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姜京月是什么时候从姜家假少爷的身份变为傅家的私生子的?
“何思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傅长阙怒吼道,姜京月更是尖声质问:“何思言, 你在说什么鬼话!”
唯有一早知道真相的姜亦文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发疯。
“我什么意思?”何思言看着姜京月与傅长阙震惊的神情,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尤其是傅长阙方才进门时,分明怀着阴暗的念头,却仍旧找了所谓正经的理由对他攻击, 道貌岸然的皮囊看了就叫人恶心。
揭穿某些被隐藏的真相,让他格外快意。他盯着傅长阙满是怒意的眼睛,格外希望陈方旬在场。
就应该让他看见傅长阙的丑态。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姜京月不就是个寄养在姜家, 生母不详的傅家私生子?”何思言看向姜京月, 笑得格外快意。
姜京月重新跌回沙发上, 傅长阙忍无可忍朝着何思言脸上给了一拳。
“好不好奇?”齐元霜凑到陈方旬耳边, 幽幽问道。
姜亦文在他的身后, 整张脸阴云密布, 比打架的那两个人脸色还要难看。
陈方旬偏过头,低声回应齐元霜:“你知道多少?”
“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如果你要听的话, 我可以告诉你。”齐元霜作为家庭医生,接触到乱七八糟的八卦格外多,陈方旬想听哪家的都有。
尤其是姜家、傅家的事情。
听说姜总认为姜京月是自己的亲生子。
“其实不是很感兴趣, 感觉听了会出事。”陈方旬结合前几次经验,不太想听了。
齐元霜用气声道:“可是你现在已经听到了。”
“……小齐医生, 有些事, 不必说出口。”陈方旬有些后悔自己来别墅前为什么不先戴上他的耳塞堵住自己的耳朵,只要听不见, 总归能避免祸端。
齐元霜憋笑道:“其实我感觉你听不听,你都会被卷进去。”
陈方旬这体质稀奇古怪,总会在各种情感纠葛里出现。
不过陈助能力出众,一群人被他吸引,把他卷进纷争之中似乎是格外正常的事情。
姜京月面色苍白坐在沙发上,连冷嘲热讽都没了心思。他听到了一点额外的动静,回过头,惨白的脸猛地爆发出一阵光彩来,几乎是带着极大的委屈望向陈方旬:“陈助——”
在见到他身侧的齐元霜时,瞬间垮下了脸。
齐元霜笑得很灿烂,用夸张的语气道:“Surprise!”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朝姜京月展开双臂,后者刚得知自己身世的茫然瞬间消失,给他气个半死,厉声道:“齐元霜,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敢和陈助一起来?”
齐元霜翻了个白眼:“你叫我来的,弱智。”
姜京月:“……”
陈方旬叹了口气。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懒得搭理姜京月,直接忽略掉他,开始挽袖子。
只挽了右臂,左臂有疤,露出来不大好,反正劝架,他单手都能把何思言和傅长阙掀翻。
他是会跑健身房健身,但身上的肌肉都是很早以前干体力活打架练出来的,和傅长阙这种专门泡健身房练出来的还是不一样。
至于何思言那个细狗身材,他都不用挽袖子。
“你要劝架吗?”齐元霜看他挽袖子的架势,话里头带了点遗憾。
“我去当裁判。”陈方旬面无表情道。
齐元霜在他背后无声狂笑,对他这种冷面笑匠毫无抵抗力。
姜京月看着笑到险些钻进沙发底下的齐元霜,很恶毒地希望他能直接笑撅过去。
齐元霜笑够了站起身注视陈方旬上战场的背影,瞥见姜京月满怀恨意的眼神时,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也想当裁判?”
“想去就去,我支持你,还能锻炼脑子。”
单线程生物,适合做点动脑子的活锻炼一下。
傅长阙和何思言和疯了似的打架,陈方旬一进别墅看到台风过境的场景,眼睛就开始不舒服,这两个人还变本加厉破坏东西,在他雷点反复跳跃,实在没办法忍了。
在何思言试图跳起来给傅长阙一个横踢,而傅长阙握拳直接朝何思言门面打去时,陈方旬抬手直接扣住何思言的后颈,拎起他的后衣领把人甩到一边,另一只手轻松抓住傅长阙的拳头,回过头冷淡道:“麻烦二位先冷静下来。”
齐元霜看得很认真,忍不住感慨:“果然是拳击教练……”
傅长阙和何思言满脸空白地盯着陈方旬,最后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开口:“陈方旬——你怎么……”
“方旬?”
傅长阙惊疑地看着陈方旬,想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但陈方旬只是慢条斯理放下衣袖,斯文地推了推眼镜:“如果两位想要练习,可以和我过两招。”
何思言紧张道:“什、什么练习?”
陈方旬睨了他一眼:“拳击。”
何思言:“……”
傅长阙:“……”
傅长阙喘着粗气,注意力全被他吸引走了:“陈方旬,你会拳击?”
陈方旬那个斯文儒雅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下班后会打拳击的。傅长阙对他的印象,顶破天就是在健身房上跑步机,和拳击这样狂野的运动方式根本联系不上。
何思言目瞪口呆,显然想起来上次办公室,陈方旬提着钢管砸碎一张茶几的力气,这会儿被人拎着后衣领扯开,一时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姜京月单线程工作,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他的视线悄无声息落在陈方旬的背影上,忽然能理解那个砸碎茶几的力气从哪儿练出来的。
他试图用目光去描绘那截腰身线条,将对雕塑作品的赞美之词套在那个背影上,面前却猝不及防降临一片阴影。
齐元霜居高临下看着他,挑了挑眉:“看什么呢?”
姜京月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你事太多了,还管我眼睛看什么?”
“我这是担心你。”
“你会这么好心?”姜京月厉声道,恨不得把齐元霜一把拉扯开,不过齐元霜那个怪力,上手被拉开的人只会是他。
齐元霜优哉游哉:“稍微对我的良知有点信心。”
他探身,带着笑对姜京月说:“怕你挨打,这还不算是好心吗?”
姜京月:“……”
陈方旬把那副当助理的温和皮囊换成讨债时候专用的凶神恶煞,直接镇住了还想打架的那两人,又叫佣人把犁过的田收拾干净,朝座椅抬了抬下巴,让何思言和傅长阙乖乖落座。
他还没坐下,身后便传来姜京月刺耳的咆哮,怒斥齐元霜是个混蛋。
陈方旬无奈回过头,像是上了几个月班的幼教,就见齐元霜单手扣住姜京月的头,像是扣了个篮球。
姜京月无能狂怒,手怎么都打不到齐元霜的身上。
陈方旬皱着眉,屡次抬手又收回,最后还是没忍住按了按额角:“齐医生,放开他吧。”
上班时间就不要夹客户了,算一起长大的发小也不行。
小齐鹈鹕干脆利落收回手,姜京月没收力,整个人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很响一声。
齐元霜笑得也很大声。
陈方旬:“……”
齐元霜看向他,举起手装无辜道:“这次不是我的问题,我乖乖听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何思言和姜京月这两个人在的地方后,陈方旬就感觉他们像是在拍无脑都市恋爱喜剧,这让他找回了六七岁收钱陪人玩过家家的熟悉感。
“你们两个要在这里说,还是找地方给你们好好谈?”陈方旬抱臂看着何思言和傅长阙,沉声开口。他不戴上班面具时,冷感从精致的五官线条中透露出来,极有威慑力。
傅长阙眉间紧蹙,那点暴君的性格又冒出头,沉下脸道:“陈方旬,你是我的助理。”
何思言瞥了眼陈方旬冷淡的面容,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想拽拽傅长阙的衣服,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但又觉得傅长阙倒霉对他才是幸事,于是收回自己那点烂好心,幸灾乐祸看着傅长阙。
“现在是假期时间。”陈方旬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入职第一天就和你谈好了,明确假期期间,不谈论上下属关系。”
这点和其他雇主的合同条款里都写明了,他的周末因为和工作日一起计算,顶多有休息,但仍旧是随叫随到。但像这几天的法定节假日,可以让他处理工作,但用上司身份命令他不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傅长阙拿上司身份压他没用。
除非傅长阙会火大到说要当场辞退他。
陈方旬一算,当场辞退自己又能拿个几十万,一周直接净赚一百来万,还能甩开包袱麻烦,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然而傅长阙听完他的话像是彻底哑火,放松姿态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向何思言:“我不介意在这儿谈,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何思言暴躁道:“我当然没问题。”
陈方旬随手拉过椅子坐下,他没穿西装,连发型都很随意,全身上下透着假期限定的意味,看向他们的目光冷冽。
视线扫过两张青青紫紫的脸,他回头,对齐元霜道:“齐医生,麻烦替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别墅内有医药箱,齐元霜给他们消毒上药的时候下了死手,两个人都面目扭曲地怒视齐元霜,却没一个疼到叫出声,活像是憋了一口气。
齐元霜慢悠悠拿棉签捅了一下傅长阙脸上的伤口,用气声道:“实在痛,就大声喊出来吧。”
傅长阙咬紧牙关,连吸冷气的声音都没了。
伤口处理好后,齐元霜提着医药箱退出判官断案现场,摸到陈方旬身后站着。
“为什么打起来?”陈方旬先看向傅长阙,明显在等傅长阙给他一个回答。
齐元霜抬头看了看二楼,总觉得应该从天花板悬挂一个“调解室”的牌子来。
他瞟向一旁安静许久的姜亦文,不出意外在那张脸上看到专注与沉迷的神情。
身上那种生疏紧张的冷静与理智果然是近期才学会的,极力尝试贴近某个人的形象,将倾慕投射到自身,是想从这种行为里得到夸赞和认同?
又或者是某种贪婪的具象化表现?
齐元霜又看了眼还在咬牙切齿的姜京月,低笑了一声。
何思言在陈方旬进门的那一刻就把最大的雷给爆了,此刻满怀恶意地抢在傅长阙前开口,复述给陈方旬听:“傅长阙口口声声说做表哥的,要为姜京月讨个公道,他要是知道姜京月做了——”
“他做了什么?”傅长阙厉声打断他,紧接着就被另一道低沉平稳的男声拦下。
“安静。”陈方旬冷脸看着他,压下何思言的心思,对傅长阙道:“你先说。”
何思言和傅长阙不一样,他的绝对自信让他不屑于说谎话,对何思言口中失真的阐述,陈方旬没耐心剥离他的个人情绪分析原因。
浪费时间。
“他说的没错。”傅长阙沉默片刻,紧紧盯着陈方旬,开口说。
陈方旬换了个坐姿,十指交叠随意搭在膝上,朝他的方向微微探身,掀了掀眼皮:“是吗。”
他很少有将攻击性彻底展露的时刻。衬衣西装像是某种禁制,让他更自然地融入他所需要面临的境况之中。
但蹊水镇十几年的岁月仍旧在他的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板正的制服被放下的那一刻,某种带着野性的狠意便紧跟随着流露出来。
傅长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方旬,他几乎立马用上了蹩脚的回复:“自然是这样。我只是想替姜京月讨个公道,他何思言哪里来的脸取消婚约?”
话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与慌乱。
陈方旬没有开口,视线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他站起身,垂眸俯视他们:“既然如此,以后就不必通知我了。”
有什么原因是他们需要百般隐藏的?
傅长阙敢对何思言动手,显然是被何思言触碰到逆鳞。至于姜京月这个幌子,不过是块不怎么好用的遮羞布罢了。
而姜亦文口中的为了他打起来,他更相信是一个逼他到场的理由。
这群人想让他看到什么,又为什么在顷刻间统统改变主意,齐齐粉饰太平?
陈方旬在打量他们的几秒间,评估了他们对工作的影响。
傅长阙和何思言打架,彼此又看不顺眼,中途合作不免出差错,他要提前让人盯着一点。
傅氏地产的项目在即,何家的建材出差错,容易拖累整个项目进度。
陈方旬对处理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不感兴趣,脑子里被工作彻底装满,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喊了声齐元霜的名字,起身离开。
齐元霜的任务已经完成,毫不犹豫跟在他的身后一起离开别墅。
踏出大门前,他回过头,看见那四个人毫不掩饰的阴沉神色与野心。
整幢别墅如同巨大的囚笼,浓郁的夜色彻底降临,困兽在其中装出乖巧无害的模样,待人走后,又露出阴暗的心思。
但总有暴露的一日。
齐元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姿态散漫地跟在陈方旬身后,明明没什么威胁性,却像是一头守护珍宝的恶龙,对着虎视眈眈的困兽们表露震慑。
他带着嘲讽的表情,用唇语一字一顿对他们道:“一、群、废、物。”
“小齐医生?”
陈方旬走着走着发现身后落了个人,低下头回工作邮件的间隙停下脚步喊齐元霜。
齐元霜回过头,懒洋洋道:“来了来了,姜京月那傻子朝我比鬼脸,我要比回去……”
“你是小朋友吗?”
“这叫有童心!”
“行行行……”
第32章 第 32 章
“也许我应该考虑辞职了。”坐进车内的时候, 陈方旬忽然开口道。
齐元霜忍住了想问他房贷还剩多少的冲动,鼓励他:“我支持你。”
最好全部辞光, 别给那群弱智遐想的机会。
“算了,再忍忍。”陈方旬叹了口气,就像万千社畜那样,在无奈叹气间撤回了辞职的念头。
何思言那边的工作能果断辞职,还是因为他不是太重要的雇主。傅长阙那几个是给钱的大头,陈方旬暂时没有放弃这几个给钱爽快的老板的念头。
虽然他们大多数是神经病。
“辞职也很好, ”齐元霜慢悠悠说,“方旬你就是太压抑自己了。”
“是吗?”陈方旬没想到会在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齐元霜的视线轻轻描摹他的五官,仿佛要透过这层精致的皮囊窥见陈方旬的自我。
这件事他不常做, 很容易冒犯到陈方旬。不过今晚既然提起了, 稍微看一看也不碍事。
毕竟得到了对方的许可。
“很明显吧。”他对陈方旬说, 那些重复性的举动, 明显的强迫焦虑行为, 近乎自虐的自控力, 过重的责任心,每一样都让“陈方旬”成为“陈助”。
“稍微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好的,对吧?”齐元霜目光温和, 笑容看起来格外柔软。
这一瞬间陈方旬忽然有种被年长的前辈关照的感觉。
他不太自然地应了一声,齐元霜也没多说,主动换了话题, 回家的电梯上,他还在遗憾那顿没有吃完的饭。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拿拘束带把他们都捆了。”他站在陈方旬身边, 平静开口。
陈方旬瞥了眼这位狂野医生, 最后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我可以给你提供便宜的器械。”
“门路这么多?”
