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那两张脸的轮廓线条都给人格外熟悉相似的感觉。
陈方旬和齐元霜默不作声地把视线落在楼万霄的脸上。
楼万霄一脸不爽地看着齐元霜:“看我做什么?”
齐元霜和陈方旬整齐划一地缓缓摇了摇头。
陈方旬拿出手机, 在备忘录里输入:【我不想知道了。】
姜京月是私生子这件事至今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做助理的时候还是比较小心的,尽可能避免一切八卦进入他的耳朵, 听到了也不当一回事,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但姜亦文猝不及防给他当头一棒,主角还是把他拉进情感纠纷的罪魁祸首,他想忘记都难。
现在又被扯进去,不想知道半点秘辛。
他没有热切的吃瓜需求。
和他相比,齐元霜显然是个热衷于看热闹的, 他见过的大风大浪比陈方旬还多。
只不过遇到这种情况,见了不少风浪的他,也觉得他们一致的想法不可取, 于是小声和他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 夫夫相。”
陈方旬看了他一眼, 觉得他的这个造词能力的确很强。
他又观察了两遍, 夫夫相这个说法说服了他, 让他不再在之前的思考路径里沉思。
毕竟有夫妻相, 那有夫夫相也很正常。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楼万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很显然头顶写着不爽两个字。
他和楼竟风沈廷佑的关系都不好, 沈廷佑下跪求楼竟风,他看了只想笑。
楼竟风哪里会心软。
沈廷佑抓着楼竟风的腿,几乎是苦苦哀求:“先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都是我的问题, 我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
他眼眶通红,楼竟风却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嘴角仍旧噙着笑,没有半点动容的样子。
场面陷入僵局,沈廷佑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从楼竟风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孤注一掷地将手伸向了楼竟风的腿间。
齐元霜动作极快地抬手捂住了陈方旬的眼睛。
陈方旬:“……”
齐元霜紧张道:“方旬,脏东西,不要看,会长针眼。”
他还很贴心地不让掌心碰到陈方旬的眼镜,以免弄脏了镜片。
陈方旬灵魂快出窍了,他现在能完全断定,自己这么倒霉,被一群神经病“喜欢”,纯属是因为工作太认真。
上班那么认真做什么,不摸鱼报应来了!
楼万霄一脸嫌恶,神色狰狞扭曲地偏过了头,视线里却是陈方旬和齐元霜挨得格外亲密,齐元霜那爪子还挡在陈方旬的面前。
陈方旬居然也没提出异议。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拽开齐元霜那只欠的要死的爪子,自己亲身上阵。
口袋里的丝绸手帕明显更适合遮住陈方旬的眼睛。
好在楼竟风不是喜欢在办公室东搞西搞的人,没有真在他们面前上演活春/宫。
他抓住沈廷佑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像抚摸一件艺术品那般,轻抚过沈廷佑的面颊。
精致的五官让他有种似曾相识感,但他并没有说出口。他低声道:“就那么喜欢他?”
这次不需要齐元霜捂眼睛了,陈方旬自己就很想捂住脸,然后赶紧离开。
耳朵要脏了。
沈廷佑匆匆解释道:“不是喜欢,只是倾慕。”
他就像是玩文字游戏那样,在楼竟风面前解释倾慕和喜欢的区别。
齐元霜小心翼翼问陈方旬:“方旬,你更早以前真的不认识他吗?”
沈廷佑这个语气,简直像是认识了陈方旬很多很多年。
起码得十年起步了。
陈方旬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最多是前几年和楼总出差的时候,和沈先生打了个照面。”
就那一个照面,至于吗?
不过齐元霜的问话,也让他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一丝困惑。
楼竟风显然也是那么想的:“你和方旬的具体接触,也不过是两年前他去接你离开会所,但你却藏着他少年时代的照片。”
齐元霜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方旬,楼万霄则是满脸走神,显然是在想那张照片上少年时代陈方旬略显青涩的面孔。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
他对自己的生活、工作、所有物都有深切的控制欲,对自己的记忆更是,少年时代这个关键词一出,他把记忆的时间线重新拉到初高中,时间跨度长达六年。
半分钟后,他压低声回答齐元霜:“我不知道准不准确,沈廷佑可能跟我在收债的时候打过照面,应该是路上他被人围殴,我顺手处理了。”
齐元霜错愕地看着他,语气难得有点磕巴:“收债……是什么意思?”
陈方旬很坦然道:“那个时候力气比较大,会打架,缺钱,就去讨债公司当了一段时间打手。”
他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以前干过的活多了去,他不仅干过帮忙讨债的打手,还送过快递,便利店收银员,烧烤摊师傅,送外卖,家教,酒店后厨,汽修,调酒师,简直五花八门。
某种意义上而言,现在“无所不能”的陈特助,是由以前四处兼职的少年陈方旬打下的基础。
“齐医生,你突然用这么纯良的眼神看我,我有点不太适应。”
“我看你一直是这个眼神,方旬,不要误会。”
陈方旬对齐元霜眼里一瞬间流露出的低落情绪有些捉摸不透。在他眼里,齐元霜一直似笑非笑,然后像鹈鹕一样,毒舌开炮全世界比较合理。
他处理人类的情绪情感问题,一直是提取然后概括,寻找解决方案。这件事他参考了很多人的做法,这才让自己处理这些事情时,看起来游刃有余一些。
“方旬哥,你为什么要救沈廷佑?”
楼万霄抓重点一直和瞎抓奸没区别,扭过头语气阴森,强行插进陈方旬和齐元霜的谈话之中。
“他们挡路了。”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道。
收债赶时间,他还要赶下一场兼职,一群人拦路就是耽误他宝贵的时间。
少一个小时就少赚几十块。
楼万霄那张脸,现在在他眼里就是左边写五十,右边写个万,陈方旬靠这个才没让楼万霄转回去看他的热闹。
“方旬,你要不还是辞职吧。”齐元霜幽幽道。
“正有此意。”
“如果不是他,我已经死了。”沈廷佑嗓音干涩,望向了茶几上老旧的相片。
他抓紧楼竟风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他救了我一命。”
仿佛这就能够成为他与陈方旬的免死金牌。有救命之恩在身,楼竟风再心狠手辣,也不能找由头惩罚他们两个人。
沈廷佑仍旧记得那天,面孔尚且青涩的陈方旬穿着一件黑色T恤,神色阴沉地将压在他身上的混混凶狠拽开,满是戾气地踢了那个混混一脚。
他很清楚地听见那群在他面前耍威风的混混,发抖地喊陈方旬“陈哥”。
少年时代的陈方旬和现在简直是两个人,那个时候沈廷佑能清楚看见他眉宇间的狠戾,深黑色的眼瞳里满是不耐。
最后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带着人走了。
那一天沈廷佑是准备自杀的。
可陈方旬扫向他的那一眼,让他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想再次见到陈方旬,想到他面前说一声谢谢。
尽管那只是陈方旬的无心之举。
楼竟风神色难辨地注视着回忆中的沈廷佑,无声收紧了抓住沈廷佑手腕的手。
齐元霜和坐评委席似的,煞有介事开始点评:“不是我说,他们不会动一下脖子上那个玩意儿,思考一下你在其中的无辜程度吗?”
陈方旬定定看着他,扯了扯嘴角。
这群人工作的时候将他当做“肱骨之臣”,很是倚重他,工作场合中,薪资福利每一样都很到位,培养他时也是格外认真的态度。
但一到感情问题,这群人的脑子好像都被丧尸吃了,把他一个无辜的社畜生拉硬拽拖进他们的游戏里,仿佛缺了他这么一角,这场纠纷就不完整了似的。
“还是太受欢迎。”齐元霜对陈方旬说。
“我更想当背景板。”陈方旬回道。
“说不准某个世界,方旬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齐元霜想了想,给他合理的解答。
“……”
陈方旬保持了沉默,齐元霜立马就读懂他的脸上写着的情绪。
“那这个世界还是早点爆炸比较合适”——意思很明显。
齐元霜安慰他:“没事,世界完结就好。”
陈方旬抬起眼镜揉了揉眉心。
楼竟风和沈廷佑的交谈陷入了僵局,沈廷佑的话显然不能打动楼竟风这样老练的猎手,但与最初压抑的怒火相比,他的态度有明显的软化。
“我不知道,你与方旬还有这样的过往。”他慢悠悠道,抚摸着沈廷佑的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条残留的刀疤。
沈廷佑瑟缩片刻,还是没有抽回手,任由楼竟风抚摸他的手腕。
楼竟风扣住他的后颈,把他压向自己,咬上了沈廷佑的唇。
这次不需要齐元霜帮忙,陈方旬很自觉地抬起手。
然而他却莫名其妙觉得有人在注视他。
陈方旬看向那扇玻璃,楼竟风搂着沈廷佑,却没有看怀中的人,而是抬起了头。
视线落下的方向,正是他们三个看戏“评委”藏匿的地方。
那双眼里带着笑,仿佛隔着那扇玻璃,在与陈方旬对视。
陈方旬:“……”
眼睛脏了。
齐元霜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眼药水递给陈方旬:“要吗?”
陈方旬点点头,接过了齐元霜的眼药水,摘掉眼镜往眼睛里滴眼药水。
“方旬。”
“嗯?”
陈方旬闭上眼,将眼药水还给他。齐元霜盯着他的手,开口道:“你的无名指上,是痣吗?”
那枚黑痣在陈方旬的右手无名指的内侧,不细看根本看不清楚,陈方旬也不知道齐元霜那个眼睛是怎么做到那么尖的。
“啊,是。”一枚痣而已,陈方旬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他朝齐元霜展开手,屈起无名指,特意把那枚痣露出来给他看。
那枚痣在无名指上,像是某种标记。
齐元霜的喉结情不自禁动了动。
“怎么了?”陈方旬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一脸出神,当他觉得新奇,又道:“手指上有痣应该不奇怪吧?”
齐元霜摇摇头,挑了挑眉:“不奇怪,很好看。”
陈方旬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显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用食指指节推了推眼镜后,他又随口道:“我身上小痣还挺多,锁骨上好像有两个。”
这种东西没什么不好说的,毕竟是天生。
他以前也想过把唇边痣给点掉,不过他妈妈每次都喜欢用那双半瞎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他的脸,最后盯着他的唇边痣,柔声说“我们知知是有福气的孩子”。
说多了,他也再没动过点痣的念头。
点了怕他妈伤心,他不舍得。
“齐元霜,你够了没有?”
楼万霄忍无可忍,终于出言打断他们两个。
他真的受够了,办公室里面搞东搞西,办公室外面,说好来看热闹,齐元霜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却是直接勾走了他家的陈助理,不可谓不过分。
本来应该是他带着亲爱的方旬哥来看楼竟风和沈廷佑的热闹,然后他告诉陈方旬楼竟风和沈廷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会毁了他的一生。
这个时候陈方旬就会很了然地点头,然后认真深情对他说“我只会做小楼总你的助理”。
本来应该是这个发展。
楼万霄心里想的场景一个没实现。
他那心眼子歪到太平洋,陈方旬有搭话他也当没听见,反正老早就和齐元霜不对付,看他一直不爽,那就直接和他对着干。
在他心里,齐元霜就是志怪小说里吸食人精气的狐狸精,陈方旬是那上京赶考,倒霉落魄的俊美穷书生,狐狸精是要把书生的精气吃干净。
他有保护陈方旬的义务。
齐元霜莫名其妙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
楼万霄:“……”
“怎么,要掉小石粒了?”齐元霜注视他的眼睛,察觉他嘴角残留的笑意时,难以言喻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东西。”
那表情看着很蠢。
楼万霄想刀了他的心蠢蠢欲动。
他的年纪是陈方旬所有雇主里最小的一个,二十三岁,比陈雅瑛大不了多少岁,陈方旬看他有时候还是会生出一丝看小辈的感觉。
陈方旬叹了口气,再次出来维持秩序:“小楼总,你还想让我看什么吗?”
五十万的效用要到期了,还有什么要看的让他赶紧看看完,他要撤退上班了。
楼万霄意兴阑珊:“没什么好看的,还是——”
“什么这么有趣,方便也让我看一看吗?”
