,能得他青睐,是书院里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对原来颇得先生青眼的万安和,大家既羡慕,又看不惯,但是却没有多少人找他麻烦。
如今安殊亭这是直接借住进了孙悦白的小院,只这份偏心,就让人侧目,要知道曾经有多少人费尽心思,但也就那样,这其中还包括了谢家的后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不是穷闹的,没银子给书院交,要不还能怎么着?”无视了周围竖起的耳朵,安殊亭无奈的说到。
书院就这么大,这事儿反正也瞒不住,与其任由大家猜测,倒不如他先坦荡的说出来来,用的自然也是那一套理由。
这也意味着安殊亭原来手上的钱,之后是真的不能动了,要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迟早露馅。
“好吧,你有道理。”贺知舟才不管他这些理由,反正他就是知道安殊亭在孙悦白那里很特殊,比万安和还特殊,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了一眼旁边的位置。
万安和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贺知舟的得意,抬头眼波无痕的的看着他。
贺知舟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反正只要万安和不高兴,自己就高兴,而且他这样的小人凭什么得先生青眼。
“他得意什么,当别人的狗腿子就那么高兴?”万安和前面坐着的蓝佑善实在是忍不住转头和万安和低声说了一句,眼睛里满是不忿。
他与万安和熟识,自然知道他的不易,就是因为先生万安和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如今先生似乎。有了更看重的学生
万安和并不在意贺知舟如同跳梁小丑的行为,对于好友的安慰,他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息事宁人。
蓝佑善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心中更是憋气,凭什么他们就要忍气吞声。
“你有什么好得意,在书院里有功夫比这些,不如好好做学问。”蓝佑善对着贺知舟不屑道。
“这啥玩意儿?我是软柿子吗?”贺知舟正和安殊亭说这话,就见蓝佑善对着自己大言不惭,他无语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气馁的看着安殊亭。
安殊亭点点头,“您看着是挺好说话的。”
安殊亭说的没错,别看贺知舟看着好像诸多挑剔,其实他包容心还挺强的,对小事儿上也不计较。
要不就从前万安和明显是拿他立威,震慑其他那些找麻烦的人,而这个家伙也只是私下恼恨,找找对方的小毛病,过激的手段却完全没有。
“两个二世祖,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见贺知舟和安殊亭只顾着说话,完全不搭理自己,蓝佑善嗤笑。
安殊亭侧目,看着长相更普通,但脾气还挺着急的同窗,笑了一下,“这哪家的东西放出来了,在书院熏陶了这么久,看来也没什么用。”
“你想干什么?”蓝佑善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带倒在地,发出砰的巨响,这下子整个讲堂彻底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对峙的几人。
万安和也站了起来,一只手扯着蓝佑善,“这都是做什么,贺知舟,你们也别太过分。”
安殊亭挑了挑眉,抱着胳膊慢悠悠的也站了起来,“你这马前卒也有点太没脑子了,二世祖,这谁家没有祖宗,你不能因为我的祖宗比一般人出息就这样嫉妒吧,这嘴脸,可真是。”
人群中不知道谁传出一声窃笑,贺知舟看着神色更冷的万安和,再看看依旧不紧不慢的安殊亭,心中赞叹他这兄弟是个猛人,骂人不吐脏字。
“你放什么狗屁。”蓝佑善看着安殊亭奚落的模样,举起了攥紧的拳头,却被万安和死死的拉住。
“你……”
“行了行了,别说你们那套狗屁言论了,你不开口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爹、我爷爷、我祖宗有本事,我还能怎么着,总不至于不认祖宗吧,那可太不孝了。”
“再说了,大家都是凭实力进的书院,你怎么就品德那么高尚,指点别人起来那么起劲儿,你如今成了书院第一人了?见人就想指点一番。”
安殊亭见万安和就要张口,无趣的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来,明显是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越发嘈杂,万安和不用听就知道,今天他要是不说些什么,从前的义正言辞就是一个笑话,以后他会沦为一个嫉妒别人家世的狭隘之人。
“如果你对佑善的话介意,那我替他道歉,作为同窗,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不负光阴,把心思多用在学业上,至于其他的,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又什么好洋洋自得的。”万安和看着贺知舟和安殊亭,十分真诚。
“哎呦,这可真是太好笑了,你在讲什么笑话,身外之物?”安殊亭哈哈哈大笑,忍不住低头拨了一下自己佩戴的羊脂玉。
剩下的不都是和大家一样的装束。
“这算什么身外之物,不过是和衣服一样的配饰罢了,不在意身外之物,你总不能让我光着呀,但你也没光着。”安殊亭这话说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但讲堂里的许多学生确却点点头,“不过是些平日的装饰,要不说我都没注意。”
其实也不是没注意,只是一般能让孩子科举之途走到这一步的,家里条件都很不错了。
很多人更是有权有势,家中富贵,平日也都是这般搭配的,注意肯定是注意到了,也能从装饰知道安殊亭家境富贵,但确实没什么好关注的,大家不都一样。
也有不少同窗想到万安和从前总说别人仗着家里如何,是不是他十分介意了,要不怎么尽盯着这些。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说这些了,怪没意思的,你看这不就是负了光阴了吗?而且是我们三十多个人的,加起来都浪费了多长时间了。”
“而且有我爹我娘教导我就行了,咱俩也没啥关系,你这心操的。”安殊亭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万安和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这句话,无奈的看了一眼万安和,就低头翻起了书本。
他这一套套简直就是谬论,但安殊亭始终相信用魔法打败魔法才是最有效的。
他又不是贺知舟那个大傻子,还能跟他在那耐心辩论。
万安和怎么甘心,他气的脸都青了,但安殊亭就这么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快别说了,先生就要来了。”贺知舟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猛的拍了一下手掌,也端端正正的坐下,脸上全是大获全胜的神采。
就这么一个人,自己确实见的少了,否则过去怎么会被这种大道理压得哑口无言,以至于被扣上了一个满身铜臭,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他进来的时候也是通过先生考教的好么。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