“有位雇主做医疗器械用品的。”陈方旬说,又猝不及防来了句冷幽默:“其实我很会砍价。”
他每次面无表情说很平常的话, 都会戳到齐元霜那莫名其妙的笑点。他下电梯和齐医生道别时,某位医生还在笑。
“晚、晚安。”齐元霜眼睛快笑出泪花,陈方旬嘴角抽了抽,对他道了声晚安。
希望安保室的人不会太震撼。
齐元霜应该不会笑岔气。
他是真的很难理解齐元霜那奇妙的笑点,不过和笑点的人在一块,再不想笑也会被带着扬起嘴角。
至少陈方旬能很明确感知到自己的唇角上扬了。
假期回家后,他放下行李箱,先把家里重新大扫除了一遍,待到日光灯下整间房子亮堂明净后,他才松了口气。
那股因何思言等人激起的烦躁被尽数按了下去。
陈方旬换了运动装,踏上家中的跑步机。平板被放在眼前供他查看第二日的行程。
看见明日楼氏项目的投资方时,他皱了皱眉。
视界资本。
他第一家实习入职的公司,工作时间长达六年,几乎见证了他从实习生蜕变为如今的陈助理全过程。
也是他的履历上迄今为止工作时间最长的一家公司。
创始人是沈敬玄。
跑步的频率并没有降低,被按下去的烦躁重新冒出一点头,撕开平静冷淡的外壳,小心翼翼却又张牙舞爪嘲笑他。
明天的会议他不放心交给Mia,也没有别的行程冲突,他必须要到场。陈方旬加快速度,像是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从体内发泄出去似的。
他是不是该庆幸沈敬玄的三年前因身体问题出国休养,卸任执行官的职位,今年刚回国,又经历飞机失事,身体素质无法支持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陈方旬的呼吸愈发急躁,突兀响起的短信提示音却在此刻打断他急促的呼吸。他放慢速度,打开了未读信息。
齐元霜在问他,一套带花纹的杯子去哪儿了。
陈方旬看到他发来的商品图,总算想起来自己上回醉酒把他家里打扫的和样板间没区别,而完全不熟悉他整理习惯的齐元霜根本没法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只能求助于他。
这也是那天早上他们说好的,陈方旬答应会为他解答。
“在厨房料理台上方的第三个柜子里。”齐元霜家中布局在陈方旬的脑海中呈现,他没工夫打字,直接给齐元霜发了语音。
齐元霜过了很久很久才发来一条疑问,询问他在做什么。
陈方旬给他发了条带喘/息的语音:“在跑步。”
沉默几分钟后,齐元霜给他发了个赞。
陈方旬自动理解为他晚上锻炼健身这件事,在齐元霜眼里是很震撼的事。
【AAA齐医生:那我不打扰你健身了!】
附带小熊跳舞,很元气,很热闹。
陈方旬看他发的可爱表情包,有时候很难将齐元霜的网络形象和现实的毒舌形象彻底联系起来。
光看齐元霜和他的聊天记录,只会觉得这人性格应该很可爱,年纪应该不大。陈方旬那个风景照头像和精简的信息夹在齐元霜闹腾的消息和表情包里,很像是爹和他的学生儿子。
陈方旬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需要跟上一下潮流,这样似乎和陈雅瑛齐元霜这帮信息发得噼里啪啦的年轻人们能相处得更和谐一点。
他看了眼时间,放慢跑步速度,平复呼吸,拿着手机,迟疑片刻还是收藏了齐元霜的小熊跳舞表情包。
然后顶着自己的风景照头像,给齐元霜发送了小熊跳舞。
他从小跑换成慢走,齐元霜迟迟没有回他消息。陈方旬盯着手机屏幕,思考要不要撤回,然而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楼上隐约传来某种重物落地的巨响,他抬起头,又细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茗溪公馆开盘时就以隔音好作为宣传点,陈方旬将房子买在这,除了离他每个上班的公司距离都一致外,隔音也是重点考虑的一点。
他工作强度高,房子隔音差休息不好,他真的会神经衰弱。
陈方旬试探性问道:【齐元霜,你还好吗?】
这次是秒回了:【AAA齐医生:好的,我很好,非常好。】
信息有种很强烈的伪人感。
【CFX:?】
【AAA齐医生:我真的超级好,小熊很可爱!】
后面还跟了个玫瑰的emoji。
【AAA齐医生:很迟了,就不打扰方旬你休息了,晚安!】
【CFX:晚安。】
陈方旬放下手机,再次看见平板上的“视界资本”时,也不剩多少烦躁。
平板缓缓暗下熄屏,他脱下湿了大半的运动服,赤/裸上身进了浴室。
运动后的背肌隆起,肩背开阔,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温热的水流从头顶顺着肩颈线条,沿着脊柱滑落,他随意抹了把脸,忽地觉得自己那点烦躁并没有必要。
该报复的,已经在三年前尽数报复,沈敬玄对如今的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三十一岁的陈方旬有自己的家人,有他本人亲手搭建的社交圈,身上沈敬玄教给他的东西,也在长久的岁月中被他的个人风格取代。
所有人更习惯于称呼他“陈助”,而不是“沈总的助理”。
陈方旬关掉淋浴器,心平气和地拿了干毛巾擦头发-
第二天一早,陈方旬晨练结束后换上西装,再次戴上那支庆祝自己辞职才买的朗格月相,拿上车钥匙公文包出门,先去君景澜庭接楼万霄。
昨晚Mia临时给他发消息,和他说楼万霄假期前有好几天翘班,假期中更是闹失踪,怕复工找不到人,提醒他早上记得去把人抓进公司。
陈方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楼万霄又在闹别扭。他驱车来到楼万霄的公寓,照例被门口滚地上的骷髅头绊到脚,再往前几步他就找到了熟悉感,脚步精确避开了骷髅架子、满地的分析报告设计稿纸,在一片乌漆嘛黑中,精准上了二楼。
他进一楼,楼万霄都没有坐他那风火轮冲出来,嗅闻他的身上的气味进行扫描,现在又是大早上,楼万霄没有大早上调香工作的习惯。
那人就在二楼的卧室里。
陈方旬敲了敲主卧的门,没人响应他,他只好又开口喊了两声。
房间内传出东西落地的响声,陈方旬拧开门,不出意外看见一片黑。
大床上隆起一大团的阴影,陈方旬叹了口气,在黑暗间迅速整理了一番主卧,最后毫不犹豫拉开了窗帘,站在楼万霄床边喊他:“小楼总,早上有场与视界的会议,需要您参加。”
楼竟风出差,小楼总自然要出席。
楼万霄缩在被子里,缓缓挪动到床边,发出沉闷沙哑的声音:“干净的……方旬哥,你换沐浴露了吗?”
陈方旬:“……”
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又道:“您可以起床了,需要在九点到达公司,八点三十五分必须要从公寓出发,现在七点四十分,您还有五十五分钟。”
楼万霄躲在被子里,阴沉道:“我不想看见那群人,恶心。”
陈方旬看了眼时间:“您还有五十二分钟。”
他像个精准的报时器,冷酷无情宣告楼万霄的剩余时间。
超过他规定的时间,陈方旬不介意使用一点特殊手段。
昨天傅长阙和何思言闹起来,他选择了冷脸处理,再加上上个月何思言和姜京月吵架,他用一根钢管震慑全场,这两件事给了他启发。
齐元霜说的没错,有时候也需要发疯才能制住这群坑货。
陈方旬也能保持情绪稳定执行稍微过界的行为。
像是一种倒反天罡的震慑。
楼万霄犯了轴劲儿,头朝着他的方向,缩在被窝里死也不动。陈方旬又看了眼时间,只剩五十分钟了。
“您穿衣服了吗?”他谨慎问道。
被窝里窸窸窣窣,楼万霄低笑两声,有些神经质地阴森开口:“现在没穿了。”
陈方旬:“……”
他做助理有时候真的很无助。
懒得搭理床上那一大坨,陈方旬走到衣帽间,想了想视界那群疯子的习惯,给楼万霄挑了格外严肃正式的西服。
做好一切后,他背过身,反手抓住被子一角,干脆利落掀开:“起床,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楼万霄像是见到日光的吸血鬼,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他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衣,整张脸惨白得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男鬼。
看见陈方旬背过身的模样时,他低沉道:“方旬哥,你可以转过头,我穿了衣服。”
陈方旬不是很想。
这死小子一张嘴没几句话能信的。
他做助理那么多年,身边围绕的都是男同老板,作为一名男性,他因为这个,无师自通学会避讳同性的身体。
这个避讳最早可以追溯到他之前给一位自恋狂老板(已经辞职)当助理时。
某日他陪同老板去游泳馆,无意间看到老板丑陋的泳姿,却被老板误认为欣赏老板的身体,对方从此开始给他送花送礼,试图和他发展不正当关系。自那天后,陈方旬学会了只看穿衣服的老板。
看不穿衣服的,容易招惹祸事和长针眼,他不想那么倒霉。
手机响了几响,陈方旬打开信息,齐元霜在和他噼里啪啦问好。
他站在窗前低头认真回问好消息,身后却贴上一道气息。
陈方旬之前打架格斗练出习惯,下意识抬手将人拦住,反手扣住了对方。
他单手扣住楼万霄的后颈,将人完全钳制,看清人后,又迅速松开他:“小楼总,下次要靠近我前麻烦先开口。”
在背后偷偷摸摸贴近只会被他条件反射擒拿。
楼万霄已经换好了西装,被他松开后,倒在床上低笑,身体控制不住地兴奋发抖。
他回过头,面色潮红地看着陈方旬:“我好高兴啊……方旬哥。”
“你可以更凶一点的……”
陈方旬低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应该说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CFX:我想辞职。】
【AAA齐医生:我非常支持你!勇敢辞职吧!】
陈方旬面无表情看着楼万霄:“还有四十分钟。”
他说完直接出主卧下楼,咨询精神科齐医生:【楼万霄让我对他凶点,是什么意思?】
楼万霄那个样子感觉病得不清。
齐元霜仿佛守着手机一样,消息迅速回复,还是连着三条:【他是变态,你离他远点。】
【AAA齐医生:他现在自我认知可能出了点问题,可以送过来给我看看。】
【AAA齐医生:算了他是什么东西,还要劳驾你,让他自己踩风火轮滚过来给我看。】
今天的齐医生也是没留情开炮。
陈方旬有点欣慰,毕竟齐医生开炮,世界就是正常运转。
楼万霄坐电梯下楼时总算恢复正常,陈方旬推着他上车去了公司,到总经办时,Mia已经在等着了。
“陈哥,”她看着陈方旬,开口道,“视界资本那边提早到了。”
楼万霄自从进入公司后,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撕扯手上的干皮,整个人格外阴郁,漆黑的眼珠更是死死地盯着某一处。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回答Mia:“知道了,你把项目的资料拿来给我,通知其他人,二十分钟后开会。”
今天来楼氏,负责楼氏项目的几个人,名单他已经看过了,全是前同事。
Mia应了一声,步履匆忙,陈方旬低下头,对脸色苍白的楼万霄道:“小楼总,全部交给我就好。”
他面色冷淡,语气也格外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楼万霄知道陈方旬从来不说假话。
他在各个办公室间穿行,仿佛是所有人的安全感来源,看见他在有条不紊吩咐时,所有的不安定感都会伴随着消除。
楼万霄不可避免抓住轮椅扶手,微微挺起身,对陈方旬道:“方旬哥,沈敬玄回来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要杀了那个家伙。
“我知道。”陈方旬语气淡然,“小楼总,会议要开始了。”
他们前往会客室,主位上,是西装笔挺的沈敬玄。
男人姿态闲适,一双狐狸眼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们。
“方旬,又见面了。”沈敬玄站起身,朝陈方旬伸出了手。
陈方旬没有半丝情绪波动,和他回握:“沈总,合作愉快。”
第33章 第 33 章
楼万霄盯着陈方旬与沈敬玄相握的手, 坐在轮椅上不受控地向陈方旬倾了倾身体。
他和沈敬玄之间并没有过分多的往来,只不过听家中长辈多次提过名字而已。
但他对这个男人有种本能的深切憎恶。
这种憎恶里甚至带了一丝恐惧。
楼竟风是阴沉疯狂的毒蛇, 最擅长的手段是绞死毒杀敌人,他面对楼竟风时的恶心感总归有几分“姓楼的”有恃无恐。
但沈敬玄是狐狸,带毒的狐狸。
陈方旬不动声色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楼万霄猛地回神,他抬起头,对上了陈方旬沉稳的目光。
他第一次知道陈方旬的眼瞳是浓郁的深黑色, 格外幽邃,像是静潭。
沈敬玄带着温和的笑意打量他们,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陈方旬扫视过昔日的同事, 微微勾起唇角:“需要请各位移步会议室。”
在场所有人心思浮动, 楼氏的项目投资团队得到Mia通知后齐齐前往会议室, 陈方旬带上资料, 看了眼情绪不再扭曲的楼万霄, 推着他进了会议室。
楼氏近几年的发展不再将目光单纯停留在时尚行业, 而是进军投资领域,搭建了楼氏的私募基金机构。
楼竟风不在,只有他孱弱的继承人。视界资本的人在行业认知内都是一群胆大妄为的疯子, 对着楼万霄时,陈方旬能清楚感知到他们身上流露出的压迫感。
装出一副吓唬人的模样来震慑可没用。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一场会议从上午九点开到了近中午,来回拉锯到最后只剩下沈敬玄和陈方旬在开口。
与其说是商业谈判, 陈方旬更觉得沈敬玄在一语双关。
“我更希望在其中看到楼氏的诚意。”沈敬玄半眯着眼看陈方旬,兴味盎然道。
谈判过程中陈方旬已经知晓他在视界里担任的职务是“顾问”, 简直是个万金油一样的名头, 怎么开口都不算过分。
“视界有自己独到的眼光,楼氏对视界的信任也是这次合作开展的前提。”陈方旬沉稳开口, “份额争抢激烈,所有人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楼氏愿意承担风险,给出视界信任,诚意已经在桌上。”
沈敬玄放下计划书,随意道:“陈助的确很会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陈方旬的薄唇上,最后暧昧地在唇边痣上逗留。
说是薄唇人薄幸,但沈敬玄向来觉得这句话不会在陈方旬身上应验。
陈方旬是个格外心软的人。
楼万霄进入会议室后就不再开口。他的天赋在调香,赋予香气独特的故事与来源,相比起调香,他的经商天赋显然要逊色不少。
沈敬玄比他大了整整十三岁,十三年的经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足,不如全盘交给陈方旬。
他注意到沈敬玄的目光时,嫌恶地皱了皱眉。
粘腻,带着陈腐的气息和味道。
恶心的老畜牲。
谈判暂时没结果,又到午餐时间,陈方旬提前订好了餐厅和包厢,看了眼时间后他想大概率要开午餐会。
中午免不了变成一顿应酬。
他出了会议室走向卫生间,随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才拧开水龙头洗手。
“还是有涂遮瑕的习惯吗?”沈敬玄走进卫生间,停留在他一旁的水池边,扫过他的眼下。
陈方旬平静应道:“工作时的对外形象很有必要。”
他是跟在雇主们身后的助理,在工作场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个人形象也代表了雇主的门面。
形象太过糟糕,不免会让人先入为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敬玄像是忽然有了叙旧的心情,出言感慨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沈总今天兴致很好。”陈方旬拧上水龙头,冷淡开口,取了纸巾擦干手,才重新戴上眼镜,转身往卫生间之外走。
沈敬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当年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
陈方旬脚步一顿,背影依旧沉稳平静。
他一直是如此,再崩溃混乱的状况都能冷静情绪,妥帖处理所有事。
这是他擅长的事,也是他热衷的。
让混乱的局势恢复平静。
“方旬,你有时候就是太压抑了。”
齐元霜像是站在他的身边,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偶尔的发泄并不叫失控,你是有情绪的人。”
适当的情绪发泄更有助于他管控自我。
陈方旬的指尖动了动。
他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愤怒的。
陈雅瑛从出生就被医生委婉通知很难活下来。母亲崩溃绝望的时候,是年仅十二岁的陈方旬陪在妹妹身侧,笨拙学会照料一个婴孩。
他尚且稚嫩的肩上扛起了母亲和妹妹的责任,单薄的背后是平安度过危险期,熟睡的妹妹。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肩背逐渐开阔有力,能保护家人的手段越来越多,但压力与困境也翻倍降临在他的身上。
陈方旬是从荒芜干涸的石地里长出的参天大树。
母亲逝世后,陈雅瑛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看着妹妹从豆丁大变成会笑会闹的大姑娘,即便再不擅长处理自己的感情,他也能准确明白亲情与幸福的概念。
所以当前一晚还在和他笑的妹妹满身鲜血进入手术室,手术过程中险些死亡时,陈方旬第一次那么想杀了一个人。
沈敬玄并没有直接动手,他是间接的帮凶。
陈方旬猛地回身抓住沈敬玄的衣领,心底燃起的火逼得沈敬玄倒退几步,他几乎是震怒开口:“沈敬玄,你怎么敢和我提她!”