一道磁性带笑的声音从他们面前传来,陈方旬齐元霜和楼万霄三个人停止讨论,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楼竟风目光幽微,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陈方旬:“……”
齐元霜:“……”
楼万霄:“……”
第23章 第 23 章
陈方旬生平第二次遇到了职业危机。
第一次是他刚毕业没多久, 入职沈氏,成为沈敬玄助理, 陪同沈敬玄出去应酬时,点错了酒水。
基本的酒桌文化他清楚,但酒的种类他是真分不清,之前也没那条件给他学。
那天的合作方当场下了脸,和沈敬玄来回拉扯了好几次,合作险些谈崩。
后来是沈敬玄四两拨千斤让了些许利才谈成。
当时陈方旬以为自己要被辞退, 应酬的过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应酬结束后,沈敬玄作为老板倒是没发火,反而语气温和地告诉他没关系, 顺带手把手教他。
年轻的牛马陈方旬深受感动, 回去熬了一个大夜, 复习巩固知识点, 生怕自己忘记了。
这一次, 看大老板热闹, 还被抓个正着,他一时间的想法竟然不是高情商发言,而是辞职。
何思言那场高效的辞职给了思路, 他现在连职业危机都不想管,只想顺势提出辞职跑路。
不做楼竟风的助理,又不是不做楼万霄的, 楼万霄的工资照样拿。
“楼叔,好久不见啊。”齐元霜拽拽陈方旬的衣袖, 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他打招呼揽过场面也就是小辈见见长辈, 他妈改嫁后的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和楼家也有关系往来, 打声招呼,顶破天也就是小辈不懂事。
陈方旬出头,是下属不知分寸,这种事,他来做合适。
齐元霜哪能让无辜的陈助理当被打的那只出头鸟。
陈助理倒霉太多回了。
“是元霜啊。”楼竟风面上看不出情绪,仍旧是那副带笑的模样,那张脸保养得当,看不出是个四十六岁的中年男人。
沈廷佑在他身后,却白了一张脸。
“诶,做小辈的操心点,万霄也担心您,就让我过来给您看看身体,做个基础检查,没想到您在忙。”齐元霜半点不带迟疑,理由张口就来,双手搭在楼万霄的肩膀上,威胁似的捏了捏。
楼万霄坐在轮椅上,简直要恶心吐,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
楼竟风笑得很温和:“是个好孩子,你有心。”
他不紧不慢,连语气都没怎么变化:“不过我可不知道宁家的教养是让你偷听长辈谈话。”
“以前的教训还没吃够啊?”楼竟风望向齐元霜混不吝的脸,又看向他身后,被他护着的陈方旬。
陈方旬站在齐元霜身后,明显察觉他的身躯在一瞬紧绷。
面上的笑容都有一瞬的凝滞,但紧接着齐元霜就用与之前相差无几的语气回道:“诶别,楼叔您抬举我,我哪儿配得上当宁家人,我这不是姓齐吗?”
“我跟我爸像。”齐元霜面不改色道。
反正他爸已经死了,他爸不会在意亲儿子这点编排。
楼竟风做长辈的,不和小辈计较,但也有不听小辈说话的权利。于是他看向陈方旬,开口问道:“方旬,廷佑说你之前救过他的命,正好,今天也算好日子,我和他都想好好感谢你。”
陈方旬一边盘算辞职信的内容修订,一边大脑高速运行思考楼竟风这话是什么意思,表层意思深层含义,深层含义下还有没有更深的套路。
是单纯的谢谢,还是试探他到底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又或者是试探他和沈廷佑有没有关系往来,他们之间的情意是不是从两年前的重逢就有苗头。
还是在暗示沈廷佑与他的这场婚姻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有他陈方旬的安排,是不是沈廷佑和他合作的结果。
陈方旬脑子把所有的可能性在几秒内都想了一遍,还要组织语言开口回答楼竟风的问题,务必确保话里没有逻辑漏洞,找不到可以误会的地方。
最后用严谨认真的口吻说,活像陈述案情:“我并不确定我当时救的人是不是沈先生,因为只是顺手的事情。”
“当时我有兼职在身,很赶时间,路上遇到一群混混在围殴一个人,挡路影响我上班,所以我顺手处理了,如果这件事算是救了沈先生,只是无心之举。”
陈方旬顺势笑道:“也不值当感谢。”
他说这些时,不带半点情绪色彩,就是简单的叙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不掺一点水分。
楼竟风脸上的笑愈发神秘莫测。
陈方旬有些生无可恋。
为什么他又被莫名其妙捉奸了。
他身上难道就打着很好被捉奸的标签吗?
那个时候的他就单纯路过,忙着赚钱,挡路的赶到一边去,谁还管是不是救了什么人。
楼万霄的五十万果然不是好拿的,钱难赚。
“廷佑说的是,救命之恩应当好好相报。”楼竟风眼眸深邃地注视陈方旬,看不出半点被隐瞒的怒意,连嘴角的笑都像是模具印上去的。
陈方旬初来他身边做助理时,就知道楼竟风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与沈敬玄都是老狐狸,但楼竟风做事比沈敬玄要更加“直白”。
这种阴险的直白最让人招架不住。
陈方旬很想辞职。
他辞职后去做自媒体都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些烂人烂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人为什么要上班?劳动有必要,上班有什么必要吗?
他朝楼竟风露出绝对不会出错的完美笑容,用了很多年的上班表情,诚挚道:“楼总过誉,当时救人是无心之举,这么多年过去,也不可能拿着这件事求回报,您不必如此。”
没二心,没暗度陈仓,没当小三,他话说的那么清楚,楼竟风总不能再误会。
沈廷佑的手腕仍旧被楼竟风抓在手中,一张脸几乎白到透明。
他和楼竟风的夫夫相还是给陈方旬带来不小的冲击,讲话时避不可免只盯着楼竟风。
楼竟风一双凤眼含笑,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陈方旬又不想看了。
“廷佑怎么这么安静?”楼竟风将沈廷佑扯到身前,“你不是很想和方旬道谢吗?”
沈廷佑如同置身风雨飘摇之中,他有哮喘,身体本就不好,被楼竟风扯到身前时,更显得像是脆弱的玻璃人。
他眉间紧蹙,最后嗓音沙哑,磕磕绊绊开口:“陈助……谢谢你当年救了我一命。”
陈方旬头皮发麻。
这种看着像是要卖身葬父的架势是什么意思。
“您言重了。”十七岁的陈方旬是个酷哥,三十一岁的陈方旬是上班上到没脾气的社畜。
就差没伸手扶起沈廷佑,高喊一声娘娘您起都是我应该的。
他又不是他们楼家的大内总管,楼家的管家工作做的好好的,哪里需要他一个助理喧宾夺主。
陈方旬每天都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齐元霜被短暂踢出战场,看到这个场景,连他都没法稳住自己的表情,面上出现几秒空白,难以言喻问道:“为什么给我一种早年青春苦情剧的感觉?”
这又是在演什么?
他转头看陈方旬,可怜的陈助理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神情,还要装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温和面孔。
齐元霜低头看了眼不吭声的楼万霄,没忍住,轻轻踢了楼万霄的轮椅一脚,示意他开口说点烂话改变一下的气氛。
这场戏是楼万霄搭起来的,生拉硬拽把人拖来看,现在被发现总要承担起责任。
楼万霄的轮椅没固定好,即使是齐元霜轻轻一推也往前滑了滑。
齐元霜眼疾手快拉着陈方旬往后退半步,楼万霄坐在轮椅上,就这么成了两方对峙中间的那个倒霉蛋。
看戏三角突兀地冒出来了一个。
陈方旬没有任何表示,很配合地跟着齐元霜后退,对上楼万霄回过头时难以置信的神情时,他抛弃了自己的良心,假装没看到。
众所周知的一件事,陈助理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
楼万霄咬牙切齿道:“老头,你是有绿帽癖吗?”
第四十三层忽地陷入了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楼万霄那张嘴对向亲生父亲,一向是绝杀,出口就是攻击性极强的话语,然而楼竟风对着这亲生子,没有半点火气,反而带着笑,没什么脾气道:“万霄,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是因为你自己不顺遂吗?”
他的语气不带半丝嘲讽,话语却是夹枪带棒,楼万霄怒视他,整个人气到发抖。
扎心窝子这事儿,都是做惯的。
楼竟风垂眸看着他压抑的神情,半眯着眼,沉声说:“二十三岁的人了,别老想着拉人玩过家家。”
楼万霄只能感受到一口气哽在喉间,心率不断加快,堵着他呼吸不畅。
他苍白的面色不受控制涨红,指甲死死嵌进轮椅扶手里,整个人缩在轮椅上,像是被霜打的枝叶。
陈方旬望着楼万霄发抖的背影,拽了拽齐元霜的衣袖。
齐元霜暗暗点头,在楼万霄即将滚下轮椅时伸手扶住他,陈方旬迅速去茶水间接了温水,让齐元霜把药给楼万霄喂下去。
他被陈方旬一个电话叫来时,就提前准备好了药。
“楼总,小楼总身体不适,我和齐医生先带他离开了。”陈方旬抓着楼万霄的轮椅,朝楼竟风微微一点头,迈步就要离开。
楼竟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方旬,你是我最得力的助理,不必这么紧张。”
陈方旬全身的肌肉在他靠近的那一刻不受控制紧绷,几乎是在瞬间进入攻击状态。
楼竟风送他们进了电梯,陈方旬站在轿厢内,听见他如蛇一般的问候:“今天不算好,下次见面,得请你吃顿饭。”
陈方旬沉默地抓紧了手机。
电梯门彻底合上,齐元霜从打蔫儿的楼万霄口袋里翻出手机刷了下感应器,按下三十七层。
“楼万霄,你们楼家是祖传的疯子吗?”齐元霜无语道,楼竟风像是一条巨大的毒蛇,盘踞在整个四十三层中,他们走下电梯的那一刻,就仿佛成为进入蛇口的猎物。
楼万霄倒在轮椅间,他情绪一旦过激,就会出现呼吸不畅的症状,整个人倒在轮椅里不能动弹,好一半天才能回过神。
现在说话没有多少力气,也不妨碍他和齐元霜抬杠:“只有那个老头子是疯子。”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拽住陈方旬的衣摆,和陈方旬可怜巴巴解释:“方旬哥,你别听老头瞎说话,当他是个疯子就好了。”
陈方旬看着他这幅作态,还是启动自己安慰人的机制,开口道:“我没有把楼总的话记在心上。”
他对楼竟风和他说了一大通话的用意并不清楚。
陈特助能够轻而易举拆解工作上的指令,将工作中的问题轻松解决,所有的安排与合作在他眼里就像小玩具一样简单上手好操作。
但情感上的问题,陈方旬的处理手段很单一,统统回拒,将问题与情感全部转移回提出问题的人身上。
楼竟风那通话,暧昧、似是而非,又像是意有所指。
他解读都解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抛之脑后。
齐元霜听过不少关于楼家的秘辛,但楼竟风在其中仍旧是最神秘的一个。
他只能把对方概括成谜语人。
电梯到了三十七层,陈方旬和齐元霜推着楼万霄回办公室,秘书办的Mia满脸紧张,和护崽老母鸡似的把楼万霄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小楼总,您没出事就好。”
撞见陈方旬时,尴尬笑了笑:“陈助,下午好啊。”
陈方旬面无表情一推眼镜:“下次小楼总胡闹,你不要再配合他了。”
Mia双手合十,和陈方旬道:“知道了陈哥,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她工作能力强悍,但每回都拗不过楼万霄,老是配合楼万霄胡闹。
虽然陈方旬严重怀疑这个环节里楼万霄的贿赂占了很大因素,但还是要提醒一句。
楼万霄惨白的脸上晕出酡红,齐元霜低头看了这个身残志坚的人一眼,问出了稍微有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楼万霄,你这个神经病程度,不要和我说,你还约过稿。”
“你怎么知道?”楼万霄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道。
齐元霜心说我也就是随口一猜,谁能真想到这男的还喜欢约稿。
“同担拒否啊。”他感慨一声,楼万霄这回没力气也给他气出精气神,当场就咬牙道:“齐元霜,你这个混账东西——”
“谢谢夸奖。”
陈方旬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什么越高?”
“约稿,找人约稿件。”齐元霜好心解释,“画像文字都有。”
陈方旬显然不太理解这些东西,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楼万霄见他这个反应明显有些许的喜悦。
陈助理更加茫然,用疑惑地眼神看向齐元霜。
“以为获得了正主的许可,很高兴。”
齐元霜道,陈方旬无奈摇摇头,他让Mia把楼万霄没处理的工作发给他,又回过身对楼万霄道:“小楼总,如果要更改行程,请提前告诉我,中途变卦修订行程需要有误差时间。”
楼万霄的随机性工作老是会在紧要关头给他的工作上强度。
上回说是应酬,陈方旬等了一半天没接到人,这才知道楼万霄甩下一大群合作方,自己跑出去看海了。
那天陈方旬一个人收尾,大战合作方,如果不是多年助理工作积累下的人脉和经验,饭局都开不下去。
他不是不接受变化,也不是不能忍受楼万霄的胡来,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并不难处理。
只是楼万霄的胡来有时候会让他很头疼。
楼万霄不和齐元霜抬杠,也不阴暗爬行,安安静静缩在轮椅里装乖巧,像个被兄长训斥的熊孩子:“知道了方旬哥。”
陈方旬无奈叹了口气。他重新将楼万霄的工作计划安排好后交给给Mia,抬手看了眼时间后,对他道:“小楼总,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处理,先走了。”
他一天忙得要死,根本没多少空余功夫。
楼万霄身体没什么大碍,齐元霜给他检查过后也准备离开,索性和陈方旬一起走。
一并排走,又收获了楼万霄愤恨的目光。
陈方旬进了电梯才问齐元霜:“他怎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齐元霜的脑子仿佛装了个无厘头宇宙,听见陈方旬的话顺嘴道:“毒唯只对真嫂子破防?”
陈方旬:“?”
“刚才脑子有点乱,随口讲的,你别放在心上。”齐元霜火速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什么东西,匆匆解释:“最近看剪辑看多了,弹幕里老是飘过这段话。”
陈方旬对这些知识的求知欲没有那么旺盛,齐元霜满嘴跑火车他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抓着这句话不放。
齐元霜像是想到什么,问道:“方旬,你今晚有空吗?”
陈方旬摇摇头:“今晚有应酬,怎么了?”
