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瘸子
被小小的插曲耽误了一下后,他们去了另一家铺子买了点心,一边试吃,一边购买,要不是李礽拦着,他们恨不得把人家铺子都搬空。
胤祺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还想再多卖一点。
李礽把他的小脑袋扭回来,笑着道:“下次还能够再来的。”
胤祺掰着手指,嘀咕着,玛嬷一份,额娘一份,胤禟一份,应该够了吧,这一趟出来,所有人都要照顾到呢。
回去的时候,胤祐被胤祉拖上了二哥的马车。
胤祉掰了一半的莲蓉糕喂到了胤祐的嘴边,“喏,这个新品也不错啊,你尝尝。”
胤祐捧着糕点啊呜啊呜机械地啃着,小脸紧绷着,目光在自己的腿上流连,他知道自己是不同的,腿的长短不一。
那孩子说得也没错,自己就是一个瘸子呢。
“你刚出生的时候。”李礽忽地开口道。
胤祐的脑袋转过来,盯着二哥.
“我、大哥和胤祉一起去看你,你还睡着,特别可爱,胤祉伸手摸了摸你,结果你非常不给面子的哭了。”李礽笑着道,“可把胤祉给吓坏了,他都没见过小孩这么哭的。”
提到这件事,胤祉也有了印象,他停住啃糕点的动作,回忆着,嘀咕道:“我就摸了摸,你就哭得惊天动地的,吓得我以为自己手长了刀子呢。”
胤祐很少听到自己还是小婴儿时候的事情,他忍不住咯咯笑了,好奇道:“真的吗?”
“真的,咱们三偷溜进去的,你那一嗓子把外面的人都吵进来了。”李礽道,“场面有点尴尬。”
胤祐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又笑了。
“后来,胤祉就经常去看你,听惠妃娘娘说,他还总爱摸你的脚。”李礽道。
自己年幼做下的事情被拆穿,胤祉蹦跶着想要去捂二哥的嘴,太羞耻了,“没有的事情!!!”
“那你是说惠妃娘娘胡诌的咯?”李礽道。
胤祉一下子就像是被拎住后颈皮毛的狗崽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沉默一会,破罐子破摔,“对啊,就是摸过了,怎样???”
觉得你像是个小变态。
李礽道:“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摸胤祐的脚丫子,人家都摸脸蛋的。”
“因为摸脸蛋,他总会哭啊,一哭我就没办法跟他玩了啊。”胤祉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点苦恼,“脚也很好摸,软乎乎,肉嘟嘟的。”
“很可爱吧?”李礽问道。
“对啊,当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可爱啊。”胤祉说着,感觉自己好像那时候好像鬼迷心窍了似的,后面胤禩、胤禟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胤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在他身上呲了一泡尿,他当时就震惊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去翊坤宫。
三哥觉得自己的脚可爱呢,胤祐晃了一下脚丫,脸上的笑容淡了,道:“可是长短不一样啊。”
“那有啥关系呢,长短一样,我喜欢,长短不一样,我也喜欢啊,都让你不要听那人的话了,他没素养呢……”胤祉越说越乱,恨不得把头顶在胤祐的脑袋上,所有的想法与感觉就哗啦啦地一下子都灌了进去。
李礽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一把,让他稍安勿躁,又对着胤祐道:“胤祉说的话听一半就成。”
胤祉气得脸都鼓起来了,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不服气地嚷嚷道:“哪一半?哪一半???”
“他喜欢你。”
明明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心里毫无感觉,自然极了,但是被二哥这么一复述,胤祉的羞耻心立马爆棚了,好似鸭子被掐住了脖子。
他脸红红,沉默一会,嘀咕道:“那二哥也喜欢胤祐啊,不止二哥,大家都喜欢胤祐呀。”
“是,是,身边的人都喜欢胤祐。”李礽笑着道,又看向胤祐,“二哥很想说这些说你不好的话都不必在意,但是二哥知道你做不到,不只是你,所有人都做不到。”
不顾及世人的目光与言语,活得潇洒自如,这得是多么高悟的思想境界,人认知天也未必会有这样的觉悟,又如何能要求垂髫小儿这样?
胤祐垂了垂脑袋,那要怎样呢?
“二哥只能说,你要多把注意力放在身边人身上,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话,难过一下就算了,这不会影响大家对你的喜欢。”李礽道。
“可是我就是……就是……”胤祐嘀咕了半晌,也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他们都说汗阿玛因为……就不想要我了,还想把我过继出去……”
“他们说,你就信了?”李礽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汗阿玛呢?”
胤祐摇摇头,他哪里敢去问呢?甚至都不敢多在汗阿玛面前出现,生怕自己这条不争气的腿,惹了汗阿玛不高兴。
“在你出生之后,我同汗阿玛讨论过你的腿,他虽未曾全部和盘托出,但并非出自于对你的厌恶。”李礽道。
他确实同康熙讨论过这件事情,康熙的想法很复杂,至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些政治,那些谣言,那些担忧,尚且难以理解。
胤祐抬起头,面露不解,他是听说过这些事情的,还知道是二哥劝说汗阿玛把自己留在宫中。
“据我所知,汗阿玛想把你过继出去,是因为担心你无法在宫中顺利长大。”李礽说道,“你该知道,汗阿玛之前也失去过孩子,为此大哥和胤祉都被养在了臣子的府上,只要能让你顺利长大,汗阿玛有过继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就康熙这个性子,当初想要把胤祐过继出去,也许有出自于政治的考量,但也不乏其中有爱的成分,担心所谓的诅咒对孩子的影响,担心孩子在宫中养不大,担心自己克子的命运。
无论爱与政治如何占比,无论是否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只要有过就行。
对于胤祐来说,这就是他需要知道的全部。
“真的?”胤祐道,真的不是厌恶自己吗?
“真的。”李礽说道,“要是再因为有人说这样的话,你心里难受,就想想今天,想想大哥,想想胤祉,要是难过的受不了,就去问胤祉,甭管我是不是腿脚不便,你都喜欢我啊,胤祉说了,他喜欢你。”
左一句喜欢,右一句喜欢,胤祉觉得自己的脸都是麻的,牙疼,但在胤祐晶晶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一拍胸脯,“喜欢的呢。”
胤祐高兴,两条短腿晃晃悠悠,“谢谢三哥,上次也是你帮我打掩护呢。”
李礽敏锐地听出了两个字眼,“上次?”
“我腿脚不好,上次没站稳的,脚一滑,就栽进池塘里了,三哥是为了拉住我一起掉进去的。”胤祐说道,耳尖红红的,害羞的表情真想让人想摸摸他可爱的小脸蛋。
原来是这样,李礽转念一想,又对着胤祉道:“那你为何不让他说出来?别人还以为你把胤祐推下去的呢。”
“我是那样的人吗?”胤祉双手抱胸,哼唧着抖了抖了肩膀。
“那你解释一下,也免得旁人误会。”李礽说道,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心大的能装下个海了。
胤祉道:“是我非要去假山那里说话才导致胤祐掉下去的,虽不是我动手的,但与我也有关呢。”
幸亏没出什么事情,也算是给自己长了个教训吧。
“那你们为何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李礽趁机问道,他还是挺好奇这小崽子背着自己有什么秘密。
“三哥想……”
胤祐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胤祉无情地打断了,“你不许说!!!说好了咱们都要保密的!!!”
凶巴巴的小模样还挺吓人的,胤祐立马闭了嘴,他捂住小嘴巴,眼睛里面蓄满了笑意。
三哥还担心别人知道他为了亲近二哥来找自己偷学透镜的技术呢,嘻嘻~~
李礽在心里偷偷叹气,还以为这次可以套出这点小秘密呢,看来这要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了吧。
出去了这么一趟,再回宫,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胤祐的变化,从前基本没有存在感的人现在经常会带着胤禩四处晃悠。
戴贵人让宫人给他做了更厚的鞋垫,放在鞋子里面,走起路来,看着也不明显,更增添了胤祐的信心,时常哒哒哒往来于毓庆宫和延禧宫。
不只是如此,从前畏畏缩缩的模样也落落大方了些,与人对话,眼神也不飘忽了。
康熙很喜欢这样子的胤祐,偶尔逮着去毓庆宫偷偷瞧哥哥们的胤祐,还会直接把人抱去乾清宫待上一会儿,再让梁九功送回延禧宫去。
对于胤祐来说,这越发地证明了二哥说得对——汗阿玛并不厌恶自己,身上的敏感纤细少了许多,活泼开朗了不少。
“情场”得意,战场便会失意。
自打从瑷珲回来,康熙便一直着手对付沙俄的事情,先是修建驿站,对外呢,也劝诫沙俄退出黑龙江领域,信是送出去了,但均是泥牛入海,没有音讯。
在年关之前,康熙又遣使去了雅克萨,严令他们退兵。
可惜了,使者并未见到托尔布津,只有一个小副官,提到关键处,便顾左右而言他。
这都算了,使者离开瑷珲的第二天,托尔布津率军奇袭了雅克萨周边的一个村子,交出了他对康熙问题的答复。
虽然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但听说托尔布津的行径之后,康熙还是十分的恼火,在会同内阁商议如今的形式之后,决定将在明年春上发动对雅克萨的攻击。
战争一触即发。
第342章 再见阿普
雅克萨之战,李礽是知道的,结果也略有耳闻,所以在攻克下雅克萨之后,他便同康熙进言,一举逼退尼布楚的沙俄人,避免他们卷土重来。
历史上,1684年的这场胜利到了第二年便被推翻了,反复的战争劳民伤财,不如一步到位。
这要换做之前,康熙还会有所顾忌,一来是根据南怀仁所言,沙俄国土面积大,不能轻易得罪,二来,倘若能和平解决,岂不是美哉。
但是他们上次去瑷珲的时候,搞死了托尔布津的继承人,眼下和平解决是不可能了。
而圣彼得堡距离太远,正要打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自明朝时候就存在的隐患,是时候该解决了。
继续打!!!
从正月份开始的战争打到了四月份才结束,截了沙俄人的供给,灭掉外出寻找食物的小队。
如此一个月之后,沙俄人开城门投降。
这些俘虏本来都要押送至京城,李礽举起双手双脚反对,这么多人沿途的开销得要花费多少钱啊,不如只要几位领导呢,还有大臣说优待俘虏,冤家宜解不宜结。
优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染血孩童能够站起来嬉戏欢闹?
除非哭泣的妇人能重展笑颜?
除非烧毁的村落能重新屹立于废墟之上?
除非战死的士兵能重回人间?
……
但是这话不能让康熙晓得,与仁慈之道背离,肯定会被训斥的。
“保成好了吗?”胤褆在门外喊了一声,他们今儿约着是看沙俄的战俘。
“好了,好了。”李礽快步从屋子里走出来,后面有个小尾巴。
胤褆啧了一声,“你跟着干嘛?”
胤祉吭哧吭哧在后面跑着,“不知道啊,你们要去干嘛,我就去干嘛。”
胤褆上下打量着他,不想搭理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但胤祉叉着腰瞪着,一副“你不带我我就跟汗阿玛告状”威胁表情。
“行吧,行吧。”胤褆无可奈何地招招手,五指放在他的小脑瓜上,推着他上前,“等会儿我们要去看战俘,你小点儿动静,可别被发现了。”
胤祉点点头,他又道:“是上次想要抓二哥的那伙人嘛?”
说的是李礽去雅克萨的差点被扎哈骗出去的那次,回来之后李礽同大伙儿说了一遍自己的经历,没想到小家伙还记得呢。
李礽点头,“不过他们功亏一篑,多亏了我英明神武。”
胤祉抬头,看了二哥一眼,随即才用力点点头。
哎?小伙子,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沙俄的战俘住在京城的一处院子里,严加看管,周围都是士兵,一看就是那种普通人都会绕着走的地方。
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府外,接下来就是混进去的事情了。
这部分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他才走到门口,那士兵就眯了眯眼睛,笑着道:“给太子爷请安。”
李礽左右看看,是谁泄露了他的身份???
那士兵道:“卑职先前在都统府的大门值守……”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具体,他顿了顿,补充道:“抓货郎那次,卑职就在门口呢。”
李礽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事实上,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但看对方热情的样子,他笑着道:“原来是你啊,你也跟着过来了吗?”
对于太子爷还记得自己这件事,那个士兵十分激动,道:“都统提到上京这个事情,卑职就跟着过来了。”
“这一路辛苦了。”李礽说道,这山高水远的,还押着一群不省心的人,肯定不容易。
“不辛苦,不辛苦,嘿嘿……”士兵挠了挠头,晒得黑里带红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到了京城,有没有四处逛逛?”李礽又问道。
“昨天不当值,去过了。”士兵道,还看了许多稀奇的东西,玻璃镜都是寻常的,还有什么哈哈镜,把人照得奇奇怪怪的,还挺有意思。
那街边的温度计也很厉害,要是他们瑷珲能有一个温度计,不知道显示的温度是多少呢。
“难得回来,多去玩玩。”李礽说道,“今儿我过来是先看看托尔布津,能进去吗?”
所有人都不允许靠近,但太子爷肯定不在其中。
彭春不在府上,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托尔布津住的院子外。
隔着院门,他们就听到里面叽里咕噜的声音,一个字都听不懂。
作为一个曾在乾清宫偷听过数次的人,李礽环顾一圈后,招招手,带着自己的同伙,溜到院墙边上。
这府邸前身应该是个大官的住处,院子里面很是别致,虽然没有得到很好的打理,但也透露着心思。
比如说这围墙上,每隔几米就有个镂空小窗户,每一处窗户取景都不一样,比如说,他们偷听的这处,种得是一丛牡丹,品种吧,应该是魏紫吧。
这个季节里,花朵已经开败,但依然可见其荷花或者皇冠似的花型,鲜艳的紫色显得十分尊贵,即便在枝头凋零,犹然显得尊贵。
但,三个崽子挤过去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最后的几朵花在一阵碰撞挤压后,花瓣簌簌落下,碾落成泥。
三个人猫在一起,扒着窗户,往里面看着。
院子里,或坐或站,有几个沙俄人。
沙俄人的特征很明显,个子高大威猛,最矮的也将近一米八的样子,身材壮硕,胡子头发都十分茂密,大概是这一路都不好过,他们的形容都有些憔悴,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颓废。
康熙定下了明天见这些人,他们现在大概在商量什么,嘴里叽里咕噜,手不停地挥着,神色十分慷慨。
这群慷慨激昂的人之中,有个人的表情很淡定,似乎胸有成竹,再结合其他人恭敬的态度,这人大概就是托尔布津了。
他的身高约莫一米八,脑门上盘旋着的金色卷发,贴在头皮上显得油腻不已,脸上带着些浮肿,两颗硕大的肿眼泡里包裹着发黄布满血丝的眼珠,本是壮硕的身体上挂满了赘肉,腼着的大肚子坐在凳子上,像是坨巨大的阴影。
李礽撇撇嘴,一点英雄的飒飒英姿都没有,更像是个狗熊,真是让人失望极了。
“我以为英雄都是威风凛凛的样子,没想到啊……”胤褆瞅了一眼,嗤之以鼻,声音压得格外低。
即便靖逆侯脚有残疾,往那儿一站,也由内向外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的气势,哪里是托尔布津可以比的。
若非彭春见过托尔布津,他们真要怀疑这人是从路边随便扯过来的醉鬼呢。
“不许动!”背后忽然传来压低的声音。
李礽听到这微微耳熟的声音同时,感觉一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背上,big 胆???
“是谁在这儿偷听?”对方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礽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就乐了,“阿普,是我曹礽啊!!!”
阿普收回抵在曹礽背上的东西丢在了一边,李礽瞅了一眼,大概是从地上随便捡的一根木棍子,还怪会唬人的,这是知道自己来了吗?
“你咋也过来了?”李礽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啥时候来的?怎么没来找我?”
“想来京城看你啊。”阿普语气幽幽,找是找了,就是结果同自己想的不一样。
回想起自己在京城打听曹礽时,众人怪异的眼神,顿时咬牙切齿,“当初你说瞒了我一件事,还说离开的时候会告诉我,结果什么都没说呢。”
提到这个,李礽也挺不好意思的,他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没四处宣扬就把托尔布津招来了,哪里敢透露半分,我想着等你来了京城,再告诉你呢。”
“要是我不来呢?”阿普忍不住钻牛角尖。
“你不来的话,就等我下次东巡的时候找你啊。”李礽不假思索道,山不就我我就山,小事嘛。
这话让阿普心里好受了点,他随即又嘿嘿道:“阿松还不知道呢,等我这次回去告诉他,他肯定会吓一跳。”
“阿松的身体好点了吗?”李礽问道。
“一般般吧,比之前好点了,刚入春的时候还病了一场。”阿普叹气道。
“有机会也可以京城看看,太医院又不少医技精湛的太医,可以看看。”李礽说道,他肯定不能把太医派遣到瑷珲,但要是阿松来了京城,倒是可以看看。
阿普点点头,“那我先替阿松谢谢你了啊。”
李礽又给介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胤褆和胤祉,“这是我大哥胤褆,我三弟胤祉。”
“见过两位阿哥。”阿普行礼道,明明李礽的地位更高,约莫是同患难过,他对李礽的态度更随和。
“你就是阿普吗?”胤祉贴着二哥的腿,好奇地看向阿普,这是第一次他见到二哥故事里的人物。
阿普点点头。
胤祉笑了笑,露出两个月牙似的眼睛,“我很喜欢你送的小挂件,谢谢啦。”
阿普愣了一下,想起来是最后给的那些皮毛做的小玩意儿,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三阿哥喜欢就好。”
“很喜欢。”胤祉认真点点头,去年冬天还摸出来戴了呢,在几个没东西可戴的弟弟面前炫耀,成功把胤禟给气哭了,这效果,他十分满意啊。
阿普不好意思到脸红了,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道:“临行前,赵叔做了一批箭头,我带过来了,你……你还需要吗?”
本来他对自己这个见面礼非常满意,但知道曹礽……太子爷的身份后,又不确定了,堂堂太子爷想要的东西肯定能弄到手,这箭头又不稀罕,还会要吗?
“要啊,当然要,那箭头还挺好使的,去年冬猎的时候,大哥用它猎到了两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呢。”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
事实上,箭头带回来之后,胤褆就让内务府做出来一样的,但阿普送的,意义又不一样。
胤褆也跟着道:“那箭头是好东西啊,难得你还从瑷珲带过来,麻烦了。”
被对方如此重视,阿普通体舒畅,他道:“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拿去。”
说完,也不管三位阿哥什么表情,急匆匆地回去拿东西。
被晾在原地的三个人……
第343章 索菲亚
瞅过托尔布津之后,李礽对后面的事情就失去了兴致,现在都是车轱辘的客套话,毫无意义,重头戏在之后双方使者正式谈判,所以他干脆带着阿普在京城转了转。
和谈的时间定在了秋天,代表康熙出面的索额图提出了大清的意见——以叶尼塞河为界限,往东全部都归属于大清所有。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托尔布津的脸都绿了,手舞足蹈地说这恐怕很难,他们的摄政王恐怕不会答应的。
在他的想法之中,大清的君主仁慈,没有太多的攻击性,加上清朝内战颇多,自顾不暇,只需把尼布楚以东南的地方划给清朝便可以息事宁人。
但没想到康熙竟然一开口就恨不得要了他们的一半的领土。
虽然说自叶尼塞河以东,气候恶劣,人烟稀少,对于他们来说,价值并不大,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被轻易占领。
若是要割舍,不是很难,但面子上很难过去,他可以笃定摄政王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也不知道东方的这个皇帝为何失了智,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
康熙当然不是失智,而是被他心爱的儿子“怂恿”的。
“自古便有战败割地赔款,凭什么他们战败,就只是离开我们的领土就是让步,若是如此,咱们也攻入他们领地罢了。”李礽说道。
作为一个反侵略的国家,胜利之后,不要赔偿,难道要个牌坊?
反正现在也没有联合国,也没有人关注别国的领土主权。
再说,经过弹幕提醒,后面还有《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勘分西北界约记》,咔咔地从大清上面划走了东北和西北的土地,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那天寒地冻之处,要来反倒是难以管理,请太子爷三思。”索额图皱眉,似乎不赞同李礽的主意。
“话倒不是这么说,咱们与蒙古交好,若是能将他们与沙俄的交接地方全部归在大清的治下,更便于关系的维系,不是吗?”李礽说道。
若是能拿下中西伯利亚高原,大清将会对蒙古各联盟行成半包围之势,这样强势的政治形式,会让蒙古彻底臣服于大清。
甚至,直接成为大清版图的一块也不是不可能。
索额图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没想到太子爷的胃口这么大,竟然想着吞并……
索额图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皇上,想看看皇上的表情,皇上的表情平静中透露着平淡,应该是已经震惊过了,“这……这是不是……”
这是不是过分了?
这是索额图噎在喉咙里面的话,但是他不敢说。
“过分?”李礽反问道,“他们在我大清的领土上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屡屡背弃信义,卷土重来,自然是该付出代价的。”
太多人都认为把沙俄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就算是这场战事的结束,但是李礽无法苟同,双方僵持许久,定要撕咬下一块肉,才能让他们知道何为害怕。
至于蒙古,他并没有那么信任,但是多一重防范总是好的。
“万一他们不同意呢?”索额图忍不住问道,先前就已经确定,他会作为谈判官去主持这次同沙俄之间的谈判,所以他要尽可能皇上的想法,但现在看来,太子爷的想法也很重要
“不同意就算了,换成赔款吧。”李礽无所谓道,“只是吓唬他们一下而已,把条件提到一个无法达成的门槛后,退而求其次的时候,他们就会立马答应的。”
康熙脸上都是麻的,有没有能吓唬到沙俄人不好说,反正他是被吓了一跳的,然后这小兔崽子就给来了这么一句退步的话。
“当然他们要是同意了,也是最好不过了。”李礽说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索额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总觉得太子爷是在异想天开。
康熙起身,在地图上划了一下,“保成的条件太苛刻,他们未必会同意,但你要朝着这个条件去谈。”
叶尼塞河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能拿下来,那真是稳赚不赔,但他亦是觉得不太可能。
原因十分简单,倘若是以叶尼塞河为界,整个西面都是平原,一览无余,若是骑兵渡河,便可长驱直入,直插圣彼得堡。
索额图连连点头应是。
康熙的手指朝着东边移了一段距离,在勒拿河与贝尔加湖这条线上划了一下,“底线在此,这条线以东的领土必须归大清所有,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解除他们对黑龙江在侵扰。”
一旦明确这条界限之后,沙俄人再想步入黑龙江领域,那要不是尖刀直入,深入腹地,要不便是全线进攻,碾压推进,这两点都不是容易事儿。
“尼布楚一定要拿下。”李礽提醒道,这可作为与蒙古交界的隘口,有十分重要军事地位,所以一定要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
索额图再次看向皇上,见皇上点点头,这才应下。
他忽地又道:“这要是托尔布津听闻此条件,怨恨咱们,怎么办?”