沈敬玄皱着眉,眼底是难以作假的愧疚。他当年的一切设计,从来没想过会将陈雅瑛伤害到那个地步。
“我是真的很抱歉。”他沉默着开口,望着陈方旬那双情绪外露的眼眸,指尖不受控制地颤动,“我不想伤害她。”
陈方旬抓住他衣领的手轻微颤抖,深黑色的眼眸中是难掩的深沉怒火。所有的“不可”原因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一圈又一圈,让他逐渐放松抓住沈敬玄衣领的手。
“工作是工作,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他咬牙克制道,“希望沈总能分得清。”
工作场所不可避免的碰面,陈方旬自然能维持表面和平,但私底下一切的往来,他并不想和沈敬玄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令人厌烦透顶。
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整理衣袖,冷着声音,公事公办开口:“其他人还在会议室等待,还请沈总准时到场。”
沈敬玄面容紧绷,只余压抑的阴沉神色。
他望着陈方旬的背影,好半晌才将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呼出去。
那道离开的背影像是与当年愤怒离开的陈方旬逐渐融合。
然而现在的陈方旬已经不会将过分鲜明的情绪表露。
沈敬玄仍旧记得那天陈方旬在办公室内,因为母亲突然休克,医院紧急下发病危通知时的崩溃神情。
他那个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尚未到如今的喜怒不形于色。
那时沈敬玄刚带领团队完成上百亿的项目,亢奋与长久胜利的无趣在他的身体里并行交织,在望见这位年轻助理慌张急躁的神情时,他带着好奇询问对方原因。
“我母亲病危……沈总我能和你请个假吗?”二十四岁的陈方旬抓着桌角,声音带着不自知的颤抖。
沈敬玄那时鬼使神差提出自己能帮忙的建议。
他不是什么习惯善心大发的滥好人,他更擅长榨干每一份剩余价值。
帮一个病人转院,支付医药费,换上最好的医疗团队,对沈敬玄而言并不是难事,他只要动动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他冷眼旁观陈方旬忙上忙下,带着风尘仆仆与满身疲倦照料母亲,安抚尚且年幼的妹妹,一个人将风雨飘摇的家支撑起来。
沈敬玄只觉得很无趣。
待到陈方旬全部处理好后,便疲倦地趴在了母亲的病床边。他走进病房时的声音并不大,还是惊扰了熟睡的年轻人。
沈敬玄那时仍旧要带着温和上司的面皮,劝慰他年轻的下属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但陈方旬抬起了头。
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望向沈敬玄,是全然仰视的角度。
沈敬玄站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俯瞰那双眼睛。陈方旬轻轻抓着母亲的手,感谢这位上司的出手相助。
言辞恳切神态认真,没有半分掺杂的犹豫和迟疑。
他连感恩的话,都说得格外朴实:“我会报答您。”
沈敬玄说不上来那时的心情,但他能准确记得那个时候的气味与场景,记得陈方旬的神态,说话的语气,抬头看向他时的眼神。
长久胜利的无趣被亢奋彻底取代,他听见心脏与鲜血流动的声音,猛烈鲜明的情绪刺激他的大脑,阴暗的欲望在瞬间破土出苗,长成为参天大树。无数念头在他的心底盘旋,最后大脑中只剩下一句近乎嘶吼的叫嚣。
“我要得到他。”
“怎么可能停留在工作……”沈敬玄低声喃喃,近乎偏执。
事情从来不会超出他的掌控。他想-
“那个老畜生对方旬哥做了什么?”楼万霄在陈方旬身上闻到了一丝沈敬玄的香水味,厉声问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
陈方旬在进入总经办的时候就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愤怒也在呼吸间慢慢消退。他无奈地看着楼万霄,伸手抵着楼万霄的额头,拒绝和他有过分的亲密接触:“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必担心。”
楼万霄狐疑地看着他,有些神经质地说:“我是神经病,我可以砍他的。”
陈方旬:“……小楼总,需要我给你叫齐医生吗?”
楼万霄想起齐元霜那张满是毒的嘴,猛地打了个哆嗦,乖乖坐在轮椅上应答陈方旬:“我很冷静。”
陈方旬无语地看着他,就听楼万霄正色道:“不准叫他。”
“陈助!”
齐元霜朝陈方旬挥挥手,踢踏踢踏晃荡到陈方旬面前,不动声色蹬开楼万霄的轮椅,占据最佳位置,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格外流畅。
楼万霄咬牙切齿看他,自力更生往陈方旬的方向挪了挪。
午餐时间,陈方旬带着楼氏和视界资本的人来早就定好的包厢吃饭,其他人先进包厢,他去确认午餐的菜品。
楼万霄今天看见沈敬玄就没安全感,死也要跟在他身后,谁知道一出来就撞见同样来吃午饭的齐元霜。
“你为什么在这?!”楼万霄阴森开口,齐元霜懒得看他,只顾着问陈方旬:“中午还要应酬?”
陈方旬点了点头:“嗯,上午没谈拢,酒桌上好说话一点。”
齐元霜略略沉思,在口袋里四处摸摸,翻出来一袋解酒药,直接往他手里一塞:“解酒药,拿着。”
陈方旬猝不及防被塞了袋解酒药,还有点懵,紧跟着迅速道谢:“多谢。”
“不客气。”齐元霜耸了耸肩,他转过头看见楼万霄怒视他的表情,问道:“怎么,你也要?”
他翻出空空如也的口袋:“没了。而且你不是坐小孩那桌吗?你吃什么解酒药。”
楼万霄:“……”
陈方旬低头看着手里的解酒药,再一次和齐元霜道谢:“谢谢。”
这句谢谢明显有别的意思在里头,齐元霜腿一抬,把楼万霄又蹬出去老远。
反正他的轮椅有检测系统,能自动刹车,怎么都不会摔到他。
“早上很累?”齐元霜打量着陈方旬倦怠的神色,试探性问道。
陈方旬没有迟疑点点头。
和沈敬玄谈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楼氏要在这场合作投资中占上风格外困难。陈方旬一早上的脑子就没停过,他因为熟悉视界的谈判形式,更需要花精力应对每一句话里的坑。
应付完还要顺手给对方挖坑。
齐元霜挑了挑眉:“沈敬玄?”
陈方旬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问完,又想起齐元霜那个知道各方秘辛的消息渠道,知道楼氏和视界的合作,沈敬玄重新回归视界也是正常的事。
齐元霜随口道:“因为他很恶心啊。”
陈方旬低笑一声:“的确很恶心。”
“你跟来干什么?”一旁楼万霄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语气尖锐,动作迅速,蹭的一下蹿到人身边,发现是齐元霜,立马后退挪到陈方旬身旁。
齐元霜小声和陈方旬咬耳朵:“说到就到啊。”
陈方旬连微微闪躲的动作都没有了,他看向来人,淡然问道:“沈总怎么出来了?”
“看你一直没回来,总归是担心。”沈敬玄云淡风轻道。
陈方旬每句话和模板里抠出来似的:“劳沈总挂心,点餐的事情我来负责就好。”
齐元霜和沈敬玄对上视线,漫不经心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沈叔,有缘分啊,又见面了。”
沈敬玄嘴角抽了抽:“元霜怎么在?”
“诶,您这话说的。”齐元霜惊讶道,“这不是饭店么,那人人都能来吃饭,我当然也能来。”
他用“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真是个没常识的人啊”的目光洗礼沈敬玄,看得沈敬玄僵着一张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陈方旬的视线轻柔扫过齐元霜的侧脸,平静道:“不好让客人久等,我和小楼总先回包厢。”
齐元霜朝他悄悄比个耶,意思是听到了,又懒懒散散和陈方旬说:“方旬,我和沈叔叔聊几句,时间不长,不会影响你们吃饭。”
陈方旬点点头,把一旁看戏的楼万霄拉了回来,推着他往包厢走时,楼万霄还在倔强回头看戏,甚至还询问陈方旬:“方旬哥,你觉得他俩谁比较厉害。”
“齐元霜。”
楼万霄听到他毫不犹豫开口,心快碎了:“为什么?”
“他是精神科医生。”
齐元霜和沈敬玄挑了个安静的地儿谈话,沈敬玄冷下脸看他,皱着眉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叙个旧啊。”齐元霜手肘倚着窗台,“沈叔叔对小辈这么不客气?”
沈敬玄眉头一跳:“你算什么小辈。”
“我和方旬也就差了两岁,按辈分,我和他都是你的小辈啊。”他优哉游哉开口,身后窗户开了道缝,风刮起他的发丝,轻微打颤。
我和他。
沈敬玄听见他口中的代称,嗤笑一声,终于肯正眼瞧他:“他是个很心软的人。”
齐元霜神色未变:“是吗,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很有原则。”
所以心软只给正确的人。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沈敬玄神色阴沉,“所以不该想的别想,他待人一直都是那个心软的模样。”
话里话外都有种极为熟悉的炫耀感。
我与他有你不知道的过往,你的挑衅都只是可怜的自怨自叹。
齐元霜听着他的话,很想笑。正准备反驳时,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白光。
那些刻意无意被遗忘的细节猝不及防在同沈敬玄对对话中连成一条线,于是所有的不同都有了来由。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巨大的惊喜忽地攫住他。过分的愉悦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裹得密不透风。
齐元霜二十九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有种超出自我限制的惊喜与快乐。
他的脸上绽放出灿烂明媚的笑意,猛地双手抓住沈敬玄的手开始疯狂上下摇晃,力道之大让沈敬玄根本无法挣脱。
“沈叔叔,我谢谢你!”齐元霜大声且响亮地感谢沈敬玄。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而不是阴阳怪气。
“祝你身体不健康,万事不顺意!”他又说了句祝福送给沈敬玄,一甩沈敬玄的手,傻笑着离开。
我是特别的。
齐元霜想。
第34章 第 34 章
陈方旬坐在楼万霄身侧, 包厢门处传来一点动静,他抬了抬眼皮, 满脸空白嫌恶的沈敬玄低着头走进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
仿佛是被狠狠羞辱了一番后才有的痛苦与崩溃。
陈方旬低头给齐元霜发消息,同时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推开楼万霄凑来看他手机的脑袋。
【CFX:小齐医生,大获全胜了吗?】
【AAA齐医生:那是自然,沈敬玄就是不能打啊。】
陈方旬心说你那张嘴也没人能打。
立体防御无懈可击绝不破防,拒绝自证拒绝内耗, 主打一个抓痛点狠击。
菜上齐后,他放下手机,继续联合楼氏的负责人和视界打擂台, 楼万霄听到后面直接不开口了, 索性安静啃仔排, 又用阴森的目光盯着沈敬玄, 啃排骨的架势活像要从沈敬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陈方旬抽空瞥了眼他, 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 给他留出盯人的空位。
反正最后拍板的人也不是楼万霄,没礼貌一点又没关系,还能顺带把他那一份跟着一起怒视了。
饭局结束后, 拉锯一上午外加中午的合作终于勉强谈下,陈方旬让Mia送楼万霄回楼氏,他则赶下一场的工作。
路上还要抽空开一场线上会议, 行程格外忙碌。
视界资本的人谈下合作后就先行离开。陈方旬装作没看见沈敬玄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把西装下摆从楼万霄手里扯回来, 并对楼万霄缺乏安全感的言论表示了不认同。
“Mia是全国武术散打冠军, 您在她身边会很安全,而且还有保镖。”陈方旬对他别扭闹腾的反应十分不理解。
之前还有点神经质, 今天跟熊孩子似的。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沈敬玄。”楼万霄咬着唇上的干皮,阴恻恻道。
陈方旬看了眼时间,决定速战速决:“您今天身体是不是有些许不适?”
楼万霄看向他,试探问道:“那你要留下来吗?”
陈方旬面无表情回答:“您身体不适,我就给齐医生打电话让他来给您做个检查。”
他已经稍微找到了点拿捏楼万霄的诀窍,齐元霜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楼万霄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一提到让齐元霜来给他看病就格外紧张。
陈方旬一时间也摸不准楼万霄的心理,毕竟齐元霜看着不靠谱,嘴巴也毒,但医术的确是在线的。
他一句话镇住了楼万霄,别扭的小楼总这才依依不舍和他告别。
Mia郑重其事和陈方旬说自己会好好保护小楼总,被陈方旬一口搪塞回去:“全须全尾就够了。”
楼老爷子还活着,楼万霄又是楼家年纪最小的那个,真算起来沈敬玄也不敢对楼万霄做点什么。
陈方旬又吩咐她下午的工作,让她盯着点楼万霄,又和所有负责团队的人说合作谈成请吃饭的事项,确认所有安排都没出错后,才驾车去下一个老板那儿。
但今天大概是遇到沈敬玄,把所有的霉运都消耗干净了,陈方旬下午的工作格外顺利,没有抓奸,没有被抓奸,没有乱七八糟的情感纠葛,甚至是准点下班。
他看到腕表上的时间时,很是震撼。
对社畜而言简直是最幸福的时刻。
他拿出车钥匙站在车门前,接了齐元霜的电话。
“方旬,你下班了吗?”齐元霜问道。
陈方旬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下班了,现在回家。”
“昨晚那顿饭今晚续上怎么样?”
陈方旬换了蓝牙:“你想吃什么?”