齐元霜遗憾道:“本来还想请你吃饭来着。”
他俩来回客气约饭说了几回,几乎没有真出去吃饭的时候。
齐元霜工作忙,陈方旬更忙,两个人的工作当前,根本没时间。
陈方旬道:“小长假期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有时间,可以出去吃饭。”
下周是国庆长假,陈雅瑛今年和室友出去旅行,假期陈方旬不用管妹妹,空余时间相比工作日还是能挤出来一点的。
他这段时间来回奔波也有为假期做准备的意思,尽量在假期开始前完成工作。
“啊,差点忘记有个小长假了。”齐元霜道,又问陈方旬:“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陈方旬思索后道:“应该会回老家一趟,见见朋友,然后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母亲去世,妹妹考上大学后,他就很少回过老家,今年是因为朋友家里添了二胎,他抽空回去参加满月酒。
“你呢?”他看向齐元霜,问道。
齐元霜抓了抓头发:“没什么安排,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准备故地重游一番。”
电梯下行到地库,两人在电梯口道别,各自上车离开,继续回归工作的拥抱-
陈方旬晚上的应酬是陪同傅长阙出席。接到傅长阙后,他还特意观察了一番对方的表情。
没有低气压,没有特别不爽,宋清那边也没有传出相处不好的消息。
心情应该在平稳数值内。
“傅总。”他瞥向车内镜,傅长阙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傅长阙低低应了一声,面上带着疲倦,还是打起精神回了他一句:“你今天去见楼万霄了?”
陈方旬:“……”
这话问的怎么那么奇怪。
陈方旬道:“小楼总有工作需要我处理。”
傅长阙坐在后座,坐姿很是霸道。他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最后冷不丁开口问道:“方旬,你想辞职吗?”
陈方旬对一些危机的敏感度与生俱来,他看向变红的信号灯,直觉告诉他这句话里有坑。
他斟酌着,用玩笑回应:“傅总这是嫌我工作做得不到位了?”
傅长阙立马道:“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看你辞掉了何思言的助理工作,还以为你想彻底辞职。”
他这么想倒也没错,陈方旬的确有这个念头,但不是现在。
陈方旬打下转向灯,笑道:“小何总那里的工作有些吃不消,仔细考量之后,还是决定辞职。”
那个情感纠葛,他是真的头疼,半点不想参与进去。
今晚的饭局在君冕酒店,陈方旬将车停在酒店门口,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后,和傅长阙一同参加饭局。
入席前,他提前给傅长阙的司机打了电话,顺带给自己叫了个代驾。
今晚不喝酒不可能,陈方旬收起手机,推开包厢门。
合作勉强谈下来时,已经接近十点,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整个珩京却是亮如白昼。
陈方旬去了趟卫生间,摘掉眼镜随便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今晚帮傅长阙挡酒,白的红的混着喝,饶是他也有点撑不住。
一旁的洗手池站了个人,陈方旬抹了把脸,重新戴上眼镜,傅长阙开着水龙头正在洗手,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耳根有点红。
“今晚辛苦了。”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陈方旬,低声道。
陈方旬喝酒不上脸,头有点晕,说醉也说不上。
他看了眼傅长阙,道:“总不能让老板倒在那儿。”
傅长阙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那些酒精还是对陈方旬产生了一点影响。
放在平时,他这位边界感鲜明,理性冷静的助理压根不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低笑一声,关掉水龙头,和陈方旬走出卫生间,往窗边去,吹夜风醒神。
陈方旬本来还有点晕,吹了点风,稍微清醒几分,他看向傅长阙,问道:“傅总有事问我吗?”
傅长阙不讶异他的敏锐,摇了摇头说:“陈方旬……你说我要不要去找清羽。”
陈方旬手肘倚着窗台,换只手扯松领带透气,随意道:“看你意愿。”
裴清羽就是傅长阙那个出国的白月光,傅长阙对他情根深种,但又找了宋清当替身。
傅长阙还是茫然:“我只是……不明白自己对他、对宋清是什么感情。”
陈方旬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拿出手机回齐元霜的消息,又漫不经心回答傅长阙的问题:“情感问题别问我,你们扯来扯去,干脆利落点。想见他就去见,交通那么便利,去见一面又不是难事。”
【AAA齐医生:方旬应酬结束了吗?】
【CFX:结束了,喝了点酒,头晕,回消息会有点慢。】
傅长阙仰起头,陈方旬说的是容易,但他对去见裴清羽这件事,还是有些迟疑。
陈方旬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迟疑,大不了偷偷见也可以。
“不过我想问你很久了,”他疑惑缠身,索性直接问了,“白月光当年出国你干嘛不直接追,现在都四五年过去了,这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
那双腿长起来是摆设吗?
傅长阙苦笑一声,索性学着他的样子靠着窗台,回过头望着陈方旬那张喝酒后透出几分张扬的脸,摇了摇头:“清羽不让我去见他。”
“他在德国留学,和我说,没毕业前,不会和我见面。”
【AAA齐医生:要不要我去接你?】
陈方旬听了傅长阙的话,呆滞地给齐元霜回了消息。
【CFX:傅长阙白月光在德国读书,毕业才能见面。】
【CFX:他俩有生之年能见面吗?】
【AAA齐医生:他俩见不见的上面我不感兴趣。】
【AAA齐医生:方旬,我对去接你和你见面比较感兴趣。】
齐元霜低头看了眼陈方旬那明显带了醉意的信息,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家门。
第24章 第 24 章
齐元霜到君冕酒店的时候, 陈方旬和傅长阙两个人站在酒店门口,齐齐眼神涣散发呆。
陈方旬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了随意拿在手上, 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傅长阙比他还狂野,领带已经彻底解开了。
齐元霜眨眨眼,第一反应是先拿手机偷拍醉酒的陈方旬。
陈助酒量好,他早有耳闻, 今天却是难得一见的醉酒模式,和平时那个内敛理智,一丝不苟的陈助理完全不一样。
光是这副不太正经的衣着就很性感。
尤其是还戴着一副银边眼镜, 唇边痣, 没醉酒是禁欲, 醉酒是真风情。
齐元霜控制自己的手很多回, 最后还是没按捺住小心思, 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但陈方旬格外警觉, 涣散的眼神忽地回笼,直直看向他的摄像头。
齐元霜下意识按了摄像键,酒店内透出的朦胧光影落在陈方旬的身上, 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光,那张精致的面孔落在相机里,齐元霜的随手一拍都像是精心准备的时尚大片。
隐约还能在他的眉眼间看出几分张扬气质。
至于旁边站着的傅长阙, 已经完全虚化进背景里,齐元霜看都懒得看一眼, 准备回家直接把照片裁剪了, 哪里还能留傅长阙这傻逼东西在他的手机里。
他收起手机,大步走向陈方旬:“方旬。”
陈方旬被冷风一吹看似清醒不少, 实际上也就短短的几秒。后面和傅长阙开始扯白月光,扯完神智就不太清明了。
后面和傅长阙一起走出酒店,站在酒店门口继续胡说八道,酒店前台看他们两个都格外紧张,尤其是傅长阙这个大老板在。
但也没人敢凑上去劝他们进酒店大厅休息,只好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观察,只要没出事就行。
“陈方旬,你难道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傅长阙和陈方旬半斤八两,一把搂过陈方旬的肩膀,直接问道。他比陈方旬大一岁,硬要装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谈心。
陈方旬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太客气地把他的胳膊拿开:“离我远点,靠那么近恶不恶心。”
齐元霜在一旁看得很震撼,不说敬语,语气很不客气,连社畜对老板的尊敬都没有了,陈助看来是醉了。
白眼翻得挺好看。
“真没有喜欢过人啊。”傅长阙嘀咕一声,“机器人似的。”
“谁像你们,脑子里只有情感纠葛,三个人能组合出四五种情感模式,还要加进禁断要素,有病吗?”
陈方旬很不屑地开口,对傅长阙痴迷情爱的昏君做派十分看不上。
傅长阙想反驳他,但可能和陈方旬平时工作里隐约透露出来的强势有关系,他连反驳都不想反驳。
哪里反驳的过陈方旬。
只好又问道:“理想型呢?这个总有吧?我就不信你青春期没有幻想过。”
齐元霜毫不突兀地混进他们中间,竖起耳朵听陈方旬的回答。
陈方旬随手撩了把刘海:“理想型?没有。”
他对自己的在外形象还是比较注重的,早起会用遮瑕遮黑眼圈,头发则用发油、凝胶、发泥做造型,打理自己很是上心。
此刻早上打理的发型已经毫无踪影,刘海很随性地垂落,连袖子都半挽露出前臂。
“忙着打工。”他又道,蹙着眉低语一声:“好渴。”
齐元霜在一旁看得很新奇,说他们两个没有理智,偏偏对答如流,说有理智,看这个涣散的眼神又不像是有的样子。
陈方旬轻咳两声,终于发现他在旁边,抬了抬眉梢:“你谁?”
齐元霜笑意盈盈看着他:“陈先生,我是你叫的代驾。”
傅长阙在一旁发酒疯,大声喊让齐元霜这个代驾送他一程,齐元霜笑意盈盈面不改色一掌推开他,让他滚远点。
同时摸出手机让傅长阙的司机快点来,他家的货色他家自己接,他是陈方旬的代驾,又不是傅家的货拉拉,不是什么都载。
“代驾……哦,好像叫了。”陈方旬喝完酒后的嗓音和平时不一样,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齐元霜耐心听完才笑道:“是的,所以我来接您回家,您喝醉了吗?”
陈方旬随手推了推眼镜,斜睨了他一眼:“没有。”
齐元霜偏过头,强行忍住了笑,才转回头,对他道:“好,我知道了,我现在送您回家。”
他朝酒店门口的泊车员招招手,嘱咐他如果陈方旬的代驾来了,让他把车开到茗溪公馆的停车场。
这才转过身朝陈方旬伸出手:“要我扶你吗?”
陈方旬垂眸盯着他的手好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又疑惑问道:“我今天考勤打卡没?”
齐元霜憋笑道:“打卡了打卡了,OA系统都有记录,不用担心扣出勤。”
陈方旬悄然松了口气,抽回手后忽然探身,盯着齐元霜的脸默不作声。
齐元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整个人愣在原地没敢动。镜片后的那双桃花眼较之往常多出几分真实的柔和,打量的视线却一如既往锐利。
他们靠的有些近,仿佛连呼吸都要交织在一块。齐元霜的心脏不受控制加快,他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现在是心动过速,连耳根都泛出热意。
“怎么了?”他微微后仰,喉结上下动了动,询问打量他的陈方旬。
他的视线微微下滑,敞开的衣领里,锁骨上是陈方旬口中的那两枚小痣。
“齐元霜?”陈方旬半眯着眼,终于认出来他是谁,和他拉开距离,挑了挑眉喊他的名字。
齐元霜在自己如鼓般的心跳里镇定道:“今晚限定款代驾齐医生。”
陈方旬被他逗笑,脚步轻快地走下台阶,齐元霜落后他,能清楚看见他的背影,宽肩窄腰,背肌线条似乎要透过衬衫露出来。
身材比例特别好。
他快步跟上陈方旬,笑问他:“真不要我扶你吗?”
陈方旬很认真:“不用,还能走直线。”
齐元霜低头看了眼,完全的S型。他无奈摇摇头,问陈方旬:“方旬,你今晚喝了多少?”
陈方旬大概是嫌戴着眼镜烦,索性直接摘了眼镜:“好像半斤白的,还有两三瓶红的?不记得。”
他的食指随手勾着眼镜,齐元霜听得咋舌,怪不得会醉,不同品种混在一起喝,不醉就怪了。
车停在酒店门口不远处,陈方旬去拉副驾驶的车门,腿要迈进去前,又探出身看向齐元霜。
“怎么了?上车啊。”齐元霜还以为他是突然警觉,忍不住笑道:“不会骗你的。”
陈方旬认真问道:“我坐你副驾你对象不会生气吗?”
难为他一个不赶潮流的人把这话记住了。
齐元霜失笑道:“我现在没对象,而且我巴不得你坐。”
他说完,陈方旬这才安心坐进来,顺手扯过安全带扣上。
眼镜依旧勾在手里,还小心没让手指触碰到镜片。
虽然醉了,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严谨。
陈方旬将眼镜收好放在副驾驶台上,又开始整理手里的西装,看样子是准备叠衣服。
齐元霜发动引擎,看了眼道:“方旬,西装不能叠吧?”
陈方旬倒是听建议,只好不叠衣服了。
换成看窗外风景。
齐元霜打方向盘掉头,心里还记挂陈方旬说口渴,从车里翻出来一瓶水递给他。
陈方旬很有礼貌接过,说了声谢谢。
揽胜驶进主路,齐元霜分了点心思注意陈方旬,见他要喝水,特意放慢了车速,简直是在路上龟爬。
陈方旬仰着头喝了两口水,有些习惯醉酒后也改不了,齐元霜幻想的水液意外顺着喉结脖颈线条滑落的场景没有并没有出现,陈方旬拿着水瓶的手依旧稳当。
一滴水都没漏出来。
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青筋隐约在手背浮起。
齐元霜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陈方旬拧好瓶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齐元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看你手抖一下。”
接下来的路程他专心开车,陈方旬揉了揉眉心,问道:“能降下车窗吗?”