“他不是一直都恨着吗?”李礽问道,自打搞死了他的侄子,这血海深仇便结下了,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个人的怨恨已经无足轻重。
就好像瑷珲的驻军中多少人想搞死这群沙俄人,但又因为上峰的命令而隐忍不发。
所以,恨就恨吧,无所谓了。
索额图……他当然听说了皇上上次东巡不小心搞死了人家侄子的事情,还以为皇上会善待人家,补偿一二,消弭怨恨,眼下看来,这是奔着气死人去了。
所以,他倒是很想看看托尔布津的脸色。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这样……不好吧?”托尔布津对着翻译说道,“我们只是入侵了那么一小点的地方,却要划分半个国家的领土处理,这不公平。”
无论索额图是如何心虚,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一派强硬,“公平,那是友邻之国才谈的,诸位的行径可算不好友好吧。”
托尔布津听到翻译的话,语塞,“但是这些部落是希望我们统领他们的。”
索额图自认在政治上有几分厚颜无比,但托尔布津的话让他产生了新的认知,他笑着道:“巧了,我们也是代表这些部落同你们谈判,当然,你要是有其他的想法,比如说想自己亲自和他们谈判,我们亦可以把你们移交给他们。”
托尔布津脸色发白,身上冒出一层汗。
他很清楚,与他们关系比较好的人只有雅克萨和尼布楚城中那些特权之人,这些人也不过是看中跟着他们有利可图,他们亦是需要这群人帮忙管理下层的民众,互利互惠而已。
他们如今失势,这些人如何背刺反叛可真不好说。
而那些下层的百姓恨他们入骨,更别提的附近小寨子、小村落,不知道被他们抢劫搜刮了多少次,沾在手上的鲜血洗都洗不干净。
大清要是把他们移交给这群人,那可真是完全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活路,剥皮拆骨,下场凄惨。
“此事,我们要同大帝禀告。”托尔布津的小命还掌握在大清的手上,不敢张口拒绝,只得行使缓兵之计。
“是哪位大帝说了算呢?又或是摄政王?”索额图按照太子爷的吩咐继续问道,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托尔布津愣了一下,沙俄现在有两位沙皇,一位是伊凡,一位是彼得,两人都尚且年幼,权力掌握着摄政王的手中。
这些事情虽然不是秘闻,但是遥远的东方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呢?
“自然是……”托尔布津很想撒谎,但索额图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倨傲的神色,无一都表露着大清已经了解到了一切,他根本不敢撒谎,只能委婉道,“自然是要两位大帝同摄政王共同商定了。”
事实上,索额图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虚,他知道得根本不多,只是听太子爷说沙俄现在动荡,立有两位沙皇,但实权掌握在姐姐索菲亚手中。
该女子残忍狡诈,又很残暴,有野心,但政治手段并不高明,所以大清要趁他病要他命。
至于太子爷怎么知道的,好似是听来自押送托尔布津的小伙伴说的。
李礽也确实是从阿普的嘴里听到托尔布津背地里提到了索菲亚摄政王,又从弹幕上补充了一下世界近代历史,摸清楚了对手的情况。
好在索菲亚只是空有野心,要是跟叶卡捷琳娜一样,那可真是棘手。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礽才敢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不然,换成叶卡捷琳娜,那个能派兵一路追杀东归土尔扈特部的大帝,说不定要和大清怼脸干起来。
柿子嘛,自然要挑软的捏。
索额图接下来又吐露了一些皇室秘辛,比如说与摄政王同父同母的伊凡大帝天生身体不好,智商也不高,并且彼得大帝的舅舅被索菲亚诬陷后残忍杀害,彼得大帝也为同父异母的索菲亚所仇视,现在处于流放的状态。
有些消息连托尔布津都知道得没那么清楚,震得他几近失态,心中恐慌不已。
想来大清从很早时候就开始想着如何报复,调查得如此清楚,他怀疑大清在沙俄皇室之中有奸细,不然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这个国家太恐怖了,竟然能够如此深入他们国家的内里,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太可怕了!!!
于是,一路上都□□不服输的托尔布津从皇宫出来之后就被吓病了,高热不退,反反复复,养了半个月方才能下床。
康熙立马把人给送了回去,看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开展和谈,实际上——这人要是死在京城多晦气,而且他们还要找个人重新吓唬,不划算呢。
第344章 郑英成
纵使李礽十分殷切,他也不可能亲身前往尼布楚谈判,等待的时间又让人焦灼,送走了阿普后,他只能找点别的事情去做。
比如说:去医学院看看显微镜的使用情况。
内堂里,陈彤正在看一本医书,这是之前太子爷找人翻译的书籍,里面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又包罗万象,甚至有不少与现行之道想违背的地方。
关于这部分,太子爷的意思是两边都不要相信,而是自己去实践出最终的结果。
这一点上,陈彤也十分地认可。
她是因着在民间行走多年,方才有此见识,太子爷年纪不大,便有这么认知,实在是难得。
“大人,太子爷来了。”医士从外面进来,禀告道。
从前,这一声大人叫得不情不愿,区区女流,竟然坐上副院正的位置,且听说她与太子爷关系匪浅,又曾经救了皇贵妃和皇八女的性命,这才有了如此地位。
但,追随其左右,时间长了,便知道此人确实有本事。
前些时候,京城有个妇人难产,眼看着一尸两命横于眼前,连最为资深的产婆与大夫都宣布无救之时,求到了陈大人的面前。
陈大人带着医女进去,半个时辰后,硬生生把产妇和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还有各种听起来像是传说一样的逸闻,治好满身的脓疮的病人,全身被野兽咬伤的人竟然痊愈了,还有推翻了延续不知道多少年的滴血认亲之法。
桩桩件件,若非他们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必然不敢相信一分一毫。
但是他们看到了,他们质疑过了,他们只能接受了。
如今,这一声“大人”,可是心悦臣服。
“在哪里?”陈彤放下书,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在书馆里。”医士回答道。
书馆是王苗主张建的,将太医院原有的一部分书籍搬到了一处,供所有人借阅。
此举得到了太子爷的支持,后又从文华殿搬来不少的医书添了进去。
也有一部分书是各位太医或者医学生的捐赠的。
所有的捐赠者都被刻在书馆前面的功德碑上,这是一种感谢方式,亦是一种激励方式。
陈彤进去的时候,太子爷正背着手站在他们最新绘制人体图之上,她道:“微臣给太子爷请安。”
“起来吧,这是你们自己绘制的?”李礽问道。
“对,按照太子爷的说法,我们去找了仵作……”陈彤顿了一下,中间痛苦的过程实在是不想提起,反正看完到现在,她也不想吃肉,“之后便绘制了这个图。”
李礽道:“不错,有求真之精神,乃是医学的希望。”
陈彤也露出了微笑,“回京之时,微臣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医术之中的玄妙,之后却又完全被颠覆,虽然觉得有些打击和气馁,但又觉得有无限的动力。”
“有你这样的人,实属大清一大幸事。”李礽忍不住说道,宽容、博学、坚韧、探究……兼具医者和学者的两大优秀品质。
“太子爷过奖了。”陈医女谦逊道,她能有今日之成就,更多的是前人的研究,以及太子爷背后的鼎力支持,她清楚知道这些,自然不会因为几句恭维和夸奖就迷失方向。
“你当得。”李礽说道,“现在只是开始,困难重重,尤其是你这身份,但是我和汗阿玛都会支持你的,不必担心。”
现在康熙还能收到一些老学腐参奏的折子,不过懒得搭理就是了,蠢货!!!
“多谢皇上和太子爷。”陈彤道。
“小事。”李礽摆摆手,不以为意,“我之前说的署名一事如何了?”
“正在协商之中,目前还没有定稿。”陈彤说道。
如何让这些杏林之家心甘情愿拿出来他们压箱底的绝技?可不是皇上和太子爷一句旨意就可以的。
先前用的法子是等价交换,换取进去医学院学习的名额。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就算不用医术交换,他们也可以通过正规的考试进入医学院。
所以,太子爷提出了另一种方法——给他们名利。
但凡愿意将自己的技能写成文章交于医学院,编撰成书或发布诰令之时,就会署上他的名字,现可闻名于世,日后也会流芳百世。
除此以外,还会给上一笔银钱,当做奖励,若是想要深入研究,医学院也可以出资。
当然研究的结果属于医学院,也会署上他们的名字就是了。
这类似于现代的医学研究与学术论文的制度。
同样也在实行这套制度的还有他手底下的工匠,不涉及官场,实施起来略微不同,更像是专利制度。
比如说,上次不小心制作出哈哈镜的人也得到了一笔赏赐,约莫十两银子,权当做一次小小的激励。
虽有所不同,但是本质上都是鼓励所有从业者去创造新的东西。
“尽快拿出对应的方案,若是奖励这块拿不准,尽管提出来。”李礽说道,他既然起了这个头,那便是想把这个事情做好的,万不能半途而废。
“遵命。”
“显微镜使用得如何?”李礽问道。
“正在使用中,不过……”陈彤一言难尽,“你过去了看了就知道了……”
嗯?这是用得好,还是不好呢?
另一间屋子里,窗户大开,明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映得房间同室外一样透彻。
不同于往常可见到研究所的安静,里面闹轰轰的。
靠着窗户的一边,摆着数张长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置一个显微镜,这显微镜同现代常见的显微镜不同,体积更大。
尤其是为了能更加清楚看到样本,周围还用了些平面镜来采集光线,更显得庞大又厚重。
这一点是李礽也没有意料的,没有电的情况下,也能想出其他的法子解决照明不足的情况。
此时,每张桌子面前都围着好几个人,伸头探脑,嘴里催促道:“好了没?好了没?我也还等着呢……”
“对啊,你都看了许久了,等会儿就要下课了。”
“别催,别催,我这才看清楚呢……”
靠近门口的学生们很快就发现了一片阴影,遮住了他们的光线,正怒目看过去,才发现是陈彤。
“陈院长。”学子赶紧行礼。
“你们这……”陈彤问道。
陈彤的岁数不大,但地位高,加之,不怎么爱笑,所有的学子都有点害怕她。
听到陈彤这么问,那学子赶紧举起了课题本,上面密密麻麻已经记录观察的数据,“我们已经完成了课题,还有空余的时间就……”
陈彤嗯了一声,侧头道:“就是这样。”
显微镜实在是太稀奇了,以致于所有人都想一直用它看东西,微观世界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
事实上,不只是学生这样,太医们也是如此,顾忌到面子,平常还佯装一下。
但是学子就不一样了,每到这堂课,就活跃得不行。
“由着他们去吧,只是个器具,应当用于探索。”李礽说道,说不定就在这些奇怪的自由的漫无目的的探索之中发明发现了新的东西。
这边的说话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逐渐有人看了过来。
陈彤,都认识,但是旁边的小孩,却看起来面生。
倒是王明认出来了,这可是之前被他说“多管闲事”的小孩。
后面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又被曹衡救过,进来医学院之后,听说了太子爷与这里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也对小孩的身份有所怀疑。
可是没有眼见为实,始终也只是他的猜测,偶尔希望猜测成真,自己是如此的幸运,偶尔希望猜测作假,自己未曾得罪过贵人。
陈彤见大家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便道:“这是当今太子爷,没有他,就没有这所医学院。”
啊,真的是太子爷???
人群一下子炸开,都说在医学院可能会捕获太子爷一枚,没想到是真的。
“给太子爷请安。”回过神来的人赶紧行礼,后面的人也跟着回神。
在场的人之中见过太子爷的甚少,但是听说过太子爷传奇故事的人太多了,当街被劫、募集善款、劝人弃仇、惩治拐子,包括最近给七阿哥出头,都有着各种版本的传闻。
这种扑所迷离的传言更增添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尤其是那种从未见过太子爷的少年人们。
此时,见到真人后,一个个都不免兴奋起来,挤着朝前,想要一睹真容。
李礽摆摆手,抬步走了进来,淡淡道:“该说有你们才有医学院,你们是大清医术的希望,”
他顶多就是给铺垫了一条道路,至于这条路将会通向何处,全由站在眼前的这群年纪比他略微大点少年人决定。
这也是他一直想做到的事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被太子爷这么说,大家自然心神激荡,就好似自己就是被天恩选中的特别之人,后日便是华佗在世,神医妙手,更加想挤上前一睹太子爷风采了。
人挤人之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格外的明显,中间还夹杂着稀碎的破裂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看到地上的场景个个脸色苍白。
地上躺着一架显微镜,周边散落的是玻璃碎片,端看这碎片,便知道不只是一面镜子被打碎了。
周围的人退避三舍,生怕打碎贵重物品的责任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又用余光打量着太子爷和陈彤,想看看两位的反应。
陈彤眉头微微皱着,素来不好接近的脸上露出了更加不快的表情,似乎这群学子犯下的是什么滔天的过错。
这样的表情让所有的学子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生怕被波及。
“太子爷,他们也是无心之过,也是微臣管教不严,这损失从医学院的账上扣除吧。”陈彤拱手说道。
这一点出乎所有的学子所料,没想到陈彤会跟他们求情,甚至接过了这个锅,不过,陈彤除了严肃些,也从未曾苛待他们。
“可以。”李礽道,“你回头派人送去给曹衡,让他找人帮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工钱和材料钱照付就成。”
“多谢太子爷。”陈彤说道。
众位学子也纷纷道谢。
“你们该谢谢陈大人,她可是顶在前面帮你们求情了。”李礽笑着说道。
众位学子纷纷朝着陈彤道谢。
“赔呢,是不用赔,但是呢,你们……”李礽指了指站在桌子周边的一群人。
那群人刚刚才逃过一劫,现在又被点名,顿时脸上白了起来,不知道太子爷要如何处置他们,赔东西?赔钱?打板子?还是其他的酷刑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礽嘴角露出了常有的笑容,这个让很多人吃过大亏的笑容,直看的被盯着的学子瑟瑟发抖,他才松了口,“就罚你们去碾一个月的药吧,又或者打扫这里一个月……”
嗯?他们是不是幻听了?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比起他们脑子里面的的各种刑罚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
长久的沉默让李礽嗯了一声,“不满意?”
“没……”
“不敢……”
“太好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上赶着认罚。
这样知错能改的样子,让李礽很满意,“以后可别毛手毛脚的,这东西虽然没你们贵重,但制作起来也比较麻烦,积善斋也不可能总是给你们捐赠。”
是的,这东西以积善斋的名义捐赠的。
反正总要给医学院的,不如换点名声呢。
众人赶紧应是。
有了这一出的意外,众人并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太子爷宽容大量,待人温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李礽又问了些他们用显微镜观察的课题都是些什么,现在显微镜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其中多是大片的菌类。
说过话后,气氛更加和谐了,众人的胆子也大起来了,尤其是太子爷对比着小小一只,白净的脸上总是笑着,让他们更加放肆了些。
“太子爷,在下有一问题,听说门口影壁上的题字是您的主意,是真的吗?”有学子问道,早就对太子爷耳闻许久,今日恰好碰见,不如一抒胸中疑问。
“哦?你说那个?”李礽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上次舞弊一案时候,他召见陈彤用的理由,“是我,这是对你们的期许。”
并非随口一说,而是真心如此期许,以病人为重。
“还真是太子爷啊,那为何不留下钤印呢?”有人疑惑道。
“需要留吗?”李礽问道,他当时也算得上就那么一说,留不留都无所谓了。
“不需要吗?”那人疑惑地抠抠脑袋,被太子爷这样问,他显然也有点迷惑自己的坚持。
“要留便留‘全体病患’吧。”李礽说道,这本来就是他从其他地方抠出来的,怎么能留他的名字呢?
全体病患?
这会儿抠头的可不只是学子了,好几个人都面露迷茫的神色,听其起来没啥问题,但就是欠缺了什么。
是什么呢?
要是康熙在这儿,准会头疼他这直白到毫无文采的儿子——这玩意儿怎么听都像是写在锦旗上的落款。
“太子爷,听说您和陈氏医馆有合作?”有学子凑着上前,举手提问道。
这个传言也挺久了,起因就是酒精。
作为整个京城最先用上酒精的医馆,为此还闹了些麻烦,更增添了传言的奇异。
提问的学子被旁边的人拐了一下,陈大人就在场,瞎胡说些什么呢?
但陈彤脸上平淡极了,根本不为这个问题烦恼,事实上,是或者不是,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什么合作?”李礽没想到这些人的问题还挺多,热情难以招架,干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回答他的问题。
“就是酒精啊,为什么会找陈氏医馆?”那学子说道。
其实不只是酒精,还有现在的医学院,旁人都说太子爷偏袒陈家,重用陈彤,若非太子爷还年幼,说不定还会编出几段桃色绯闻来。
“研制出来了,便要找人试试看,不是陈氏医馆,也会是李氏医馆、王氏医馆。”李礽道,“只不过我那时候恰好认识陈彤而已。”
“那为何不让太医院试药?”
这也是困惑众人的问题,包括太医院自己,也一度对太子爷不找自己心中有“怨”。
“太医院去哪儿找受这么重外伤的人?”李礽反问道,“就算有,也不过一两人,不如医馆的病患数量大,伤口类型多,更能测试药物的实用性。”
所以跟偏袒无关。
“原来是这样……”那学子喃喃道,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那神仙水呢?”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哪里来的神仙水?
“就是您上次让微臣给杨三服用的东西。”陈彤在一旁提醒道。
她声音不高不低,但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东西。
哦,那个啊——李礽了然,笑了,“盐糖水而已。”
“真的嘛?”那学子显然不是很相信,陈氏医馆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但没有人相信,多数还是觉得是太子爷带去的神丹妙药。
“大胆,竟敢质疑太子爷。”德忠呵斥道。
那学子面色一下子恐慌了起来,太子态度过于温和,让他们得意忘形了。
“没事。”李礽抬手制止了德忠,“确实只是盐糖水,至于为什么要使用此水,你们可还记得杨三的症状?”
杨三的脉案是被陈氏医馆公布过的,在场人几乎都倒背如流。
“高热会导致人大量流汗,缺水,盐糖水正好补充一些所需。”李礽说道,道理十分简单,但要解释清楚,还需要更多的知识,比如葡萄糖、氯化钠、还有电解质。
“为什么不直接喝水?”那学子不死心地继续提出质疑。
“这就要你们自己去研究了,我只知道结果,但提到原理,并不清楚。”李礽说道,他虽然了解点常识,但终究只是皮毛而已。
“这些学识正在编撰之中,等书成之时,会让你们了解的。”陈彤说道,太子爷来之前,她正在看的就是这本书。
“多谢太子爷、陈大人解惑。”那学子拱手道谢,既然陈大人都这么说了,确实就是盐糖水无疑了,只是没想到此等常见之物竟然有这种功效。
“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太子爷。”一个学子站出来说道,神色严肃,好似有啥重大的决定哽在喉咙口。
学子身后同样服饰的一个人正扯着他的衣袖,对他轻轻摇头。
学子把衣袖抽出来,继续看着太子爷。
这位年约不过十四五岁,虽然同是穿学子服饰,但脸上的倨傲和做派都优于旁人,应该是有点背景的人,而且似乎有点来者不善啊。
李礽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郑英成。”
“郑英成,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问我医理之事,我定然是不知道的。”李礽笑着说道。
要是真的问出这种故意为难他的问题,肯定要打他板子,欺负小朋友算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闻言,都低低地笑出了声。
郑英成也有点不好意思,仍然板着脸,正经道:“在下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让陈大人做了医学院的院长呢?”
陈彤是太医院的院正,并且单独负责医学院的事务,论起权力,不比院正小,且她深受皇上和太子爷的信任。
这一点,很多人都不服气。
伴随着时间的见证,许多人会为陈彤的优秀所折服,但也有人始终都撅着。
比如眼前的郑英成。
“他一直都这样吗?”李礽扭头看向陈彤。
陈彤心里浮现出疑惑,不知道太子爷的话为何意。
“就是找刺儿。”李礽问道,“这样子,不顾场合的针对人。”
他本想说杠精的,但是怕这个词儿太过新潮,无法理解。
陈彤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太子爷果然是一针见血,这郑英成确实一直都是这样,不服管教,又爱找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刁难人,打着学生的旗号,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有些人,就是这样令人束手无策,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打一顿。
周围的人都因为太子爷的话低低笑着,尤其是那些看不惯郑英成做派的人,笑得格外灿烂。
郑英成赧然,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但越是如此,他越不服气,“在下一直捉摸不透,请太子爷解惑。”
嘴上客套说着“解惑”,这语气同就如同在说“你要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从任命陈彤为副院正开始,李礽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以为最先坐不住的会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没想到会是学子。
真是可惜呢。
李礽依旧是笑着,双眼直视郑英成,反问道:“为何不可呢?”
第345章 猪心
郑英成没意料到太子爷会反问自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在回答我这个问题之前,你先想想除了陈大人是位女子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否则你就不必开口了。”李礽依然是笑着。
但这语气却是让刚刚的笑声消弭了。
众人终于感受到一点点了来自于上位者的威压,噤了声,等着看郑英成怎么回答。
郑英成顿了顿,还是坚持说道:“这个理由不够吗?”
“当然不够。”李礽站起身,道,“疾病找上门的时候可不管你是男是女,也不会管医治病患的大夫是男是女,既然如此,你为何执着于男女性别?”
郑英成道:“可这并没有先例啊。”
“迂腐。”李礽道,“我怎么都以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会是别人,而不是你们,没想到啊……”
郑英成面露不解。
不止他,在场的人所有人都有些不解,太子爷的话意欲为何。
“当你们发现一种新的治疗办法时,是欣喜若狂,还是说这病没有先例,急切否认呢?”李礽在屋子中转着。
绕着桌子缓缓走动,摆在桌子上的有郑永成的作业,字迹工整,丝毫看不出这人心里是个歪屁股。
当然是前者啊,这时候谁还管先例呢?
“为何放到别的领域就如此偏见呢?你们应该庆幸,庆幸有陈医女这样的女子作为先行者,她们胆敢站在这里,打破世俗的陈见,打破眼光的束缚,成为先驱。”
“这意味着,当你们的母亲、姐妹、妻子病重之时,有人会救她们于病厄之中,而不是只能等死。”
“对于这样的人,你们应该心生敬意,而不是也依着世俗的眼光去排挤她们,医者面前,无男女,否则,你们就不配站在这里,谈治病,谈救人,因为你们连自己的偏见都治不好。”
这长长的一段话,让在场之人都沉默,后排有几名女子甚至小声地抽泣着,她们因这些事情遭了多少的闲话,甚至家族之中都有人不看好自己,但太子爷的话,给了他们勇气。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资格更合适的人吧?”郑英成说道。
“所谓的资格指什么?经验?地位?还是身份?”李礽问道,“你们现在所学的书籍很多都是陈医女捐赠出来的,她具有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的劝学精神,充满了对医学的热爱与宽容。”
“倘若有意见,便先捐出这么多典籍再说吧,省得我总为掏出各位手中的一点绝学绞尽脑汁,又是赏银,又是赏资格的。”李礽叹气道。
要不是担心中医断绝,他大可不管这些的秘技绝学,全部都用西医的理论,但这样就会把老祖宗的绝学都丢干净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孩子气,让大家都忍不住偷着笑。
李礽又点了点郑英成,“凭借你这么为难她,她也没有想办法把你搞出学院,你就该敬佩她的胸怀。”
郑英成哑口无言,他很想说陈彤不敢,毕竟他的身后……
“假设你的身后有人,我虽不知道是谁,但陈医女的身后是我,你觉得她做不到吗?”李礽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能做得到,不知道能做得到,还能悄无声息以及名正言顺。
郑英成脸色白了又白,也就是出了麻烦,太子爷会站在陈彤这边。
虽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听到太子爷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心里的恐惧倍增。
“医学院的女学生是我要求招的,倘若你们有任何的意见,便想想日后你们家中是否会有人生病……”李礽说道。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该,阻拦这么一条道路。
医者仁心。
但患者猪心,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那便合该诛心。
所有人再次沉默,李礽看了一下四周,雅雀无声,这个结果不错,笑道:“行了,你的问题解答完了,还有疑问吗?”