他没回答好不好,但直接问齐元霜想吃什么,也是变相的同意。
齐元霜笑了声:“今晚我下厨。”
陈方旬想起他的那双手,委婉又迟疑地问道:“你可以吗?”
齐元霜那双手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活的,他实在不信任对方的厨艺。
“稍微对我多点信任啊。我会做菜的。”齐元霜无奈道,“我家厨房装修那么好,也不是让我白看的。”
陈方旬对此保持狐疑态度,但还是决定给齐元霜拿出点信任:“行,需要我带什么吗?”
总不能空手上门,齐元霜缺什么他还能顺手带回去。
他有时候也会叫好友徐必知来他家吃饭,顺带让人帮忙带点东西,徐必知偶尔也会带着自己想要吃的食材上门,权当点菜。
齐元霜思索道:“看你喜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带来就好。”
“行,我路过菜场看看。”陈方旬挂断电话,往菜市场开。
等他提着菜敲响齐元霜家的大门时,天色已经擦黑。
城市灯海漂浮,车流穿过无数升起的灯火中,鸣响归家的笛声。
齐元霜穿着围裙打开家门,探头看了眼他的手:“这么多?”
他接过陈方旬手里的袋子,朝鞋柜抬抬下巴:“拖鞋在鞋柜里,自便。”
话还没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冲回厨房:“我的莲藕!”
陈方旬见他咋咋呼呼的样,无奈叹了口气,换上拖鞋,顺带直接把外套脱了挂在衣帽架上,摘下腕表往厨房走。
原本以为他整理后的地方没过多久就会恢复成齐元霜喜欢的模样,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齐元霜直接保持了他的样板间整理习惯,压根没恢复原样。
“需要我帮忙吗?”陈方旬低头挽好袖子,齐元霜往莲藕排骨汤里放了小勺盐,那句“不用”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收了回来,换成另一句:“那麻烦你把菜洗一下。”
水池里泡着切了根的白菜,菜叶四散,陈方旬上手洗干净了,顺带问齐元霜要切成什么样的。
“清炒,随便切切就好。”齐元霜擦着他的肩,去碗柜拿了汤碗。他身上的浅淡香气飘进陈方旬的鼻腔,没什么重量地掠过,很快就消散了。
陈方旬疑惑地皱了皱眉,像大猫遇见不熟悉的玩具时露出的困惑:“齐元霜,你们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换了吗?”
“啊?”齐元霜睁大眼睛,惊讶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陈方旬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他身上的香气,过分耿直问出口似乎不太好。
既是社交情商,也是他的直觉。
他摇摇头,还是转了话题:“没什么,最近嗅觉不太灵敏——你的汤要涌出来了。”
齐元霜顾不得思索他的话,回过头匆匆把火关到最小,又拿了把勺子,背对他舀了一小勺汤,开口问道:“方旬,能尝尝咸淡吗?”
他举着勺子,期待地看着陈方旬。
陈方旬望进他的眼底,第一次发现齐元霜的眼瞳带了点灰色,并非是纯粹的深黑。这会儿黑灰色的眼瞳里多了点鼓励的意味,装了一口汤的勺子往他嘴边递了递。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齐元霜有点奇怪。这种奇怪里带了点温情,和其他情况给出的“奇怪”并不相似。
但平时齐元霜掉线的状态也不是没有,按照他的性格和做事习惯,陈方旬有时候觉得他干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
今天顶多是过分热情了一点。
他敛下那些想法,低头喝了那口汤:“刚好,很鲜。”
齐元霜得意地笑笑,像是偷腥成功的猫。他干脆利落收回勺子,拿起汤勺盛汤。
陈方旬没错过他嘴角的笑意,只不过按照往常思路解读出来的意思总归有些不对。
但他想不到别的答案,只能将齐元霜得意的笑归为做出了道成功的莲藕排骨汤后的成就感。
他拿起菜刀,将白菜摞起来切了,切完后丢进沥水篮中,放到齐元霜的手边。又顺手将袋子里的带鱼处理干净。
“鱼我来做好了。”陈方旬对齐元霜说,齐元霜应了一声,又对他道:“要我替你穿围裙吗?”
陈方旬正低头处理带鱼,闻言点了点头,紧跟着背后就迎上温暖的拥抱。
说是拥抱也不尽然,顶多是虚虚环住他。
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脖颈和肩头,温热的呼吸连同浅淡的香气共同拂过那一寸肌肤,陈方旬的手指控制不住僵了僵,清洗带鱼的动作也跟着一卡一卡。
“方旬,抬一下手臂。”齐元霜喊他,说。陈方旬放下手里的带鱼,不太自然地抬起手臂,两条围裙系带穿过他的腰间,他能感知到齐元霜半弯着腰,替他系上带子。
温热的拥抱与呼吸飘远,给他套围裙的过程不过几秒,动作干净利落,很是克制。
那些无意扫过的触感就像是一瞬的多思。
陈方旬垂下眼眸,用不太自然的口吻对齐元霜道:“麻烦帮我拿一个空置的平底锅。”
齐元霜眨眨眼:“你把平底锅放哪儿了?”
“额……昨天那个花纹杯子旁边的柜子里。”陈方旬略略思考后,告知齐元霜平底锅的位置。
他将带鱼用厨房纸擦去表面水分,洗干净手后接过平底锅,突然问道:“你煮饭了吗?”
齐元霜一愣,看向压根没在工作的电饭锅:“忘记按开关了!”
他有些懊恼地捂住了脸,问陈方旬:“还要煮吗?”
“按开关吧。”陈方旬失笑道,“我这边煎个带鱼,饭也差不多煮好了。”
齐元霜看着是个很闹腾的人,实际很细心,他也是这段时间和齐元霜相处以来,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粗心,做饭连电饭锅的开关都没按下。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热油在锅内微微炸响,冒出一点热气儿,陈方旬拿起带鱼下锅,开始煎鱼。
齐元霜家是开放厨房,他端着洗干净的排骨站到陈方旬旁边:“很明显?”
今晚那种过分热情的态度都有了理由,他只是太开心了。陈方旬点点头,等待带鱼一面煎熟:“很明显,所以小齐医生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有些人自己疲倦失落的时候,看见别人高兴,自己也会被感染,仿佛同样收获了那份喜悦。
陈方旬就是这样的人,像是一种代偿心理。
排骨冷水下锅焯,齐元霜盯着平底锅里的香煎带鱼,对陈方旬说:“嗯……今天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还听到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他朝陈方旬笑了笑,喜悦和满足感溢于言表。
陈方旬看得好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衬得他冷硬的面孔多出几分温柔。这点柔软的笑意对他本人而言是很罕见的存在,齐元霜悄悄注视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取了盐洒在带鱼块上:“看来是对你很重要的事。”
齐元霜低低应了一声:“嗯,很喜欢。”
陈方旬当他是在说那件重要事的内容,并没有多问,取了盘子装煎好的带鱼。
盘子有一对小狗耳朵,他方才找碗盘时,压根找不出来一个素净的陶瓷碗盘。
全都是形状花里胡哨格外多样有趣的餐具。
齐元霜把莲藕排骨汤剩下的排骨做了红烧,和陈方旬的带鱼一起端上桌时,电饭锅的倒计时刚好跳到零。
碗筷都已经摆好,陈方旬拿了饭勺盛饭,齐元霜站在他旁边低头回紧急的信息。
陈方旬无意瞥了一眼,就见手机屏幕上莲藕排骨汤的菜谱被滑了出去。
他摇摇头,决定不拆穿齐元霜的小秘密。
陈方旬这个常进厨房的老手,一进齐元霜家的厨房就知道他不常做饭,做菜的动作也不太熟练,估计是刚学的。
但人家都偷偷摸摸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好意思拆穿。
小齐医生今天高兴,总要维护他几分面子。
齐元霜回完消息,抬眼就看见了陈方旬安静注视他的目光。
他想了想总觉得这个眼神很熟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陈方旬上回醉酒接妹妹陈雅瑛的电话就是这个眼神,带了点慈祥,带了点满足,还带了点欣慰。
很像看小孩。
齐元霜:“……”
“怎么突然这样看我?”他的嘴角抽了抽,笑意盈盈反问陈方旬。
陈方旬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饭往他手里一塞:“吃饭吧。”
齐元霜哭笑不得接下那碗饭,压低声问道:“把我当小孩儿呢?”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方旬,然而陈助理拒不回答问题,假装没听见似的安安静静落座吃饭。
陈方旬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惯常用手段就是转移话题,或者沉默,只不过沉默这一招对熟悉的人用的比较多。
齐元霜坐到他的另一侧位置,放下饭碗后,支着脸问他:“把我当小孩儿,想让我叫你哥哥啊?”
那声“哥哥”含着笑,在舌尖滚了一圈,才慢悠悠说出口,语调轻柔,带了点缱绻的意思。
活像在喊情哥哥。
陈方旬端着饭碗,无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很亲昵,又像是暧昧。
一点热意烧上耳根,他不太自然地用筷子挑起几粒米,生硬道:“你比我小,叫哥也行。”
“你同意了?”齐元霜打量着他的神色,挑了挑眉,语气试探,“我真喊了?”
陈方旬拿着筷子的手卡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我同意了。”
喊声哥而已,没必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以为齐元霜顶破天也就喊个“哥”,毕竟连陈雅瑛喊他都不喊叠词。他统一将这些归结为年轻人的羞耻心。
但齐元霜显然不这么想。
他看向陈方旬的视线专注认真,说话的语气却隐晦缱绻,短短的音节间黏连,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最后带了不自知的颤音,尾音轻飘飘地说出口。
“哥哥。”
第35章 第 35 章
齐元霜的声音和他充满少年气的容貌很是适配, 声音清爽干净,有种夏日玻璃气泡水的味道。
然而那声“哥哥”像是从气泡水中坠落, 沉入仲夏夜的梦境中。
陈方旬的耳根仿佛被夏季的气温灼烧,薄红从脆弱的肌肤内慢慢往外渗出,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他盯着手里的饭碗,像是要把碗里的米饭盯穿。
陈雅瑛小时候也不是没喊过他哥哥。小姑娘就到他膝盖,他下课回家,陈雅瑛就抱着他的小腿, 亲亲热热喊“哥哥”,还要奶声奶气加一句“我好想你呀”。
除此之外,他工作途中, 陪同上司们出差时, 由于身份的特殊与敏感, 总会有底下的人来试探他, 企图从他的口中知晓上司们的动向和喜好。
冷脸穿梭声色犬马间时, 也总会听到有人喊他“哥哥”, 音调百转千回,和那山路十八弯也无甚区别。
陈雅瑛喊他“哥哥”时,他只想将妹妹搂在怀里, 让年幼的妹妹坐在他的肩头,兄妹俩亲昵地贴贴脸颊,穿过巷子, 在母亲温柔的“回家吃饭”声里往家走。
声色场所那些人喊他“哥哥”时,他更想要去医院洗耳朵, 像是无形的肢体接触, 逼得他全身冒鸡皮疙瘩。
所有的感觉和判断在面对齐元霜的喊声时失了效用,完全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没办法判断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坐在座椅上神色莫辨地端着饭碗,活像死机。
齐元霜悄悄打量他的神情,望见他情绪难辨,神秘莫测的面容时,或多或少还是多了点忐忑与紧张。
那些不太一样的对待背后的情感,都是他根据陈方旬平日的行为习惯推论得出的,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推论上,他并没有从陈方旬的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也就无从得知陈方旬的真实想法。
如果想法与推论背道而驰,他今晚的一切隐晦的试探都很出格。
细微的懊丧从心底冒了出来,就像是新发现的一汪清泉,从里头汩汩流出,再流淌至四肢百骸。在他选择转移话题之前,齐元霜看见了陈方旬薄红的耳根。
懊丧被水流带走,取而代之的是隐秘的喜悦。
陈方旬能分得清楚什么是暧昧。
齐元霜看得愈发仔细,没有错过陈方旬脸上半分不快的情绪。
那张精致冷淡的面容上,带着连陈方旬本人都不清楚的害羞。
眼角眉梢都写着“不适应”三个大字。
“没听过人叫你哥哥啊?”齐元霜换了个坐姿,餐厅明亮的顶灯照得他精心打理过的每根头发都闪闪发光。
他托着下巴,黑灰色的眼珠安静盯着陈方旬,目光里带着几分促狭。
挂着拖鞋的脚尖轻轻擦过陈方旬的小腿,那是个催促的信号。
陈方旬今晚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卡机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筷子头在饭碗里划出僵硬的弧度,他抿了抿唇,干干巴巴道:“有人叫过。”
“妹妹啊?”
“她上初中就不会这么叫我了。”
齐元霜了然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儿像是突然品味过来他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半眯起眼问他:“还有别人这么喊过你?”
陈方旬总算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暗自松了一口气:“嗯。之前和老板他们出去的时候……被喊过。”
说这话时他的眉间微微蹙起,那是很明显的恶感表露。
像是碰到什么妖魔鬼怪。
齐元霜稍微想想就知道喊他的都是什么人。
“咳咳,”陈方旬咳了两声,“饭要凉了,吃饭吧。”
“吃饭吧”一句话简直百搭,什么场合都能用这么一句话缓解气氛。
齐元霜也不试探他了,今晚试探的够多,他想知道的答案,陈方旬在毫不自知的时候,已经回答他了。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陈方旬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们几乎是同步对视一眼,齐元霜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慢吞吞对陈方旬说:“如果是那几个狗东西,我会把他们大卸八块的。”
陈方旬虽然觉得雇主们烦,倒也没有到动刀子的程度,于是古怪地打量了齐元霜一眼:“小齐医生,他们什么时候又招惹你了吗?”
“没有,但不妨碍我想把他们大卸八块。”齐元霜笑容明媚,筷子在他手里头吱吱作响。
陈方旬看向他的眼神带了点说不上的奇妙。他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的名字时松了口气:“是雅瑛。”
陈雅瑛给他打了视频,他看向齐元霜,问道:“介意吗?”
齐元霜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介意,不介意。”
身上的喜气洋洋都快溢出来。
陈方旬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某个猜想划过他的脑海,惊得他换上严肃的神情:“小齐医生。”
齐元霜脸上还带着笑:“嗯,怎么了?”
陈方旬收敛脸上的笑容:“你难道喜欢雅瑛吗?”
笑容僵硬在脸上,齐元霜脸上登时变成一片空白,最后头顶仿佛冒出了三个硕大的问号:“啊???”
陈方旬愈发觉得今晚齐元霜喊他哥哥,搞那么大阵仗有了依据。齐元霜和陈雅瑛上回他醉酒的时候似乎聊得很开心,说不准那个时候两人就有了往来,再加上齐元霜听到陈雅瑛来电那个灿烂的笑容,很难不让他这个对妹妹格外上心的兄长出现怀疑。
他的神情愈发严肃,快速盘算了一遍齐元霜和陈雅瑛的年龄差,最后委婉道:“你们俩之间年纪……差的有点大了。”
“雅瑛年纪还小,她三十五岁前我是不会同意她结婚的。你是个优秀的人,但你们俩并不适合。”
最后他思考了一遍后,发现自己可能要暂时和齐元霜拉开距离。
齐元霜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停停停,方旬,你不觉得你的猜测很荒谬吗?”