齐元霜替他降了车窗,陈方旬不忘社交礼仪,和他说了声谢谢,才转回头吹风。
刘海和碎发被风吹的乱晃,他的手肘抵着车窗,安静注视窗外掠过的风景。
眉眼间能窥见几分沉郁。
齐元霜扣着时间,倒没真让他一直吹风,稍稍往上升了点车窗,给他留了条缝透气,才道:“喝完酒吹风容易头痛。”
陈方旬没有任何不满,低低应了一声。
到地库,齐元霜停好车,才发觉陈方旬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他没戴眼镜,睡相格外文静,连呼吸都很平稳。
齐元霜是第一次见酒品那么好的人。
陈方旬家密码不清楚,他只能暂时先把人带到自己家。
这个时候齐元霜庆幸自己是在骨科干过的医生,一身劲儿扛陈方旬正好。
陈方旬是练家子,肌肉密度高,人看着不重,其实都是肌肉,扛着还是有点重量,齐元霜拿上陈方旬的西装和眼镜,关上车门,带着他进电梯。
肩上的肌肉触感很奇妙,略高的体温穿过两层布料,轻飘飘落在他的心脏上。
电梯上行的时候,陈方旬发出了两声闷哼,才睁开眼,嗓音沙哑问道:“到哪儿了?”
齐元霜慢慢放开他:“在电梯里,快到家了。”
陈方旬按了按眉心,看样子清醒不少。齐元霜有些遗憾,还是问道:“家门密码还记得吗?我送你进去。”
他等了半天,电梯里安安静静,什么回答都没有。
齐元霜抬眼一看,压根没醒酒。
电梯缓缓停下,他牵起陈方旬的手,小声询问:“那我就先带你回我家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陈方旬没有拒绝齐元霜, 手被人牵着也没有条件反射甩开人,跟在齐元霜身后进了他家。
齐元霜领着人到沙发坐着, 撂下一句“我去给你泡蜂蜜水”,转身就去了厨房。
陈方旬坐姿端正坐在沙发上,目光深沉地打量着齐元霜的家,视线几乎是一寸一寸看过,每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蜂蜜水,还有点烫, 等会儿喝。”齐元霜端着蜂蜜水从厨房出来,顺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见陈方旬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客厅, 疑惑道:“有什么东西在那吗?”
陈方旬摇摇头, 低声道:“好难受。”
齐元霜以为他是喝了酒头晕, 坐到他旁边, 手指按上他的额角:“哪里不舒服?头还是胃?”
“眼睛。”沉默许久后, 陈方旬才缓缓开口, “眼睛不舒服。”
齐元霜收了脸上的笑,神色严肃地观察他的眼睛:“是痛还是痒?怎么个难受法?”
他拿过茶几上的眼镜,又问:“是没戴眼镜不舒服吗?”
陈方旬摇摇头, 垂眼不吭声了。
他是每处五官都生的精致恰到好处的人,醉酒后的眼眸带了一点雾蒙蒙,桃花眼突然多了点“深情”的意思。
平时都和看狗一样。
齐元霜很无奈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真难受要稍微和我描述一下情况啊, 我没有超能力,不能一瞬间看穿你的。”
陈方旬沉默不语, 伸手接过齐元霜手里的眼镜戴上。
系统铃声突然在客厅里晃荡, 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齐元霜看了眼, 还在另一边,他得探过身才能拿到。
陈方旬又开始发呆,根本不理会电话。
看那样子,估计是期待已久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时候。
齐元霜半个身子都快依偎在他的怀里,另一只手则撑着他的大腿,手指小心翼翼顺着口袋伸进去,靠着手指力量把手机夹了出来。
来电人显示“囡囡”。
齐元霜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囡囡’是你什么人,要不要接?”
陈方旬听见来电人的备注,伸出手戳了接听,顺带戳了外放。
“哥,你下班了吗!”轻快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齐元霜听了一耳朵,很年轻的声音。
“你是‘囡囡’?”陈方旬眼神认真地盯着手机,但拒绝开口,齐元霜只好代替他开口回话。
对面的女声有些慌乱:“你是谁?我哥人呢?”
齐元霜瞥了眼陈方旬:“我是方旬的朋友,我叫齐元霜。”
女声小心翼翼问道:“那个……是正经朋友吗?”
齐元霜心说这姑娘挺不按套路出牌的,还是回道:“是正经朋友,你可以放心。你是方旬的妹妹吗?”
“啊,我是他妹妹陈雅瑛。我哥他现在怎么了?”陈雅瑛担忧道,齐元霜还没开口,就听陈方旬突然喊道:“囡囡?”
听筒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陈雅瑛惊恐喊道:“哥,你是不是喝酒了!”
齐元霜奇妙地看着陈方旬,有些惊奇道:“妹妹,你这都能听出来?”
陈雅瑛说:“我上小学他就不这么喊我了,小名也不会喊,都是直接喊大名的,会这么叫肯定应酬喝醉了。”
齐元霜又看了眼陈方旬给妹妹的备注,决定不拆穿陈方旬那内敛细腻的心思。
“那个,我哥酒品还是很好的,就是可能话会变得很多,然后会重复一些他的日常习惯,元霜哥,要麻烦你稍微照顾他一下了。”陈雅瑛宿舍落锁,人没法出校,再担心兄长,还是只能拜托齐元霜多看看。
“没事儿,都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齐元霜回答,收获陈雅瑛一声疑惑的“啊”后,又道:“你哥酒品的确好,但话不多,挺安静的。”
还没等他说完,陈方旬就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对着手机道:“囡囡,你放学没有?要不要哥哥去接你?”
陈雅瑛无奈道:“没放学呢,放学了我会在学校门口等哥的,不和陌生人说话,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随便跟陌生人走,不和陈世鹏走,哥如果来迟了,就坐在安保室乖乖写作业,乖乖等哥来接我。”
她说得很流畅,活像背过千万次,中间不带半点卡顿。陈方旬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药带在身上吗?不能忘记带了,身体不好不要随便乱跑乱跳,跟着他们瞎胡闹对身体负担很大的知不知道?”
陈雅瑛又应道:“知道的,我好好吃药了,没有和他们瞎胡闹,每天坐在那里看书,很听话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
齐元霜总算知道陈雅瑛口中的话多是什么概念了,陈方旬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从陈雅瑛的出生开始讲,到换尿布泡奶粉学校读书宿舍关系,对着陈雅瑛一通唠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有人欺负你要和哥讲,哥带人把他们打了……”
他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的手随意搭在大腿上,那身板正的坐姿逐渐被闲适取代,左臂的伤疤狰狞恐怖,很有“大哥”的风范。
陈雅瑛有话必应:“哥,法治社会,不能随便打人的。”
她年纪小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她未成年的哥哥在扫黑除恶的名单里。
陈方旬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说的话又是没停歇的操心:“女孩子要好好读书……不准在学校里谈恋爱,谁敢和你表白,我把他腿打断,哥把你拉扯大不是让那群狗东西和你表白的……”
齐元霜小声问他:“哥,这个是不是管的有点太严了?”
怎么连表白都不行。
陈方旬睨了一眼,严肃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雅瑛:“……哥,你把自己骂进去了。”
齐元霜也在挨骂行列,坐在陈方旬旁边笑到全身发颤,险些笑到沙发底下,几乎是边笑边问陈雅瑛:“妹、妹妹,你哥、你哥这么唠叨吗?”
陈雅瑛很无奈,她今年十九了,在她哥眼里还是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孩:“我哥他比我大十二岁嘛,我又是他带大的,他以前出去打工,我就在他背上待着,对我就稍微那么唠叨了一点。”
“而且他平时不和我说这些的。”她又说。
齐元霜听她这么说,就知道陈方旬几乎把陈雅瑛当女儿养,身上那些过重的责任感似乎也能找到来由。
他支着脸,转头看和陈雅瑛碎碎念的陈方旬,又问道:“妹妹,你哥会重复的生活习惯是什么?”
现在就看到话多,生活习惯这个还没看见。
陈雅瑛很犹豫,支支吾吾很久,才概括了一下:“打扫卫生而已,他是处女座,有点洁癖,你可以不用管他!”
生怕她哥这位正经朋友不管陈方旬。
齐元霜笑道:“我会照顾你哥的,可以放心,不用那么紧张。时间很晚了,去睡觉吧。”
他连着说了三次保证,陈雅瑛才再三感谢挂断电话。
“方旬,你跟你妹妹性格差的蛮大啊。”他对陈方旬道。陈雅瑛说话有些跳,看得出来应该是个性格很活泼的姑娘。陈方旬平时沉闷,没想到带孩子能带出来一个性格活泼热闹的。
陈方旬没吭声,齐元霜也就趁他醉酒光明正大观察他。
还没观察多久,旁边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了那般,有些焦躁不安道:“你家的吸尘器在哪儿?”
齐元霜:“?”
他看向自家的客厅,平时有钟点工上门,卫生还不错,他自己又是个医生,对卫生也有要求,顶多东西多了点,但那都是乱中有序,他能准确迅速找到自己的东西在哪儿。
很显然这个习惯在陈方旬眼里就是难以理解的存在。
齐元霜本来没准备把吸尘器给陈方旬,但看他那副焦躁不安的样子,还是心软了,翻出来递给他。
从吸尘器转交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陈雅瑛为何会支支吾吾不吭声。
吸尘器声音有点大,齐元霜跟在陈方旬身后,手足无措试图阻拦:“哥,哥,够了,太辛苦了,别干了。”
陈方旬不为所动,开始打扫卫生后他的眼睛终于舒服了。
齐元霜跟在他身后,看着陈方旬硬生生把他家打扫成了样板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瓷砖地板亮如镜面,甚至能反光。
所有的东西被陈方旬整理过后,分门别类摆好,整齐干净,十分有条理。
就是他要重新记一遍位置。
齐元霜欲哭无泪,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技能在打扫卫生的陈方旬面前统统使用不出来,只能努力劝解恳求:“哥,求你。真的够了,不用再打扫了,这样真的太辛苦,真不用那么操心的。”
劝解过程还是拿了手机录像留念。
吸尘器被关掉,陈方旬站在客厅中间,长舒一口气,头不晕眼睛也不难受了。
强迫症和洁癖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他将吸尘器妥帖放好,转过身对齐元霜道:“好困。”
齐元霜看着他那副正经样子,叹了口气:“困了就睡吧,我带你去客房睡觉。”
陈方旬点点头,下一秒电量耗尽闭眼关机,整个人往前一倒,倒进了齐元霜的怀里,额头贴着齐元霜的肩膀,呼吸平稳,秒睡。
齐元霜满脸无奈,搂过他拍拍他的后背:“睡吧睡吧,今晚辛苦你了。”
他带着陈方旬去客房,解了人的皮带腕表和领带,又摘掉陈方旬的眼镜,调整空调温度后,替他盖好被子,才算结束。
男人连睡姿都很规矩,齐元霜坐在床边看他文静的睡颜,柔声笑道:“晚安。”
他关上客房的灯和门,有些期待某位注重形象的陈助理第二天酒醒后是个什么反应。
说不定会特别、特别有意思。
第26章 第 26 章
宿醉的后果在早上醒来那一刻给了陈方旬当头一棒, 他缓缓睁开眼,发出两声闷哼, 捂着头从床上坐起来。
“嘶……好痛……”他皱着眉,额角一跳一跳,活像有十几个傅长阙在他耳边咆哮。
他随意抹了把脸,才发觉自己睡的地方不是自己家里。
装修有种奇异的浪漫感,用的色彩很大胆跳脱,和他固有的极简黑白灰装修理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衣柜旁边还有个帐篷。
他这是住哪儿去了?
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房门打开,齐元霜的脑袋跟着从门缝探了进来:“哟,陈哥你醒了啊?”
陈方旬的眼皮跳了跳。
齐元霜这个人, 喊人称呼看似是随便喊, 其实都有理由, 对他的称呼从“方旬”变成“陈哥”, 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方旬看向齐元霜, 没忍住疯狂头脑风暴, 思考昨晚喝了酒之后,他有没有发酒疯,干了什么蠢事。
“想起来昨晚干什么事了?”
“昨晚给你添麻烦, 如果有做过分的事,先和你道歉。”
两人异口同声道,陈方旬常年冷静的面孔因齐元霜的话险些开裂:“我干了什么?”