郑英成连连摇头,话都说出不来,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呢?生了病,就该治疗,可是没有大夫,如何治疗?
女患者是病人,女大夫也是大夫,就是这样子。
除了郑英成这个杠精,其他人也没有那么执着,更不会当着太子爷的面捅出来。
如今被太子啪啪打脸,更是没有人会站出来。
这番震撼的言论过后,众位学子久久不能回神,李礽轻拂衣袖,走了出去,小声对德忠道:“我刚刚发挥得如何?是不是说得特别好?”
“非常好,要是您下次能记得陈大人已经副院正,而不是医女,就更好了。”德忠跟在身边咬耳朵道。
“哎呀,你怎么不提醒我?”李礽道,这么完美的发言之中,竟然有这种瑕疵,不可原谅。
也不知道康熙怎么处理的,从来都不会叫错,真是不简单啊。
陈彤跟在身后,太子爷的仗义执言让她心生感动,满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她快速眨了眨眼睛,咽下去心头的酸涩,拱手道:“得太子如此盛赞,微臣真是愧不敢当。”
哎哎,这种时候实在是让李礽有点不知所措,他连连摆手,不当回事儿。
“还有这样的刺头,小惩大诫,免得生出更大的波折。”李礽又道,还好只是一个人,但若要是一众人联名请求之类的,那便棘手了。
别说他,就算是康熙也会觉得难搞,万一这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那便得不偿失了。
“是微臣疏忽了。”陈彤道。
这次的学习机会是太子爷赐予的,不只是她,还有太子爷,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不只是女子入学,还有那些革除弊端的措施,一旦出问题,说不定都会全部被推翻。
李礽见她明了,也就不再多说,他只能以高位来推动进展,但是权力能命令大家不要歧视排挤吗?
并不能!
不然也不会在法律和道德飞速发展的几百年后,这种不公平与歧视依旧存在。
但这条充满艰辛的路要不要走呢?当然要走,每顶着刀锋血剑前行一步,这个世界就会变好一点。
到时候,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因为难产而亡的女子,像仁孝皇后,像他母亲,像那么多死于性别歧视的女子和女婴。
“太子爷。”一个学子急匆匆地走过来,上前行礼。
“何事?”李礽转过身,看向对方,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带着急切,看着有几分眼熟。
“太子爷,您还记得我吗?”那学子跪在地上,手指指着自己的胸膛。
李礽仔细打量了一下,眼熟归眼熟,记不得还是记不得。
还是德忠在他耳边小声提醒,“王明,舞弊案。”
李礽恍然大悟,道:“你这不鼻青脸肿的,我有点认不出来。”
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怀着一腔愤慨,觉得这世上全是黑暗,所以对您态度极差,您大人大量不同我计较。”
李礽道:“起来说话吧。”
王明站起身,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若是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王明,说不定早就成为幽林之地的一捧枯骨。”
那些人后面可是打算要了他的命呢,毫不留情,犹如捏死一只蝼蚁般。
“既是再得此机会,便要好好珍惜,日后得一技之长,不枉你如此努力。”李礽道,本就是属于他的机会,只是被不公平地夺去。
“多谢太子爷教诲。”王明又道,“也多谢太子爷的救命之恩,也多谢这位公公的救命之恩。”
这一句道谢他存在心中许久,一直想当面说,苦于无机会,今时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李礽笑了,倔强的小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扭头看了德忠一眼,德忠小傲娇的脸上露出点得意。
“行了,好好努力吧。”李礽道,带着德忠走了,“现在满意了?”
不得不说,这一声谢让德忠十分的满足,走起来路都带着小风,他道:“算是王明识趣。”
话是这么说,但德忠满意的表情可不只是如此,大多数人都只会感激太子爷,毕竟就算德忠出面,也只是因为太子爷的吩咐。
少有人会单独致谢,但正因为如此,这一声谢才显得如此珍贵。
“对啊,王明识趣,认识到咱们德忠大总管的能耐呢。”李礽笑着说道。
德忠被打趣得脸颊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又补充道:“都是太子爷吩咐的。”
“我可吩咐不来演技,这声谢,你实至名归。”李礽说道,本就是德忠该得的,“行了,别推拒,为了庆贺,晚上让小厨房给你加餐,再来一小壶水酒,如何?”
当然是美滋滋上天啊。
德忠嘻嘻乐着,“多谢太子爷赏赐,多谢太子爷。”
“行了,别美了,咱们还要去积善斋看看呢。”李礽说道,自己的产业不能不上心啊。
上次回来,他本来打算把这店给荣宪,但荣宪死活不收,说要是自己得了,还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白白增添些事端。
而且,碍于太子爷的身份,积善斋有啥好东西,众人也不敢开口,但要换成荣宪,可能会直接搬空吧。
这话也说得没错,就他们每次出宫,荣宪帮人带点东西,就有人眼红来着,说帮这个带,不帮那个的。
瞧瞧同康熙打小报告,无伤大雅,但甚是烦躁。
以致于现在荣宪出宫回来,啥也不带,但是李礽就没有这种烦恼,从来没有人敢哔哔他不做代购。
谁也没有那么BIG的胆子,叨叨太子爷不听自己的使唤。
荣宪虽然没有接管积善斋,但积善斋的运营一直都有参与,李礽让她有啥要求只管同何竟说,再由何竟转述给曹衡。
今儿就去看看如何了。
第346章 念叨
甫一进门,李礽就惊呆了,这旬月不见,积善斋又换了格局,朝着两边扩大了门面,囊括了首饰、成衣、胭脂水粉等等女子常用物品。
成衣处,李礽就扫了一眼男子的,除了衣服,小饰品荷包、香囊、腰扣……应有尽有,还有一套套漂亮的成衣,箍在木头人身上。
试衣间、大镜子……应有尽有。
木头人也不是那种火柴人,而是跟现代商场里面橡胶模特一模一样,好在没有画上脸,否则那叫一个诡异。
女子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
这个商场……成衣店的消费理念已经非常朝前了,但让李礽惊讶的还在后面,他转进了首饰店。
屋子的角落里高凳上摆着新鲜的花朵,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
那明亮的干净的玻璃展柜沿着四周摆置,红色的绸布上放着一套套漂亮的饰品,金银首饰,美玉宝石,看起来都是买不起的样子。
但,依旧有不少人在看,在试戴。
但二楼就不一样了,摆了几张桌子,漂亮细纱屏风隔着,有人正坐在这里歇脚,小声聊天。
典雅别致的氛围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个卖首饰的地方,
原先卖的玻璃镜依旧在卖,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小镜子,巴掌大小,各种镶金嵌银的,精致又小巧。
李礽拿起一个,轻轻打开,跟现在小镜子差不多,只是另一边配的不是梳子,而是红色的口脂。
王掌柜在一旁介绍道:“这里面的口脂是可以替换的,全凭女子的喜好,太子爷若是喜欢可以带一盒走。”
“我带了给谁?”李礽吧嗒一下合上盖子,斜眼看向王掌柜,“自己用?”
太子爷一没个娘,二没个对象,能送给谁?
王掌柜自知失言,伸手拍拍自己的嘴巴,“奴才嘴笨。”
“行了,准备十套,德忠给银子。”李礽说道,给荣宪她们几个姐妹一人一套吧,剩下的都留给康熙,由他分配。
“太子爷的话……”王掌柜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太子爷刀子似的眼神扫过来,他一个激灵,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成另一句,“最低价,最低价。”
曹衡说过,别在太子爷面前搞这些小花招,太子爷不吃这套,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这些法子都是你想的?”李礽问道,这过于现代化的营销理念,让人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哪能啊,曹少爷拿过来的,奴才只是执行而已。”王掌柜说道,他要是有这个才能,何至于到了现在才发挥出来?
曹衡?
李礽思考了一下,难道说曹衡才是那个穿越到清朝的人?瞧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能呢。
同样是穿越男主,这硬件配置是不是有点差距太大了?
不过李礽没有妄下定论,就算是曹衡,何以如此了解这些女性消费理念?说不定是荣宪的手笔,也不一定呢。
“满载而归”的李礽回了宫,让德忠把礼物都送出去,自己亲自去找了荣宪,描述了一遍所见所闻,“我瞧着积善斋现在有模有样的,都是你的功劳啊。”
“真的这么厉害啊?”荣宪笑着,眉眼弯着,盈满笑意。
“那可不?”李礽说道,刚进去的时候,都不敢认了,“是你出的主意?”
荣宪点了点头,“我提供了一个想法,还是曹衡有能力实现。”
“都是你想的?”
“是的啊。”荣宪不解,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呢。
你这飘忽的眼神、捏来捏去的手指、外强中干的语气,都说明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李礽想了想,决定小小的试探一下,在各种接头暗号中挑了一个比较贴合的,“二姐,你听过……宫廷玉液酒吗?”
一百八一杯。
“嗯?”荣宪面露迷茫,“这是什么?你研制出来的酒?”
这个梗太家喻户晓了,就算接不住下一句,脸上也会露出点异样,而不会是荣宪这样的反应。
李礽说不出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隐约有些失望,他还是有点不死心,又道:“对啊,一百八一杯如何?”
荣宪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犹豫道:“会不会有点贵了?”
李礽哈哈大笑,“骗你的呢,怎么可能卖这么贵?”
“好啊,保成,你竟然戏耍我!”荣宪气得伸出双手,做出要掐人的样子。
李礽缩着,故意哎呀两声,“二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看来我来给你送礼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
荣宪挠了他两爪子才罢休,她接过德忠递过来的匣子,翻了翻,嘟囔道:“就一套啊?”
“你一个人还要几套?”李礽反问道。
荣宪又开始支支吾吾,“换着用啊。”
行了,这心虚的模样都快把答案写在脸上了,李礽招招手,让德忠把另一套拿给她,“满意了吗?”
“你为何要送我两套?”荣宪抱着小匣子,试探地问道。
李礽都要笑了,送一套会问为何只有一套,送两套就会问何为两套,这要如何是好?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礽诈了一把,笑着说道,神神秘秘,保准她摸不到底。
荣宪啊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凑近小声道:“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李礽也压低了声音,伸出食指,晃了晃,“一眼看穿!!!”
荣宪伸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哼了声,“一点都不可爱。”
李礽耸耸肩,“怪我咯?明明是你演技太差,撒谎的时候都快紧张得结巴了。”
就这演技,还不如德忠呢,德忠那超自然发挥,表现如同德芙一般顺滑。
荣宪又捶了他一把,捶得他晃悠了一下,笑着道:“得了啊,你再说生气的。”
“那你是在给谁打掩护?”李礽问道,他还是对出这个主意的人比较在意,万一是个同伴呢,“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不说了。”
荣宪警惕,“你想知道这个干嘛?”
“问问啊,这可是人才,请去专门给我管店铺呀。”李礽说道,就算不是穿越的人,但也是个营销人才。
做大做强,不整需要人才吗?
“哦~”荣宪哼哼两声,“没辙,你请不动她,而且,我答应过了不能透露她的身份。”
“行吧,你不说就算了,回头再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过年给你们分钱。”李礽说道,他倒不担心荣宪会独吞,人品摆在那儿,他从不质疑。
“好。”荣宪道,“但你也别跟其他人说,我担心旁人瞎打听,她们现在还在问我去年的分红多少,拈酸吃醋,阴阳怪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又带着点小傲娇。
“都怪汗阿玛说漏嘴了。”李礽说道,每年康熙都会看他的账本,去了后宫就忍不住嘚瑟,一嘚瑟就说漏了嘴。
保成真是大胆,竟然敢指责汗阿玛!!!
荣宪瞧着四下无人,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对!!!”
这个大嘴巴!!!
另一边,康熙打了个喷嚏,接过贴心小枕头梁九功递过来帕子擦了擦,他道:“肯定是保成在背地里骂朕。”
梁九功笑着道:“那说明太子爷又想着皇上了。”
康熙呵呵一声,显然是不接受这糖衣炮弹,他道:“朕算是看清这小兔崽子了,念叨朕的时候,准没啥好事儿,前几日,还巴巴地来问和谈的事情,问完了之后,又问台湾的事情,这一天天的,比那朝臣还要勤勉。”
“皇上之前担心太子爷贪玩,现在心思都放在政事上,皇上也可以松口气。”梁九功笑着说道。
何为伴君如伴虎?
太子爷不提朝政,皇上担心他玩物丧志,太子爷提了朝政,皇上嫌弃他催得紧巴巴。
总之,左右都不讨好。
不过,皇上也就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欢喜的,只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太子爷如何处理政务呢。
可惜太子爷一阵一阵的,有大事儿就来凑凑热闹,没大事儿的时候,各种找理由提前溜走。
说曹操,曹操就到。
“汗阿玛,和谈如何啊?”李礽哒哒地从门口溜进来。
“刚还在讨论你呢。”
李礽???
“讨论我什么呢?”李礽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讨论你是不是在背后念叨朕。”康熙说道,批完最后一本奏本,放在案桌上,搁下笔。
李礽心虚,刚刚还和荣宪好一阵吐槽康熙呢,他这就知道了?要不是科技受限,准会怀疑康熙是不是干了什么侵犯公民隐私权的事情?
比说什么黑镜、棱镜、水镜……计划之类的。
“哦~~我知道了,汗阿玛肯定是打了喷嚏,就赖我身上了。”李礽拖长了调子,怎么康熙也相信这种民间说法?
对于儿子这种丝毫不配合且经常拆自己台的行为,康熙已经麻木了,他走下来,“难道你没念叨吗?”
“念叨了。”李礽理直气壮,“您总是把我赚了多少钱告诉别人,他们全去抄袭我了。”
肥皂面世到如今,四海八荒出现了一堆的仿品,好在质量上无出左右,暂时还能保持一枝独秀,但估计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同等质量的产品了。
康熙笑了,“那曹衡问你如何处理的时候,你怎么又说由他们去呢?”
“他们要是从我这里偷的方子,那我可要生气了,但是他们自己试验出来的,就算了呗。”李礽说道,没有人偷方子出去卖,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何必拦着别人的发明?这都是创造力啊。
“那你不怕他们超越你的肥皂工场吗?”康熙带着人拐进了小园子,边走边问道。
“不怕!”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康熙正感到欣慰,就听到保成继续道:“至于曹衡怕不怕,就不知道了,嘿嘿~~”
康熙……
第347章 三种选择
京城尚且有点暑气,但尼布楚已经秋意盎然,早晚凉飕飕,要是天气不好,小夹袄也穿的住。
对比这寒意逼人的天气来说,谈判桌上那叫做一个火热,双方的主谈人员都恨不得挽起袖子,蹦上桌子,骑着对方的脸输出。
不只是谈判的人热情似火,为谈判做的准备也是别出心裁。
沙俄这边,除了主谈人员以外,全是身高一米久的壮汉,满脸的络腮胡,眼睛凶神恶煞,虬结的肌肉在衣服底下胀起,正襟危坐,紧紧盯着这边,似乎随时都能扑过来。
谈判时,不能带武器进场,但这特么的就是人形武器了。
对比起来,大清就显得非常的单薄弱势,个子没人高,体型也没人壮硕,那叫一个小巧玲珑。
但大清的气势也丝毫不逊。
谈判场内是不让带武器,但谈判场外可以啊。
那摆在外面一顺溜的大炮,让随行的托尔布津看了腿直发软,就是这玩意儿,炸碎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雅克萨城墙,号称坚不可摧的城池在这样的火力攻击之下,简直犹如纸糊的一般。
要不是摄政王指定他必须在场,他一丁点都不想回来。
但这事儿由不得他,他不只要回来,还要坐在谈判桌上,对着萨布素那张拉到湖底的脸,简直生无可恋。
而且,谈判桌上,谈的可不只有协议,还讲谁掌握的信息多,这个不用说,当然是大清那一边,人家连娜塔莉亚哥哥是被陷害的这种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沙俄对大清的了解还是上一次进京时候了解的东西,又或者道听途说之词。
这也不怪沙俄,在被大炮敲响沉睡的心灵之前,他们正做着美梦,认为大清还是那个懦弱好拿捏大清,万万没想到,这次不紧捏不动,还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坐上了谈判桌时,还是有点懵逼的状态。
大清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事实上,并不是大清,而是康熙。
早前,顺治年间,他们就狠狠地打过了两三次,那时候并不能说谁输谁赢,只能说各有损失。
至康熙年间,沙俄卷土重来。
彼时,康熙经历过历法之争,对于传教士的观点比较认可,关于沙俄,还询问过南怀仁的意见。
根据南怀仁所言,沙俄地处北方,幅员辽阔,几乎横贯整个陆地,且人多高大勇猛,争强好斗,与之为敌,恐为祸端。
加上,当时整个大清几乎有一半都沦落在藩王之手,没有足够的兵力,也没有足够的银子,来支撑南北同时开战。
所以康熙一直采取的是避战政策,只要沙俄不再主动搞事情,就暂时维持不动。
如今,南方一派稳定,康熙也终于腾出手来收拾北方的乱局,毕竟雅克萨、尼布楚这些地方距离满洲贵族的发源地盛京太近了,一不小心就会抄了老底,那说出多么的丢人!
对沙俄的态度由温和转为强硬,则是康熙得到那张世界地图。
在地图上便可以看到沙俄的庞大,和南怀仁说得一模一样,但,其中还有些细节被忽略了。
比如说,沙俄西边是平原,中间是高原,东边是山地。
这就意味着人口、政治、经济都集中在西部,而东部并没有那么高强度的统治,真要打起来,从西向东调兵也不是那么的容易,甚至于说得上得不偿失。
况且中间还夹着蒙古部落。
也正是这一发现,让康熙对传教士的忠诚度,或者诚实度,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前有南怀仁隐瞒西班牙无敌舰队、荷兰海上马车夫、大不列颠殖民地等事情,如今再派遣传教士的时候,康熙不得不多了个心眼。
虽然依旧同意了南怀仁推荐传教士张诚同往,但康熙还是同索额图制定了对应的计划。
一种情况是张诚站在大清的立场上,劝说沙俄答应他们的条件,达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局。
还有一种就是张诚站在了沙俄那边,对大清反向劝说,那索额图便会将计就计,利用张诚达成计划。
至于这个计划是什么,只有康熙、索额图以及两位主谈人员清楚,其余人均不知道有这个计划的存在。
而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计划还是很有必要的,在大清如此强势的情况下,沙俄不知不觉处在了下风。
仗,是人家赢的,一路追着人揍。
人,还在人家手上,除了托尔布津和副官,其他的人都还被扣押在雅克萨呢。
战斗力,在那闪闪发光的大炮面前,就算是沙俄最勇猛的战士也是纸糊的。
再说,大清现在几乎算得上是一统天下,沙俄的两个大帝还在打架,真要耗着,大清耗得起,沙俄可耗不起。
出发之前,摄政王便说过要尽早结束这边的战事,全身心投入到征伐克里米亚中。
对比久久尝不到太多甜头,反而胶着的东方,摄政王对克里米亚的兴趣更大,如果能顺利拿下这处地方,将会极大地增加她在民众之中的声望,有望在彼得之后继续独揽政权。
所以,此次谈判不只是要快,最好还能摘得一些果实进献给摄政王。
当大道无法前进一步的时候,旁门左道便会显露其踪迹。
而托尔布津正是善用此道之人,并且他还有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夜色沉浸下,托尔布津正在房间内喝酒,暖熏熏的炭火烤得他有点发热,酒意似乎也顺着呼吸进入了肺腑之间,但他还是清醒的,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也没动,只是盯着手中银制的杯子发呆。
门被敲响后,进来的是他的副官拜顿,“大人,事情办妥了,他答应了。”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消息?”托尔布津一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全部倒进了喉咙,又把杯子丢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响,接着蹒跚起身,走到了火盆边上。
“说是明天这个时候给我们消息,别的也没有多承诺。”拜顿说道。
“行了,就这样吧,他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的。”托尔布津嘴角勾起,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拜顿对于的托尔布津的笃定不解。
托尔布津肿胀的指节在炭火的炙烤下血液通畅,令他舒服得喟叹一声,“我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无论表面上信仰什么神,心底都信仰着金子,只有金子,最能动人啊。”
拜顿并不知道这个故技重施是什么时候,但猜测应该是之前的和谈中,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按照托尔布津大人的意思,应该还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拜顿心里的大山轻松了些,希望接下来他们能掌握一点主动权。
即便使了花招,在没拿到准确的信息前,托尔布津还得继续演戏,摆着那张在水里泡发了的死鱼脸继续坐在萨布素的对面,了无生趣地由着对方的唾沫星子飞溅。
心里却在想象着自己拿到关键信息,一雪前耻,让大清摔个大跟头,让摄政王对自己刮目相看……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散会之后,托尔布津才把心中的那口气舒了出来,他的目光从大清的谈判队伍之中扫过,不着痕迹地与某个人对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随意地一瞥,根本想不到私下里已经暗通款曲。
大清的谈判队伍之中,索额图和两个主谈人员一个院子,其他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里的条件一般,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繁华。
并且,天黑得格外早,漫长的黑夜显得格外的无聊,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聊天,喝喝小酒。
今日谈判结束后,也是如此。
屋外寒风瑟瑟,细密的雨丝从天空中坠落,无声无息,浸湿了石板,绵密的寒气四处弥散。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一个官员小声抱怨着,他出身南方,从未在这个时候体会到这种温度。
“可不是,但就这种鬼地方,这些罗刹人也抢着要,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另一个人接话道。
众人一阵笑,随即又调侃了一下罗刹人糟糕的生活方式。
“照这样下去,咱们能在下雪之前返回京城吗?”那个南方的官员说道,带着几分思乡之情。
“不好说,他们现在肯定不会同意咱们的方案,以叶尼塞河为边界的话,那岂不是小半的领土都要划给我们了?”
这话激起了不满的情绪,大家嚷嚷道:“你到底是为哪边说话?”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算了,算了,我自罚一杯告罪……”那人被挤兑了两句,忙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度数不高酒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和了一点,他又禁不住嘀咕道,“我也想念京城的酒水了……”
想念的又何止酒呢,现在看来,京城的一切都多么美好。
这话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何人不起故园情?
主谈人员之一的周大人板着脸,“你们这一个个的,差事都没办好,就想着回去,回去用什么交差?项上人头?”
人群一下子噤声,愁绪瞬间消散。
这个主谈人员是康熙钦点的,看中的就是他又倔又硬的脾气,就算所有人都被对方的气势碾压到腿软,他也能硬着头皮干仗。、
索额图哎了一声,道:“你别吓人,大家也是绷着累了,这罗刹人实在是难缠。”
大家纷纷附和。
“不过,这些时候持续施压应该有结果了吧?”索额图淡淡道。
提到这个,向来臭脸的周大人也微微露出笑意,“确实是,明天咱们该拂袖而去了。”
多的是不解之人,“什么?”