陈方旬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吗?”
“我都管雅瑛叫妹妹了。”齐元霜叹了口气,他是想成为陈方旬的家里人,但这个家里人的对象陈方旬搞错了。
陈方旬悄悄松了口气。
年纪越大越知晓有个谈得来的好友是件难事,陈方旬也不大愿意和齐元霜绝交。
他尴尬道:“抱歉。”
齐元霜摆摆手,顺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道歉。”
陈方旬:“?”
嘴快的齐元霜毫不犹豫找补道:“咱俩不算亲如兄弟吗?我都管你叫哥哥了。”
情哥哥。
陈方旬还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缠绕他,然而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叫,齐元霜手肘捣捣他:“接视频啊。”
“啊、哦。”陈方旬不太自然地挠挠鼻尖,接通了陈雅瑛的视频来电。
陈雅瑛大概在宿舍里,手机晃了两下,架好了手机才对陈方旬说:“哥哥哥哥哥!我周末想回家!”
那一连串哥和机关枪似的哒哒哒,根本不带停。
齐元霜悄摸偷看手机屏幕里的陈雅瑛,陈方旬见他好奇,又确认他的确对妹妹没心思,索性把手机挪到两人之间,随便找了包纸巾当手机支架。
“要不要我去接你?”陈方旬问道。
陈雅瑛看见屏幕里多出半张不熟悉的脸,和他哥头挨着头,瞧着格外亲密,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立马凑近镜头八卦问道:“哥你给我找嫂子啦?”
陈方旬:“?”
“妹妹,是我哦。”齐元霜偏过头看陈雅瑛,声音懒懒散散,陈雅瑛想了想:“元霜哥!”
她喊完,又倒吸一口冷气,眼神不住往他们两人身上瞟。
陈雅瑛要坐在陈方旬对面,这会儿就得被弹脑门了。
陈方旬无奈道:“陈雅瑛,不要乱说话。”
“哦。”陈雅瑛撇撇嘴,好奇的眼神还是没有停下。齐元霜看着她,又看看陈方旬,笑道:“你们俩一出去就知道是亲兄妹。”
陈雅瑛和陈方旬长的很像,只不过陈雅瑛的那双桃花眼更有多情的意思,看人时眼神格外灵动明媚。
和兄长精致漂亮的容貌相比,她更像是俊秀。
陈方旬温和地笑笑,陈雅瑛语气欢快回答齐元霜:“对哦,我和我哥出去他们都说我们俩长的很像。”
她说话时的小动作很多,坐在椅子上左右晃晃,陈方旬前面被她和齐元霜一起带跑,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发型,皱着眉问道:“陈雅瑛,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陈雅瑛灿烂的笑容一僵,默默坐直背,活像做错事儿被抓包,结结巴巴说:“挂挂挂耳染鲻鱼头……不、不好看吗?”
她扣着手指,朝陈方旬眨巴眼睛,又挑起一缕头发,委屈巴巴:“羽蓝色的,不好看吗?”
陈方旬沉默不吭声,仿佛被妹妹的新发型震撼到了,齐元霜见他那个卡机样,又见陈雅瑛眨巴眼睛不说话,迅速夸赞道:“好看,很适合你。”
“你哥看傻了,说不出话来。”他又和陈雅瑛解释,陈方旬这才回过神,咽下那句“不像话”,别扭道:“好看。”
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老一辈的保守,别人家孩子怎么染发无所谓,但他家姑娘就不行。
最后对上陈雅瑛委屈巴巴的表情还是心软,把那一大通说教咽了回去,换了更精简的版本。
“陈雅瑛,染头发就算了,纹身绝对不可以,听到没有?”陈方旬的语气称得上严厉,“你年纪小,做有些事情还是要考虑后果。”
陈雅瑛乖乖点头,同时和陈方旬保证绝对不会纹身。
她催陈方旬吃饭,自己又和乌鸦似的,把最近新奇好玩的事情一件件说过来,学校里的八卦一件没落。
往常时候,只有陈方旬安静听她说,偶尔应一声,她也已经习惯。
不过今天多了个齐元霜,两人简直能去讲群口相声。
两个人硬是聊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陈方旬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到最后只剩好笑,顺手把齐元霜的空碗收了。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去了厨房,齐元霜还在和陈雅瑛,见他离桌,陈雅瑛立刻凑近摄像头,压低声问齐元霜:“元霜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呀?”
齐元霜一愣,挑了挑眉:“很明显吗?”
陈雅瑛眨眨眼:“眼睛不会骗人的,你太明显啦,只有我哥那个呆瓜看不出来。”
她托着脸,小声和齐元霜念叨:“我哥这个人,很警惕的,能和他说上话,肯定是他进入他的安全区域了。”
齐元霜还以为她会用狡黠的目光对他说“要不要给你提供帮助”,但陈雅瑛没有。
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女生郑重其事道:“他很迟钝很笨的,不要欺负他哦。”
她将分寸感和亲疏关系分的很清楚,兄长的感情是他自己的人生课题,就算她是妹妹也不会多言。
齐元霜对她而言暂时是个不清楚性格的人,她说话也很点到即止。
“你们是真的亲兄妹。”齐元霜忍不住感慨,那种做事说话周全委婉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同时他也庆幸陈方旬荆棘与苦难遍布的人生里,在母亲逝世后,还有位妹妹陪伴在他身侧。
“妹妹呀,放心好了。”他换了更加正式的口吻,“我哪里舍得欺负他。”
他平日里看着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话看人时惯常用的懒散带了几分轻浮。这会儿换上认真的面孔,轻浮下的真心都跟着露出来,闪着明亮的光。
陈雅瑛悄然松了口气。
她哥看着无所不能,在感情问题上却是一塌糊涂,迟钝的反应有时候受到伤害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先用理性分析轻重缓急,全然忽视了自己的情绪。
“欺负谁?”陈方旬满手泡沫走出厨房,齐元霜一看他开始洗碗了,压根不想错过一起洗碗的大好时机,匆忙站起身对陈雅瑛道:“妹妹下次再聊啊,我和你哥去洗碗!”
“好哦!”
“陈雅瑛,不准熬夜听到没有!”陈方旬趁陈雅瑛挂断视频前匆忙开口,又被齐元霜推进厨房:“哥哥呀,妹妹那么听话,不用这么操心唠叨。”
“她那个蓝毛,哪里听话了!”
“哎呀,年轻姑娘上大学染个头发没事儿的啊,我高中毕业还染红毛了呢!”
陈方旬显然想起他那个火烈鸟发色,忍了一会儿,还是没绷住严肃的神情,低笑出声。
齐元霜嘴角噙着笑,硬要凑到他身边,和他站在洗手池前一起洗碗,被陈方旬拎着手到水龙头下面冲干净泡沫,手里又塞了块干净的擦碗布,让他等着擦碗。
被搁置在纸巾前的手机退出视频,上方弹出来一条信息。
【傅长阙:陈方旬,清羽要回国了。】
第36章 第 36 章
齐元霜站在陈方旬的身边, 乖乖把洗干净的碗碟擦干净,按照陈方旬的摆放习惯一只一只放好。
他不幼稚的时候人还是成熟的, 陈方旬看了眼他擦干净的碗碟,很细致。
他们站在洗碗池前,背影相互挨着,连光影都带了浓厚的居家气息。
洗碗结束后,陈方旬擦干净手,看了眼来信息的手机, 皱起了眉头。
齐元霜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工作信息?”
“不是。”陈方旬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和齐元霜说了傅长阙的信息:“他说裴清羽要回国了。”
齐元霜说话时不大高兴:“他那个白月光?”
“嗯。”
“他的白月光回国关你什么事儿啊?”
陈方旬拿着手机, 头顶冒了个问号, 而后诚实摇摇头:“不知道。”
齐元霜还想说些什么, 他的手机先和催命符似的响了起来。
他随手接通电话:“喂?”
宋清的声音穿过听筒, 有些失真:“齐医生, 能麻烦你来一趟镜湖湾吗?傅长阙受伤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 没有半丝慌乱。
傅长阙的痛苦闷哼夹在背景音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宋清你给我过来”,衬的他的声音带了点阴冷的意思。
齐元霜皱了皱眉, 低声喃喃道:“他如果不是重伤我会让他变成重伤。”
陈方旬的电话下一刻紧跟着响起,还是宋清。
他根本没给宋清开口的机会,快速道:“我现在过去。”
宋清:“?”
“我开车。”陈方旬放下袖子戴好腕表, 拿下衣帽架下的西装外套,齐元霜庆幸道:“还好, 晚饭安然无恙地吃完了。”
“一天天的……”陈方旬揉了揉眉心, 那么多的工作,这群人到底哪来的心情东搞西搞, 精力还那么旺盛。
他和齐元霜一起赶到镜湖湾,宋清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白皙的面颊飞上几道鲜红的血痕,冷淡地看着喘粗气的傅长阙。
“裴清羽回国,我离开,这是你一开始就答应我的。”他抬手抹去脸颊的血痕,低着头,在指尖抿开血滴。
傅长阙神色不定地看着他,低声笑道:“好啊,但是宋清,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呢?”
陈方旬和齐元霜进来时,正在吵架的两个人根本没发现他们。一进门陈方旬就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齐元霜立马把他拉到另一张沙发后面,让他低下头:“难受别看。”
“眼睛好难受。”他真的没办法忍受那种乱糟糟的环境,恨不得现在就上手整理。
太过杂乱的环境会让他焦躁不安,下意识就想动手恢复原状。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状态的?”齐元霜低声问陈方旬。
陈方旬的强迫症状并没有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他平时观察的时候,陈方旬本人会进行有意识的控制。
“上班之后就有这个习惯了。”陈方旬低声回答他。
齐元霜嘀咕一句上班真是害人,又对陈方旬道:“我们是要干什么才来的?”
陈方旬一边想到那个混乱的场景,一边又被他带跑思路,应道:“傅长阙受伤,过来处理他和宋清的矛盾。”
齐元霜和他聊天,带着他的思路回到原有轨道,是更加温和的暴露疗法。陈方旬前几回控制自己的时候齐元霜就发现了,正好今天有机会,试着治疗是个不错的选择。
“神经病一群,你上班上出毛病,他们又给你玩强制暴露治疗那一套。”
陈方旬和他东拉西扯,内心的焦躁感总算减轻不少:“我没事了。”
齐元霜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见他想出去,又把他拉了回来:“别急,傅长阙暂时死不了,看会儿热闹。”
陈方旬:“……”
他看齐医生那个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叹口气,还没反应过来,手掌心又被齐元霜放了一捧碧根果。
“傅长阙,你是什么意思?!”宋清猛地站起身,“你要出尔反尔吗?”
傅长阙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拉近自己,根本不在乎还在流血的手臂:“怎么会是出尔反尔?宋清,你逃不掉的,无论到哪里,总会有想讨好我的人把你的行踪全部告知给我。”
他盯着宋清的目光势在必得,像是在看一头必然会跌进他陷阱的猎物。
宋清挣不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傅长阙,你这个疯子!”
“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吗?”傅长阙的暴君作风在此刻暴露无遗,他根本无法忍受宋清对他有任何抗争行为。
他紧紧扣住宋清的手腕,声音像是从口中挤出去:“放你离开,呵,怎么可能!”
宋清怒红一双眼,恨不得从傅长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陈方旬把没开口的碧根果捏出一个口,轻松将果肉剥了出来,最后全部塞还给认真看戏的齐元霜。
他不喜欢坚果类的零食,剥了也不吃,不如直接给齐元霜。
现在这个时候,也正好找点事情干,免得一直想那些歪倒的家具,肮脏的地毯,破碎的茶杯,水液四溅的茶几。
齐元霜的手就搁他面前,也没管陈方旬往他手里放了什么,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傅长阙和宋清,忽地偏过头问陈方旬:“他俩是追妻火葬场还是追夫火葬场啊?”
陈方旬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齐元霜和他解释了一下,陈方旬脸上浮现一瞬空白:“不知道。”
“没事,反正和我们没关系,傅长阙别进ICU让我给他手术就行。”齐元霜一摆手,低头看见手掌心剥出来的碧根果,朝陈方旬眨了眨眼睛:“你不吃吗?”
“不喜欢。”陈方旬诚实摇摇头,齐元霜了然应了一声:“瓜子呢?”
陈方旬:“……”
他的视线落在齐元霜的口袋里,一时间只剩下语塞。
“凭什么!”宋清厉声道,然而声音却是颤抖着,带着酸楚与痛苦,“傅长阙,我不欠你什么了……裴清羽也回国了,你一定要这么玩弄我吗?”
傅长阙反手抓住他,将他压在身下,充满侵略性的视线描摹宋清的五官,在望见宋清宽大衣领下锁骨上那枚浅淡的痣时,他终于受不了似的,低沉开口:“放你离开……难道要让我看着你去找你那位白月光吗?”
齐元霜“哇哦”一声,连陈方旬都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有?”碧根果剥完,他的心也彻底平静了,愿意抬头透过沙发背看傅长阙和宋清吵架。
尽力忽略了混乱的场面。
佣人悄悄端着两张矮凳走向他们,放在了他们身后:“陈助理,齐医生,坐吧。”
陈方旬有些呆滞地接过矮凳,紧跟着就看见会客厅外,一帮佣人躲在门边,偷偷看热闹。
对上他的视线时,还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怪不得给他俩拿矮凳那么熟练。
“什么白月光?”宋清简直要被气笑,“把我当替身的那个人分明是你,你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傅长阙神色难辨,眼底是浓厚的郁色。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身边。”他掐住宋清的下巴,低声喃喃:“我不会允许你去找他。”
这剧情好眼熟。
陈方旬看了一半天,总感觉这个场景特别像上次楼竟风和沈廷佑的剧情复刻。
显然齐元霜也是这么想的,他犹疑的眼神看着陈方旬:“方旬,你……”
“去找他?傅长阙,你把我困在你的身边,是为了陈助吗?”
宋清呼吸急促质问,愤怒如有实质,如海潮般要将他溺死。
“什么不肯,什么不愿我离开你身边,无法放手,不过是你满足一己私欲的手段而已!”他怒视傅长阙,目光如火燎。
傅长阙怒道:“宋清,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说错了吗?傅长阙,你居然把我当成情敌……”宋清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低笑出声。
傅长阙满面惊疑,一把将宋清摔在沙发上,居高临下俯瞰那张苍白的脸,怒火重重,然而怒火之下,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恐:“我把你当情敌……哈,我疯了吗?!陈方旬是我的助理!”