他醉酒的次数并不多, 和朋友们在一块时,他都是最后那个送人回家的靠谱司机, 应酬时, 都会注意酒量,让自己卡在边界, 能够认出代驾安全到家,顺带照料自己的程度。
昨晚的合作方难应付,他和傅长阙两个人轮番上阵敬酒,这才让他一时间忘记量,到最后基本是醉意上脑的程度。
因此他没办法确认自己的酒品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到底丢脸到哪种程度,给人添了多少麻烦。
齐元霜注视他略带紧张的脸,拖长音道:“你干了什么,让我想想啊——”
陈方旬连眼镜都忘戴,情不自禁抓紧了被子。
“酒后乱/性——”齐医生蔫坏,见他提心吊胆,又接着道:“是没有的。”
陈方旬悄然松了口气,紧接着立马想到他都醉到那个程度,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压根硬不起来,还酒后乱/性。
他随意抓了把头发,声音低哑,满脸无奈:“小齐医生,这并不好玩。”
齐元霜也不跟他开玩笑了,抱臂倚着门:“你酒品很好,是真的很好,除了话多了一点,以及爱干净了一点,没给我添麻烦。”
陈方旬摸过床头柜的眼镜戴上,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昨晚说过的话如同流水一般直愣愣灌进他的脑子里,让他直面醉酒后的尴尬记忆。
齐元霜站在门口,就见他极为难得地手忙脚乱拿起手机翻记录。
陈方旬直接忽略了手机里那几百条信息和几十个未接来电,只翻到昨晚的通话记录。
和囡囡通话时长四十三分钟。
他放下手机按了按额角,不太想面对现实。
“方旬,你真的是个好哥哥。”齐元霜忍着笑,意有所指道,还特意用了最真诚的语气,杜绝陈方旬听完他的话产生他是阴阳怪气的念头。
“……别说了。”陈方旬捂着脸,声音沉闷,两只耳朵红透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每次应酬如果有点醉意,第二天接听妹妹电话时,陈雅瑛会是那个欲言又止的态度。
合着是一喝醉就唠叨她。
巨大的羞耻感包围他,让他短暂不想面对自己社死的事实。
他人白,耳朵红的颜色就格外明显,齐元霜看的好笑,不再开口调侃他,给了他一点时间冷静。
陈方旬的自我控制到了苛刻的地步,没一会儿那点红就消失了,连情绪都冷静不少,羞耻感叫他压进了心底。
“你今早是不是还要上班?”齐元霜问道,“起床洗漱吃早餐吧,东西都在卫生间,给你准备好了。”他指指房间外,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掀开被子下床:“麻烦你了,我直接回家就好。”
他等会儿还要洗个澡换个衣服。身上酒气很重,还有烟味夹杂在里头,他根本受不了这个味道。也不知道昨晚齐元霜把他搬回来是怎么受得了的。
“不用这么客气,就当是我感谢你吧。”齐元霜在陈方旬的疑惑神情里,笑道。
陈方旬皱了皱眉,刷牙洗漱走出客房,齐元霜家的客厅已经完全大变样。
上回来看见的,极具齐元霜个人风格的浪漫主义装饰荡然无存,所有物件摆放规规矩矩,活像商品货架,风格很明显,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是谁的手笔。
瓷砖地面干干净净,落根头发都一清二楚。
“辛苦方旬昨晚帮我打扫了,正好省了我打扫的功夫。”齐元霜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家里样板间的模样,也是难得。
陈方旬已经知道自己醉酒后会干出什么蠢事来了,洁癖属性爆发后疯狂做家务活,齐元霜在后面死活拦不住的场景冒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艰难且尴尬地和齐元霜道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齐元霜早起买了黑米粥,还蒸了碗水蒸蛋。他把早餐摆在桌上,无所谓道:“哪里算的上麻烦。不过有个小问题,家里你帮我打扫了之后,我一些东西记不住位置,可能到时候要麻烦你给我解答了。”
他越不计较,陈方旬越觉得不好意思,闻言开口和他保证:“不麻烦,你可以随时问我。”
喝了酒之后打扫卫生,早上起来粗粗看一圈,东西放哪儿的记忆也跟着回笼,这算是他的一个小技能。
齐元霜挑了挑眉,动作轻快地摆好碗筷:“先来吃早餐吧。”
陈方旬略显局促地落座,齐元霜坐在他旁边,打趣道:“把我这当自己家就好了。”
打扫成这样,“陈方旬”风格既视感这么强烈,他这么开玩笑也没问题。
陈方旬接过勺子,无奈点了点头。
尴尬也就那一会儿,他也不是十五六岁那会儿,遇见尴尬事能记很长时间。
昨晚的事情也算是他和齐元霜的交情往来,两人又是邻居,工作上还有交织,太客气反倒适得其反,陈方旬索性收起那点情绪,自然和人相处。
用过早餐后他下楼回家,齐元霜换了衣服也往医院赶,假期当前,工作翻了个倍,两个人都不太想假期之间还有一堆工作缠身,因此格外拼。
陈方旬换了套西装,重新戴上腕表,看了眼日程表,往宁善渊那儿赶,顺带把早上因他宿醉错过的信息工作全部回复。
他是宿醉仍旧能准时到岗的人,即使头还有点晕,跟在宁善渊身后参加行业大会时还是没出半点错,将南星科技上个季度的研发重点宣讲结束,宁善渊坐在台下,满意地鼓了鼓掌。
陈方旬负责的每个雇主经营的产业横跨不同行业,范围极其广,他是助理,不仅要负责公司客户关系维护,会议日程安排,公司文件处理审批,还要做数据汇报用于辅助决策,什么东西都要知道一点。
至于送礼人情往来,他再不熟悉,也能被磨练出条件反射。
好用的脑子都用来学习工作了。
茶歇时,宁善渊和客户简要交流几句后,便大步走向陈方旬。
陈方旬正盯着一碟柠檬芝士蛋糕。
他的生活自律枯燥,如同苦行僧,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精简感,维持身材的习惯让他对所有高热量食物敬而远之,甜食这种东西更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菜单里。
但应该和宿醉有关,他现在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甜食缓解头痛的大脑。
上次在姜亦文的生日宴上,齐元霜给他递了一碟柠檬芝士蛋糕,不算太腻,尚且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今天的蛋糕应该也不至于太过腻味。
他按了按额角,在犹豫端蛋糕时,宁善渊来到他身边,开口问道:“陈方旬。”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陈方旬换好上班面具,视线不动声色从他的眼角眉梢滑过,情绪检测出低落占大比例,心情不好。
“宁总,汇报有问题吗?”陈方旬严谨问道。
他本科是金融,能把人工智能的东西讲清楚,已经很靠谱了。
宁善渊坐台下也没看出不满意,这回找他又要做什么。
陈方旬想起宁善渊那个堂弟,下意识看向他的身后,没来,安全。
暂且不会有被拖进情感纠纷的可能性。
他松了口气,便听宁善渊沉声问道:“你是因为我和宁寻弈的事,要辞职离开吗?”
陈方旬:“?”
他辞去何思言的助理职位,落在这几位雇主耳朵里,为什么会变成“陈方旬因为情感纠纷要辞职跑路”的结果?
陈方旬想起昨天和傅长阙说的理由,懒得现想一个,直接照搬说给宁善渊听。
反正这个是真心话。
“只是辞去了小何总那里的助理工作,与您和宁小少爷的事情并无干系。”
陈方旬耐心道,坚决不给出任何“不会辞职”的保证。
不过宁善渊倒是能明白一件事,过多的情感纠纷会让他厌倦,产生辞职念头。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房贷。
陈方旬照例在脑子里算了遍房贷的剩余数量,再干两年,房贷和退休金都有了。
“那你不会辞掉我的助理工作吧?”
宁善渊又道。
陈方旬工作上的保证应得很快,顺手做完也就是一会儿的事,但辞职这件事显然是无法保证的承诺。
他不说做不到的承诺,反问对宁善渊无效,他直截了当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没有人能预料,这件事我无法掌控。”
“万一宁总哪天想把我开了,我就只能走人。”陈方旬温和笑道。
能掌控也不掌控。
宁善渊皱着眉,沉声否认了他的话语:“我不会开除你。”
那还是开一下吧。
还能拿N+2。
陈方旬想了想自己的每个月工资和工龄,N+2都能拿个几十万。
他们在谈话过程中逐渐走出会议厅,将谈话地点换到了露台。宁善渊沉默地注视陈方旬,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辞职这件事,哪里是陈方旬掌控不了的。
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宁善渊与陈方旬共事三年,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陈方旬在工作上强大的掌控力,交给他的项目安排从来不会出现错误,有员工犯下纰漏,他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换上备用计划。
这样一个人,宁善渊并不觉得他会将辞职这件事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
他只是不想而已。
宁善渊想通关节后,有些黯然,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他不吭声,陈方旬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本质只是由一份纸质合同文件联系的雇佣关系而已,陈方旬提供工作能力,宁善渊提供工资,更进一步的关系并不会在他们之间建立。
陈方旬还有点头痛,对看表情猜心思的工作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昨晚和傅长阙在一起吗?”宁善渊沉默片刻,又道。
陈方旬总觉得他这个问话语气很熟悉,回答他:“昨晚和傅总有应酬。”
宁善渊默了默,最后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他……人不太好,你和他保持距离。”
陈方旬:“?”
宁家家教严,背后说人闲话是严令禁止的事,陈方旬诡异地看着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提醒的宁善渊,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晴天,天气很好,没下雨,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没有扭曲怪叫的植物,会议厅内能听见交流的模糊内容。
只是头晕没有眼花,他现在是清醒的,没有醉酒。
宁善渊今天吃错药了?
不过他深知不能在一名老板面前提另一位老板的坏话,但也不能真傻乎乎地答应,隔墙有耳,说不准就传到傅长阙耳朵里。
他辞职的信件只有何思言和姜总知道,还不是发送成功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给他发消息了,甚至还有猎头来挖他。
“只是工作需要而已,多谢宁总关心。”陈方旬礼貌回复,笑容刻板又疏离。
谢逐青最近出差不提,这段时间他的雇主有一个算一个,对他辞职这件事都表示了高度的重视,大多态度都有点莫名其妙,陈方旬实在不能理解他们忧虑紧张的地方在何处。
又不是不给工作交接的时间,他工作九年除了刚毕业那会儿,就没有出过差错,这群人的紧张和疑问仿佛是在质疑他对工作的严谨负责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不快感。
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恋爱不上班,提出来的要求和方案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刁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陈助理嘴角挂着笑,眼底冷冰冰。
宁善渊背后说完傅长阙的闲话,心底却格外别扭。多年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这么做,但听见陈方旬的应答,他又觉得这种话只不过是普通的提醒而已。
甚至能算做事实陈述。
他暗自打量着陈方旬,直觉却在暗示他,陈方旬生气了。
因为那句傅长阙的坏话生气了吗?
宁善渊沉默地抓紧了手机,一时间惯常理智的大脑却被情绪所掌控,在他的幻想间,他甚至生出取消与傅长阙合作的念头。
陈方旬身姿挺拔站在宁善渊面前,就见这位宁总冰冷的脸色风云变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还能看出几分痛恨。
这是在脑子里演苦情剧吗?
交流会即将结束,他看了时间,准备进行下一个行程。手机邮箱里工作邮件又多出几分,还没来得及回复,先看到新进来的几条信息。
躺在他手机好友列表许久的宁寻弈给他发了消息。
陈方旬看都没看隐藏了聊天框,然而宁寻弈是个锲而不舍的,不停给他发消息,冒出一大堆,逼得他不看都不行。
他无奈点开宁寻弈的聊天框,就见这位天真单纯的大少爷询问他宁善渊在哪儿。
这大少爷都不用他套话,自己就能把东西抖搂干净,后面紧跟着一堆无效信息陈方旬直接跳过不看,目光锁定宁寻弈给他发的定位。
距离他和宁善渊没有多远。
陈方旬:“……”
宁寻弈根本不需要他回复,自顾自哐哐哐发了十几条信息。他看着聊天框内,又弹出来的“啊,我看到你们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宁总,交流会即将结束,我先行离开了。”陈方旬收起手机,和宁善渊妥帖道。
宁善渊还在纠结傅长阙和他的关系,闻言点点头:“辛苦。”
“哥,陈助!”宁寻弈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陈方旬没有任何迟疑,大步迈腿就走,没走出多少,手腕先被宁善渊一把拉住,陈方旬咬牙手臂发力,硬是逼着宁善渊放开他。
他健身锻炼不是白费功夫的。
只是放开也没用了,宁寻弈已经赶到他们面前,陈方旬整理袖口,听见宁善渊在他身后低语:“陈方旬,帮我拦住他。”
陈方旬:“……”
宁善渊不是知道情感纠纷会加快他的辞职进程,为什么还敢这么干?
“六十万。”宁善渊冷静补充。
N+2通过另一种方式意外来到他的手中,陈方旬迈出去的脚步缓缓停下。
他想到今天的星座运势,意外之财,稍微忍受一下并非不行。
楼家的鸡飞狗跳他都能忍,都是同题材同类型,宁家兄弟的破事自然也能忍一忍。
陈方旬冷静地站在宁善渊面前,微妙地隔开了这对兄弟。
宁寻弈今天并非学生气打扮,反而做了造型,西装合身,连眼神都不如上回见到的那般纯良。
陈方旬微微抬了抬眉梢。
这位单纯的大少爷是去哪里进修过了吗,虽然有几分生疏,但看得出来是狼一样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宁善渊皱了皱眉,看向本应该在上课的宁寻弈。
宁寻弈嘿嘿一笑,那点因装扮打造出来的野心全化作了天真清澈:“在附近参加聚会,听说这里有交流会,好奇过来听听,没想到哥和陈助都在这。”
他这个理由勉强过关,陈方旬也没收到他询问宁善渊行程的信息,这次的见面,倒能真变成一场巧遇——
“你的聚会地点距离这里有二十公里,你是怎么做到‘在附近,因为好奇过来听听’的?”宁善渊全然不给他留面子,毫不犹豫地揭穿宁寻弈的谎言。
陈方旬看着这浓眉大眼的小子,有些吃惊。
宁寻弈打了个哈哈混过去,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注意力全在宁善渊身上。陈方旬无奈叹了口气,也不清楚他们俩之间拿的是什么剧本。
毕竟宁寻弈看宁善渊的眼神没有那么不清白,陈方旬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情感。
而且齐医生疑似还在这俩人之间有戏份,关系太复杂,他也没办法讲清楚。
但他还是决定开口吸引宁寻弈的注意力:“宁小少爷,好奇来听,了解什么了吗?”