“谈不拢,就不谈呗。”索额图淡淡说道,“临行前,皇上给了三种选择,一种是叶尼塞河为界,一种是继续打……”
“还有一种呢?”
第348章 明示
还有一种?
索额图笑了笑,低头啜了一口酒,“还有一种不提也罢。”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何时竟然有第三种选择,话说这有第三种选择为何不一开始就提出来,反倒是让他们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大人请明示。”终于有人耐不住心痒痒,问道。
“不可说啊。”索额图摆摆手,伸手去拿酒壶,“底线还是不说比较好。”
底线?
那更要知道了!!!
下首坐着的人急忙起身给他斟满酒,又恭维了几句,但索额图始终摇头,一言不发。
大家一看这边套不出答案,又把目光扫到了周大人的身上。
周大人眼珠子一瞪,道:“我这里只有一条,谈不拢继续打。”
大家动了动嘴唇,算了,这个主战派就搁到一边,又将目光投到最后一根稻草身上。
稻草……啊,不是,主谈另一个大臣王大人是个精瘦的矮个子,脸上长长挂着笑容,从谈判开始就没什么存在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便是“消消气”“再商量一下”“您别急啊”……主打一个和谐氛围维持者。
在这个酒桌上,他也是端着杯子坐在角落里,小口呷着酒,无论气氛低落还是高昂,他脸上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疾不徐地放下杯子,对众人火热的视线视若无睹。
“王大人,就靠您解惑了,给个准信呗?”小官员说道,神色恭敬之中带着讨好,“回头到了京城,我请您喝个小酒?”
众人纷纷附和。
王大人客客气气道:“不敢当,不敢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所以,皇上到底怎么说的???
众人抓耳挠腮,互相推着,誓要从最好说话的王大人嘴里撬出一个答案,“这皇上是如何说第三种选择的呢?请大人提点一二,也避免得咱们驽钝,到时候坏了皇上的好事儿。”
王大人掀起眼皮看了索额图一眼,见索额图没有反对,这才压低了声音,“这第三种选择嘛,就是赔款。”
王大人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这个数。”
“这……”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能同意吗?”
“银子和土地,总要舍得一个吧?不然怎么能叫做战败?”王大人淡淡道,“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拿命拼出来的机会,不趁机咬掉一块肉,难解大清的憋屈。”
众人皆看着王大人,震惊的模样好像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看什么?”王大人问道。
“就……下官一直以为,以为……”被王大人盯着的官员支支吾吾半晌,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以为我是温和派?是个软柿子?”王大人哼笑着。
大概是酒精醉人脑子的效果,那官员竟然点了点头,旁边的人都要看呆了,赶紧用肘子捅了捅他的腰子,要死吗?
“殊途同归,其致一也。”王大人道,又开始抱着酒杯小口呷着。
大概是看人的眼神变了,众人竟然从他是身上看出了几分怡然自得。
仔细想想也是,王大人每次开口的时机都很巧妙,大概就是他们一顿输出完后,对方气得半死立马要薅袖子之前,一个劝解恰好堵住对方的嘴,塞回去,让对方更气了。
“所以,第三种选择就不考虑了吗?”有人小声提问道。
土地与银子,自然是选择土地呢,对于沙俄现在执政者来说,付出一笔银子,可以再赚,再收税,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就缓过来了。
但割出去的地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问问那一排的大炮了。
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所以大清当然会选择要更大的土地,而不是那区区一点银子。
这也是索额图从始至终不曾提起第三种选择的原因,这一种选择落地了,回去没办法同皇上交差啊。
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回索额图的身上,周大人说了,他只想干仗,王大人是听皇上的话,虽然不知道是皇上的那句话,但总归不是自己拿主意,这里唯一能拿主意的就是索额图了。
索额图笑了笑,“就不考虑了。”
“为何?”
“临行之前,皇上说了,此乃下策,侵扰多年,哀鸿遍野,蝇头小利,不足以弥补损失,势必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索额图道,放下酒杯。
三百万两白银是蝇头小利?这得是个多大的苍蝇脑袋?
但这话是皇上说的,谁敢反驳呢?
“况且,如果不能拿下叶尼塞河,边界线会很难划分,失去了天堑,便会一退再退,直到勒拿河,咱们才能站稳脚跟。”周大人严肃说道,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画出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勉强能看出是他们几种选择下的界限。
国与国之间,多以山脉、河流作为分界线,一来清晰明了,二来易于防守,最好当然是以为叶尼塞河为界,居于中西伯利亚高原,占据高处,易守难攻。
但若是以勒拿河为界,不只是面积小了,相应的防守也会比较困难。
众人点点头,可想到沙俄的态度,又觉得这事情也不好说。
“万一,说万一呢,要是皇上前面的两种选择对方都不接受,咱们真的不尝试一下第三种吗?”
“皇上都提到了,那肯定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吧?”
“对啊,这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索额图道:“这是咱们的底线,你见谁家谈判把底线摆在桌子上谈的,真要达成这个结果,咱们回去如何同皇上交代?”
确实没有把底线放在桌上谈的,但这个底线是不是有点高了?
沙俄人可是只想退到斯塔诺夫山以北呢,至于赔款,那更是提都未曾提过一个字。
能答应吗?
王大人了解大家的沮丧,低声道:“沉住气,咱们明天演演戏,诈诈他们。”
“演什么戏,直接打啊。”周大人不赞同拍了拍桌子,要不就真刀真枪地上,搞着这种吓唬人的噱头干嘛。
王大人捏着酒杯,呵呵笑着,“周大人醉了。”
“醉什么醉,我还能再打两个呢。”周大人道。
众人……
“行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索额图喟叹一声,闲适地靠在椅子上,随即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点了点,“底线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这个就相当于一级机密,透露出去和叛国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是大清的人,哪里敢,哪里会,透露半分呢。
只是他们现在有点头秃,底线不能摆出来谈,想谈的谈不拢,所以只能打吗?
这群人散场后,三三两两拢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咦,张大人呢?”推门而入的正是那个南方的官员,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这才发现身后也没有人影,疑惑地进了屋子。
张大人,便是传教士张诚。
南方小官员让杂役送了热水过来,稍微洗漱一下,正在泡脚的时候,张诚从外面推门而入。
“张大人去哪里了?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南方小官员此时有点微醺,大着舌头问道。
“去茅房了,来了这里,一直水土不服,喝点酒就更不舒服了。”张诚说道,等杂役把热水送进来,关上房门。
“也没注意到您什么离席的呢……”南方小官话没有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泪水都留了出来,他用帕子擦了擦,哎哟两声,就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见大家都在兴头上,悄悄出去的。”张诚解释道,背对着小官员,一边解释,一边在水里揉着毛巾。
“这样啊……”南方小官喃喃道,又补充了一句,“那您可要注意了,这里地处偏远,真要病了,也是遭罪的。”
“谢谢关心。”张诚笑着道谢。
南方小官不在意地挥挥手,舒舒服服地泡完脚之后,困意也卷了上来,他又连打了两个哈欠,趿着鞋子,熄灭了自己这边的烛火,“我先休息了。”
话说完,他就钻进了被窝,卷了卷,不多时,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张诚这才将手从热水中拿出来,双手的皮肤泡的红彤彤的,他却浑然不觉,将拧干的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翌日,谈判桌上,气氛依旧是格外的火热。
周大人撸起自己袖子,用力拍着桌子,“不行,就得叶尼塞河,别的河都不要!!!”
“我奉劝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可是怀着诚意来谈判的。”
周大人哼了声,“我们不是啊!!!”
沙俄的代表们一脸懵???
“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王大人又站起来了,伸手朝下压了压,“只要你们同意我的条件,我们还是很有诚意的。”
“叶尼塞河也算是诚意?你怎么不要伏尔加河???”
“我想要啊。”周大人猛地坐起来,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你们敢给,我们就敢要!!!”
对方的代表团气得脖子胀红,用力拍着桌子,上面的杯碟乱跳。
“啊,气话,气话~~”王大人又开始安慰了,“我们只要叶尼塞河以东。”
第349章 拉练
周大人很想说自己是认真的,只要他们愿意给,他是真的想要,但是王大人架着他,他发挥不出来啊。
“叶尼塞河万万不可能,这样吧,我们退到斯塔诺夫山脉以西,并保证永不复返,如何?”对方的主谈人员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我不相信,你们违背承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都说退,一扭头,又回来了。”周大人明显不相信他们的话。
“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是我们把叶尼塞河给你们,你们也守不住。”沙俄的谈判人员轻笑。
周大人又开始要撸袖子了,这次是两边都要捞起来,“你倒是给啊,战败之国,气焰竟然如此嚣张,若要是不相信,只管开战。”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食指指着天晃了晃,“我大清火炮就在城门之外,今日起,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雄狮打盹醒来……”
“你……你你,你就是想打,对不对???”沙俄人道,“你根本就无心谈判!”
“就是……”
周大人的话说到了一半,被王大人打断,“仗可以不打,只要你们把叶尼塞河给我们……”
沙俄人气得胸腔子都是疼的,这两个人,一个无心谈判,张嘴闭嘴就是打,看似有勇无谋,但奈何还有另一个王大人搅和稀泥巴。
王大人的话是说得漂亮,但不能细想,是的,仗可以不打,也可以打,关键在于他们能不能拿到叶尼塞河。
这两人一唱一和,就给了两个选择——打仗或者叶尼塞河。
其他的路全部堵死,还谈个鬼。
沙俄的主谈人员看向了全程端杯喝茶划水的索额图,忍不住道:“索额图大人,您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索额图跟打了个瞌睡一般,“什么想法?”
沙俄人终于忍不住了,气得起身拂袖而去,连客套的礼节都没顾得上。
坐在一边全程陪衬的托尔布津不置一词,肿肿的眼泡子看起来有种宿醉未醒的感觉,等着大部队离开后,他也温吞吞地起身跟在后面缀着。
回到屋中,拜顿没憋住,问道:“大人,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大清打着什么主意了,为何不在谈判桌上拿捏一下?”
昨晚打听来的消息,他已经一五一十地都告知了大人,满心以为今天能杀一杀对方的威风,可大人竟然一个字未曾吐露,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托尔布津嗤笑一声,他这副官是真的忠心,可就是蠢笨了点,他道:“我们的戈里津大人可瞧不上我的建议,他急着讨索菲娅公主的欢心呢。”
沙俄这边的主谈官员全名瓦西里·戈里津。
若是李礽在这里,保准弹幕上有人跟他科普一下这位高贵的王子。
瓦西里·戈里津出身沙俄贵族戈里津家族,自幼便生活在宫廷之中,受到过高等教育,与索菲娅自幼相识,如今还是她的情人。
他在内政上并不显眼,但在外交上却是颇具盛名。
土俄战争中,他就被派往乌克兰,维持对克里米亚鞑靼人的统治,在索菲娅上台之后,更是将其任命为外交大臣,统领一切外交事务。
此次同大清和谈,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儿,自然是要慎重对待,他更想借此增加索菲娅的威信,一直咬着不松口。
而且,尤其是前面他们对大清的侵犯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的阻碍,仅有的两三次被驱逐,也很快卷土重来,这给了所有人一种错觉——这次也没什么区别。
但,托尔布津清楚,以大清现在的实力,只要他们愿意,反击再简单不过了。
也就是说,若是一战,必输无疑。
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打探打听谈判的底牌是什么,也好心里有个底。
当然,他也不会告诉瓦西里的,只要他开口劝说,肯定要被嘲讽吓破了胆。
战败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圣彼得堡,他描述大清的武器如何厉害之时,一直有人在笑话他是被大清吓破了胆。
瓦西里数落起他的时候,也没客气,要是听到他劝说沙俄让步,定然会再次嘲笑他。
所以,托尔布津在等,等瓦西里摔个跟头后再站出来“雪中送炭”。
机会很快就来了,第二日,王大人称自己扭伤了脚,没办法谈判,耽误一天,延后再谈。
坐在桌子前的瓦西里脸色发青,这一听就是推脱之词。
王大人一个人扭脚,所有人都不能叹?
再说,扭得是脚,又不是舌头,为何不能谈?
但大清这一方,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你若要问,那就是谈不了。
气得瓦西里暴跳如雷,私下里宣称等见面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目中无人的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与大清打交道已久的托尔布津听着瓦西里的怒火,在心里嗤笑,大清的人若是发脾气,若是打起来,那都没啥,他们擅长一招以退为进,只要闷着不出声,那准是再酝酿什么坏事儿,且一坑一个准。
托尔布津的猜测没错,第三天的清晨,天刚刚凉,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跟九天玄雷砸在了房子的脊梁骨上一样,地都是晃的。
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慌里慌张下了床,冲出房门,哇哇大叫着,“怎么了?怎么了?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大家都跟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还没等他们问出个结果来,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这不知道出处的巨响吓坏了大家,众人的脸色发白,托尔布津倒是品出点熟悉的感觉,他侧过头,对拜顿道:“这声音像不像是大清搞出来的?”
拜顿仔细听了听,好家伙,真的和雅克萨破城那日一样的声音,“好像是的。”
瓦西里身上穿着睡衣,接过侍卫递过来厚厚的披风裹在身上,他扬了扬下巴,“阿列谢克,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只是在猜测这声音是从何而来。”托尔布津道。
“猜出来了吗?”瓦西里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笑着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想来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托尔布津在心里哼了一声,他刚刚可是看到了瓦西里的屁股墩上一片浅色的灰尘,肯定是刚刚被吓得从床上摔到了地下,现在又装模作样来为难自己。
好在,他还真猜到了一点,“你们还记得城门外的大炮吗?”
“阿列谢克,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只学会了他们这迂回的说话方式吗?真是一点都不痛快。”瓦西里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喷出自己的不满。
托尔布津捏紧自己的拳头,忍,我忍,没事儿,大清会教他如何做人的!!!
倒是其他人抓住了重点,不相信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这是大炮的声音?可这也太响了吧,会不会搞错了?”
非是他们疑心重,而是确实没听过这么大的动静,沙俄当然有火炮,可对比起这个声音,就如同犬吠与虎啸之间的差别一样。
“不信的话,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托尔布津说道,他之前说大清火器如何厉害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不相信。
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也好为自己正名。
至于大清愿不愿意让他们看呢?
答案是肯定的。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观众怎么能行?
大清就是为了震慑这群沙俄人,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何这么红,大炮能飞多么远,故而,沙俄人一提,大清就爽快同意了。
“这是我们日常的拉练,你们随便看看吧。”索额图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瓦西里已经换好了衣服,在一旁坐下来,腹诽道:在谈判桌上不见这么客气,这威胁起人来倒是懂得礼节了,啊呸!
不过,虽然心里别别扭扭,但瓦西里还是想见识一下这火炮的威力是否真如说托尔布津所言。
但,他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声音大雨点小,听着吓人罢了。
听说,早几年大清的士兵都是刀箭为武器,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就一下子超越这么远吧,定然只是虚名而已。
怀着这样的心思,瓦西里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草场。
草场非常大,叶子已经开始染上淡淡的黄色,因为之前的炮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料的味道,其中还混杂着浓烈的火药味。
草场的东面摆着一顺溜的大炮,每一门大炮上都绑着红色绸子,看起来亮眼又威风。
但看在瓦西里的眼中,这更是花架子而已,他将目光投向西面,那里放着射击的靶子。!!!
西侧竖着十几个的稻草人,个个扎得两米多高,为了逼真,身上还披着衣服,带着帽子,远远看去,十分像一群被祭拜的逃兵。
关键是,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沙俄军人的衣服!!!
是在侮辱他们吗?
是在鄙夷他们吗?
是在挑衅他们吗?
瓦西里有点坐不住了,那椅子上跟有暗器一样,他来来回回地换着姿势,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些衣服全部扒下来。
索额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了一声,“这个就是随意摆弄的,这些东西比较顺手,就用了,您要是介意的话,我就让人重新布置。”
瓦西里的鼻子又开始喘着粗气了,他觉得自打踏上了这场谈判的旅程,身体里火气就跟沸腾的水一样,时时刻刻直冲天灵盖。
他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身体里的火气能把自己冲上天。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托尔布津也有点沉不住气,这一幕太刺眼了,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你说得对。”老对头萨布素接了话,露出白花花的牙板。
这诡异的笑容让托尔布津心里一慌——有什么更为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自己话,就看到萨布素对着站在一旁的士兵一挥手。
要命!!!
第350章 百丈
本来就不是那么平和的谈判,否则也不会摆出这样的架势。
所以正等着沙俄这边说这话呢。
一群士兵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稻草人身上的衣服扒下,叮叮当当扔了一地。
高大粗壮的稻草人裸立在草场之上,仿佛被观众凝视着,让人感到屈辱的同时,也怀疑他们扒衣服的动作为何如此熟练。
王大人见瓦西里的脸色不好看,便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还给你。”
瓦西里脸上的颜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难看得如同暴雪前的天空,捏着椅子扶手的青筋暴起,最终还是憋住了,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不必!”
“也行。”王大人笑着道,“那就开始吧。”
索额图点点头,又好心提点道:“我建议大家还是捂着耳朵一点。”
瓦西里哈哈笑着,“不用,我们沙俄的勇士们不害怕火炮。”
其他的人也跟着附和,一副都是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才会这么害怕的样子,言谈之间的笑声透露着不屑。
索额图在心里呵呵,等着瞧吧,他抬起手指轻轻点点。
站在草场边上的将士手捏令旗挥动着,比出一套指令。
火炮两旁的士兵立马开始填充弹药,调整角度,瞄准靶子,又是叮叮当当一会。
士兵最终一挥令旗,狠狠地压下去。
身执火把的士兵点燃火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还没有等人做好准备,连串震耳欲聋咚咚咚在耳边炸开,仿佛万千猛兽齐齐咆哮,大地都为之震动着颤抖着。
草场上硝烟弥漫,鼻子里充斥着浓烈到呛人的火药味。
除了托尔布津,沙俄这边的人全部都吓了个正着,惊恐的脸色在脸上久久未消,有人甚至瘫软在椅子上紧紧抱着扶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火炮。
此时,红色的绸子被风吹起来,看在他们的眼中犹如夺命的绞索。
瓦西里本就铁青难看的脸色发灰,盯着那被炸了一地的稻草,眼神凝肃。
当时的震惊过后,沙俄人躁动了,交头接耳,叽里呱啦,端看脸色,应该是见此场景,大为震撼。
索额图心里终于得意一把,他道:“诸位要不近前看一看?”
看!
怎么不看!!!
万一是事前准备好的摆设呢?
虽然瓦西里已经在心里明确知道自己判断有误,但未曾靠近,他始终有一丝怀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
索额图大大方方地让人上前查看。
这坦荡的态度更让瓦西里的心中泛起了嘀咕,难道他想错了?
不!他不会错的!!!
但随着越走越近,场中的场景展现在他眼前,让他没有办法视若无睹,继续自我欺骗。
先前的稻草人高大粗壮的原因并非完全侮辱他们,而是芯子上便与众不同。
往常的稻草人的中间多是竹子或者细木条,但这里用的是腿粗的木头,外面再裹上一层厚厚的稻草,能不粗吗?
但让他们感到心惊的是,这么粗的木头被炸得断开,甚至于粉碎。
木质纤维断裂口参差不齐,一部分粘着火药、稻草渣,就算是他们闭着眼也没办法说这是事前准备好的。
强大的炮火直接将场中一切都碾压式地毁灭,巨大又深的土坑、四散飞溅的泥土、翻起来的草皮、碎成渣渣的木屑……无一不说明了这些大炮的威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甚至可以说在沙俄尚且没有拥有这种威力的武器。
这一点,既让人害怕,又扔人忌惮。
跟在最后面的托尔布津看着眼前被炸毁的场景,脑子里面全是雅克萨被攻破以后,他带着部将仓皇逃窜的场景。
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让他脑子一阵阵发白。
他赶紧移开了目光,深呼吸几口气,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
但看到瓦西里那群人又惊又骇的表情,他的心中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就像是被按住久治不愈化脓伤口一样,疼痛里面透着爽快。
“觉得如何?”索额图慢慢踱过来,笑眯眯地问道。
即便是心中已经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但瓦西里万万做不出来那种称赞别国的事情,他扯出一个实在是勉强的笑容,吝啬地给了两个字,“不错。”
索额图丝毫不在乎他的嘴硬,又道:“还有呢,请坐回原位继续欣赏。”
还有?
托尔布津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也跟着不好看了,不过他一直都沉默不语,存在感也极低,没人注意到就是了。
“哦?还有?”瓦西里挑了一下那浓厚的眉毛,不知道大清还能展示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他都觉得不是对沙俄有利的。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能拒绝的,拒绝观赏,那便是认怂了。
所以,他们又坐回了原位。
草场里进来了一堆士兵,扛着木头、绳子、陶罐,这些材料看得瓦西里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朝着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了然,站出来询问这些材料的用途。
王大人也没藏着,道:“看完火炮,自然也要看看火枪。”
还能比沙俄的火枪更厉害吗?
这要是之前,瓦西里肯定不会相信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但火炮已经让他这么震撼了,他也不全然是没脑子的。
他也跟着笑道:“如此大好机会,自然是要观看一番。”
草场的架子很快就搭建好了,在原来的坑中立着木棍,再把钉上木条,绑上麻绳,绳子的底端系着一个个陶罐,再倒入水。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原先摆放火炮的地方,站着一群端着枪支的清军,一共两排,前面一排半蹲着,后面一排则是站着,均是瞄准了那些陶罐。
原来是靶子啊。
瓦西里在心中如是想着,换了个观赏的姿势,故弄玄虚。
随着令旗一挥,砰砰砰的枪声不绝于耳,没有火炮的声音大,但那种共振让人的心跳都跟着错了节奏。
火药散去,露出对面的陶罐靶子,绝大部分都碎掉了,不过还有零星几个完整无差的保留着。
瓦西里笑了,“索额图大人,你们的火炮很厉害,但火枪就差了些啊,这要是换成我们的队伍,一个都不会剩下了。”
“对啊,对啊……”其他的人都跟着笑了,笑容格外的灿烂。
除了托尔布津。
大清会在他们面前犯这种错误吗?显然不会的。
“诸位稍安勿躁,还没结束呢。”周大人这次也没有气汹汹的,反倒是格外的……慈爱。
好恶心——所有沙俄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露出这个想法。
“砰——”
一声剧烈而又短暂的声响,同时,一个陶罐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碎掉了。
众人刷地一下子全部注视着声音的来源,正是刚刚清军射击站立的方向,但是,那里没有任何的人。
先前射击的士兵已经退下去了,根本看不到射击者到底是谁。
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换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也追了过去,但依旧是没有看到任何人,事实上,那边除了一片草地,什么都没有,连快能藏身的石头都见不着。
陶罐依旧是又碎了一个。
接着两声枪声从两个方向同时传过来,两个陶罐又跟着碎了。
但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种看不到危险在何处实在是太令人恐惧了,几乎是所有的沙俄人都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彼此之间讨论着,这人到底藏在哪里。
但是空旷的草场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却更令人害怕,好似每一处的地方都危机四伏。
最后一个罐子碎掉后,瓦西里笑得僵硬,“索额图大人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这人躲在哪里吧。”
索额图道:“得在百丈之外吧,具体位置倒是不曾明示。”
百丈本就是个概数,之外——就不知道概到哪里去了。
但,百丈之内,必能取尔等性命。
瓦西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听到的动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刚刚的动静至少在两百米以外的地方,这种距离下还有如此的准头,不仅是是对武器使用者的要求高,对武器的要求也高。
大清竟然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瓦西里想不明白,真要是这样的话,之前为何隐忍不发?