“现在是和我没关系了。”齐元霜默默把之前的“和我们没关系”,删减了“们”。
陈方旬面无表情,但看他无神的双眼大概就知道他目前在生无可恋的状态。
他正式和齐元霜澄清:“和我也没关系。”
为什么他做助理的时候总是荒谬绝伦。
身后的眼神愈发炽热,陈方旬默默转过头,果然看见了佣人们意料之中的八卦眼神,那眼神里带着“天啊”“原来如此”“人不可貌相啊”等多种复杂的意味,显然对陈方旬横插一脚雇主和雇主情人的感情生活表达了充分的猜测与感慨,带着劳动人民最朴素的看热闹评价。
最后他们全都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陈方旬:“……”
“助理?”宋清的笑声听起来格外苍凉,他如今已经全然看清傅长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傅长阙,你敢看着陈助的眼睛,说你没有一点私心,绝无半分不轨之情吗?”
“我——”
“还搁这儿演上甄嬛传了。”齐元霜看得很是震撼,评价完才想起来被说私通的那位“娘娘”就在他旁边坐着。
陈方旬的表情很平和,活像是大彻大悟,看透人生的波澜不惊。
齐元霜不知道他在短短的几秒之内想了什么,但感觉他应该把三十一年的人生并宇宙几百亿年的岁月都思考了一遍。
“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在陈方旬眼前晃了晃手。
陈方旬随意抓住他晃来晃去和鸟雀似的手,摇了摇头:“还好。”
说话的声儿没有一点情绪,平直寡淡,还有点儿干巴。
“不是,你这看起来就不太好啊。”齐元霜立马开口反驳。他是能开自己地狱玩笑的人,但陈方旬显然不是个被卷入混乱情感修罗场还能好好反应的性格。
齐元霜有理由怀疑之前陈方旬处理那几个神经病的时候,都是网上给的模板处理的。
“我想处理他们。”陈方旬开口道。
“处理吧,我相信你。”齐元霜握拳鼓励他,坐在矮凳上晃悠。陈方旬看他晃来晃去,难以言喻道:“怎么和陈雅瑛一个习惯。”
小孩儿心性。
“很舒服啊。”齐元霜习惯就这样,坐椅子喜欢晃椅子,走路坐姿没个正形,说话懒懒散散。
只不过他忘了自己坐的是个矮凳,根本没法承受他这么来回乱晃,凳子腿一晃,他整个人就往后栽。
“我去!”
陈方旬眼疾手快捞住他,齐元霜给他方向一带,直接栽进他怀里。陈方旬略略睁大双眼,本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了他的重量,却忘了自己也坐在矮凳上,脚下一滑,两个人直接从矮凳上齐齐滚了下去。
齐元霜趴在他怀里,活像偶像剧主角平地摔后的场景。
“压到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齐元霜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差点没心疼死,匆匆要从他身上爬起来,“还好就那么点高。这回是吃教训了,不乱晃了。”
“你就那点重量,没事。”陈方旬左手手肘抵着地面,右手则搭在齐元霜的腰间护着他。
眼镜歪了歪,他扶正眼镜,却发现会客厅内不知何时忽然安静了下来。
佣人们手足无措地比眼神打手势,陈方旬疑惑地看着他们,最后和齐元霜齐齐回头。
傅长阙和宋清不知何时停下了争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陈方旬的手搭着齐元霜的后腰,齐元霜坐在陈方旬小腹上。
姿势很微妙。
齐元霜回头对上傅长阙灵魂出窍的表情,露出了此生最呆滞的模样。
陈方旬:“……”
齐元霜:“……”
第37章 第 37 章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傅长阙怒道。
再多点可疑液体就更说不清了。
陈助理可怜地被小齐医生坐在身下, 对上傅长阙和宋清震撼的眼神时,整个人快化成一座石雕。
齐元霜最快反应过来, 干巴巴对那俩人解释:“其实这只是个意外。”
陈方旬在沉默中闭上了眼睛。
齐医生,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显得很没有必要。
傅长阙表达了他被玩弄的震怒:“齐元霜,这话你自己信吗!”
空气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几秒后,齐元霜立马开口反驳他:“废话,我自己说的我当然信!”
他不发火还好, 一发火齐医生骨子里的杠劲儿就冒出头,嘴巴一张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我说意外就是意外,没看见我正和方旬道歉站起来吗?你这个脑子我都不想说你什么, 当初出国留学的就应该是你, 不是裴清羽, 让你在外头彻底毕不了业别回来才是, 看见就惹人心烦。”
傅长阙还要开口, 齐元霜翻身从陈方旬身上下来, 没好气道:“你什么你。”
陈方旬扯扯齐元霜的衣袖:“算了,算了,小齐医生, 算了。”
齐元霜真是逮着机会就不遗余力刻薄傅长阙。
傅长阙从小被他毒舌到大,三十岁的人还是没有建立起防御机制,硬是被齐元霜倒打一耙, 想说什么话全都忘在了脑后,最后只顾着问陈方旬:“陈方旬, 你都听到了多少?!”
陈方旬挺想和他说自己从头听到尾, 但显然这么说之后会有一大笔麻烦。他不想再给自己艰难的上班日程添加麻烦,所以还是把保持沉默糊弄过去为佳。
“……我刚来。”他眉头一跳, 迟疑片刻后开口说,最后斩钉截铁重复:“只听到了您说‘我——’。”
傅长阙望着他波澜不惊,疑似还带了点尴尬的脸,眼底闪烁着意动难言的光。
“既然你都知道了——”他低沉开口,陈方旬眼皮一跳,推了推眼镜,迅速从地面站起身,整理西装的同时打断他:“我不知道。”
傅长阙乍然被打断,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不悦的情绪,抬眼一看陈方旬,理智冷静的陈助理再一次重申:“我不知道。”
一字一顿,声音磁性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方旬的指间泛起痒意,他紧紧握拳又松开,在事项日程加入去拳馆打拳的这一项。
傅长阙:“……”
他的右手五指扣在沙发上,手背青筋因暴起,与陈方旬对视的片刻无数沸腾的情绪与呼吸交织流淌,最后被尽数压抑,某种更为沉重的提醒迫使他面对那张冷淡的面孔冷静下来。
傅长阙用平静的声音开口对陈方旬应道:“好。”
那声应答里是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刻情感,陈方旬根本没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鬼东西,低声对齐元霜说了一句:“齐医生。”
傅长阙的胳膊还在淌血,齐元霜本来想忽略不计,疼死这个惊天大傻逼就算,现在还是得处理,一张脸拉得老长,随手接过佣人递给他的医药箱坐下:“你这手多灾多难,上回缝合压根没好,今天又流血。”
“你以为你在执行什么任务吗?”
傅长阙的手臂在他手里,刚要开口反驳,伤口就被消毒棉狠狠压了一下,险些变成弹簧从沙发上弹出去,费了大力气才稳下来,紧跟着半句话都不讲了。
陈方旬叹了口气,揉揉眉心,转过头问脸色苍白的宋清。
他有时候很容易生出姜亦文、宋清、沈廷佑这三个人很像的错觉,根据他查到的资料,这三个人的成长环境简直相似的可怕。
但陈方旬又清楚他们三个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亦文沉默寡言,外壳之下尖锐凌厉,沈廷佑柔弱可怜,内里却是个比谁都要疯狂的疯子。
而宋清……
陈方旬对上那双因苍白肤色显得格外深黑的眼珠,那双眼睛里更多是死水。
他第一次见到宋清时,宋清的眼睛还带着亮光。
“今晚您和傅总是什么情况?”他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这对他本人而言显然有些难得。
毕竟他惯常用的温和面具,与现下的温和口吻相比,都显得有些作假。
连齐元霜都从处理傅长阙伤口的间隙抬头看了眼他。
宋清缓缓蜷缩在沙发上:“我想离开,陈助理。”
他的声音沉闷:“我好想离开……”
像一株枯死的花。
宋清有时的行为和言语习惯总会让人生出他比傅长阙要大几岁的错觉,但他今年和楼万霄差不了多少岁。
陈方旬垂眸看着他,在心里头无声叹了口气。
然而傅长阙仿佛根本接受不了宋清的发言,硬是朝他的方向抬手:“宋清,你是什么意思?!”
“啪!”响亮的巴掌声把傅长阙打蒙了,连陈方旬和宋清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们两个。
齐元霜收回打在傅长阙胳膊上的手,疑惑道:“看我干嘛,我没打脸很温柔了。”
傅长阙低声怒道:“齐元霜,你这个疯子,我和宋清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齐元霜心说我也懒得管你。要不是陈方旬那个有问题必须要处理的强迫思维,他连傅长阙这张狗脸都懒得看见。
陈方旬思虑过多睡眠时间少,累成那样还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看着都心烦。
“闭嘴。”齐医生拿着绷带,笑得很和善,“你要是再给我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嘴巴不打麻药缝起来,你知道我有这个技术的。”
陈方旬站在沙发后,平静看了眼傅长阙,示意这位大老板不要撩拨老虎胡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感觉到齐元霜的心情不大美妙,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低气压。
然而傅长阙选择性眼瞎,他今晚所有的怒火都被迫压在心底,一丝一毫都没发泄出去,无数混乱的念头情感侵蚀他的内心,宋清又屡次拒绝他,方才看见的场景重新在他脑海中出现,最后敏感的神经在齐元霜的威胁下彻底爆发。
他死死盯着齐元霜的脸,甩开齐元霜手上的绷带,压低声怒吼道:“齐元霜,你以前可不会管那么多,怎么,你喜欢陈方旬?!”
这句话像是惊雷落下,在齐元霜的耳边彻底炸开,震耳欲聋。
会客厅内只余一片死寂。
陈方旬猛地回神,微微蹙起了眉头,看起来神智尚清,实际上人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
在他看来傅长阙这种猜测属于典型的无稽之谈,自己是个性缘脑,所以也强行将人的关系理解为狭隘单一的性缘关系,却忽略了还有不同关系组建的可能。
“傅总,我想您是……”昏了头了。
“喜欢啊。”齐元霜换了个坐姿,右大腿压在屈起的左小腿上,视线坦荡。
傅长阙看向他的眼神惊疑不定,整张脸上都写着“你居然敢说出来”一行字。
他和何思言楼万霄那群人都有往来。他们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个人敢真对陈方旬表露半点情感。
他们都清楚陈方旬对这些事的迟钝与知晓后的难以容忍。
沈敬玄当年刚想尝试和陈方旬拉近关系,没过多久就被他踢出了社交范围。
没有人想冒那个险。
现在齐元霜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陈方旬下意识讶异地望向齐元霜,显然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个答案。
他那能一次性思考二十件事的脑袋忽然转不过弯来,甚至还有点茫然和不知所措。
最后像是要逃避什么,不太自然地咳了两声,移开了看向齐元霜的视线。
他并不清楚自己逃避的原因,但很显然现下对视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你去问你公司的保洁,员工,董事,问问他们有谁不喜欢陈助理。”
齐元霜猛地关上医药箱,手肘靠着沙发背,整个人闲适自然,全然没有傅长阙想象中被揭穿心思后的慌乱与辩解。
包括陈方旬知晓后的神情难辨,全都没有。
他挑挑眉,朝傅长阙抬抬下巴:“不说别的,你去问你别墅你的佣人,谁会不喜欢陈助理。”
“工作认真,做事细致,情绪稳定,情商还高,人又温柔,你落到我手里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陈助理居然还会帮衬你。”齐元霜像是自动触发夸奖陈方旬程序,途中甚至加上拉踩,“认真负责,做饭还好吃,哦这个你没机会尝到了,工作家务两手抓的完美男人,多的是人喜欢啊。”
“小齐医生,夸大了。”陈方旬在一旁听的耳热,细看还有点手足无措。
齐元霜没搭理他,一拍掌下定论,活像个断案神探,青天大老爷:“所以我喜欢陈助理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讨人喜欢,就这么简单。”
他朝看戏的佣人们又抛了个眼神:“是吧。”
看戏的佣人们纷纷点了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叫他带进沟里,并没有人觉得这番话有不对的地方。
陈方旬从小到大听到的夸奖并不算少。他身上的太多特质让他在听见斥责时,总会有更加丰盛的赞誉铺天盖地降下,那些夸赞像是风霜刀剑里的奖励,让他在不顺的同时得以平稳。
只不过他本人的性格让他对所有的夸赞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做到了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而已。
但今天站在这个别墅里,分明视线游移逃离,却依旧能清楚看见齐元霜说起他时眼角眉梢的愉悦,那点笑意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
某种浅淡微妙的满足从他心头掠过,快的像是飞鸟从湖面点水而飞,根本没能捕捉到痕迹。
傅长阙坐在齐元霜对面,作为最初提出问题的那个人,他并不觉得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但依旧觉得很古怪。
只是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看着齐元霜那双坦荡眼眸,憋屈保持沉默。
没人还记得最初问题的对象是“陈方旬”,而不是“陈助理”。
齐元霜悄然松了口气,余光里是陈方旬回避的身影。
糊弄过去了,还好。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有些紧张地抽动了两下。
现在可不是表白的好时机。
傅长阙这个大棒槌。
齐元霜在心里暗骂。
第38章 第 38 章
傅长阙手臂上的伤口被处理好了, 齐元霜也把他的问题糊弄过去。
陈方旬被叫来看了场大戏之外什么事都不用干。
他重新看向宋清,然而对方已经转回了头, 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放弃了与傅长阙的争执。
“陈方旬,我……有话和你说。”傅长阙盯着宋清,口中的话却是在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皱了皱眉,比较想拒绝,但想到傅长阙那个不定时就爆炸的性格, 还是叹了口气道:“傅总,去书房谈吗?”
傅长阙神色阴沉,一言不发往楼上书房走。
齐元霜抬起头, 脸上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陈方旬捏了捏他的肩膀, 低声道:“要麻烦你等会儿了。”
他坐陈方旬的车一起过来, 现在大半夜, 傅家的司机并不在, 镜湖湾打车又麻烦,他也只能坐在会客厅等陈方旬和傅长阙谈完话下来。
“等你。”齐元霜应了一句,百无聊赖换了个坐姿, 整个人歪斜在沙发上,摸出手机开始玩植物大战僵尸。
私密熟悉的谈话空间让傅长阙阴沉的心情有所缓解,陈方旬关上书房的门, 站在书桌前看着傅长阙,像是来汇报工作的下属:“傅总, 您要和我说什么吗?”
“我想……”临了到头, 傅长阙对上陈方旬冷淡的神情时,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方旬正常情况下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只要不往他雷点上戳,包括但不限于一直不让他下班,拖欠工资,伤害陈雅瑛,强行要潜规则他等雷点,除这些外,他大多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发薪日的时候甚至愿意当倾诉对象。
只不过傅长阙今天没挑好时间,不是一个月一度的发薪日。
因此陈方旬对他的耐心直线下降,到现在快和齐医生办公桌上的圆珠笔数量一样,接近零。
“您要说什么吗?”陈方旬再一次问道。
傅长阙如果再不吭声,他就告辞走人。
这种迟疑犹豫出现在傅长阙身上,就像撒娇这件事对陈方旬一样不可思议,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板而立之年还要一副怀春模样是什么意思。
“宋清的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傅长阙干涩道,“我只是想……留下他。”
留下他,将他留在身边。
宋清声嘶力竭带着怒意的质问再次在他的耳边炸响,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陈方旬的面孔,并不一样。
只是宋清的无稽之谈。
“我明白。”陈方旬满脸平静。
事实上宋清说的涉及到他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雇主们对他的心思很奇怪,但那种心思经过他的理性分析后,在他看来都只是对趁手工具不舍的想法。
傅长阙也是如此,像他这样每个雇主那儿拿一份钱干十八份工作内容的助理实在不多见,很纯粹好用的牛马。
他是资本家他也要挽留。
所以傅长阙的解释在他看来很多余。
“你不明白。”傅长阙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无奈。他苦笑着对陈方旬说:“你不会明白的。”
陈方旬此生最恨谜语人,沟通不畅会给他的工作带来额外的麻烦,迂回婉转的表达方式他能一点就通,但像傅长阙这样说话,他是真的猜都没法猜。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直白问他:“傅总,您想让我明白什么?”