这一问和老师查功课似的,连语气都没差别,宁寻弈情不自禁站直身体,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方旬:“陈助,好奇不代表能听懂啊,我是体育生。”
陈方旬:“……”
他微妙地看了宁善渊一眼。
宁家走的文化知识分子路线,怎么中间出了个浓眉大眼的叛变人士。
宁善渊不太自然地瞥开视线,不和陈方旬的眼神对上。
陈方旬道:“趁行业的大佬都在,我带你去和人家认识认识。”
他拍了拍宁寻弈的肩膀,准备把人带走,牺牲小我,让宁善渊脱身,然而宁寻弈没动,他盯着宁善渊,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哥,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陈方旬给了宁善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看得出来这位宁小少爷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偶然瞥见的,眼底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眼神,似乎在暗示宁寻弈在宁善渊面前逐渐萌发的狼子野心。
宁善渊不适地皱了皱眉:“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甩开宁寻弈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陈方旬的手腕,擦过宁寻弈的肩大步离开露台。
陈方旬:“!!!”
他被抓住的那只手线条紧绷,显然在和宁善渊角力。
宁善渊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陈方旬道:“陈方旬。”
“哥,我会让你和我谈的。”
陈方旬回过头,宁寻弈站在围栏前,神色不定,视线阴沉尖锐,如同盯着即将进入陷阱的猎物。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离开宁寻弈的视线后,宁善渊才松开陈方旬的手,低落道:“抱歉。”
陈方旬身上的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才消下来,想起宁寻弈的那个眼神,又是一阵头疼。
他每逢这个时候都很想建议这群人去找齐元霜挂号看看脑子。
宁寻弈和宁善渊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
那种过分沉重的情感他完全无法理解产生的来由。
宁善渊以前是救过宁寻弈的命吗?
“他六七岁那会儿,险些被人从楼顶推下去。”宁善渊沉重开口,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郁色,“后来是我把他拉上来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格外依赖。”
“明明齐元霜和他才是亲兄弟。”他揉了揉额角,同陈方旬说。
还真救过命。
只不过吊桥效应持续的时间有点过分长了而已。
“齐医生似乎与宁小少爷的关系并不亲近。”陈方旬想起齐元霜和宁寻弈相处的片段,齐元霜对宁家的排斥仿佛刻在骨髓,言语间皆是厌烦。
对宁寻弈则有一种勉强看得过去,但因为姓宁,所以还是远离的想法。
“他们……”宁善渊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陈方旬立刻察觉到他话里残余的愧疚。
他本以为宁家的事也会像姜家那样飘进他的耳朵,好在宁善渊是个有分寸的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方旬也借此和宁善渊道别,赶赴下一段日程。
离开时,他看见宁善渊站在窗台边,晴日慢慢阴沉了下来,阴影落在宁善渊的身上,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枷锁。
他蹙了蹙眉,不再看第二眼。
直到坐上车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宁善渊与宁寻弈对话之间的问题。
那小子居然敢监视宁善渊?
陈方旬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目的,给齐元霜发了消息:【小齐医生,宁寻弈最近在干什么大事吗?】
刚发出去一瞬间,齐元霜同时也发了条信息:【方旬,你早上工作头还晕吗?】
紧接着两条消息噼里啪啦传送过来。
【AAA齐医生:你问那个蠢货干什么?】
【AAA齐医生:他吃垃圾都算是小事儿了,大事,哪种类型的?】
陈方旬新奇地看着齐元霜前后不一,略显炸毛的信息,却能从里头看见齐元霜对宁寻弈拐弯抹角的熟稔。
大概是嫌发消息麻烦,齐元霜得到他同意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怎么想起来问他了?”齐元霜的背景音很乱,声音呼吸不太平稳,大概在走路,没多久背景音就安静不少。
陈方旬坐在车上,打开平板回工作邮件,随意道:“和宁总参加行业交流会,快结束的时候,被穿着西装的他堵个正着。”
齐元霜嗤笑一声:“还没死心啊。”
陈方旬想着宁善渊的回答,仔细斟酌道:“宁寻弈对宁总的行程似乎了如指掌。”
齐元霜毫不意外:“宁家人都是疯子,他这么干,我毫不意外。”
陈方旬:“……”
齐元霜简直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
陈方旬继续和齐元霜进行情报交换:“宁总说宁寻弈缠着他,只是因为以前救过他一命,吊桥效应下积累的深厚情谊?”
他用词都很巧妙,齐元霜听完没忍住笑,笑完用最嘲讽的语气说:“宁善渊不救也不行啊,毕竟是他险些把那个呆瓜推下去的。”
陈方旬拿着手机的手一顿。
为什么交流着交流着还有王炸出来。
“而且那个狗东西好像忘了一件事,把他拉上来的人里还有个我。”齐元霜百思不得其解,“我在他的记忆里可能就是个没瓦数没电力的电灯泡,一个眼里全世界小的可怜的狭窄蠢货。”
宁家好乱。
陈方旬没忍住想到,齐元霜却在此刻开口问他:“方旬,你今天突然问这些……宁善渊是不是让你帮忙处理他和宁寻弈的烂账了?”
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众所周知,突然问那么多肯定有猫腻。
“嗯。”陈方旬迟疑地低声应道,齐元霜没再多问,转了话:“那我把宁寻弈那死小子看着点吧,净给人添麻烦。”
他想了想连着两天给人添麻烦,齐元霜对宁家又是深恶痛绝,还是认真道:“齐元霜,麻烦你了。”
喊的大名,很正式。
齐元霜放缓语速,拖长音慢悠悠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顺手的事儿,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他对陈方旬时,总有种超出范围的包容心,甚至说的最多的都是“不用客气”。
陈方旬工作后就很少扩充自己的交友圈,同事是同事,合作方是合作方,老板是老板,现在联系勤快,关系格外近的好友,交情都有了十几年。
和相识时间并不算长的齐元霜,此刻竟也生出倾盖如故的想法。
两人并没有聊多久,陈方旬临时多出一桩合作方出事需要处理的事项,提前挂断了电话。
齐元霜坐在诊室里,看了眼通话记录,翻出最底下的一串号码拨通。
“宁寻弈。”接通的一瞬间,他开口喊道,语气漫不经心,很随意。
宁寻弈有些吃惊,傻乎乎地应道:“小霜哥,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装傻装多了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齐元霜转着从护士站顺来的笔,按压笔顶的按钮,整支圆珠笔在他手里啪啪作响。
宁寻弈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霜哥,你在说什么啊?”
齐元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冷声道:“宁寻弈,你和宁善渊争家产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设计宁善渊救你那点破事,少给我装无辜的盛世白莲。”他面上还是带着那副笑容,语气却格外森然。
听筒里过了良久才有声音传来。
宁寻弈低笑一声,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哥。”
“不过哥不会说的吧,”他学着齐元霜的语气,“毕竟你是个疯子,没有人会信你说的话啊。”
齐元霜嗤笑着说:“那还真不好意思,我是能给你们开诊断的那位专业人士。”
“……好吧。”宁寻弈用某种奇异的腔调对齐元霜说,“和宁善渊的问题,也许我应该和陈助理好好谈谈。毕竟我也到了工作的时候,缺少一位得力干将。”
齐元霜想到陈方旬那一身经过良好锻炼的肌肉,之前听过的一些副业传闻,略带了一点期待:“好啊,你大可以试试看。”
宁寻弈没达成目的,猛然挂断了电话。
“嗤。”齐元霜讥讽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只觉得宁寻弈不自量力。
那点白莲花手段骗骗宁善渊那个傻子得了,还骗陈方旬,陈助理那么多年工作不是白干的。
感情迟钝又不代表识人不清。
识人很清的陈助理正在拼命工作。
他平时工作效率就是百分百,假期前的效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二百,甚至还能走一步看三步,把假期内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发展都预测到,制定了备用方案。
务必确保他放假期间,工作不会出问题,就算出问题,他远程也能操控的程度。
放古代高低是个顶级谋士。
陈方旬在外开会应酬一整天,每件事分毫不差上下衔接,全部处理完到家时已经凌晨。
他看着清空的备忘录,终于能彻底松口气。
除了早上宁寻弈和宁善渊的小插曲,这两周,他第一次进行了纯粹的工作内容。
没有莫名其妙的情感纠葛,没有突如其来的求婚,工作进展顺利上班日常平静。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就寝时,他还在体会纯粹工作的幸福。
单纯的工作真好。
假期第一天,陈方旬起了大早,提着行李箱和礼物,驱车往老家抚岚市蹊水镇赶。
抚岚市是沿海城市,城市面积不大,发展水平落后,蹊水镇更是接近抚岚市的边缘。
不过近几年有网红来旅游,蹊水镇的名气一时间也打了出去,比之以往热闹不少。
陈方旬到达时接近晚上六点。
他上大学以前一家子住的那套房子在巷子里,阴暗狭窄,朝北,根本晒不到太阳。
陈方旬对那套房子的记忆,仅剩昏暗的光线,断续的咳嗽声,与梅雨季潮湿,衣物晾干后的馊味。
他读大学后就带着妹妹和母亲去了珩京,那套房子的最后结局,估计是被陈世鹏卖了还赌债。
陈方旬找了家镇上条件好的酒店办理入住,出酒店随意买了点清淡的食物做晚餐,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长途开车开了将近一天,好好休息是要紧事。
第二天邻近中午时,好友王志城的电话打了进来:“方旬,你到镇上没?”
王志城是他十六七岁那会儿做讨债工作时认识的大哥,比他大了七岁,他上大学后,王志城就“金盆洗手”上岸,攒了点钱在蹊水镇开家烧烤店,这两年也趁蹊水镇旅游业发展赚了笔钱。
陈方旬回来,也是参加他小女儿的满月酒。
“已经到镇上了,现在在酒店整理行李。”陈方旬接着电话,把礼物都看了一遍。
王志城为人豪爽,嗓门也格外大:“行,那你等着,哥去接你。”
陈方旬也没跟他客气:“我把酒店定位发给你。”
满月酒在王志城自家的烧烤店里办,时间定在晚上,中午则是王志城和徐慧专门给陈方旬备的接风宴。
“方旬!”王志城摇下车窗,朝酒店门口喊道。
陈方旬提着礼物站在酒店门口,他今天很难得把焊在身上的西装换了下来,换了丝质黑色衬衫和休闲西裤,头发随意用发泥抓了两把。
他拉开车门坐进王志城的七座里,转手将礼物放到后座。
“看着有个老板样了!”王志城重重拍拍他的肩,陈方旬失笑道:“我就一个打工仔,当什么老板,城哥才是吧?”
王志城笑了两声,抓着方向盘往店里开:“净捡好话讲。时候不早赶紧回去,迟了你嫂子得把我撕了,我可不找骂。”
他说是这么说,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气格外好。
陈方旬拿着手机回邮件,笑道:“嫂子多温柔一人,小心我和她告状啊。”
“你小子学坏了是吧?”
王志城降下车窗通风,抬起头看车内镜里照出的那堆礼物,和陈方旬寒暄完才有功夫和他说:“你回来就回来,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没给你啊,给嫂子和我两个干女儿的。”
陈方旬回了齐元霜的消息,收起手机坦荡道:“也就是点小礼物,我和然然第一次见面,不送礼怎么行?”
他们之间没那么客气,王志城也就不再提礼物的事,转到说起小女儿,脸上快笑出褶子:“你不知道我家然然多可爱,哎哟昨天打了个喷嚏,真就是全身一颤,还把自己给吓到了,哄了半天。”
陈方旬也就安静听他念叨。王志城大女儿出生时,也是这么和他念叨的,陈方旬都已经习惯了。
七座在烧烤店门口停下,陈方旬要去拿东西,立刻被王志城挤开:“到家还你来拿?你今天安生吃饭就行了!”
陈方旬拦不住,只好空手往店里走,见着站在门口领着大女儿的徐慧,立刻打了声招呼:“嫂子。”
“方旬来啦?哎呀真是好久没见了!”徐慧碰了碰大女儿肩膀,“若若,叫人!”
小姑娘今年六岁,陈方旬上回见她都是两年前的事,现在再见面,对他印象减淡不少,别说喊人,还往徐慧身后缩了缩。
徐慧低头朝她说道:“不认识啦?你管他叫干爸的呀。你名字还是他给你起的呢!”
陈方旬半蹲下,和王汀若处在一个高度,温和道:“真记不起来啦?你就那么点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王汀若安安静静打量他,没吭声。
“诶,这孩子怕生。”徐慧带着歉意和陈方旬道,陈方旬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就只好重新认识了。”
他和王汀若自我介绍:“我叫陈方旬,是你爸爸的朋友。”
长了张好看的脸就是占便宜,他说完名字,王汀若像是想起来什么,抓着徐慧裤子说道:“漂亮叔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陈方旬笑得很无奈,王志城停好车放好礼物,才来找他们三个:“杵门口做什么,进来吃饭!”