他想不到的是,这些都是近两年发生的事情,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叫人望而生畏。
但无论如何,对方的军事实力摆在这里,难怪周大人总是叫嚣着要打呢的,要是他们又这样的实力,早就将大清的领土收归自己的囊中了。
瓦西里心中有个预感,这次的谈判不仅不会顺利,还会完全跟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所以,是时候了。
参观了这么一出大戏,所有的沙俄人离开时都有点魂不守舍,有胆小的人两腿发软,得要相互搀扶着,才能抖着走回去。
周大人望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虽然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但光凭着吓唬,算是没办法解决这件事的,不禁担忧道:“明天能看到结果吗?”
“瓦西里是个聪明人,他要是清楚这个和谈不能按照索菲娅公主的要求如期开展的话,定然会想办法脱身的。”王大人站起了身,朝前走了两步。
“咱们布置了这么多,可别让咱们失望啊。”周大人笼着袖子说道。
王大人走到他的身边,并肩站在他的身边,“肯定不会的,咱们拭目以待吧。”
索额图从后面走来,路过王大人身旁时,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扭了脚呢。”
王大人脸色一变,一只手立马搭在周大人的肩上,哎哟哎哟连叫两声,被踢的那个脚立马离了地,虚虚地站立着,“我脚踝好痛,快,快扶我回去躺着。”
周大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把人扔回了奴才的身上,骗子!
第351章 成了
索额图这一番的折腾果然没有白费,第二天坐在谈判桌上的时候,便感觉重心转移到了托尔布津的身上。
如果是老熟人托尔布津……
索额图掀了掀眼皮,与周、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不要激动,继续谈。
“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仔细思考了。”瓦西里说道,一看周大人又要拍桌子,赶紧抬手制止道,“先听我说,这条件就算我们把命搁在这里,也谈不下来。”
就算是他说服了索菲娅,那些一直暗地里拥护彼得的贵族们怕是要闹腾起来了。
到时候这个和谈的结果也会作废,全部都是无效功。
周大人拍桌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瓦西里瞥了托尔布津一眼,没想到这招竟然好使。
其实不是托尔布津的法子好使,而是现在大清的人愿意听了,为什么愿意听?
当然捧着托尔布津呗。
现在看来还是有用的。
瓦西里又道:“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在黑龙江领域以外……”
周大人呵呵两声,“还是得打是不是?”
“这不是还在谈嘛,我们各自再退一点。”瓦西里忙说道,这位周大人是他娘的炮仗吗?一点就着?
周大人哼了一声,“如何退?”
“以上扬斯克山、斯塔诺夫山、雅布洛诺夫山为界限……”瓦西里道。
周大人笑了一声,这是还要垂死挣扎一把吗?
他转头道:“还是叶尼塞河吧,要是不愿意的话,就打吧。”
“周大人。”托尔布津开口道,“大清好不容易获得了安定,你们皇帝是想要战火重燃吗?即便是对你们而言,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吧?”
“比你们的情况轻松些。”周大人说道,“我大清皇帝英明神武,一统四方,天下之民尽臣服于此,若是要打,自然不会畏惧。”
“这一打,便不会止步于叶尼塞河,必当是竭尽所能。”索额图道。
托尔布津沉默,对比起来,确实是他们比较着急,奥斯曼帝国的威胁远比大清要大,大清隔着崇山峻岭,且气候恶劣,若非这些年基本上不花银钱便能维持统治,沙皇早就弃而不理。
现在的情况是谈不拢,也打不过,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开口道:“这样吧,我们再退一步,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界,这样如何?”
周大人一脸的不情愿。
王大人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索额图,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了起来。
托尔布津一瞧便知道有戏,他趁热打铁道:“这已然是我们能做的最大让步,若是这也无法答应,那就只能一战了。”
周大人没说话,与托尔布津对视着,他的愤慨激情收住,微微凹进去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好似先前叫嚣着打起来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这实在是有点困难,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王大人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尽量缓和了情绪。
瓦西里此时也蹦了出来,顶了托尔布津一把,“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你们若是不同意,那此次和谈就作罢了,我会如实禀告索菲娅公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不愿意和平。”
呸,这话就不要脸了,你都打到别人家里了,别人要点赔偿就是不愿和平,真是好话坏事儿全让你一个人兜了。
之后,甭管大清说什么,沙俄人都要咬死不松口,好想笃定了大清一定会接受这个条件一样。
谈判这么久,沙俄人第一次说话这么有底气,以至于出门之时,腰杆子都挺了起来。
倒是跟在后面的大清使团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一路沉默着。
此情形与前两日完全掉了个方向。
大清的气氛越是低迷,托尔布津就越觉得打听来的消息是有用的,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对方的七寸,捏在掌心,搓圆捏扁。
另一边,大清使团散了会,各自回去自己的住处。
张诚并非主谈人员,他进了屋子,道:“今天不饮酒吗?”
同屋的南方小官员连连摆手,“您可千万别说了,索额图大人心情不好,咱们就别去触霉头了。”
“为何?”张诚不解。
“哎呀,这个说起来复杂,反正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免得招一身麻烦。”南方小官员碎碎念道。
“好吧。”张诚点点头,他又道,“那我在谈判中需要注意点什么吗?帮你们说说话来着?”
“现在这情形……”小官员窝在椅子里,谈了口气,“底牌都都被人摸清楚了,只怕是你我都帮不上忙。”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同我说,我定然会鼎力相助的。”张诚认真道。
“多谢,多谢。”小官员坐着拱了拱手,随即又道,“看索额图大人如何决策吧,依我看来,怕是他也没办法力挽狂澜了吧……”
说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张诚安慰了两句,随行前来的路上,他才和这个官员熟悉,这人性子随和,挺可爱的。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门被敲响,侍卫在门外道:“张大人,吴大人,索额图大人请你们过去议事。”
吴大人就是那个南方小官员,他苦着脸起身,小声抱怨,“今天的议事怕是要到半宿了,昨天起了个大早,今天又熬到半宿,要命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诚跟着面露苦色,他捂住自己肚子,“那我还是先去如厕吧……”
小吴大人嗯了一声,顺口问道:“你这肚子还没好?”
“可不就是,时不时的。”张诚说着,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赶紧去吧。”小吴大人连连摆手,又对着张诚的背影叮嘱了两句,“你还是早日去看看,可别讳疾忌医……”
张诚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侍卫正在门口等着,门打开,猛地窜出来一个人,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人脸,这人就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但张诚的头发还是很好认的,看着这急切的背影,他莫名其妙地挠挠头
接着小吴大人从容不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还理了理衣摆。
侍卫拱手道:“吴大人,索额图大人那边等着在呢,张大人是……”
“他拉肚子呢,等会儿就自己来了,咱们先过去,免得让索额图大人久等。”小吴大人目光朝着张诚那边扫了一眼。
“那行,您请。”侍卫了然,做了个请的动作。
索额图当然不会等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过来才开始商谈,所以小吴大人到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闹哄哄的了。
小吴大人从门缝挤进去,顺着墙根蹑手蹑脚地移动,找了个角落蹲着,等着散会。
索额图正对着房门,自然也是看到人了,不过他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道:“召大家前来,就是商量出一个办法,临行前,皇上明示过底牌……”
“会不会有人泄密?”有人问道。
小吴大人心里抖了抖,不过他低着脑袋,全然一副官职小插不上嘴的模样,也没有谁注意到他。
“有可能,不会是咱们里面的人吧?”
这个怀疑就像是将一滴水是洒进了油锅,立马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撇除自己的嫌疑,只会汇报自己每餐吃了几碗饭。
“够了!够了!”索额图囔了好几声,才压制住这沸腾的闹声,“瞧瞧你们成何体统!”
众人一下子噤若寒蝉。
索额图一手指着西方,道:“人家还没有逼上门呢,你们就先自乱阵脚?传出去怕是贻笑大方!!!”
被训斥了一通后,大家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些。
“先甭管是否泄密,找出解决办法吧。”王大人一如既往地充当和事佬,他让人给送了点的茶水过来,看样子得要聊到很晚了。
张诚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讨论了,小吴大人在角落里面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张大人,你虽然不是主要负责人,但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能缺席吧。”索额图不悦地说道。
张诚站着,脸上带着点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身体不舒服。”
索额图点点头,他道:“等会儿看看大夫吧,先做着。”
张诚点点头,挪到小吴大人的身边坐下来,他拍了拍胸口,“吓死个人。”
小吴大人笑了笑,开始和张诚咬耳朵,“形势严重,索额图大人的心情不好,您多担待一点吧。”
张诚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确实,这里的气氛十分凝重,所有人都冥思苦想,想出来有什么能拿捏沙俄人的,不然他们就真的只能拿底牌回去同皇上交差。
一想到要面对皇上的怒火,大家的脑子开始活跃起来。
“要不咱们就坚决不同意他们的条件?怎么说都不同意?”
“这招肯定没用,他们现在笃定我们会同意的,除非和谈不再继续下去。”
“真要打也难。”
“能不能再往上谈一点?界线在此,但赔款可以多点呢。”
……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并没有人想出一个足以让人眼前一亮的法子,事情好像进入了一个绝境,前面所有的优势都荡然无存,没有半分可以回旋的余地。
当然也有官员支持周大人打一架的,被周大人无情地喷了,他说打那是策略,不是真的想打,除非罗刹人再次卷土重来,踏入黑龙江领域,否则这仗肯定是能不打就不打,不然劳民伤财,对大清而言,并非一件好事儿。
接下来几日的交锋之中,大清都陷入了僵局,沙俄人的有恃无恐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打得让人抬不起头。
每日会议上都是嗡嗡声,剑拔弩张,但……势均力敌。
沙俄咬着防线不放的情况下,大清只能改换策略,增加赔款,但沙俄岂会轻易答应,双方每天就赔偿多少,吵得不可开交。
“五百万两,不能再少了。”索额图将茶盏丢放回桌子上,砰的一声脆响,止住了嗡嗡声。
所有人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索额图最近如同坐在火药桶上,阴沉着脸,比外面呼呼的老北风还要冻人,整个使团气氛都格外的低迷。
托尔布津凑到瓦西里的耳边小声说道:“他豁出去了。”
勒拿河加上贝尔加湖,外加五百万两白银,这就是索额图的底线。
对此,托尔布津还挺理解的,毕竟索额图也有任务要完成嘛。
瓦西里沉思片刻,最终点点头,“就这样吧,”
成了!
第352章 咬人
王大人捏在袖子里面的手终于松开了,掌心里面全是汗水,他在膝盖上擦了擦,脸上还保持着不情不愿,沉痛得犹如这都是割了他的肉。
周大人的脸色也臭臭的。
应该说,大清使团就没有一个展露笑颜的,沉重得好似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当然,谈完并非到了旅程的终点。
他们还要拟定协议,等到双方确定好协议的内容后,签字才算是生了效力。
协议需要用满语、俄语、俄语写成,大清与沙俄代表都要签字,作为见证的中立方张诚也需要签字。
但自打索额图同意了界线,瓦西里同意了赔偿款,一切都水到渠成。
协议写出来后,双方还要核准,确定协议没有任何的问题才能签字。
“按照这个来逐条核对。”索额图掏出一个信封,“一条都不能错过。”
“遵命。”接过纸条的赫然就是张诚的室友——小吴大人。
房间里除了小吴大人,就只剩下周、王二人。
周大人道:“多亏了小吴大人的演技了。”
小吴大人笑着道:“周大人谬赞了。”
他在桌子前坐下来,对照着索额图大人给的提示,检查协议上的条款。
“大人,那是皇上给的提示吗?”王大人好奇道,索额图大人可从未说过这些纸呢。
“不是,太子爷差人送过来的,说沙俄人狡诈,说不定会在协议上动手脚,让我小心谨慎点。”索额图说道。
“不知道纸上写了点什么。”周大人也起了好奇心。
索额图笑了,“等会吴大人检查完了,你们看看就是了。”
“小吴大人会葡萄牙语?”周大人问道。
“自然是会的,是皇上专门指派过来的。”索额图说道,“他来自广东,那里接触西洋人比较多,他好似打小就同西洋人打交道,葡萄牙语也比较熟练。”
但,他职级一直很低,也没机会展示自己的技能。
好在皇上的记性很好,听说过一次就记得了,这次才把他派了过来,一来监视张诚,二来就是现在作为翻译。
小吴大人核对得格外细致,逐字逐句,等看完之后,他将纸张还给了索额图。
索额图又顺手递给了周大人。
“大人,这上前果然有诈。”小吴大人禀告道。
“仔细说说。”索额图一点都不意外。
小吴大人把协议的草稿递给他,他则是拿起了自己写下的摘要,道:“首先是最重要的一条,互不侵犯,这条并没有写明时间,应该标注为永远。”
王大人也想看看太子爷到底写了什么,但周大人一直不松手,他只能贴过来,睁大了眼睛。
白纸黑字的第一条就是“永不互侵”,“永”字上面还标了个重点。
“太子爷果然有先见之明。”王大人一边碎碎念,一边看向下一条。
太子爷的小纸条写得很细,一些问题他们已经想到了,比如说河上面界线、界碑的事情,或者是这种翻译上的细节。
无论是葡萄牙语,还是俄语,都耍了些小聪明,比如说对沙俄的歌功颂德,对大清的一笔带过,刚刚提到的“永远”也在其中。
这些小细节偶尔会被忽略,尤其他们的谈判顺利进行时候,巨大的喜悦暗藏在心中,激动总会让人忘乎所以。
这份提点就像是火盆上横扫的那阵清风提神醒脑,让他们更为谨慎。
“张诚不是说肚子疼吗?肚子疼就不跟着我们折腾了吧。”索额图淡淡道。
小吴大人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的反驳,开玩笑,谁敢反驳索中堂?
“想什么呢?”索额图看着他的表情就笑了,“你以为我要杀了他吗?”
小吴大人惊诧地反问道:“不是吗?”
“杀人犯法啊。”索额图笑了笑,况且还是皇上亲派的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杀掉,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让太医给开点腹泻的药即可。”
小吴大人忙点点头,不杀生就行,他还跟张诚住一间屋子呢,真要有点什么,大晚上都睡不着。
索额图的人很快就动作了,小吴大人都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张诚第二天就病倒了,高烧、腹泻、虚弱。
这位传教士吓得要死,生怕自己死在了这北风萧瑟的不毛之地,躺在床上,离不开人。
小吴大人假惺惺地慰问了几句,发现问题不大,就由着他去了,开启了旁若无人大秀葡萄牙语的节奏,全场起飞。
针对这些小细节,沙俄人声称都是自己马虎所致,敷衍地道了歉。
五日后,协议正是落地,双方代表签字,彼时躺在场上奄奄一息的张诚几乎半支着身子,眼花缭乱地挥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其中还包括一个属地管理的原则,这是皇上和太子爷共同商议后决定的,听说日后还要加进大清律例中。
所有在大清境内的沙俄人犯罪之后,将适用大清的法律制裁,同样,大清的子民要是在沙俄犯下罪行,将会接受沙俄的制裁。
光于这一点,沙俄人起先不愿意答应,但周、王两人一唱一和的激将法很有效果,一句传说中沙俄人更为野蛮好斗举世闻名成功定然是不敢签……阿巴阿巴后,瓦西里还是签了。
毕竟,不签不就同意了他们的说法吗?反正大清在俄的子民也归他们管,不亏!
是的,对他们来说,不亏就已经赚了,反正他们现在也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离开京城的时候,花草繁茂,连风里都带着沁人的清香,回程的时候,漫天冰雪,四野荒凉。
李礽比所有人都要知道谈判的结果,因为系统的小喇叭全都在噼里啪啦地放烟花,他欢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在屋子里转着,走来走去。
这奇怪的反应几乎让奴才们吓坏了。
德忠道:“太子爷,您这是……”
“德忠,我高兴啊。”李礽说道,又道,“吩咐小厨房,今晚吃涮锅子庆祝一下。”
“是有什么喜事儿吗?”德忠莫名奇妙,不知道太子爷这喜从何来。
李礽张张嘴,把话咽回去,“就是我突然高兴了一下,涮锅子涮锅子~~”
“二哥,我听到了哦。”胤祉从门外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解开斗篷,递给身边的奴才,“什么好事儿需要吃涮锅子?”
“天大的好事儿。”李礽激动道,“刚好你来了,陪我一起吃吧。”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胤祉笑着道,“今日的雪真大啊。”
李礽在心里叹气,这就是天生的气质啊,跟着陈梦雷一起没多久,说话做事儿都有模有样,胤小霸老实了不少,学了点礼仪更有那种贵公子彬彬有礼的气质。
至于皇宫新一代的小霸王,可能就是胤禟了,年龄相近的几个兄弟跟着他到处瞎混,四处恶作剧,堪称“尊贵的熊孩子”。
但是他人小嘴甜,哄得汗阿玛和宜妃开心,就算是上房揭瓦,两人也会给他搭梯子。
“二哥,今儿陈夫子提到一个有趣的问题。”胤祉坐到桌子边,双手捧着杯子喝着水。
“嗯?”李礽看向他。
“他说现有类书,详于政典,但资辞藻。”胤祉说道,“为何无一集天下之大成类图书呢?”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古今图书集成》,这部被称为康熙百科全书的汇编,虽然陈梦雷的名字被从上面抹掉,但他的功绩却是抹不掉。
“你是怎么想的呢?”李礽问道。
“我觉得这想法甚好,集古今图书之精华。”胤祉赞同道,“我愿助他达成此愿。”
“你这想法挺好啊。”李礽说道,这个想法是真的挺不错,许多的书籍会在历史上的长河里消失,要是有人整理,也算是一笔财富。
“但是……”胤祉吧嗒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我没钱啊。”
虽然他是个阿哥,但是靠着那能买下整根木棒上糖葫芦的钱钱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胤祉摊在桌子上,两只胳膊伸出去朝前伸着,放在桌子上,手掌在上面吧嗒吧嗒轻轻拍着,嘴巴叹气。
这愁眉苦脸的小模样也挺可爱的。
历史上,陈梦雷碰到胤祉的时候,胤祉已经出宫建府,是一个成熟的阿哥了,自然也有钱出资给陈梦雷专门建一栋楼来编书,更可以给他指派一些人手帮忙。
但是,现在还是个崽,零花钱都是荣妃和荣宪给的,自然不会很多。
难怪为此发愁呢?
“你同汗阿玛说过吗?”李礽问道,要是康熙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同意的。
“那我要怎么说呢?”胤祉偏过头,眼巴巴地盯着二哥,指望二哥给他出谋划策呢。
所有人里,跟汗阿玛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二哥了,也十分的靠谱,所以找他准没错。
李礽想了想,道:“你让陈梦雷写个奏本,言明他要做的事情,耗时几何,耗资几何,你把奏本转交给汗阿玛,让汗阿玛决定。”
“要是汗阿玛不同意呢?”胤祉愁了,收回手,垫着下巴。
“不同意就问问为何不同意,到时候我在给你出主意,大胆点。”李礽隔着桌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是胤祉走自己道路的第一步,他得扶着点。
“好!”胤祉说道,有二哥这话他就安心了。
而李礽敢打包票,康熙肯定会同意的,他本人就是个爱读书的人,这又是儿子想做的事情,加上他本人对陈梦雷比较欣赏,自然是不会阻拦。
事实上也是如此,康熙高度赞扬了胤祉的好学之心,还召见了陈梦雷,问了不少的事情,然后给他在文华殿拨了个地方,还派了几个人充当助手。
和历史上的进展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赞助者从胤祉变成了康熙。
算是件好事儿,陈梦雷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资源,有利于这部书的最终落地。
然而这么一大欢喜结局的事情,没过两个月,就出问题了——胤祉把康熙派的人全部都赶走了,并且扬言再也不需要他们。
哦哟,兔崽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第353章 气哭
接到消息的时候,李礽正在乾清宫听索额图汇报此行的情况。
“所以花了多少金子?”李礽好奇道,到底是多少金子让人变心变节。
“足有百金。”索额图叹气,“吴大人亲眼所见。”
回程的路上,张诚的病就好了,但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小九九被发现,推脱病后静养,基本上不参加众人的活动。
“这么多啊!!!”
索额图听到太子爷的惊叹,原本以后他要谴责张诚呢,谁知道他接下来就道:“早知道该让他们多赔点呢。”
索额图……
哪有那么容易?这也就是趁着托尔布津他们没有回过神,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旦他们反应过来,那便是个大麻烦。
索额图所想不错,回程走了不到一半,托尔布津就反应过来了,大清恐怕一开始就打得勒拿河的主意,担心他们不同意,所以才漫天要价。
说不定张诚就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偏生一个个演技惊人,竟然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但是即便是发现这件事,托尔布津也不能说出来,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瓦西里现在还以为是他完成了整个和谈,保住了勒拿河以西叶尼塞河以东的地方。
一旦说出来,他就是个罪人,不但无功,反而有过,所以到死他都藏住这个秘密,待到时机成熟,他将会带人重回雅克萨,再次统治黑龙江以北的地区。
“汗阿玛,瞧见了吗?”李礽呵呵乐着。
康熙以为他要说“异族人不可靠”这样的话,谁知道小崽子道:“培养自己的语言人才有多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大腿。
康熙一收腿,让他拍了个空,又点了点他的小胳膊小腿,“拍自己的。”
小气,李礽哼了一声,“汗阿玛,咱们的国子监要不要开设一门外国语学啊?培养翻译人才,咱们自诩大国,人才济济,不能一到这个时候就有求于人啊,今日能恰好找到小吴大人,来日呢?”
小吴大人是个意外,恰好会葡萄牙,千千万万的子民中才出现一个小吴大人,下次换个语言,要找谁呢?
“鸿胪寺有这样的官员。”康熙说道。
“汗阿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李礽说道,毕竟您以后会有一个语言天才的儿崽,还能自创语言,所以不提前准备一下吗?
当然事实上,也是未来要是开展对外贸易的话,会缺少这样的人才,现在能开展这种教育的机构只有官府了。
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康熙的拒绝也在情理之中,他一点也不沮丧,反正迟早他们都会向事实低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九功小步从外面进来,本来脚步朝着康熙的方向,见康熙和索额图相谈甚欢,脚步一转,走到了太子爷的身边,小声道:“太子爷,三阿哥和翰林学士吵起来了。”
说的“吵起来”,其实也只是三阿哥单向对外输出,谁狗胆包天敢和三阿哥吵架呢?
李礽有点恍惚,“你说谁?”
“三阿哥。”
前几日才夸的矜贵气质,今儿就吵架了?