“陈方旬,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做我的助理。”傅长阙忽地开口,他的心底有一团急躁的火,于是那些找不到出口解答的情感便尽数通过这句话发泄出去。
可那团火又被什么叫人惊惧的禁锢彻底束缚,最后只剩充满嘲讽的语句。
“一、群、废、物。”
“傅总,这个问题我们似乎已经谈论过了。”陈方旬有些无奈,“我能否做您的助理,主导权在您手里,您要把我开了,我想做也没法做。”
不然还是把他开了吧。
傅长阙怔愣在桌前,全然听不见陈方旬在说什么。他猛地站起身,齐元霜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盘旋。
他不得不承认齐元霜在诡辩上颇具才能,会客厅内脑中刹那间滑过的古怪与那道充满嘲讽的声音倏忽重合,他终于发现了问话与答案之间的区别。
“怎么,你喜欢陈方旬吗?!”
“谁会不喜欢陈助理呢?”
“傅总?”陈方旬看着傅长阙那一脸呆傻样,没忍住想齐元霜给他的“惊天大傻逼”评价果然没错,楼万霄看起来都要比傅长阙智商高一点。
傅长阙双手撑着桌面,打量陈方旬面容的视线堪称贪婪。陈方旬叫他过分直白的视线看得不适,忍着耐性问道:“傅总,时间不早了,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方旬,你难道没看出来齐元霜的心思吗?”他压低声,阴沉开口。
他现在就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震怒雄狮,死死盯着陈方旬的视线像是在进行围猎。
又像是出于保护的独占欲。
“心思,什么心思?”陈方旬皱了皱眉,想了想齐元霜那张脸。
小齐医生今晚胃口还挺好,干了两大碗饭,那碟香煎带鱼几乎是他吃完的。
人看着清瘦胃口还挺大,挺有福气一个孩子。
他心说总不能是小齐医生还想吃他做的饭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这种心思。
不过陈方旬想到上回蹊水镇然然满月酒酒席上,齐元霜盯着他手里的闸蟹那个模样,的确不太敢向他讨吃的。
陈雅瑛回来那天顺带叫小齐医生下来吃个饭好了。他在心里盘算,回过神就见傅长阙像是终于抓到齐元霜把柄似的开口:“他看着你的眼神,分明是——”
“咚咚咚——”
两人的谈话被迫中止,傅长阙不太耐烦地朝门低吼了一声:“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谈!”
书房门被打开,门外的男人面带笑容地看向他:“长阙。”
傅长阙呆愣地看着来人,几秒后想是想到什么,视线越过男人的肩头,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齐元霜。
齐元霜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紧跟着转动手腕,大拇指重重朝下。
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也带了十足的嘲讽挑衅意味,明晃晃写着“废物”两个大字。
傅长阙想也没想怒视他,沉声道:“齐元霜,你不要太过分了!”
陈方旬回过头,齐元霜站在来人的身后,双手交叠老实巴交放在身前,对着他睁圆一双眼,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格外乖巧无辜。
他本来就生了张少年气十足、很占便宜的脸,装乖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蒙骗到人。
陈方旬被他糊弄过去,回过头,不太赞成地看了眼傅长阙。
齐元霜嘴巴毒是毒了点,但为人还是很善良的,傅长阙不分青红皂白骂人的确太过分了。真把齐医生惹急了,下回受伤生病,他一个助理可不会治病。
傅长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恨死齐元霜这个耍阴谋诡计的狡诈男人,只能假装没看见陈方旬略带谴责的目光。
“长阙,好久不见了。”裴清羽温和笑道,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书房里的古怪氛围。
他戴着半框眼镜,人高高瘦瘦,穿着亚麻衬衫,全身上下书卷气很浓,把傅长阙衬的像是未开化的土匪。
“清羽,你回来了。”傅长阙磕磕巴巴道。
齐元霜围魏救赵,趁机抓着陈方旬的手臂就是一拉。
陈方旬给他拉得一个趔趄,好在又很快稳住了身形,和齐元霜一起站在了书房外。
“德国留学的白月光?”陈方旬问道。
“对,毕业了,厉不厉害。”齐元霜压低声道,“难以置信,居然三年就毕业了。”
的确很出人意料。
“很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裴清羽眼含笑意地看着傅长阙,目光温柔,仿佛在怀念与傅长阙共同经历的岁月。
陈方旬站在书房门口,下意识回过头看楼下的宋清,但宋清早就不在楼下了。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宋清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解释一下,和以前一样,点傅长阙呢。”齐元霜附在陈方旬耳边,给他解说。
陈方旬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吧”。
思念多年的白月光陡然回国,傅长阙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欢喜,而是尴尬。
他朝裴清羽尴尬笑笑:“是吗?还是有变化的吧。”
“我已经变心了。”齐元霜悄悄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活像在上什么情感博主的课程教学,听他分析这两人之间到底在为什么打机锋。
“你变成熟了。”裴清羽神色不变,余光往宋清处看了看,“处事比以前要好很多。”
“你会处理好其他人的对吧?同时暗示我和你关系很亲,给情敌重创。”齐元霜继续解说。
陈方旬听得叹为观止,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些恋爱脑也是有点脑子的。
傅长阙摇摆不定,却仍要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强大模样。
宋清就在门口,他浑然不觉,下意识喊了陈方旬的名字:“陈方旬,招待一下清羽。”
裴清羽笑容一僵,扯扯嘴角问道:“陈方旬是……”
他回过头,突然反应过来陈方旬就是那个最初和傅长阙在书房谈话的男人。
男人站在书房门口,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生了张精致淡然的面容,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显得人格外儒雅斯文,左下唇处生了一枚唇边痣,很淡,暧昧地落在上头。
一个攻击性都藏在温和面具之后的男人。
裴清羽几乎是立刻起了警戒反应,下意识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来。
“我是傅总的助理,陈方旬。”陈方旬向他颔首打招呼,叹了口气准备原地上岗出去泡茶招待客人,这事儿他在公司也干,合作方来时,助理总要泡茶泡咖啡招待客人。
然而这回他腿还没迈,就被齐元霜扯了回来。
小齐医生一张口,傅长阙后背发麻。
“招待什么呢?你要是死了我今个儿还能出于好意给你上个坟招待你一下。”
齐元霜一长串不带停,对着傅长阙又是一顿骂:“他已经下班了,没在公司,少对他吆五喝六,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傅长阙这回自觉抓住他的把柄,被他口头羞辱二十余年的怨气终于在今天一起爆发:“齐元霜,你今晚吃炸药了吗?说话夹枪带棒,怎么,就因为我戳破你那龌龊心思了?”
“诶,不敢当。”齐元霜立马道,“我总归是坦坦荡荡的,可比不得你们阴暗。”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双手插在衣兜里,说话慢慢悠悠,却没法让人插话。
“反倒是你,今晚一出大戏难解决,怎么着,准备让大家看戏到天明?”
傅长阙才恍然裴清羽、宋清今晚都在。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坦荡?你要是真坦荡,就不会玩诡辩了。”
彼此的视线在半空碰撞,他们心知肚明那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傅总。”陈方旬出言打断他,“裴先生还在等着和您叙旧,冷落客人并不合适。”
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取出眼镜布,低着头不带什么情绪道:“您的状态不太好。”
直到镜片重新干净,他才重新架回鼻梁上。
傅长阙反驳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陈方旬抬头看向他,“您应该更镇定些。”
他的话里带了不容辩驳的意味,这个时候通常代表他的心情不太好。
傅长阙下意识保持沉默,遵循了他的话。
陈方旬朝走廊的佣人招招手:“许阿姨,要麻烦你泡两杯茶送到书房。”
“诶,不要太浓对吧。”
“嗯,麻烦你了。”
陈方旬朝她笑了笑,又对傅长阙道:“傅总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模样,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如果回答有,下一刻还有没有命。
傅长阙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开口:“……很迟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陈方旬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脸色,微微抬了抬眉梢,对他的话表示了一分惊奇,紧接着便欣然离开:“那我先离开了。”
他拍拍齐元霜的肩膀,与堵人嘴巴成功的齐医生转身离开。
傅长阙有些懊丧地低下头,也就没看见裴清羽看向陈方旬背影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兴味盎然。
宋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反锁了卧室门。
齐元霜跟在陈方旬身后上了车,坐进副驾安生给自己扣安全带,扣完后,才发觉车厢内有些太过安静了。
陈方旬没启动车,车内灯也没打开,注视彼此时,只能依靠透过车窗的月色与路灯。
他的骨相立体,精致的五官在暗色中看得并不清楚,容貌里的攻击性与侵略性便在光影间透露出来。透过镜片看人时,视线格外锐利。
齐元霜叫他的视线看得后腰发软,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了?”
说话的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和,全然没有镜湖湾大战傅长阙那个刻薄劲儿。
陈方旬默了默,才低声开口:“你今晚不开心,发生什么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没啊, 我挺开心的。”齐元霜惊讶道,“方旬,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日没区别,在镜湖湾说话的语气口吻也是一如既往,没有哪里是带着不快的情绪。
陈方旬的问话就显得有些突兀。
“你很急躁。”沉默片刻后,陈方旬开口道。他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目光平静地凝视齐元霜。
车窗外的月色混和路灯的亮光飘进车厢,在车厢顶留下游鱼般闪亮朦胧的痕迹。
倏忽摇摆而过, 水波荡漾。
陈方旬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而后像是在进行什么陈述报告似的,平铺直叙:“你今晚笑的比平时要少。”
眼睛里的情绪明显要比平时更加冷淡。
他沉下心去观察人时, 视线很难让人招架得住, 齐元霜叫他看得下意识回避, 只顾着看他的腕骨与修长的手指:“还好吧, 这不一直在笑么?”
似乎一开口就能带走他心里的躁意, 齐元霜又跟着道:“情绪没不好。你今天上班也累了, 回家好好休息吧。”
陈方旬没揭穿他急于掩饰时过快的语速,只是定定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齐元霜既然不想他多问, 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也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见他不再追问,齐元霜悄然松了口气,还未彻底放松, 头顶就搭了一只手。
掌心宽大干燥温暖,生疏又随意地轻揉了他的头发一把。
“不高兴伤身。”陈方旬抽回手, 面色如常地发动引擎开车。
齐元霜的头发带了点自然卷, 并不是太显眼,他平时早起也会刻意拉直, 只是一天下来略微打卷的发梢还是暴露出来,顶在他的脑袋上。
头发还挺软。陈方旬的手握着方向盘,掌心似乎还留着柔软的触感。
齐元霜有些呆地抬起手碰了下自己的脑袋,最后戏谑道:“方旬,你想摸我头发很久了吧?”
“没有。”
“那上手那么熟练?”
“看你不开心,安慰你。”
“别扯,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头只有老婆能摸吗?”
“父母长辈也可以。”
“可以啊,都会开玩笑了,占我便宜是吧?”齐元霜调侃他,趁红灯的时候猝不及防朝他伸出魔爪,还没近身,手腕先被陈方旬随手抓住。
陈方旬看着信号灯的倒计时,右手抓着他的手腕没放,沉声道:“不闹。”
掌心的温度透过腕骨薄薄的皮肉传至四肢百骸,心间像是被火舌轻撩,泛起痒意。齐元霜的喉结上下一滑,安安静静盯着陈方旬抓着他的手,没吭声。
“听话我就放开你。”陈方旬没听见他声,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白净的脸上晕出一点薄红,低着头,发梢略卷的头顶朝着他,好一会儿才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知道了”。
陈方旬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傅长阙的声音却在此刻突兀地出现在耳边。
“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齐元霜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一点,陈方旬轻咳一声:“很热的话吹个风。”
“嗯,是有点热。”
入秋之后珩京早晚温差大,夜间气温早就下降不少,冷风透窗吹进来能让人打个哆嗦。
齐元霜整张脸对着车窗狂吹风,总算给脸降温,热意消退不少。只是顶风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车窗立马被关上了。
“纸巾在你左手边。”陈方旬打下左转灯,神色平静。
“陈助理,你好贴心。”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无语两个字。
齐元霜嘿嘿笑了两声,靠在副驾驶打植物大战僵尸,玩到一半,又换成了消消乐。
陈方旬开着车,耳边到后面又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余光里,齐元霜手机里的游戏又换成了割绳子。
他的手机里小游戏特别多,陈方旬无奈地摇摇头,也正是因为这些习惯爱好,他很难把齐元霜和一个成熟男性挂钩。
很有童心的人。
RS7在地下车库停下,齐元霜从游戏里抬起头:“到了吗?”
“嗯。”陈方旬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下车,回过头就见齐元霜从车上下来,抓着手机在原地跳了两下。
更像小孩了。
进电梯回家时,齐元霜盯着陈方旬就没移开视线,陈方旬给他看的满脸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只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真的不可以摸你的头吗?”齐元霜诚恳问道。
陈方旬:“……”
“小齐医生,你很记仇啊。”他失笑道,盯着齐元霜的额头,手指有点痒,特别想屈指弹他脑门。
齐元霜双手合十,情真意切道:“我都给你碰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这话能用在这里吗!”