他一把捞起大女儿,进了店铺里头,徐慧偏过头对陈方旬道:“你哥这性子。”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说:“这性子挺好的。”
中午这顿规格算得上家宴,徐慧和王志城知道他的饮食习惯,特意把口味做的清淡了些,紧着他来。
大概是爸妈都在场,王汀若也多了点胆子,上餐桌时,特意坐得离陈方旬近了点。
陈方旬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他没忍住笑了笑:“没事儿,坐我这吃饭吧。”
小姑娘眨眨眼,眼睛亮了亮。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徐慧和王志城收拾餐桌,把试图上手帮忙的陈方旬赶到一边,还特意让王汀若领着她这位干爹去玩。
“若若,带你干爸去看看妹妹!”徐慧套上围裙,朝王汀若喊。
小姑娘抬头瞧了眼陈方旬,牵住了他的手:“妹妹在楼上睡觉,我带你去看妹妹。”
吃饭时陈方旬给她夹了好几回菜,虾都是陈方旬给她剥的,陈方旬和她关系就在夹菜剥虾间拉近不少。
陈方旬柔声道:“好,要麻烦你给我带路了。”
婴孩觉多,王汀若和陈方旬上楼时都特意放轻了脚步,进房间时,陈方旬还特意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王汀若打开房间门,用气声对他说:“妹妹还在睡。”
陈方旬也同样用气声回答她:“那我动作要更轻一点了。”
他和王汀若蹑手蹑脚走到婴儿床边,一起打量熟睡的婴孩。
陈方旬瞧了两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两个小姑娘都长得像徐慧真是太好了。
他注视着小朋友白嫩的脸,下一刻,小朋友就睁开了乌黑的眼睛和他对视。
陈方旬立马挺直身体,毫不意外看见小朋友瘪嘴开始哭。
他进门声音近乎于零,居然还能吵到。
王汀若呆呆地看着他:“干爸,妹妹哭了。”
陈方旬带陈雅瑛的经验还没忘,顶多是手生,他摘下腕表,全身上下没有扎人的东西后,才把嚎哭的小孩抱在怀里哄。
徐慧和王志城听见哭声就甩下一堆碗碟冲上楼,刚到房间门口,就听哭声逐渐变小。
陈方旬熟练地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朝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看来还没忘。”
徐慧摘下围裙,上前接过孩子:“估计是饿醒了,不过待你怀里不哭还是神奇。阿城有时候都哄不动。”
“我也是带过孩子的人。”陈方旬人生里能觉得骄傲的事不多,把体弱多病陈雅瑛健康带大算一件。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养活了一条命,也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责任所代表的沉重意味。
晚上满月酒要提前准备,这回陈方旬直接套上围裙进后厨帮忙,王志城和徐慧拦都没拦住。
“中午那是客,现在就算是家人,帮个忙怎么了?”陈方旬那张嘴在商场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王志城和徐慧更是招架不住,只能看着他熟练处理食材,起锅烧油做菜。
他六七岁就踩着凳子围着灶台转,工作后没时间做饭,但手艺还是在的,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天色渐暗时,参加满月酒的客人也渐渐到齐,来的人并不多,都是两家关系近的亲朋好友。
王志城为了小女儿的满月酒,特意闭店一天,都在店面后院摆桌吃饭。
外面一条餐饮街灯也亮了,一溜串下去像是黄昏时刻的停留,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假期来旅游的游客,格外热闹。
陈方旬做完两道清蒸黄鱼,就被赶来接手的徐慧赶出了厨房:“到点了,现在你是客人,出去吃饭!”
语气有些凶,推他出厨房的动作很不客气。
陈方旬不敢和嫂子顶嘴,穿着围裙出了厨房,还没摘,手机铃声先响了。
后院人多热闹,店铺关着门,街上再热闹也吵不进来,他走进店铺里,开了盏灯接电话。
来电人是齐元霜:“喂?”
“方旬,假期愉快!”齐元霜不知道在哪儿,格外热闹。
陈方旬今天一天心情都格外愉悦,跟着笑道:“假期愉快。”
“你现在是在老家吧?”齐元霜的背景音实在嘈杂,迫不得已大声说话,陈方旬听得好笑,对他道:“对,在老家。”
齐元霜嘀咕了一句,陈方旬稍微提高音量问道:“齐元霜,你人在哪儿?”
背景音有点太吵了,齐元霜别是喝了酒才突然给他打电话。
齐元霜拖长音,一字一句道:“我来蹊水镇旅游,顺带故地重游。”
蹊水镇?
陈方旬抬了抬眉梢,刚想问他在哪个地方,就见人潮过后,拿着手机接电话的齐元霜出现在街对面。
衣着打扮格外像男大学生的齐医生显然也看到了他,顶着满街的灯光小跑向他,和他隔着店铺玻璃门接电话。
齐元霜没说话,安静注视着他,眼里带了点惊叹,像是在欣赏玻璃罩里的雕塑作品。
在陈方旬愈发迷惑的眼神里,他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朝玻璃门戳了戳,方向正对他被围裙系带系出的劲瘦窄腰。
戳完又比了个大拇指。
陈方旬讶异地看着他,对着手机问道:“什么?”
齐元霜慢慢开口:“很性感。”
第27章 第 27 章
陈方旬更加茫然地看着玻璃门外的齐元霜, 完全不能理解他对“性感”的标准是什么。
穿个围裙做饭而已,身上全是油烟气, 性感在哪儿?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带着油污的围裙,莫名其妙地看着齐元霜。但他尊重每个人的癖好,不对齐元霜的标准发表评价,直接打开了店铺的大门。
“隔着扇玻璃门打电话你也不嫌麻烦。”陈方旬挂断电话,走出店铺和齐元霜说。
齐元霜收起手机,笑得很是灿烂:“挺有氛围感的啊。”
他的视线还在陈方旬的腰身流连, 打量的目光隐晦,在夜晚与灯光的隐瞒下,并未叫陈方旬发现任何端倪。
身后街上人声鼎沸, 硕大的音响里放着时下的流行曲, 大抵是歌单随机播放。
锅铲与铁锅相撞, 食材在热油里发出刺啦的响声, 四方的烟火气聚在一条街上, CBD里接连不停的会议与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灯火似乎都在烟火气中慢慢沉了下来, 化作某种脚踏实地的吆喝声。
陈方旬抱臂站在店铺门口,齐元霜落下他一个台阶,只得仰起头去看他。
“这几天倒是见到陈助理很多不同的一面。”澄黄的灯光下, 齐元霜注视着陈方旬的眼睛,没有冷冰冰与假象的温和,银边眼镜后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熟稔感。
就像是落地成了活生生的人。
身上多了人气儿, 不像机器人了。
陈方旬对蹊水镇的印象不算太好,他最挣扎苦痛的岁月都在这座沿海的偏远小城中, 混合进潮湿的梅雨季, 只留下阴暗、无法被晾干的雨痕。
但小镇上总有为他撑开一把伞的人,于是那些雨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晒成了皱痕。
尽管发皱, 但总归已经干透。
这也让他在回到蹊水镇后,心情也能好点。
他勾了勾唇角:“我也没真准备活成机器人。”
紧绷是他生活的常态,可机器都需要检修,更何况人。
“也对。”齐元霜的笑容在见到他后就没有掉下来过,他站在台阶边缘故意摇摇晃晃,很是幼稚,“不过你回老家就是回来做饭吗?”
“朋友孩子满月摆酒,刚好会做点饭,进后厨帮个忙。”陈方旬抬手随意指了指身后的店铺,王志城的声音就从里头传了出来。
“方旬,你躲这儿干嘛呢!去吃饭啊!”王志城热得满头大汗,趿拉着拖鞋走到陈方旬身后,瞧见他面前的齐元霜时,惊讶道:“这人谁,你认识?”
陈方旬看着齐元霜略带期待的眼神,有些好笑道:“我朋友。”
王志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朋友来不早说!”
他一把勾住齐元霜的肩膀,把人捞进店铺里头:“方旬的朋友就是我朋友,都是兄弟,刚好我女儿满月,进来吃个酒!”
齐元霜被一只粗壮的胳膊逮住,脸上很难得多了不知所措,有些慌乱地看着陈方旬,试图向他求助:“那个,我——”
“城哥都叫你了,不用和他客气。”陈方旬摘掉身上的围裙,重新锁上店铺大门,单手抓着围裙和他们一起进了后院吃饭。
齐元霜被王志城捉进后院,硬生生按在了餐桌前,徐慧端着菜出来时,疑惑问丈夫:“这位是?”
王志城接过她手里的硬菜,朝陈方旬努努嘴:“方旬朋友,来旅游的,这刚好碰面,就叫进来一起吃了!”
徐慧了解原委,笑着招呼道:“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好好吃一顿啊。”
齐元霜也不当鹈鹕了,鹌鹑似的朝徐慧王志城笑笑:“还要谢谢你们招待。”
他格外局促坐在形形色色的大汉中间,格外文气。
这副模样其实很少见,齐医生从小到大都是鹈鹕刺头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路过的狗都能让他叨两句,如今坐在餐桌前,一点声儿都不敢吱。
“不用那么紧张,老陈朋友就是我们朋友,不用客气啊!”有人朝他喊道。
他们这一桌都是王志城之前讨债时认下的兄弟,这几年大多都收手不干,做点小营生,不少还成家了,和陈方旬还算关系熟稔。
陈方旬是他们这帮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他快开学时,这帮人各自出了笔钱,零零散散凑出三千块,让王志城交给他,让他好好读书。
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出小镇,大家都不想见他因钱苦恼。三千块不算多,他们也凑不出来更多,但总归是好的期许。
“来者皆是客,胆子大点。”陈方旬随手将一瓶果汁放在齐元霜手边,紧跟着落座,齐元霜小声问他:“这算蹭席吧?我份子钱都没给。”
陈方旬沉思道:“你算是我带进来,份子钱算我头上。”
“之前说要请你吃饭,刚好,今天就有个机会。”他把塑封的碗筷拆开包装,端来开水消毒后才放在齐元霜面前。
齐元霜转过头看他,笑得很无奈:“那还真是赶巧。”
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顿饭会是在珩京的某家私房菜馆,或是某家西餐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却没想到第一顿饭会在蹊水镇一家烧烤店的后院中,还是老板女儿的满月酒。
齐元霜拿起筷子,没由来的觉得很开心。
这样似乎才是最合适的第一顿饭。
“老陈,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有人拿起子开了瓶啤酒,直接放在转盘上转给陈方旬,陈方旬拿下那瓶啤酒,笑道:“老样子,除了累。”
“上班哪有不累的?”那人笑道,“我记得你在珩京买房子了吧?我妈整天搁我面前念叨你,说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
“你要是赶紧成家,李姨也不会一直念叨我。”陈方旬瞥了眼齐元霜空空荡荡的碗,拿公筷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蹄髈,面上还是带着笑回应友人的话。
来者皆是客,好好招待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齐元霜也就局促那一阵,安静听一桌子人扯着嗓胡天说地,没过多久就能混在其中,连方言口音都能以假乱真。
陈方旬话不多,有人问就接着话往下聊,没人开腔,也不起话头。
他偏过头,对齐元霜说道:“小齐医生,看不出来你语言天赋还挺高。”
齐元霜放下酒杯,得意朝他抬抬下巴:“故地重游,还是会点的。”
电话里说的故地重游再次出现,陈方旬有些讶异地看着他,齐元霜以前在蹊水镇待过很长时间吗?
只不过这点疑问还没想明白,就被王汀若挤占了。
小姑娘端着小碗每桌都跑来跑去,代替父母招待客人,陈方旬看见干女儿头发散乱地乱跑,朝人招了招手:“若若,到干爸这儿来。”
王汀若端着碗依偎到他身边,陈方旬推了推眼镜问道:“头发乱着不难受啊?”
王汀若抱着碗,这才应道:“难受。”
陈方旬替她把头发拆了,让她背着朝自己,上手给她重新扎了麻花辫,这才让人继续玩去。
“谢谢干爸。”王汀若伸手摸了摸辫子,满意和他道谢,抱着碗,又吭哧吭哧招呼客人了。
齐元霜只觉得格外有意思:“方旬,你技能点很多啊。”
辫子扎那么漂亮。
他这么一感慨,餐桌上有人跟着道:“老陈带孩子那是厉害,别说扎辫子这种小事儿。”
“不是还会扎那个什么,公主头吗?我们干活那会儿老陈都带着雅瑛,嗨呀每天发型不一样!”
这帮人都是知道陈方旬家里情况的,开起玩笑也知道分寸,聊到兴头上,又有人问陈方旬:“老陈,你还没准备讨老婆呢?”
陈方旬慢条斯理拆闸蟹,语气很是平静:“不准备。雅瑛还在读书,我工作又忙,没时间。”
“也是,你这条件担心什么!”
九十月吃闸蟹的好时候,陈方旬拆出来一只母蟹,膏黄都多,齐元霜盯着他拆蟹的手,也不忙着和人天南海北地聊了。
陈方旬那双手早年间因为做过的粗重活太多,指节有轻微的歪斜,不细看不大看得出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甲床很漂亮,指甲修剪得格外整洁圆润,拆闸蟹时的动作流畅干净。
齐元霜盯着他手的目光实在热烈,陈方旬以为他一个内陆人对吃蟹不熟悉,挑了挑眉:“介意吗?”
这么馋,直说就是了,还一直盯着。
齐元霜有些呆:“介意什么?”
陈方旬耐心道:“我的手。”
齐元霜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介意?”
“不介意就行。”陈方旬直接将拆好的闸蟹放进齐元霜的盘里,“吃吧。”
齐元霜:“?”