李礽看了看好心情的康熙,“我先去看看吧。”
说来,他还想看看小崽子如何吵架的呢,因吹斯汀~~
文华殿走过去还有点距离,李礽倒是已经习惯了。
还没有穿越的时候,他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家里有几十万平米的房子,每天早上从一百平米的床上起来,几千个用人伺候着自己……
现在全都拥有了,他也没有梦想成真的感觉,因为走着真的很累啊!!!
当然有软轿、步辇、肩舆这些东西,但有着各种规定不说,康熙自己都是两条腿到处走,其他人也不好说自己也需要。
“怎么回事?”李礽提着袍子,上了台阶。
来报信的是个小太监,跟着伺候胤祉的,他跟在后面,道:“具体的情况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两日前三阿哥就说那些人干活儿不利索,还为此愁眉苦脸的,今儿进去没多一会,三阿哥就把人全部轰出去了。”
可没听胤祉说呢?小家伙是要尝试自己解决吗?
“他有没有说是何种不利索?”李礽又问道,争取在到达之前多了解一点讯息。
遗憾的是,这小太监也不是贴身伺候的,知道的并不多。
康熙给陈梦雷专门拨了个小院子,以供他使用,李礽到达的时候,院子的廊下站了好几个翰林学士,正跟无头苍蝇似的。
一见太子爷,那些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太子爷,微臣冤枉啊……”
“这也不怪我们啊,我们都是按指令办事儿。”
“对啊,搞快了,说我们不仔细,搞慢了,说我们拖拉。”
“现在又全盘否定,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弄?”
……
人们都说女人多了,吵得跟养鸭场一样,男人多了不也一样?
李礽从他们里面看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又从只言片语里提取到了一些信息,点点头,对着德忠招招手,“天儿这么冷,找个屋子给他们休息一下吧。”
德忠点头应下,着手安排。
“多谢太子爷。”几人感激道。
到了门口,李礽见贴身伺候胤祉的奴才站在外面,问道:“三阿哥呢?”
“在屋子里。”奴才小声回答道,接着面露难色,“三阿哥发了通脾气,连奴才也不让留在里面伺候,奴才瞧着他是伤了心。”
李礽点点头,推门的时候就听到小声抽泣,他顿住脚步,抬起手,让伺候的人都留在外面,他敲了敲门,“保宝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才是胤祉带着哭腔的回答,“可以。”
李礽走进去,顺手关上门。
胤祉正窝在椅子里,双手握着帕子,鼻头红红,眼睛也红红的,耷拉着肩膀还一怂一怂的。
“我听说你可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怎么还把自己气哭了?”李礽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笑着问道。
胤祉从自己的椅子上溜下来,爬上二哥的怀里,把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小小地团着,“可是我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啊。”
李礽呲了一下牙,妈呀,这崽子的份量与日俱增啊,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你要不要说出来让我帮忙参考一下呢?”
“要~”胤祉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小声哼哼。
“那就跟我说说。”李礽说道,又劝了声,“你也可以坐在这把椅子上说。”
“不要。”胤祉伸出手,抱着二哥的腰,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二哥没有小肚子了,一点都不够柔软,“就要坐在二哥的腿上。”
二哥的腿快废了,你知道吗?
李礽想到了什么,咬了咬牙“小崽子,你是不是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我的身上?”
胤祉把脸从二哥的胸口揭起来,看到了一根透明的拉丝,吧嗒——断开,立马心虚道:“没有!”
“真的?”
“真的啊。”胤祉嘴硬道。
一听这心虚的语气,李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跟只小兔子似的胤祉,没好气地拿过他手中的帕子,另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擦去他的眼泪。
“二哥……”
“嗯?”
“你太粗鲁了啊。”小崽子皱着眉头。
“忍着吧。”李礽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柔了不少。
“二哥,你真好。”小崽子重新抱住二哥的腰,正欲将脸贴过去,看到二哥胸前的那一团濡湿黏糊的不明液体后,停住动作,且露出一个嫌弃的笑容。
李礽捏着他的脸晃了晃,“我劝你善良啊。”
胤祉咯咯笑着——一不小心笑出了个鼻涕泡。
见小崽子又开始害臊,李礽也跟着乐了,非常明显又张扬的笑容,把帕子丢回胤祉的身上,“自己擦。”
胤祉拿着帕子,擦了擦,才开始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事情也很简单,陈梦雷虽然在编撰图书汇编,但康熙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职位,这并非什么稀罕的事情。
在这个社会,不少人会埋头苦干,直到有所成,再把成果献给皇上,皇上一悦,给个职位。
未有成就之前,他们就如同苦行僧一般,自我约束,自我督促。
当然也不一定是为了名利,也许是对所从事事业的热爱之情。
总之,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也就意味着,要是陈梦雷遇到有官阶的人为难自己,会束手无策,要是给一个没有什么建树的人封官,大家也会逼逼叨叨,说不定会让陈梦雷的处境更艰难。
毕竟现在就开始为难他了。
陈梦雷负责编撰的东西很多很杂,工程量非常巨大,几乎是将所有的书籍精华汇集其中,所以康熙才会给他增派人手,不然就会是另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了。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能来的人都是有官阶的,有那么一两个刺头是不太服管理的。
汇编的时候,需要录辑其中重点,类似于“一百字概括XX”,但这些人要不就是大篇幅摘抄,审核不过关重来的时候,又开始过简,总之,就是不能正正好。
并且,做这个事情需要大量地借阅书籍,而他们总是借不到书籍,要不是刚刚借出去了,要不就是借出去未还。
三日前,胤祉就发现了这件事,他先是询问了这些人情况,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那些人又极尽能绕弯子,说到最后,竟然全然都是正当理由,让胤祉熄了火,憋着小肚子的脾气。
今日前来,他发现这些人的工作又没有跟上进度,又拿些理由敷衍自己时,肚子里的小脾气就爆发了——Boom!!!
最后还把自己给气哭了???
第354章 林大人
当李礽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之时,就大概猜出来了点,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在他的手下,确切说在察岱的手下——还没出那两兄弟的麻烦之前。
后来嘛,李礽就送了他们自由。
没想到啊,兜兜转转,这些人又来祸祸胤祉了。
看把小崽子给气的,可怜哦~
“那你想怎么办呢?”李礽问道,这件事是胤祉“负责”,他的看法也很重要。
“我想把这件事好好地完成。”胤祉吸了吸鼻子,接过二哥给的帕子,擦擦鼻涕。
“那你打算怎么做?”李礽继续挖掘他的看法。
“这些人,我都不想要了!!我不要他们掺和我的事情。”胤祉气愤得直拍二哥的大腿,这些人一个个的只会敷衍自己。
李礽……天道好轮回,大腿惹过谁?
“可以。”李礽说道,好歹是个皇权社会,这个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只是……
“这是气头上的要求呢?还是真是这么想的呢?”李礽问道,现在提醒,好过过两天反悔了,让别人说他反复无常。
“真的这么想的!!!”小崽子梗着脖子叫嚣道。
李礽笑着看着他这强硬又倔强的态度,挑了挑眉梢。
过了一会,小崽子低下头,避开了二哥胸膛上的大作,一头顶在二哥的肩膀上,“气头上呢,我现在就很生气,想要小小的打击报复一下啊……”
李礽笑了,搂紧人,摸了摸他的后背,呼噜了两下,安慰道:“那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小崽子深吸一口气,端坐着,抹了抹脸,把自己扒拉整齐,还认真呼呼两口气,“我现在就很冷静了。”
“说说。”
小崽子想了想,道:“其实就那么一两个捣蛋分子,其他的都还不错,但是,他们引导了坏的风气,其他人跟着也懈怠了起来。”
上次,胤禟在墨水里面倒了融化的鱼胶,毛笔都粘成了一坨,李礽随口说了声他是捣蛋分子,被一旁的胤祉听到了心里,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新口头禅。
“然后呢?”李礽按了按太阳穴,果然要注意,不能在小孩面前瞎胡乱说话。
“我不要那两个人,其他的人……也行吧。”胤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让步了,他不能所有人都驱逐走,这样就没有人干活了。
李礽点点头,这个倒不难,只是接连被太子和三阿哥“开除”后,只怕两个人的仕途大概也倒了尽头。
不过,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应该得其位,比如说末位……淘汰。
“我还想要这个事情能顺利进行。”
提到这个,胤祉就十分郁闷,还有点气,他溜了下来,背着手扎着头在屋子里哒哒转圈圈,真的不要这几个人事情就能成?换了人以后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问题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出来答案,也没有办法解决。
但是吧……别人肯定能解决。
“二哥……”胤祉忽地转身,眯缝着小眼睛布灵布灵闪着光。
差点被抓包,李礽慌乱地停下了胡乱抖的腿子,假装拍了拍衣服,哎,这小崽子压得太实诚,麻得要命。
胤祉又哒哒溜回来,趴在李礽的膝头,仰着小脑袋,“二哥,你有办法吗?”
再次被这么一压,李礽恨不得连人都掀出去——Shift不带f!!!麻!酸!痛!!!
李礽深吸一口气,“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有办法?”
“是爱啊。”胤祉回答得十分自然。
李礽???EXM???
胤祉见二哥瞪大了眼珠子,咯咯笑着,“二哥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想。”李礽道,崽已经是个成熟的崽,该自己解决问题了。
“不要不要!我想不出来!!!”胤祉摇着脑袋,“我还小呢,要不这件事就交给二哥去做吧?”
话一说出口,胤祉就觉这么好的主意都被自己给想出来了,哎呀,真聪明~
李礽都被这个小无赖给气笑了,“想不出来继续想,或者去找陈梦雷商量一下。”
“我们俩都想不出来,申请二哥帮忙。”胤祉举着自己的小手,主打一个脑子还是别人来动更合适。
“让汗阿玛给你想法子。”李礽叹气,想把这沉重的负担从自己腿上掀开,只是稍微一动作,“负担”立马跟八爪鱼似的缠得更紧。
“不要,就要二哥想。”胤祉使劲地摇头,让汗阿玛帮忙,汗阿玛也会让他自己想,跟二哥一模一样。
本保宝才没有那么好骗呢!
“二哥是天底下第一好二哥,聪明能干,汗阿玛都时常夸奖呢,肯定可以的。”胤祉见赖皮不管用,又换了个法子。
哟,会攻略人了!
甜言蜜语也没用,李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抖抖腿,“下去,都压麻了。”
“不下去,除非二哥给我想办法。”胤祉笑嘻嘻,整个人重新挂了上去,主打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行行,在想了。”李礽狠狠地抖着腿,恨不得将人直接拱出去。
这种时候,呵呵,恨不得打一顿,什么教育专家说的不打孩子的“圣经法则”都阻止不了他这暴脾气。
听到二哥的允诺,胤祉心底大大的放心,对着二哥呵呵乐着,不小心乐出了个鼻涕泡。???
丢人!
他立马想头埋到二哥的腿上,一低头,顿时觉得不妙,心中一个激灵,刷地蹦起来,飞速地窜开。
李礽看了看自己腿上鼻涕泡的痕迹,又瞪了瞪已经缩到桌子另一边的胤祉,“有本事你别跑。”
胤祉两只手扒着桌子,非常理直气壮且大声道:“我没本事!”
……
发生在文华殿的事情不大,小范围地传播了一下,大家都以为皇上会为三阿哥出头,谁知道皇上却未置一词。
只有三阿哥的话,他们并不担心,毕竟小孩子,条条框框的大道理摆在那里,他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太子爷可不好糊弄。
这位爷得了皇上的真传,鬼精的呢,对付人的法子也多得是。
尤其上下谁不知道三阿哥是太子爷心头宝,偶尔还叫“宝宝”,那叫一个肉麻。
如今三阿哥吃了瘪,太子爷肯定会给他撑腰。
众人等了几天——风平浪静。
太子爷和皇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说,三阿哥每天过来一趟,检查一下大家的进度,好坏也不管,好似已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又忍了几天,这些人就松懈了,想必皇上和太子爷都认为三阿哥只是个孩子,没放在心上吧。
然而,他们刚刚踏进屋里,就发现太子爷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喝着水,一旁的三阿哥顶着每一个进来的人,眼里泛着绿光,看得人一个哆嗦。
“给太子爷请安。”众人回神,赶紧行礼。
“起来吧。”李礽放下茶盏,扭头看向胤祉,“都到齐了吗?”
“还差两个人呢。”胤祉翻了翻花名册,小声嘀咕道,心花怒放,太好了!!!就是他不喜欢的那两个人!!!
“什么时辰了?”
徳忠道:“回太子爷的话,辰时一刻。”
按照现在的要求,官员需要在卯时到官衙打卡,俗称点卯,夏季日出早,卯时初要到,冬季天亮得晚,卯时末要到。
如今辰时已到,这是迟了个大到。
“那就烦劳各位再等等吧。”李礽淡淡道,前几日就已经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了,这个迟到可真是一点不意外呢。
大家听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们何德何能当得起“劳烦”二字???
只能讪讪笑着“不敢当”,心里期盼那两个祖宗赶紧来吧。
又等了一刻钟,才隐约听着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大家不禁偷偷松了口气,又看向了太子爷,不知道太子爷会说点什么,抓住这个错处大发雷霆,还是占据道德高地严肃指责呢。
然而,李礽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道:“起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起身,站在一旁。
李礽笑了笑,“坐。”
两只鹌鹑又坐了下来。
“胤祉想要汇编一个图书集成,让我来看看进度,我瞧着不是很满意。”李礽说道,“你们要说说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这就是开门见坑了。
众人的目光在太子爷、三阿哥、陈梦雷之间偷偷地扫来扫去,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太子爷神色淡然,三阿哥激动得恨不得窜起,陈梦雷低头沉默……
“不知道吗?”李礽又问道。
众人对视一眼,这说话的神态与语气贼他娘地像皇上,真的顶不住啊。
“是微臣们太慢了?”有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
李礽嗯了一声,颇有兴味地点点头。
众人巴巴地看着,这个答案没有试探出深浅。
“又或者,是要求过于严格了?”另一个人说道。
李礽继续点头。
完全看不出来太子爷在想什么,怎么什么都点头?
“若非陈先生推倒重来,早就跟上进度了。”说话的迟到人之一林自文。
“还有这件事?”李礽睁大了眼睛,似乎有点惊讶。
“几日前,陈先生说我们完成得不够好,所以全部重来了,耗费了更多的时间。”林自文说道。
“陈先生,有这件事?”李礽问道。
陈梦雷双手紧紧捏着,还是低着头,“是的,他们太敷衍了,都不合格。”
“合不合格都是陈先生的一面之词。”林自文说道。
陈梦雷又不说话了。
“你说得对。”李礽说道,“胤祉也认为这样不太好。”
“对啊,林大人,你上次说陈先生推翻你们的成果过于轻率,我仔细想过了,确实欠妥,为了避免这种问题再次发生,我绝对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胤祉站起身说道。
这一段话,他过去几天演练了无数遍,听得李礽都快起茧子了,一见他笑着飞奔而来,恨不得捂着耳朵飞奔而走。
好在,最终的结果还不错,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就是垂在身侧的小手手紧紧地捏着衣服,微微显得有点局促。
不过下面的观众没看到,他们现在一头雾水,计划???
第355章 五指山
计划就是将《古今图书汇编》的编撰纳入项目管理之中。
要知道,这非一朝一夕、三年五年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完成,出个林自文这样的人物就耽搁一次进程,何日才能完成?
所以必须制定出一个合理的计划。
所以他想起了国家的三年五年计划。
配合着德忠的手动翻页纸质版PPT,胤祉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拍拍手。
李礽憋笑,展示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小动作,某崽给自己加戏了啊。
下面的奴才立马推出了一块模板,类似于现代会议室可移动黑板,这是李礽让造办处给胤祉做的,很适合展示一些东西。
胤祉扯了扯衣服,站到了黑板面前,他心里还有点紧张,总是下意识地看向二哥,寻求一点安慰。
李礽暗地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来之前就说好了,有任何的问题,他都会罩着自己的小弟,保护他。
不像是平常的大笑,而是腼腆地露出自己的小白牙,可爱极了。
“什么计划?”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心里话,接着便看到三阿哥的可爱小脸刷地一下子收了起来,严肃地看了过来,“这是我为你们制定的计划。”
这狠狠的语气很像是在说“这是我给你们挖的坑,赶紧躺平永眠”。
当然大家也不敢有意见,只能顺着三阿哥指的方向看过去。
木板上贴着一张纸,罗列着图书汇编的十个类型,包括历象、方舆、明论、博物、理学、经济六个大类。
“陈先生负责领导所有的汇编事情,你们每人会单独负责一个大类。”胤祉看着白纸,一字一句念道,二哥说紧张的时候可以看看提示,再呼呼吸吸,“刚好你们有六个人。”
“那万一陈先生再次全盘否定呢?”林自文继续说道。
“陈先生会对你们的汇编提出明确的要求,你们只需遵照要求执行。”胤祉说道,“只要符合要求即可。”
“要求是陈先生提的,判定也是陈先生……”林自文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未尽之意却是很清楚了。
胤祉道:“陈先生不会故意为难你们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林自文左右看看,低下了头,似乎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胤祉气,小手在背后拉拉扯扯,上次这个人就是这样欺负他!!!偏生他都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陈先生为难过你们吗?”李礽忽地开口问道,“如果有,列出事实,如果没有,那你便是基于自己的想象对该计划提出质疑,也就是俗称的……杞人忧天。”
林自文张了张嘴,他哪里来的证据?不但没有证据,还只有他为难陈梦雷的事实。
胤祉把木板翻了个面,学着二哥敲了敲,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导到上面,“这些要求是我和陈先生仔细思考后拟出的,日后参照此执行。”
白纸上列着一些要求,比如说文章的概述应该在一百到一百二十字之间,简洁明了为佳,不得捏造文章信息,诸如此类。
“如果你们问出要是‘整篇文都没有一百字当如何是好’的蠢问题,我奉劝诸位还是放过自己,也放过陈先生,另谋高就吧。”李礽笑着道。
众人也都笑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
李礽伸手把木板翻了回来,拍拍胤祉的后背,示意他继续。
木板上,还列着那六大分类汇编。
“你们现在可以选择自己要负责哪一块的分类汇编。”胤祉说道,又让人拿过来一个签筒,“若是无法决定那就抽签。”
“现在就要决定吗?”
“如果你们没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的话。”胤祉抱着自己的小手说道,小得意地扭了扭。
要紧的事情?这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在摸清楚三阿哥的葫芦里面卖的啥药之前,大家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胤祉抿抿唇,二哥说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表态,渣中之渣啊,那就抽签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德忠拿着签筒上前,每人从中抽取一只。
一拿到签,大家的脸色就变了,有人称心如意,有人色如便秘。
但胤祉才不管呢,他让德忠在每一个的汇编后面填上了对应的名字,格外了然与醒目。
“接下来,你们需要制定自己的进度计划。”胤祉说道,这个是二哥说的项目管理以及可量化考核指标,“就是你们何时能完成自己负责的事情,需要多少人手,每个阶段达到什么样的目标……”
每一个字他们都听清楚了,但是放在一起就无法理解。
社畜眼神逐渐涣散,散发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味道。
“为什么需要这个……”有人止不住怀疑道,没听说编撰书集还有“项目管理”这个词。
“前些时候,我检查过,你们编撰的进度时快时慢,质量也时好时坏,让整个进展十分拖沓,这样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胤祉说道,“相信有了项目管理,你们会如期完成的,对吧?”
不能如期,那就是撤职或者被踢出项目组。
众人顿时想起来,三阿哥前几天过来露个面就走,并非是放任此事,而是偷偷检查他们的进度,说不定还抄录了一份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那些磨洋工的人就有点坐不住了。
其中林自文的表情最难看,毕竟他磨得最狠。
不过,好在胤祉并没有让他们当场做出计划来,而是三天后,再进行汇报,否则这些人可能当场上演崩溃大哭。
“二哥,为什么我不能直接把他们踢出去?”胤祉走在李礽的身边,仰着脑袋问道。
因为二哥不想你成为一个特权的混蛋。
李礽笑了,“你还说想要这件事能顺利完成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然淘汰,并且避免再出现林自文这样的人。”
这些人做得挺隐蔽的,属于滑不留手的那种,要是胤祉一上来因为这些小事儿把这些人赶走,会让陈梦雷难做,也会让胤祉被抓住把柄,传些不好的谣言。
胤祉似懂非懂,反正二哥说得都对就是了。
但是,他想了想,“万一他不能被‘自然淘汰’呢,那我岂不是还要忍受他?”
这样一想,他就心里不痛快。
“他要是好好干活的话,你就不用换人,若是不好好做,那他的考核肯定不能达标。”李礽说道。
但他可以肯定,林自文绝对待不下去。
胤祉气吁吁,“等会儿,我可以故意为难他吗?”
“可以小小的为难一下,不能太明显,我可以教你几个问题。”李礽说道,他知道胤祉心中不快,也不想拦着人,只要不出格,那就随意了。
胤祉一听,就起劲了,踮着脚把耳朵凑过去,“快点说,快点!!!”
为了方便胤祉的报复,李礽把林自文安排在了第一位。
胤祉摩拳擦掌,甚至在人进来之前,手握拳头,原地小跑一段给自己助力,“嘿呀!嘿呀!”
“行了,赶紧开始吧。”李礽都被逗乐了,弯了弯眼睛。
胤祉爬回了椅子,伸手在桌子上一拍,“开始!”
拍完他就缩回了手,呼呼两下,委屈道:“二哥,手拍疼了。”
李礽……斜了他一眼,凑过去吹了好几下。
林自文进来的时候,对面坐着三个人,分别是太子爷、三阿哥和陈梦雷,心里嗖嗖地发凉,感觉自己就是奔赴鸿门宴的刘邦,刘邦好歹有张良陪同,他却是独身一人。
“开始说吧。”陈梦雷说道,“先说一年的计划吧。”
林自文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想到自己的备用计划,“一年之内,是完成先秦之前的人物传记,需要人手十人。”
“三年呢?”陈梦雷问道,在纸上写下一些东西。
太子爷与三阿哥一样。
林自文道:“先秦之前能留下来的人物列传比较少,之后,诸公诸王者甚众,史料繁杂,微臣预计三年之内能完成从秦朝到东汉部分的人物列传编撰,需要人手三十人。”
“你有没有大致统计一年与三年的诸王列侯名人到底有多少呢?”胤祉问道,握着笔刷刷地记着。
林自文恨不得踮着脚看三阿哥在记录什么,奈何距离太远,而且三阿哥的问题也难到他了,“这个……这个……没估计……应该不少吧。”
“那你是如何得出人手和时间的安排呢?”
“我……预计的。”林自文说道,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回答不太妙,又道,“也参考了一些史料,对数量还是有点数的。”
“哦?说来听听呢。”胤祉放下手中的笔,两手托腮,大眼睛盯着林自文。
林自文的神色更难看了,他错开三阿哥的死亡凝视,低着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预估先秦之前,需要编撰的人物列传有八百多,秦朝至东汉约莫三千人左右。”
胤祉点点头,他在自己面前翻了翻,“你一天能写将近一到三份,取平均数两份,一年差不多将近……二哥,多少份?”