电梯楼层快到了,齐元霜收起手,可怜巴巴道:“好吧,今晚小齐医生只能怀着遗憾入眠了。”
“行行行,败给你了。”陈方旬无奈道,微微低下头。
然而他预料到的摸头杀并没有,齐元霜抬起手,迟疑了一会儿指尖才碰到了他的头发,紧接着点水般收回了手。
“一片花瓣而已。”他手里拿了片小小的花瓣放在陈方旬的手心。
“你直接别问上手拿,还能趁机摸我头发。”陈方旬拿着那片花瓣,想了想放在了齐元霜的头上,“送你了。”
齐元霜摸下那片花瓣:“我像是趁人之危的人吗!请不要怀疑我高洁的品格。”
“而且……”他嘀咕一句,“你不是说不喜欢别人不征得同意就随便接近你嘛。”
陈方旬一愣,电梯门打开了。
齐元霜靠着轿厢,随意和他摆摆手:“拜拜,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陈方旬看着电梯门合拢,心间那一点未曾预料的波澜似乎也随着电梯一起上升了。
他又想起了傅长阙和他说的那句话。
“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
陈方旬开始回忆齐元霜看他的眼神,每次和齐元霜见面时,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一双眼格外明亮清透。
他蹙着眉打开家门,还是想不到后半句是什么。
毕竟他也只能看出齐元霜见到他很开心,更多的情绪某位家庭医生也没有表露出来。
他站在客厅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带着狂喜的欢呼,一声过后就保持了安静,再也没有了外放的情绪表露。
和上回重物落地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客厅里整齐明亮,瓷砖干净到能直接反光。家具摆在合适的位置,全是和装修风格相统一的外形设置,每一样家具都找不出半点灰尘。
整个家里只有陈雅瑛的房间是花花绿绿格外明艳的,她喜欢满当当的房间。
十七八岁的姑娘以前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把家里装成精致样板间,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陈方旬叹了口气,环视四周,第一次觉得家里有些太过空旷了。
应该要有一些装扮的-
翌日照例要上班。陈方旬早起晨跑完回来,在家楼下就看见齐元霜顶着凌乱的头毛,穿着T恤裤衩,踩着一双人字拖,手上提溜一袋包子和豆浆。
茗溪公馆在市中心,房价高,但也不是什么格外高档的小区,往小区外走就能找到早餐店。
整个人看着游魂似的齐元霜压根没看见晨跑回来的陈方旬,还在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家走。
还是陈方旬走到他面前和他打了声招呼他才反应过来,半睁着眼,有些呆愣地看着陈方旬。
“……早。”他迟疑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早。”陈方旬言简意赅,“你今天很早。”
平时这个点,别说看见齐元霜了,齐元霜的信息都不会收到。
他出门开车上班时,都不一定看得见齐元霜,那辆车就停在他的车位旁边,仿佛从来没被它的主人驾驶过。
陈方旬的刘海松松垮垮放下来,没戴眼镜,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脖子上挂着运动耳机,额上有些许的汗。
“睡一半饿了。”齐元霜的神智慢慢回笼,“所以爬起来吃早餐了。”
他今天起得早纯属意外,一大早被饥饿叫醒,本来想再睡一会儿,饿的胃难受,才起来买早餐。
齐元霜知道陈方旬早上有晨跑的习惯,也不是没想过早起来个精巧偶遇,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晨跑拉近一下距离。
尝试一次后他就发现这个不可行,因为十个闹铃都没法叫醒他。
陈方旬对他的起床理由只剩惊奇,闻言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饭桶。”大概是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齐元霜为自己辩解。
“能吃是福。”陈方旬说,是长辈惯常用的说法。
齐元霜:“……”
他提着早餐跟在陈方旬身后:“方旬,你每天都那么早吗?”
陈方旬点点头,他上大学就有晨跑的习惯了,到现在也快坚持了十二年。
除非天气恶劣,不然他早上都会运动。
齐元霜登时用看勇者的眼神看向他:“厉害。”
他一个医生知晓熬夜的坏处,但仍旧没有克服熬夜的陋习。
相比起来,陈方旬实在是太自律严苛了。
“习惯就好。”陈方旬和他进了电梯,抬手按了楼层。
他的运动服偏紧身,平时西装遮掩的一部分身材优势很容易被运动服反衬。
齐元霜的视线隐晦地扫向他的手臂和胸前,在心里赞叹了一番陈方旬的健身成果。
“早上的会议地点我来确认,如果雾海那里有意见……”陈方旬接通电话,有条不紊叮嘱秘书办,声音低沉和缓,齐元霜站在他身边,能闻到他身上须后水的味道。
很浅淡清爽的气味。
陈方旬挂断电话,回过头又见齐元霜有些出神的表情。
他看了眼时间,又想了想平时齐元霜和他问早的信息时间,基本能推算出齐元霜平时大概在什么时候起床。
今早是真的没彻底睡醒,怪不得一直走神。
齐元霜的T恤衫领口很大,估计平时当睡衣穿,大片锁骨都露在外面,他松松垮垮站着,领口一边朝肩头滑了滑。
陈方旬看了眼,趁下电梯前,随手将他的衣领提了提。
齐元霜:“???”
他惊奇地看着陈方旬,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肩膀快露出来了。”陈方旬神态自若道,“今天降温,小心着凉。”
说完他就下了电梯,头也不回,抬手朝身后的齐元霜摆了摆手:“我回家了。”
电梯门合拢,齐元霜没睡够,好半会儿思维才接上。
“至于吗……”他低笑两声,昨晚拿个花瓣,今天就要“报复”帮他提衣领。
齐元霜嘀咕道:“还成熟理性陈助理呢,这不是幼稚鬼吗……”
第40章 第 40 章
成熟理性陈助理回到家后先去冲了个澡, 给自己做了早餐,吃完后才换上西服出门上班。
他坐进车里时, 齐元霜的信息也到了:【上班如上坟。】
后头还跟了个怨气冲天的颜文字。
齐医生上班日常还好,他是真的一天到晚和那群神经病待在一块,真正的上班如上坟。
【CFX:心累。】
齐元霜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他:【方旬,你微信号还挺奇妙的。】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又发了小熊转圈的表情包。
那个微信号很早之前设置的,陈方旬思考了很久, 才想起来那串字母是什么意思。
【AAA齐医生:LBQBZDY,老板全部在地狱?】
【CFX:同事们很善良,不想把他们包括在内。】
陈方旬公平公正, 爱憎分明, 老板下地狱, 同事上天堂。神经的同事一般都会因为他的冷脸忍气吞声, 早年间敢给他推工作搞小动作仗着资历乱来的, 都被初入职场的年轻小陈整治了。
后来当了陈助, 也没人真敢给他穿小鞋。
能给他穿小鞋的,又怕他撂挑子不干走人,薪资福利都得跟上。
【AAA齐医生:真是人美心善啊。】
【CFX:……小齐医生, 你还是赶紧出门吧,小心上班迟到。】
他俩每天早上都会闲聊,齐元霜怕晚上给他发消息打扰到他休息, 所以信息都挪到早上发。
陈方旬每天早上和批奏折似的,一条一条看他的消息回复, 回完进公司正好上班, 齐元霜的碎碎念也满足似的告一段落,到中午时间继续。
“陈哥早!审批程序已经提交到你那里了……”
“陈助早!那个合同……”
“陈哥, 雾海那边把方案发过来了!那边要求是说……”
陈方旬从过闸机打卡后一路打招呼过来,转道进了总裁电梯,上午在总裁办处理工作,他看了眼日程表,今天中午难得没有午餐会,可以一个人去吃饭。
他拿上手机,随机挑了家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他中午没有午餐会,但午休时间一过还有繁重的任务要处理,因此只是点了个三明治和一杯美式,权当应付。
点餐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陈助理?”
陈方旬回过头,看到了衬衣西裤的裴清羽。
裴清羽的胸前挂着工牌,面上还带了点疲倦,明显是一上午工作后的劳累。
“裴先生。”陈方旬打了声招呼,又听裴清羽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还挺巧的。不过长阙的公司离这儿有点距离,陈助理不会太麻烦吗?”
陈方旬心说他哪是只在傅长阙那儿上班,整个CBD都有他的工作地点。
“这家店的三明治很有名。”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接过店员递给他的咖啡和三明治,又道:“那我先去找位置了。”
“陈助理介意拼个桌吗?”裴清羽点好单,问道。他唇角挂了笑,整个人看着温文尔雅,没什么攻击性。
中午的咖啡店挤了不少上班族,空桌不剩几张,裴清羽的问话并不是刻意的。
他头上还顶了一个傅长阙白月光的名头,更何况就是个拼桌,陈方旬没必要太过排斥:“可以的。”
等他落座没多久,裴清羽就端着餐盘坐到了他的对面。
大概是看出陈方旬在午休时间并不习惯和人聊天,为了缓解气氛,他自发开口道:“在长阙身边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陈方旬摸不准这位“正宫娘娘”什么意思,于是委婉道:“傅总的工作量对我来说正好。”
多到想打人。
裴清羽低笑一声道:“他很会给人添麻烦的,陈助不用这么客气说话。”
他说话语气很是平稳,不带半点急躁,含着笑说话时还会让人觉得他格外温柔。
陈方旬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真让他客气,他等会儿就被人穿小鞋。
为了避开傅长阙的问题,他只能把话题往裴清羽自己身上引:“裴先生在附近上班?”
“嗯,雾海在我回国前就给我发了邀约,回来后正好,也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工作。”他语气温和道,喝了口咖啡开玩笑似的说,又像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声问道:“陈助,你在长阙身边工作了多少年?”
陈方旬端着杯子的手一顿,淡然道:“三年了。”
裴清羽了然地点点头,又支着下巴问他:“可以冒昧问问陈助,长阙这三年的事吗?”
半框眼镜后眉眼弯弯,整个人看着很是随和,仿佛陈方旬说什么都可以。
他长了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做事也不见鲁莽,反倒很内敛。
霸总的出国白月光不想直接质问霸总,于是旁敲侧击霸总的助理,询问助理他这位正宫娘娘不在的这段时间霸总水性杨花到什么程度了。
陈方旬很头疼。
今天中午意外碰到裴清羽的时候,他就有点头疼了。
他不擅长感情问题,也不代表他看不出来傅长阙对宋清的占有欲。宋清从一开始的替身,到现在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正宫味,都让他很难判断。
陈雅瑛老让他玩猜猜谁是一对,这个玩意儿他就没有成功过,现在还让他分辨谁是正宫,感觉在为难他。
不过陈方旬对这些问题的统一处理方式就是跟随上司。
给他发工资的是傅长阙,又不是宋清和裴清羽。
“傅总这三年来……”陈方旬斟酌着语句道,“工作很努力,对您回国这件事也抱有深切的期待与喜悦。他对您的信任总是比我这个助理要强,这三年来他过的好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话更适合您本人和他去说,料想傅总也会更开心。”
陈方旬在心里叹气,端起咖啡还没喝,就听裴清羽轻笑一声道:“这可不一定。”
幸好没喝。
他微微一怔,重复说了一遍:“什么?”
裴清羽还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陈方旬昨晚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还以为他和谢逐青是一个性格,但今天随意聊了几句下来,就知道谢逐青和裴清羽并不相似。
谢逐青温柔儒雅,但骨子里仍旧有不可磨灭的骄傲,他做事一旦下了决断,就不容更改,商场上坦荡,不玩小人手段,光靠君子之风行事。
而裴清羽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水,无形无色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比起谢逐青,他甚至更像是沈敬玄的外甥。
裴清羽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摆摆手轻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的视线隐晦地打量过陈方旬的眉眼,蜻蜓点水似的掠过那枚唇边痣,又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长相很有特点?”
陈方旬一天到晚上班忙的要死,早上对着镜子涂个遮瑕遮黑眼圈已经是他对自己和工作的最大尊重。
疲于奔波的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相貌的。
“我不是很在乎我的相貌。”陈方旬笑了笑,“皮囊对我而言并非重要的东西。”
相反因为这张脸,他青春期的麻烦简直比好处要多出百倍不止。十五六岁的小陈做梦都想有张不好惹的硬汉脸。
裴清羽的笑容意味深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几秒后,他又开口道:“优越的容貌有时候是很重要的武器。”
他注视着陈方旬,意有所指:“长阙看到你这么一位助理,上班心情也会很好的。”
陈方旬拿着咖啡的手颤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裴清羽这句话里听出了太多的潜台词。
“工作做到位,傅总会更加高兴。”他不动声色将相貌的话题转移到工作上,裴清羽这才没抓着他的容貌不放。
裴清羽笑而不语,只是打量着陈方旬的面孔。
橱窗被敲了敲,陈方旬闻声转过头,某个幼稚的齐医生收回敲他方向橱窗的手,和他用唇语说:“好巧。”
陈方旬指指咖啡馆的大门,让他进来说话。
齐元霜绕进咖啡馆,先去前台点单,才晃荡到陈方旬身边。
他今天穿了件潮牌,整个人看着很是青春靓丽。
“齐医生?”裴清羽有些惊讶,没料到他的出现。齐元霜低头瞟了他一眼:“啊,裴先生。”
他打完招呼,又看向陈方旬的餐盘,不太认同道:“方旬,你中午就吃这个?”
“下午还有会,赶时间,先把中午应付过去。”陈方旬被他一个医生抓包,不免有点心虚,但辩解的语气很是镇定,“你中午吃了没有?”
“雾海的员工食堂吃的,顺带过来买杯咖啡。”齐元霜插着兜,“我打扰你们谈话了吗?”
“谈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左右不过有点不好说的小事想问问陈助理罢了。”裴清羽抿了口拿铁,温和道。
齐元霜挑高半边眉梢:“没打扰就好,我还担心打扰你们谈话,不然我就真有罪过了。”
他堂而皇之拉开陈方旬身旁的座位,大马金刀坐下。
裴清羽缓缓握紧咖啡杯的把手,面色不改道:“刚听齐医生说,是从雾海出来?那还真是凑巧了。”
凑巧两个字特地加了重音。
“那还是比不得裴先生凑巧,花了点时间找店面。”齐医生悠悠道,“雾海的老总身体不舒服,早上忽然头晕,把我喊来看了看。”
后半句明显是对陈方旬说的。
“身体不适?现在还好吗?”陈方旬问道,今早上的工作要和雾海那边合作,雾海老总身体有问题,洽谈就要推迟了。
裴清羽推了推眼镜说:“季总应当会把这件事瞒下,他就是太爱工作才这么操劳。”
“都是熟悉的人,瞒哪里瞒得住,上了年纪的倔老头。”齐元霜随口道,“说了几遍都不听。”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裴清羽,直到后者被他扫视的动作僵硬,他才收回视线。
陈方旬隐约觉得他俩在打什么机锋,但话题的中心又判断不出来。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服务员把齐元霜的咖啡放在他面前,收着托盘离开这三个人古怪的气氛间。
“齐医生和陈助理关系似乎很好?”裴清羽看着他们熟稔的模样,感慨似的说:“现在好友难寻,能合上眼缘的总归是少。”
齐元霜的手肘轻轻捣捣喝咖啡的陈方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各种混乱时刻,是会亲密些。”
陈方旬喝咖啡点头附和,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亲密”二字。
裴清羽的笑容有些僵硬,没法轻松回答齐元霜的话,这让他很头疼。
“裴先生回国就是定居了吗?”齐元霜往咖啡里又加了三块放糖,见裴清羽应了声“是”,又继续道:“看来能好好陪着傅长阙了。”
裴清羽的眼皮跳了跳。
“我想他也不大肯见到我。”他垂下眼眸,苦涩笑道。
陈方旬头很大。
“这怎么会呢?”齐元霜搅和咖啡,“你要是陪在傅长阙身边,傅长阙那个傻子……那精英男会很高兴的,甚至会期待你和他双双携手仗剑走天涯。”
陈方旬在一旁补充细节,恨不得裴清羽不要再问了。
“那如果让齐医生不陪在心爱的事物身边呢?”裴清羽放下咖啡,翘了翘腿,专注地看着齐元霜。
然而陈方旬能清楚感知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齐元霜笑道:“我没有心爱的事物。”
但我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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