“除去假期,约莫七百份。”李礽十分配合。
“先秦部分八百人的话,你需要十个人……秦朝至西汉年间,三千人,你需要二十个人手……”胤祉拖长了语调,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着,充满了小得意。
没有谁能逃脱保宝的五指山,逮着你了吧,哈哈!!!
林自文站在原地社死,浑身僵硬,一动也动不了,一脸便秘吃了屎的表情,脸色发青又发红,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胤祉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冲着李礽偷偷乐着,堪称非常明目张胆,让林自文的脸色更难看。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林自文忽地捂住了胸口,哎呀一声,跌倒在地,浑身抽搐。
李礽???
胤祉!!!
第356章 吓唬
尤其是胤祉,眼睛溜圆,嘴巴都没合拢。
“德忠,请太医。”李礽迅速提溜着崽崽送出去。
几个人上前把林自文扶到椅子上坐着,陈梦雷出去叫了林自文相近的那个“逃学二人组”里面蒋卫,“林自文是有什么疾病吗?”
两人之中,蒋卫向来不怎么说话,存在感很低,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林自文在说话。
但有林自文的地方,就必然有蒋卫,而且蒋卫的小姨就是林自文的舅妈,也算是有点亲缘关系。
此时,要想知道林自文怎么了,问他就是。
“啊,他打小身体不太好,好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了?”蒋卫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好像犯病了,在地上抽抽。”陈梦雷道,虽然他极度厌恶林自文,但事关人命,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蒋卫啊了一声,着急道:“怎么回事?”
“你可以进去看看,太医一会就到。”陈梦雷道。
蒋卫拱手道了声多谢。
“二哥,我不会把人逼死了吧?”胤祉惶惶不安道,早知道他就不故意为难林自文了。
“不会,你又没揍他,也没有逼迫他。”李礽道,“况且人家还没死呢。”
“哦,对,还没死呢。”胤祉道,放下的心又忽地提起来,“可是万一之后死了呢?”
“现在没事儿,之后也不一定有事。”李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会不一定没有事儿……”
李礽在脑子里转了两个圈才想明白,他道:“那就等有事儿了再说。”
胤祉努努嘴,还想再说什么,被二哥瞪了回来,委委屈屈,他真的很害怕呀。
何竟站在院子的转角处,对着太子爷点了点头。
李礽领会到他的意思,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想要用正当手段干掉这群人,没想到对方尽出损招。
罢了,就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他低头看向正抱着自己大腿的胤祉,“带你去看个戏,要不要去?”
“不去!”都什么时候了,二哥怎么还有心情看戏?不看不看,他要等结果。
“很有趣的戏哦。”
“不去!”胤祉拒绝得十分干脆,他的心里现在还七上八下的呢,哪里还有心情看戏?
“去吧。”李礽弯下身,一把抱起人,不顾他的挣扎,强行揣走。
“我不去!不去!”胤祉脾气来了,在李礽的怀中大喊大叫。
“跟林自文的病有关哦,你不去?”李礽凑到胤祉的耳边小声道。
“我不……我去,我现在就要去。”胤祉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之中,他搂住李礽的脖子,小声道,“他不会死了吗?”
“大概率不会,但咱们还是去瞧瞧。”李礽说道,“悄悄的,你不许出声,知道吗?”
从前次次带着德忠偷听,都会被发现,这次换成胤祉,希望不要重蹈覆辙。
胤祉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点点头。
老规矩,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之前那间屋子的窗外,这是何竟挑好的位置,早就派人盯着了。
李礽猫着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崽放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胤祉兴奋极了,跟螳螂一样端着手,踮着脚尖,挪到了窗沿上,慢慢地探出自己的小脑袋,看向了窗户。
窗户早就留好了缝隙,这个季节会烧炭火,所有的窗户都会留上一条缝隙,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有人怀疑,况且还摆着一个插瓶微微遮挡了一下。
屋里,林自文正被坐在椅子上,他双腿前伸,两手无力地下垂,脖子搁在椅背上,脑袋后仰,全然陷入深度昏迷的模样。
蒋卫上前,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检查一下他的情况。
“奴才检查过了,林大人身上没有摔出伤。”一旁伺候的奴才说道,随即又迟疑,压低了声音,“林大人这是不是犯了癫痫?或者是疯病?”
“不……他,他没有这种疾病。”蒋卫忙地辩解道。
“瞧着很像啊,奴才曾经见过得了疯病之人,那要是发起狂来,躺在地上一直抽搐,谁都拦不住。”那奴才显然是不相信蒋卫的话,自顾自说道。
“林大人没有疯病。”蒋卫道,“等会儿太医来了就会一清二楚。”
“疯病也不好诊断出来吧。”那奴才将信将疑,“平常看着于常人无异,一旦发病……”
“这得要太医才能决定吧。”蒋卫冷声打断那奴才的话,神色难看。
奴才愣了一下,立马低下头,咬着牙道:“奴才知错,请大人恕罪。”
蒋卫也听出了奴才语气中的不服气,他知道自己刚刚没压住脾气,在宫中最好不要得罪这些奴才,这些人会记仇,过了许久说不定就坑上一把。
但,他没办法让人继续说下去,否则林自文这疯病的谣言传了出去,仕途就完蛋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扭头道:“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担心林大人了,他……他向来身体不好,不知今日怎么就突然发作了??”
“奴才也只是瞎说。”奴才继续低着头说道,伸手给了自己嘴一巴掌,“是奴才僭越了,一切等太医过来便会明了,还求蒋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蒋卫明显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了以退为进的不满,但他也没有办法补救,“与你无关,都是我心急了……”
说着,他就灵机一动,掏了个荷包,试图塞进那奴才的手中,“麻烦您帮忙打盆水来,林大人身上沾了不少的灰,我想给他收回去。”
然而那奴才的手好似被火燎过一样,猛地缩回来,“不敢当,不敢当,奴才这就给您取水去。”
话刚刚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开,出了门。
隔着门,蒋卫听到那奴才啐了一口,小声嘀咕道:“什么玩意儿?在太子爷面前犯了疯病还不敢承认,切!!!”
从语气之中明显听出此人的恨意。
蒋卫无奈,他可没想到事情会朝着疯病发展,他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又悄悄踱步到了门口,观察了一下,只有陈梦雷和几个人候在外面,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他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地地转回来,再次环顾四周,确认这里只有两个人,才小声道:“不是说好的,假装一下晕倒就算了吗?”
林自文依旧紧闭双眼。
蒋卫踢了他一脚,不耐烦道:“问你话呢。”
林自文又躺了一会,才睁开眼睛,嬉笑道:“我装得像不像?”
“你怎么不按照计划来?还抽搐?”蒋卫忍不住指责,见林自文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气了,一手指着门外,愤慨道,“刚刚那个奴才说你得了疯病,你知道吗?万一传出去后,你名声还不要?”
“一个无名的小奴才,你怕啥?花点银子打点一下而已。”林自文丝毫不以为意,忽地想到什么,笑得浑身发抖,“你知道我为啥突然抽搐吗?”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蒋卫道,听了林自文的话,他的担忧好歹是减轻了一点,顺势坐了下来。
“为了吓唬……一下,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一脸懵逼,都吓傻了,哈哈哈哈……”林自文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十分张狂。
嗯??蒋卫细品了一下,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你疯了吗???在文华殿做出这样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了,只要顺利辞去这个职务即可,绝对不节外生枝?”
“这里都快属于宫门口了,又没什么人,你别担心。”林自文不满蒋卫的小心翼翼,无论做什么,蒋卫都是这样子,真是扫兴。
蒋卫可不管他的埋怨,伸出手指指着他,恶狠狠道:“等会儿,你就说头疼,辞了这件事就成,不允许再做其他的事情。”
“知道了。”林自文拉长了语调,根本就没有把蒋卫的话当回事儿,甚至有几分埋怨对方的管制。
外面传来脚步声,林自文立马恢复之前的样子,跟瘫痪了一样躺着,假装自己还在昏迷。
进来的是德忠请来的太医。
蒋卫看了一眼,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卫,并不见刚刚那个奴才的身影。
太医上前,拨开林自文的眼皮,又摸了摸迈向,检查林自文的情况,疑惑道:“观其状况,似乎并无大碍,甚至还很康健。”
“那他为何会晕厥过去?”蒋卫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站在了一旁,此时按照计划往下演。
“蒋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李礽迈着步子从外面走进来。
“微臣不知,。”蒋卫拱手行礼,一低头就对上了三阿哥那张气得跟河豚似的小脸蛋,愣了一下,心中顿觉不妙。
李礽按住想要冲过去痛贬林自文一顿的胤祉,继续道:“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蒋卫细细一思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浑身抖如筛糠。
“三阿哥的害怕好笑吗?”李礽问道。
蒋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罪该万死。”
“你们都该死!”胤祉吼道,简直要气疯了,虽然他的身体被按住了,但是他的嘴还是自由的,能发出他的想法。
李礽面无表情复述,“为了吓唬……一下,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一脸懵逼,都吓傻了……”
林自文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瘫软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不见刚刚的嚣张,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德忠,林自文、蒋卫殿前失仪,惊了三阿哥,先扣押起来,一切等禀告汗阿玛再做处置。”李礽冷冷道,他给过机会了,有些人就是不懂珍惜。
在外面候着的两个侍卫立马鱼贯而入,拎起两个瘫软在地的人,朝外走去,林自文还想挣扎着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胤祉立马尖着嗓子道:“大声喧哗,也是殿前失仪!!!”
林自文立马闭了嘴。
只是犹豫地这一会,两人就失去了辩驳的机会,被拖了出去。
“这是什么?”
李礽一看,地上有一条明显的湿痕,显然是从林自文先前呆的地方蔓延出来的,只要想想就明白了。
他伸手捂住胤祉的眼睛,笑着道:“这也是……殿前失仪!”
第357章 以牙还牙
有林自文、蒋卫这种典型案例在前,后面的人都很老实,计划也比较贴合实际,有两个人甚至有数据支持,一看就下了功夫的。
胤祉的情绪一直都跟高涨,那高高扬起的嘴角简直很难被忽略,看得几个人生怕自己遭了殃。
好在计划虽然需要返工,但太子爷他们也提出了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之法,让大家心里有个底——至少不是苛刻的为难。
过完了所有的计划,胤祉就迫不及待地朝着乾清宫冲去,他实在是太想看这两人的下场如何了。
跑了两步,一回头,二哥还在后面悠悠然,他忍不住跺脚,“哎呀,二哥,你不能快点吗?”
李礽……一时间有些恍然,胤祉真的是贵公子人设吗?
胤祉原地跺脚了好一会,等着二哥走到近前,一把搂着二哥的手臂,朝前拖着,“二哥,你太慢了,怎么一点都不积极?”
“去的早晚,也改变不了结果。”李礽说道。
“万一呢,万一他们的爹娘进宫求情,汗阿玛就心软了呢?”胤祉嘀咕道,这可太有可能了呢。
李礽又想笑了,看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康熙心软呢。
被拖到了乾清宫,魏珠正在门外候着,见到两个人,“给太子爷、三阿哥请安。”
“汗阿玛在里面吗?”胤祉激动道,恨不得自己去门缝里瞅一眼。
“在呢,还有礼部侍郎林大人、经历厅蒋大人也在。”魏珠回道。
礼部侍郎都很熟悉,经历厅隶属都察院,司务是机构最高长官,正六品官员。
“魏公公,我可以看一眼吗?就一眼哦……”胤祉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可爱的小孩总是讨人喜欢,魏珠笑了,“那可是不合规矩,要不奴才给您通报一声,您直接进去?”
“那万一他们在说我的坏话呢?”胤祉纠结,背着小手,用脚跟碾了碾青石板,“我得先听听,才能把他们抓个正着呀。”
魏珠……他还以为三阿哥是担心会尴尬呢。
“魏公公帮忙通报一下吧。”李礽道。
“奴才遵命。”
“二哥,他们要是说我坏话怎么办?”胤祉不安道,“就说那种话。”
“那种暗示你仗势欺人的话?”李礽说道,“摆出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对对,就是那个。”胤祉豁然开朗,“你看到了吧?刚刚林自文就是这样的,还有之前,气得我都要跳脚了。”
“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这样的,不用担心。”李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也不知道为何,这些小鸡崽的脑袋特别好摸,“有我和汗阿玛在,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也是哦,二哥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小弟被欺负的。
这事儿同他们俩有关,康熙准了两人进去。
出乎李礽的意料,现场的气氛还挺不错,除了那两位大人的脸色都不是很明媚。
“刚刚说到了这件事,你们俩个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吧。”康熙笑着说道。
“让胤祉说吧,这毕竟是他的事情。”李礽推了胤祉一把,而且小家伙现在还在气呢,干脆让他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呗。
胤祉迈着六亲不让的步伐走了两步,又一瞬间地溜回去,扑在二哥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万一我出了错,你会帮我的吗?”
“会,赶紧去。”李礽也小声道,小崽子的戏还挺多呢。
胤祉这才挺起自己的小胸膛,上前两步,拖出一把椅子,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蒋卫,之后,又爬上椅子,说林自文的台词。
一人分饰两角,活灵活现,尤其是重复林自文那句“为了吓唬……一下,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一脸懵逼,都吓傻了”,那种得意嚣张几乎就是本色出演。
表演完后,他坐回去,隔着小几探过身问道:“二哥,我说得怎么样?”
李礽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看康熙那一言难尽的样子就知道这表演令人印象深刻啊。
“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林自文的爹林崛磕头认错。
另一边的蒋进也赶紧跟着认错,现在手上要是有根棍子,他得要捅死这孽子。
“他们胆子倒是大。”康熙笑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们是如何想到这个主意的?”
林崛冷汗噗噗直冒,他道:“前两日,这孩子同臣说,三阿哥说让他写个计划,但他才能有限,没办法完成。”
康熙点点头,“然后呢??”
“他又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他还是勉强做了个计划,臣告诉他要是不行,退出即可。”林崛说道,“但是臣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还戏弄了三阿哥。”
这不是耗子抵猫鼻梁骨——作死吗??
戏弄三阿哥又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呢?
林崛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好好收拾人一顿,什么蠢玩意儿。
“装病?”康熙笑了笑,“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就算是再看不懂眼色的人,也知道皇上并不是真的在赞赏。
“臣恳请皇上重罚于犬子,让其知道好歹。”林崛叩首道,这个时候只能先让皇上平息怒火了,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要。
对于林崛的话,蒋进无条件地附和,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嘲笑三阿哥这部分他儿子没有参与,但是欺骗三阿哥这部分肯定是逃不掉。
“小儿恶作剧而已。”康熙笑道,“胤祉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胤祉刷地一下子站起来,鼓着胸膛正想说自己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就被二哥捂着嘴按回去了。
本崽很气,现在就要抗议。
“安静点。”李礽凑在他耳边气声道。
胤祉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气得直瞪眼。
“恶作剧的事情就算了。”康熙停顿了一下,“既然他们两人都无法胜任,那以后都不用参与汇编的编撰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是,是,遵旨。”林崛连忙说道。
这话可不是指陈梦雷现在的项目,还指以后所有的书籍汇编,都不会让这两个人搅和进来。
“殿前失仪……”康熙道。
殿前失仪是藐视皇权的大罪,但惩罚就不一定了,可大可小,全凭皇上决定。
林崛的心都快直接从嗓子眼拔出来了。
“就不计较了,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吧。”康熙道,“休息好了再说。”
蒋进愣了一下,这意思是撤职了吗?
林自文和蒋卫的手上现在只有编撰这一项事务,如果不能官复原职,那他们可就两边不着了。
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求情,皇上没把他们一起给撤职了,那都算得上天恩浩荡,他们要是敢犟嘴,那就一起凉凉。
所以他们飞快地谢了恩,生怕自己说得慢了,皇上就改了主意。
走在回宫的路上,胤祉气得胸脯上下浮动,“二哥,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你跟汗阿玛嚷嚷去,说说你想怎么处理。”李礽祸水东引。
不过他也觉得康熙这个惩罚有点点一言难尽,但很符合康熙的性格就是了。
“我……”胤祉张张嘴,他哪里敢冲着汗阿玛嚷嚷,又嘀咕道,“但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人放走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如何,但他就是很生气,一想到林自文这样作弄自己,他就恨不得把人打一顿。
“那咱们也去吓唬他一下呗。”李礽说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对于康熙他们来说,斩断一个人的仕途之路,对于读书人来说,就如同失去了希望,此生尽是黑暗。
但对于受到惊吓的孩子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想要的是那种能看到林自文直接受到惩罚,比如被揍一顿、比如被打手掌心……这样的行为让他们更舒心。
吓唬一个孩子,真是缺了大德,要是没有这一出,他就把两人排出项目就算了,以后富贵荣华衰败落寞都同胤祉没有关系。
但他们搞了个这样的恶作剧,让李礽决定也缺德一把,都是恶作剧嘛,谁还不会呢?
“真的吗?”胤祉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扫刚刚的颓废,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怎么吓唬他?”
“等我想想。”李礽说道,主意又不是喷泉里的水,咕噜噜地直往外冒。
“那你想到了要跟我说啊。”胤祉期待道。
李礽做了保证,保证自己想到好主意一定会带着他,让他见证历史的那一刻。
历史的一刻,很快就到来了。
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早,不到晚上,四处就已经开始暗沉下来。
李礽溜进胤祉的院子,“保宝,出宫去吓唬人啊。”
“来啦来啦。”胤祉从床上一下子蹦起来,冲了几步,想起自己的鞋子,赶紧回头趿着,“等我一会会。”
出宫的马车上,胤祉抑制不住地激动,“咱们要如何吓唬他们俩呢?”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李礽笑道,“总之,你就等着看戏。”
胤祉点点头,脚在马车上一点一点,摇头晃脑,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第358章 妖怪
虽然临近过年,老天爷也没给个好脸色,阴沉了一天,比往常黑得更早,未到完全黑下来,路上基本上就没了行人。
林自文喝了点酒,走在回去的路上,晕晕乎乎,身旁是扶着他的小厮,他微微大着舌头道:“这天黑得真早啊,不然我还能再喝。”
小厮赶紧道:“您可不能喝醉了,不然老爷又要发脾气,咱们从这条小路走,说不定能在老爷发现之前赶回去。”
“发就发呗,他现在都不想看到我了,你觉得我还在乎吗?”林自文道,被小厮扯着的手松了松,接着左脚尖在右脚后跟上刮了一下,他急忙撑住了墙,“我跟你说,他已经决定了,要把我送回老家,哈哈,他嫌我丢脸了。”
“老爷只是想让您避一下风头,等风头过了,您就可以回来了。”小厮赶紧把人的胳膊拉回来,吭哧吭哧扛好,“您到时候还是好好的。”
“好不了了……好不了,蒋卫都不愿意见我了,呵呵,说得好像那主意是我一个人想的,所有人都怪我……”林自文嘲讽道,他一手搭在小厮的肩头,一手撑着墙,朝前走了几步,又被绊了一下,“这破巷子也跟我作对,草,脚底这是什么???”
“蒋少爷也要避风头,您别难过。”
“难过,我不难过……我怎么可能难过?我怎么会为了他们难过,他们算什么东西?”林自文将身子压在小厮身上,左手在空中晃着,他忽地停住,碾了碾手指,“嗯?这是什么?”
陡然刹车带得小厮朝后仰了一下,他劝着道:“没什么,咱们先回去吧,再耽误一下,老爷要发脾气了。”
“不,不是,你别拉我,确实有点东西。”林自文站直,右手从小厮肩膀上抽出来,他仔细凑近了自己的手指,闻到了一股子腥味,还有点骚臭味,但颜色是猩红色,夹着暗色的血块。
小厮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这……是不是血?”
“血?”林自文几乎把手指伸到了眼珠子面前,确定了这是血,他又看向墙壁,凑了过去,那是一大片的血迹,“乖乖,这是什么啊?”
小厮看着心里发毛,环顾四周,“少爷,咱们……咱们先走吧……这里太可怕了……”
林自文抽出帕子,嫌弃地擦着手指,“不是你说要抄小路的吗?”
“那是怕老爷责罚,他说奴才再不照顾好您,就要了奴才的狗命。”小厮说道,“咱们现在回头,从大路回去,说不定也来得及。”
“行吧,那就回去。”林自文说道。
他的话刚落音,巷子的深处传来了咚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胴体倒塌的声音。
“走吧。”小厮拉着林自文的袖子,瑟瑟发抖地四处张望,“少爷,咱们赶紧走吧,这里太可怕了。”
“是吗?”林自文回头,巷子深处好像隐藏着什么怪物,在昏黄的天色下,模模糊糊,显得更加莫测。
小厮听出了林自文语气中的迟疑,他赶紧拉着林自文朝巷子口走去,“少爷,咱们走吧,这里面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呢。”
“说不定有点什么呢?”林自文道,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着里面。
“万一里面藏着杀人犯呢?这么多血……”小厮道。
“那就好了。”林自文轻声道。
小厮???他怀疑自己少爷是疯了,杀人犯能有什么好的,万一把他们一起捅了呢?嘎在这里有啥好?
眼见林自文就要朝巷子里走去,小厮死死地拖住林自文,“少爷,回去晚了,老爷会打死奴才的。”
“要是真是个杀人犯,我可就能翻身了。”林自文跃跃欲试。
要是里面藏着个杀人犯,他制服这个杀人犯,送到衙门,说不定就能功过相抵,重新赚回自己的名声。
从这只言片语中,小厮就知道自家少爷要干嘛了,他脸一下子苍白,扯着林自文的衣袖,哀求道:“少爷,万一里面真的有杀人犯呢,奴才护不住您呢。”
林自文一把将人推开,整了整衣服,“谁要你保护?跟着我进去。”
“要不奴才还是在外面等您吧?”小厮嘀咕道。
“你不进去,我现在就揍死你。”林自文扬起了手,威胁道。
小厮缩了一下,不敢再劝。
见他终于熄了声,林自文放下手,挥了挥,“你走在前面。”
小厮看了看巷子,又看了看林自文,咬着牙,努力朝前挪着,动作之慢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快点走。”林自文从墙边摸过来一根一尺长的棍子,捅了捅小厮的后背,虽然这是他的翻身之战,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点犯怵的。
尤其是鼻息之间那种又腥又臭的味道,让他总想起黏在手上的血迹。
天渐渐黑了,巷子壁上的血迹逐渐变黑,宛如深黑色妖物附在墙面上,随时都要扑过来,撕咬他的喉咙,啖他血肉。
还没被杀人犯捅,就被少爷捅了?小厮木木地走着,在心里小声嘀咕着,看来今天不止要被少爷当作盾牌,回去还会挨老爷一顿揍,真是惨。
林自文侧着身子,微微弓着腰,藏在小厮的身后,不断探头,想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林自文压低声音,停下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小厮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什么声音?”
那是一种黏腻的湿漉漉的声音,还伴随着低低的咕噜声,听起来就像是虎豹进食的声音。
其中夹杂着一些硬物砍剁的声音。
林自文喉咙发干,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小厮还在朝前走着,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虽然里面的人很可怕,但得罪皇子们显然更可怕。
他继续朝前慢慢挪动,昏暗给这条巷子增添了恐怖的气氛,那种怪异的声音越发的清晰,回响在耳边,眼前几个推起来的筐子,约莫有半人高,阻挡去路的同时,还挡住了视线。
感觉走了一辈子那么久,才到了近前,林自文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拉住小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自己慢慢凑过去,踮着脚,探出脑袋朝里面看去。
光线的缘故,他花费了点时间才看清楚,只是一眼,他的血液就凝固了,从头凉到了脚底。
堆积物的背后,几个人,应该算是人,正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伸长脖子,其中一个人从地上抓起一物,喂到嘴边啃着撕咬着。
那是一只人手,上面还有半截袖子,正随着啃噬的动作晃动着,血液滴滴答答。
另外一个人伸手在一旁摸索着,拿起什么带着亮光的东西,狠狠地挥下去,传来剁东西的声音,血花飞溅。
林自文浑身僵硬,脑子一阵阵发白,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移动不了半分。
啃着手臂的那个人忽地停下了动作,抬起头,与林自文对上了视线。
林自文这才看清楚了此人,半张脸都血糊糊,凶狠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忽地,狠狠地呲了呲牙,像是猛兽被打扰了进食一般。
这动静让剩下的人停下了动作,齐齐回了头,盯着林自文,目露凶光,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少爷?”小厮还站着一旁,见林自文半天不动,忍不住小声问道。
“啊啊啊——妖怪啊——”林自文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小厮被吓一跳,一回头,看到好几个浑身是血,脸上、头发上都是血、肉的碎渣,他们手中还拿着手臂、肠子这些东西,他跟着大大的啊了一声。
那几个人丢下手中的东西,朝着两人狂奔了过来。
“跑啊——”小厮拉着林自文踉踉跄跄朝着巷子口狂奔而去。
那几个人从半人高的堆积物上跳了出来,四肢着地,朝着两人追过来,还有人一撑堆在旁边的废木架子,跃了三尺高。
这速度远比林自文两人跌跌撞撞的逃跑速度要快得多,很快林自文就感觉有风从身后刮过,余光一扫,一只长满毛且沾着血的爪子在视野里一闪而过。
林自文心里怕得要死,他后悔了,得罪皇子们至少不会死,但是得罪妖怪,那根本没有活路,这下子可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逃命。
“少爷,你先走,我拦住他们。”小厮猛地刹住脚,拦在了林自文的背后。
林自文看到近在咫尺的巷子口,又看了看已经快追到脚后跟的妖怪们,他跑得更快了,“我会记得你的好,等着我,等着我去找人。”
他逃出巷子的最后一眼就是小厮和其中一个怪物扭打起来,轻轻一甩,小厮就撞到了墙上,发出尖利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嗷嗷嗷——”
“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胤祉从巷子口走进来,“他刚刚都摔了一跤,爬起来一瘸一拐呢。”
“开心了吗?”李礽跟在后面。
胤祉使劲地点点头,太开心了,甚至开始啪啪鼓掌,“他真的信了吗?”
“看样子似的,你也看到了他扯着一个人说巷子里有妖怪的时候,那人是什么反应了吧?”李礽道。
“觉得他疯了。”胤祉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李礽笑了,继续朝前走着,看了看摔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小厮,“他没事吧?”
“没事,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下重手。”其中一个长着熊掌的人说道,“胳膊脱臼,加上轻微擦伤,兄弟们都收着力道呢。”
胤祉乐过之后,又对熊掌感兴趣了,“这个是什么?”
第359章 老头
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后,胤祉又接着问道:“你是妖怪吗?”
长着熊掌的中年男人笑着道:“不是,这个是个手套。”
他说着,从手肘的位置解开了的带子,把熊皮从小臂上脱下来,露出里面的手臂,五指伸张,非常灵活。
胤祉伸手戳了戳,温热的人类皮肤,他惊讶道:“还真是人啊。”
“当然是人。”李礽说道,“赶紧收拾一下吧,等会儿人就回来了。”
这群妖怪,人立马行动起来,先把地上的竹席全部卷起来,墙面上也有一大块,还有里面那大砍刀和乱七八糟的“人体残骸”。
胤祉好奇得不得了,跟在大家的身后团团转,“哇哦~我可以摸摸这个手臂吗?”
说是手臂,胤祉拿起来才发现并不是真的,只是竹枝扎成了手臂形状,外面罩着沾血的破布,让它看起来格外地逼真。
“为什么装着个鸡腿?”胤祉摇晃着脑袋,打量着里面啃到一半大鸡腿,咬合面鸡肉纤维显示了动作是如何的粗暴。
“这样吧,等会儿跟你完完全全讲一遍吧。”李礽瞧他兴趣十足的样子,明明刚在巷子口啥都看到了,现在还在问东问西。
“那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吗?”胤祉拿着“手臂”晃了晃,又指了指那块熊皮,“这个也想要。”
李礽把他拖到一边,让这些人把东西搬到小推车上,推出了巷子,“带回去干嘛?”
“和四弟一起玩啊。”胤祉说道,这么有趣的兄弟肯定要让四弟也看看。
看到这些东西上残留的血迹和肉渣,又想到小四弟有点小古板的模样,李礽低笑两声,“你确定他会喜欢吗?”
“肯定啊,我喜欢的,他肯定都会喜欢。”胤祉非常自信地说道。
“那也不能带回去。”李礽道,见胤祉嘴巴撅起来,他又道,“让人给你做一副熊熊手套,可不可以?”
胤祉思考了几秒钟,点点头,“两只手都要呢。”
“你什么时候见过只有一只的手套?”
胤祉……
现场收拾干净后,李礽就带着胤祉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恰好碰到一群面色惊恐的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走进了巷子,接着就是惊呼声,到处翻找的动静。
李礽招呼着让马车停下来,静静听着。
“少爷说有妖怪……”
“怎么可能?”
“少爷会不会疯了?”
“胡说什么,再找找看。”
“找到了一点血迹。”
听到这里,胤祉从窗沿上扭头,紧张兮兮,“二哥,万一我们被发现了呢?”
“发现了的话,林自文的爹就要开心了。”李礽道。
“他为什么要开心?”胤祉不解,他们都捉弄了林自文,林崛不该暴跳如雷吗?要是林自文这样对自己,他保证汗阿玛会把他脑袋揍瘪。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不害怕汗阿玛再找他们麻烦了。”李礽说道,胤祉要是出了这口恶气,于情于理,康熙都不会再追究这个事情了,可不让林崛能松口气嘛。
胤祉似懂非懂,他还是希望不要发现这是他们干的,这样的话,等汗阿玛想起来就可以的找他们麻烦了,嘿嘿~
接着,巷子里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的翻找。
“找到马三了。”
“还活着,有气儿。”
“赶紧把人送出去。”
李礽凑过去瞧了一眼,这群人抬着小厮走出去,看样子是打算把人送到医馆里面去,“我们也回去吧。”
“那些人是谁啊?”胤祉坐回了车里,接过二哥递过来的小暖炉揣到怀里。
“江湖杂耍的人。”李礽说道,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你大哥的人生导师。”
听到这个,胤祉来了兴趣,眼神亮了亮,蹭蹭挪过去,“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时候,你还住在绰尔济的家里呢。”李礽说道。
一听这个,胤祉那个小小的醋醋的劲儿又来了,他道:“是吗?是不是你和汗阿玛去接大哥的那次?你们买了糖画那次?”
做了些什么,李礽依稀有个印象,点点头。
“所以你们还看了杂耍?”胤祉问道,语气劲劲的。
李礽沉默。
“二哥都没有跟我看杂耍呢。”胤祉继续酸,“汗阿玛也没有陪我一起买糖画呢?哎呀,我怎么没有赶上好时候呀~~”
李礽盯着他,静静地不说话,等着他窜天。
胤祉偷偷那眼睛瞥他,嘴里咿咿啊啊,“哎呀,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机会呢?也想要杂耍,也想要糖画……”
“也想要汗阿玛?”
胤祉哽住,沉思了一会,认真道:“汗阿玛可以不要。”
小少年,你可真是BIG胆啊。
“行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宫。”李礽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就答应了?胤祉惊讶着,随后开开心心,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忽地又道:“我的熊熊手套不能忘记了啊。”
李礽……
他记得以前读书时候,会有女孩子带那种连着手套的毛茸茸帽子,帽子上缝着眼睛、鼻子、嘴巴,还会有可爱的耳朵,一般是熊、猫、兔子这样的小动物。
到时候,他先画个草图,送到荣妃的宫里,让荣妃娘娘试着做做看。
翌日,李礽趁着妖怪的事情还没有发酵到皇宫,拎着胤祉就先出了门。
“大哥。”胤祉欢腾地冲过去,同胤褆抱了抱,“你也去啊?”
“对啊,不然你以为这些人是谁给你联系的?”胤褆笑着搓了搓胤祉的后背。
他原本打算找自己先前在军营认识的人,后来去校场的路上,发现了这群杂耍之人又出现京城,便找了他们。
这些人身材灵活,爆发力特别强,擅长于表现,而且,他们不是京城人士,更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还记得自己,确切说记得保成。
“小少爷那年给的钱不少啊。”老头说道,这些富贵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他们忙活一段时间了,但是这样的机会却是难得,尤其是这两个小孩都平易近人,未曾有施舍于人的高傲。
胤祉才看完杂耍,正围着其他人问东问西。
李礽笑了,让德忠给老头倒了茶水,“说来也是缘分,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今儿就请你们吃个饭吧。”
“哎,您太客气了。”老人赶紧说道,“都付过钱了的。”
胤褆找到人的时候,就给了银子,是他们街头卖艺收入的几十倍,“我对你们在外的经历很感兴趣,我都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呢。”
这话是真的,李礽还去过瑷珲呢,胤褆他们连直隶都没去过。
“啊,这就有好些要说的了。”老头笑着,脸上的褶皱越发得什,道,“我能要壶酒吗?好久都没有尝过滋味了。”
德忠赶紧去取了一壶,给人斟上,老头拦了一下,“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慢慢倒着酒,酒液嘟噜噜涨满了一个杯子,他端起来,啄了一口,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想听什么。”
“先说说,你们怎么回来了?”
“在宝鸡的时候,听说靖逆侯的事情,想来祭奠一下,加上丫头的病时好时坏,想来看看京城的大夫有没有法子。”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好歹也是靖逆侯手下的兵,怎么都要来看一眼。
李礽看了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几年过去,小姑娘长大了些,面色依旧苍白,两颊消瘦凹进去,瘦弱的身体裹在臃肿的衣服里,显得人是多么单薄。
看到李礽正在看自己,小姑娘对着他笑了笑。
“去过了吗?”胤褆问道。
“还没呢,还没打听出坟茔在哪儿呢。”老头道,大家都只能说出个范围,真要问到具体位置就不那么清楚了。
“这个简单。”胤褆叫了个人,“去把张宗仁请过来,就说我请他吃饭。”
张宗仁?老头在心里转了转,跟张勇什么关系?
“张宗仁,靖逆侯的孙子。”李礽解释了一下。
老头砸吧了一下嘴,一直都知道这些孩子们大概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就这样能叫人出来,他对于这身份的预估不够啊。
不过,胤褆就讲起了自己在军营里面的经历,吸引了老头的注意力,让他忘记了身份的事情。
张宗仁来得很快,几乎是小跑进了房间,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人,热闹非凡。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太子爷、大阿哥、三阿哥他们,上前两步,正欲行礼。
李礽招呼了一声,“在外面就不讲究这么多了吧,过来坐。”
张宗仁笑着窜过去,坐在了胤褆的旁边,“听说昨晚的黄花巷闹鬼了。”
老头正在喝酒,闻言呛了一口。
张宗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我爹都不让我出门,要不是你派人来,我都要在家闷坏了。”
“这多好,我跟你说这屋子里的人会杂耍。”胤褆说道。
“对啊,他们还会喷火呢。”胤祉那一边兴奋地比划着动作,张着嘴喷气。
“真的吗?”张宗仁兴奋极了,一下子从板凳上跳下来。
胤褆赶紧把人扯住,“等等,有个事情需让你帮忙。”
张宗仁面露疑惑。
胤褆指了指坐在对面的老头,“以前在你爷爷手下当过兵,听说了……想去祭奠一下,你得给指个地儿。”
张宗仁看了老头一眼,想了想,“啥时候去?”
盯着这和张勇有几分相似的脸,老头竟然莫名的紧张,他赶紧道:“哦……今……明天,明天去。”
“三才。”张宗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奴才……在。”
“明天你带着这位老爷爷去我爷爷的墓一趟。”张宗仁又扭头,“你们住在哪里?”
“城西……城西有个观音庙,我们住在那里。”老头说道,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观音庙其实不是一座庙,是一个供人歇脚的地方,又破又旧,房间里面全是大通铺,多的时候十个人挤在一起。
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比破土地庙好得多,至少没有四处透风,还有热水提供。
“你明天上午去观音庙去。”张宗仁转头就跟三才说了一遍,“带点纸钱,去庆春斋拎一壶酒,记得吗?”
“都记好了。”三才说道。
张宗仁又坐回了座位上,“你认识我爷爷啊?”
老头闷了一口气,开始说自己跟着张勇征战的故事,这些小兵小将的眼中,张勇用兵如神,从底层仰望的目光会让站在顶端的人背影高大,蒙上一层神话般的色彩。
涉及到战争,总是有些跌宕起伏的阴谋阳谋,紧张得扣人心弦。
最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老头之前可没讲这么详细,就是说说探探敌军盯梢的事情,问多了,他就虎着一张脸说死人的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
一餐饭吃完,所有人心满意足,讲故事的,听故事的,都意尽而归。
“你带着她去陈氏医馆,找陈……副院正。”李礽临走之前说道,“就说曹礽让你来的,她会帮你的。”
“多谢……多谢……”几个人均是一愣,随即赶紧道谢。
但,曹礽,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
第360章 彼得
回宫之后没两天,李礽就被叫去了乾清宫,康熙果然旁敲侧击地问了黄花巷的事情。
李礽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略过了这件事。
年关的时候,在李礽的“怂恿”下,由太医院上书,康熙亲自批准,在京城开设了济民所,隶属太医院管理,专门研究疑难杂症,里面的第一个病人,就是那个杂耍小队的小姑娘。
于是,杂耍小队也没离开京城。
张云翼,也就是张勇之子,听说老头千里迢迢来祭奠自己的父亲,又得知老头家中并无亲人,也无土地,便收留了老头,给他一个看门的工作,安度晚年。
而当初的少年现在已经成了青年,一边跟着虎叔四处打工,一边照顾妹妹,济民所给妹妹免费治疗,但衣食住行都需要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礽正安排何竟给荣宪送去了两份生日礼物,一份给她,一份给她的“幕僚”。
“是个好事儿啊。”李礽笑着道,神色恍惚了一下,连医学院都有研究所了,他的研究所还遥遥无期呢,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胤祉呢?”
“带着几个阿哥在外面玩呢。”德忠说道,一早上就戴着他的熊熊帽子,冲进毓庆宫,在房间里嘚瑟得来来回回地走着,炫耀完了后,这才去找了其他的几个阿哥。
“一群猫猫狗狗熊熊兔兔在外面?”
太子爷这个描述让德忠笑了,三阿哥的帽子带出去的第一天就惹得所有阿哥公主们眼红,那一天后宫都是要不到帽子的哭声,好在荣妃及时出借了自己的绣娘和太子爷的图纸,及时挽救了所有人的耳膜。
随之而来的就是熊出没、汪汪队立大功、猪猪侠等混合动画片,呜啦啦一阵卷过去,哇啦啦再一阵冲回来。
到处都活跃着他们的身影,不过到了年底,大家都盼望着热闹些,也就由着他们玩玩闹闹。
李礽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一片空地上追逐着,胤祉带着熊熊帽子张牙舞爪的抓人,嘴里还发出了呜哇呜哇的吓唬人声音。
胤祐跑得兴奋极了,小脸通红,脚一滑,摔倒在地上,好在衣裳厚实,也不会摔伤,躺在地上呵呵乐得喘气。
倒是一旁的奴才受到了惊吓,正想要咋咋呼呼地上前把人抱起来,李礽拦住了人,小孩子摔跤不是很正常嘛,他上前两步,弯下身,在胤祐耳边拍拍手,“三哥就要过来了哦,再不起来就要被抓住了。”
胤祉大概听到了他的话,非常配合地哇哇大喊了两声。
胤祐正咯咯乐着,听到动静,双手撑着地,两脚一蹬,从地上嗖地窜起来,跑远之后,才敢回头。
追追跑跑两刻钟,所有人都累得恨不得摊在地上,这才停了下来。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胤祉撑着腰朝二哥走去,大口地喘气,脸上全是汗水。
“慢慢走。”李礽说道,“赶紧带着他们回去洗个澡,别等汗冷了着凉。”
奴才们道了声是,一拥而上,薅住自己的小主子赶紧冲回去洗刷刷。
“你呢?是去哪里?”李礽晃了晃非要塞进自己掌心的汗涔涔小手。
“回毓庆宫。”胤祉说道,他又道,“二哥,我想吃涮锅子。”
一到冬天,御膳房最受欢迎的就是涮锅子,连太子爷都会经常点上一份解解馋。
“德忠,让御膳房备着。”李礽说道,“山药、红薯,还有冻豆腐、腐竹都要备着,蘸酱吃什么口味的。”
“麻酱腐乳的。”胤祉哧溜了一下口水。
李礽都应下来了,他现在“有求于人”,可不得对人好点呢。
求什么?
求锦鲤BUFF啊。
雅克萨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他还剩下一个抽奖机会,弹幕上催了好几次,想要看非酋的命运。
这也太恶毒了吧。
他是坚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要借锦鲤的小手摸摸,在此之前,当然是满足锦鲤的各种要求。
锦鲤摸着肚子打着嗝,顺手赐予了金手指。
李礽愣住,眨眨眼,屏幕上的结果还在——中小学生自然科学全套教材,嗷嗷嗷!!!
李礽忍不住叫唤了一声,在屋子里乱窜了好一阵,欢喜疯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就清代现在的科技,这套书能把生产力拉满。
经历过这段时间,他还是觉得发动所有人才能壮大起来,光他一个人忙活不过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所以能改变历史的从来不只是他,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二哥,你在干嘛?”胤祉瘫在椅子上,面露迷茫。
李礽的激动慷慨顿住,他手一挥,敛住自己的情绪,用脚尖踢了踢胤祉的小腿肚,“起来走走,消消食。”
“动不了,我感觉现在只要站起来,羊肉就会漏出来。”胤祉摆摆手,一点都动弹不了。
李礽无语,有点恶心了啊,他走了两步,朝着胤祉伸出手,“走一会,会舒服点。”
二哥强忍的表情让胤祉咯咯乐着,又打了个浓郁羊肉味道的嗝儿,把自己的手放在二哥的掌心,从椅子上爬起来,在屋子里绕圈圈。
东西没吃,胤祉的小嘴巴也没停着,“二哥,你刚刚在高兴什么?”
李礽很想诡辩,但他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找到一本有用的典籍,非常非常非常有用的典籍。”
“哇哦,我能看吗?”
“当然可以。”前提我找到了的话。
每次想到这个狗系统的领取礼物规则,他就忍不住暗地里骂人。
不过,这次倒是比他想的要简单些。
新年一过,沙俄的使者到了京城,送来了上次签订的合约,上面是沙皇的签字,两位沙皇都有,也不知道索菲娅公主是怎么说服彼得的。
除此之外,对应的赔款也送过来了,这个使者就是他们的老朋友托尔布津,全程一直挎着个碧莲。
这次硬“核谈”几乎算是彻底解决了盘踞在东北的麻烦,康熙每次想到这件事,都高兴不已,连去年蒙古进贡的六百头羊都送给了北方的边防驻军。
所以,在见到一手促成这件事后的托尔布津,康熙的态度可是非常热情,对比上次,那叫做一个和蔼可亲。
至于托尔布津有没有感受到温暖,那就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了。
交换了条约之后,作为友谊之邦的大清还是设宴款待了沙俄的使臣,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谁知道竟然有使者通过索额图求见康熙,想要购买军火。
幻听了吗?彼得大帝要同他们买军火???
李礽震惊地从奏本里抬起头,“真的?”
索额图点头,“他说自己是受沙皇彼得指派,前来大清想要购买咱们火器,奉上黄金万两,珍贵礼物数件,希望皇上能助他冲重掌大权,并且许下承诺,若是他为政,有生之年,愿做珠槃玉敦之约。”
索额图并不觉得奇怪,那场火器的表演足以让人铭记,沙俄的人起了想法才正常。
李礽叹气,他宁愿前来购买火器的是索菲娅公主。
一个残暴但才略欠缺,一位手段厉害且有野心,这要是自己的国家,肯定就选择后者,但是自己的邻国,嘿嘿,当然是前者。
康熙正在思考,一抬头瞥见自己的儿子郁闷极了的表情,他道,“保成觉得我要不要答应呢?”
“还是答应吧。”李礽继续叹气。
都答应了还叹气?
“你不想卖?”康熙问道。
“只要钱给得够,没有什么不能卖的。”李礽说道,“就是要不是彼得就好了。”
“为何?”康熙道,都是卖给沙俄人,彼得和索菲娅有何区别呢?
“彼得一看就是有眼力劲儿的人,听说过火器的厉害后,就想着壮大自己的实力,索菲娅公主……”李礽努努嘴,耸耸肩。
索菲娅公主要是买了火器,这会儿克里米亚都攻下来了吧。
是的,克里米亚并没有攻打下来,但索菲娅公主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还是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为瓦西里添砖加瓦。
“你在忌惮彼得?那不卖不就成了?”
李礽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依着彼得的野心与谋略,无论咱们卖不卖,他都会取得沙俄的实际统治权,与其得罪他,还不如施恩于他,日后也好免得以此为怨,再起战火。”
反正这火器卖不卖,彼得都干倒了索菲娅,倒不如现在卖个好。
康熙点点头,保成这话倒是与他想法一致。
“皇上,咱们真的要把自己的火器卖给他们吗?”索额图迟疑地问道,虽然他向来对皇上的决定无条件支持,但是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你不赞同?”康熙问道。
此时,乾清宫还烧着融融的炭火,加上索额图又是秘密禀告,康熙也没摆着君王之礼,气氛很是闲散。
索额图大着胆子道:“罗刹人多言而无信,奴才唯恐他们一旦得势之后,拿着从我们这里购买的武器卷土重来,所以还请皇上慎重。”
自打从尤里的手中缴获了那么巨大威力火器之后,康熙便不再相信这些洋人进贡给自己的是好东西,认为其是华而不实的。
前些时候,新研制的火炮又大显神威,虽然这些东西在军营中被质疑,但康熙已经意识到这种杀伤力的武器会在日后的战争中逐步替代刀箭,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让大清拥有最强的火器。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康熙起身,背着手在屋中走动,年前戴梓曾经提到过,火器的研究马上就会有新的进展,将会铸造出单手就发射的火器,“他们买的到能击中十米之外目标的火器,咱们就能研制出射程二十米的火器,他们能买的到炸掉一里之外城墙的火炮,咱们就能研制出射程十里之外的火炮。”
索额图心里小声嘀咕:这不还没研究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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