他盯着盘子里拆好的闸蟹,突然反应过来陈方旬刚才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估计把他当做大馋小子了。
齐元霜好笑地开口道:“多谢陈助。”
陈方旬重新拿了只闸蟹:“不客气。”
吃到一半,王志城和徐慧两人也拾掇好自己,从厨房里出来。王志城抱着今晚的主角,来到陈方旬这一桌。
然然窝在亲爸怀里,精神头很好,不犯困,不哭闹,眼眸乌黑清澈地打转,好奇地盯着满桌子人。
齐元霜回过头看着婴孩,夸了一句:“珠圆玉润,有福气。”
手臂和藕节似的,白嫩肉多,一看就养的很上心。
然然扭过头看他,晃了晃白嫩的手,王志城夹着嗓子和她说话:“然然,都是叔叔,来,我们和叔叔们打个招呼!”
陈方旬带着笑看小朋友,还没开口夸,脸上先被带着奶香气的手贴了贴。
然然朝他笑了笑。
一桌子男人没忍住叫嚷,说她一个小孩偏心,只对着陈方旬笑。
陈方旬手脏的便没碰孩子,闻言朝他们笑道:“这没办法,我讨她喜欢。”
笑里还多了几分得意。
齐元霜吃饱饭,支着脸悄摸看他。后院气氛格外热闹,陈方旬在饭桌上也被带动,整个人鲜活很多。
日光灯下,他白皙的面颊被热气蒸出一点薄红,衬衫扣子也开了三颗。
齐元霜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听见陈方旬开口说方言。
抚岚市这地每个区每个镇方言都不一样,蹊水镇的发音和其他地儿比起来要软一点,齐元霜听其他人讲没什么感觉,顶多有些尖锐粗糙了点。
但陈方旬一开口又是另一回事,他嗓音低沉磁性,说方言时语速不快,语音语调像是在说情话。
齐元霜听的耳热,拿出手机低头查附近有没有24小时自助银行。
“我去趟卫生间。”他对陈方旬说了一句,起身离开餐桌去银行取钱,说是份子钱算在陈方旬头上,他来吃这么一顿还是要讲点礼数,正好吹个夜风散散从心底起的热气。
齐元霜不清楚蹊水镇的风俗,估摸着取了一万现金当份子钱,又跑去杂货店搞了张红纸,把钱包了起来,才往烧烤店走。
酒席摆到后半程,蹊水镇的天又变了,淅淅沥沥开始落雨,没过几秒雨就从天上倾倒下来。方言的吆喝穿过雨幕,叫人落雨搭棚。
齐元霜立马往烧烤店跑,无奈雨下得实在大,只好随机挑了间店铺,躲屋檐下躲雨。
飘雨点的时候,陈方旬就出手帮着把雨棚搭起来,王志城把打瞌睡的小女儿送回楼上,才粗着嗓子骂天气。
陈方旬往人群里看了两眼,才发觉齐元霜去趟卫生间的时长还是太长了。
迷路了?
他拿出手机给齐元霜发了条信息,问他人在哪儿,齐元霜秒回,在老金烤鱼店门口躲雨。
陈方旬看着他的信息,惊讶于他迷路的能力。
上个厕所居然能跑那么远。
他找徐慧要了把大伞,撑伞出去接某个上厕所都能迷路的齐医生,好在走到半路雨就小了一点,不至于倾泻而下。
陈方旬到烤鱼店门口时,齐元霜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和一个穿着背心的小孩玩石头剪刀布。
“齐元霜!”他朝齐元霜喊道,齐元霜立马抛弃刚认识的玩伴,挤进他的伞底下:“不是说今天晴天吗?怎么还会冒大雨啊!”
“蹊水的天气就这样,说变就变。”陈方旬回道,“小齐医生,厉害啊,上个厕所迷路到这。”
齐元霜把怀里的红包露了个角给他看:“这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出来取点现金当份子钱嘛。”
陈方旬看了眼那个厚度,有些无奈:“不用那么多。”
齐元霜嘿嘿一笑:“没事,小姑娘可爱。”
他发梢挂了点水,陈方旬瞧了一眼,让他等会儿回店里擦擦头发,齐元霜连声应是。
他们躲在伞下,避开水坑,大步往烧烤店跑。齐元霜的肩膀和陈方旬贴着,奔跑时肩膀擦过肩膀,体温在隐秘的触碰中交换。
齐元霜能闻到陈方旬身上带着的浅淡香气,像是洗衣液的气味,又不太相似。
他之前看到某条奇妙的说法,说某些人身上的味道,可能只有特定的人与特定的时间才能闻到。
齐元霜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应该有几分道理。
他们在雨幕中奔跑,最后停留在烧烤店门口。陈方旬收起伞,轻轻转了一圈,抖落伞面的雨珠。
齐元霜沉静地凝视他,一言不发。陈方旬注意到他的视线,垂眸与他对视,问道:“怎么了?”
周遭的雨声与人声全都听不见了,世界忽然从纷乱走向宁静,只余心跳敲响的鼓声在耳膜盘旋。陈方旬的面孔在光影交错间,显出某种柔和的气质,并不锐利,注视他时,安静而温和。
齐元霜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没什么。”
“麻烦你出来接我。”他对陈方旬说。
第28章 第 28 章
陈方旬有些惊讶地看着齐元霜:“这么客气?”
他还是第一次听齐元霜开口说“麻烦了”, 态度言辞格外客套。
齐元霜掩去话里那点不自然:“这不是下暴雨,还特意让你出来接我, 的确很麻烦你。”
“你都让我对你不用那么客气,你自己还对我说麻烦?”陈方旬将伞倚在墙角,对齐医生的客气双标不太满意。
齐医生不够意思。
齐元霜立马求饶似的说道:“不和你客气了!”
他就是与陈方旬对视时,鬼使神差地想自己应该更加“客气”一点。
陈方旬把往下滑的衣袖往上折了折,瞥见齐元霜略微泛红的脸,迷惑道:“你脸很红, 很热吗?”
暴雨落下后的空气带了闷湿,但同样降下了气温,外头还在刮风, 应该不至于那么热。
齐元霜有那么怕热吗?
“对, 很热。”齐元霜拿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 又对陈方旬道:“你半边肩头都湿了, 去找干毛巾擦一擦。”
徐慧瞧见他们两个人, 惊道:“你们两个, 去哪儿野了?外头下暴雨淋成这样!”
陈方旬和她道:“他上厕所迷路,接他去了。”
齐元霜朝徐慧点点头,很坦诚承认错误:“对, 我迷路了。”
徐慧皱着眉看他们两个,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她让两人站着别动, 叫王志城给他们两个煮姜茶,她去楼上给两个暴雨天淋雨的傻蛋拿干毛巾。
酒席已经散了, 参加的宾客有几位自发留下来帮忙收拾, 徐慧和王志城都忙,姜茶和毛巾递给他们后, 就匆匆收拾去了。
陈方旬拿着干毛巾把头发擦干,他早上出门做的发型算是全部消失,半点痕迹都没留。
刘海散下来,戴着银边眼镜反而显年轻不少。
好在伞大,两人淋湿的面积也没太多,把姜茶喝完,驱了驱寒气后,陈方旬示意齐元霜把喝完的杯子给他。
齐元霜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拿到后厨。”陈方旬无奈道,“小齐医生,今晚反应很迟钝啊。”
自从晚上和齐元霜碰面后,他就一直有点呆呆的样子,仿佛灵魂在一直出走,半点不听身体的指挥。
齐元霜站起身:“诶,哪能劳陈助大驾,我自个儿来就成。”
他像是终于把灵魂和身体接通,整个人回过神后,又是往常惯用的混不吝形象,陈方旬摇摇头,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两人拿着杯子进了后厨,陈方旬见一片混乱,头一撇,眉间紧皱。
那点洁癖和强迫症又冒出头了。
齐元霜敏锐察觉到他的不适,开口问道:“走,还是留着帮忙?”
他这话也就随便一问,陈方旬不带犹豫直接套上围裙,把腕表摘了放齐元霜手里:“帮我拿着。”
徐慧和王志城在后院拾掇脏碗,瞧见陈方旬套个围裙就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没忍住道:“方旬,你坐着休息就是了,放着我和你哥弄!”
陈方旬透过后厨的窗子喊道:“不行,我看着不舒服。”
徐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王志城把摞起来的盘子往厨房端,对她道:“他爱干让他干去。十六七岁那会儿就是我们一群人里头最爱干净的那个,出去打架那是身上半点灰都不能沾,自己爱干净就算,还要把我们一群压着拾掇干净。现在我看是变本加厉了!”
齐元霜捧王冠似的捧着陈方旬那支朗格,四处打量后厨,问陈方旬:“有没有我能干的?”
他这样什么事不干杵在厨房,陈方旬又在洗碗,感觉很不好意思。
陈方旬带着厨房用的橡胶手套,朝他抬了抬下巴:“你不是帮我拿着腕表了吗?”
齐元霜小心翼翼拿着表,对陈方旬交待的工作很是不满:“就这样吗?”
他有时候性子格外幼稚一点,陈方旬无奈看着他,往水槽的方向歪了歪头:“过来。”
齐元霜端着那只表走到陈方旬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晚的陈方旬格外不一样。
“小齐医生,帮我把袖子往上折一折。”陈方旬的衣袖在动作间滑落,他不太方便,正好给想干活的齐医生一个表现的机会。
收拾的事儿让一个客人来总归不合适,更何况他看齐元霜那个工作和那双保养得当的手,保不齐还要给人做手术,有点损伤,无论是对碗碟还是对齐元霜本人,都不太美妙。
陈方旬把一双手往齐元霜的方向挪了挪,齐元霜拿着表,方才的灵光和被吃了一样,又有点呆:“我拿着表。”
“……放口袋里。”陈方旬很是无奈。
他垂眸打量齐元霜的面颊,在那张满是少年气的脸颊上没看出什么,只有点断网的感觉。
不太像平时叨叨全世界的小齐鹈鹕。
“啊、哦。”齐元霜今天穿的薄款卫衣,有两个大口袋,份子钱和腕表都叫他塞进里头。他朝陈方旬的衣袖伸出手,替人折袖子的时候,才发觉距离太近太亲密了。
挤在同一把伞下,和现在帮忙折袖子是两个概念。
他几乎是贴在陈方旬身上,指尖意外触碰到陈方旬的手臂时,陈方旬会不自觉躲一下。
后颈能感知到男人温热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感觉几乎是顷刻间传遍全身,让他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两只袖子都被重新妥帖挽起,露出干练精壮的小臂线条。
齐元霜低声道:“好了。”
陈方旬收回手,和他道谢:“多谢。”
帮他折好袖子,齐元霜也不吱声了,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洗碗。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对陈方旬道:“方旬,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别人碰你?”
陈方旬正在冲洗打了洗洁精起泡沫的碗碟,闻言应道:“嗯,不喜欢。”
齐元霜其实想问那他刚才为什么会让他靠近。
“但前提是我允许。”陈方旬看着他的视线格外坦然,“我同意你靠近我,所以不会反感,不需要那么紧张。”
很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齐元霜在心里想。
他像是发现新规则的玩家,摸着下巴问陈方旬:“那我要是和你提前打好招呼,想和你勾肩搭背,得到允许后是不是就行了?”
“这种天气勾肩搭背你不觉得很热吗?”陈方旬有时候很难跟上他的奇思妙想,齐元霜见那一摞湿漉漉的碗碟,自觉找到了工作,极其自然地移动到他另一边,拿着干毛巾擦干净碗碟,又对陈方旬说:“我可以打报告,提出申请。”
“走预约制是吧?”陈方旬笑得格外无奈,“你的脑子奇思妙想还挺多。”
“毕竟有时候是要哄人开心的,脑子当然得多点奇思妙想。”
陈方旬想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举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朝他比了个湿漉漉的大拇指。
齐元霜擦着碗碟,笑着看向他。
笑容像是柔软的云。
“齐元霜,你故地重游,以前在蹊水镇待过吗?”陈方旬顺手把油烟机擦了,把沾满油污的百洁布丢进满是洗洁精泡沫的水池里,开口问道。
齐元霜还在认真擦碗碟,闻言回道:“五岁的时候和我妈搬到蹊水镇住了几年,后来回珩京了,有时候还挺怀念在这儿住的时间。”
在蹊水镇的日子对他的母亲而言是灰暗的逃难岁月,对他一个五岁的孩童来讲,更像是触手可及的轻松童年。
他被放出了珩京那只巨大的牢笼。
陈方旬扭头看向他,这一次却是在思考自己有没有见过齐元霜。
蹊水镇不大,二十几年前又是消息闭塞发展落后的地方,镇上多了点新奇传闻,都能迅速跑遍每一户人家。齐元霜的真实家境他并不是特别清楚,但他是珩京人,和母亲孤儿寡母搬到蹊水,一定会变成镇上的谈资。
陈方旬从小脑子就活泛,记忆力又好,再久远的事情,给他一个提示词就能想起来。
他清洗百洁布的动作一顿,半眯着眼看齐元霜,不确定似的喊道:“江莺莺?”
齐元霜:“……”
看见他这个空白的表情,陈方旬就知道自己没喊错,又笃定道:“你是江莺莺。”
齐元霜的脸瞬间又白又红,仿佛写满了“我想死”三个字,整张脸异彩纷呈,最后紧紧抓着碗碟,别说伶牙俐齿,直接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别喊这个羞耻的称呼……”
他和母亲搬到蹊水镇,是为了避祸,自然要隐姓埋名。他在蹊水镇用的都是江莺莺这个名字,连头发都叫他母亲养长,只为了不让人看出来。
齐元霜几乎尴尬到无地自容,满脸痛苦,最后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猛地开口:“而且你——”
他一顿,迟疑地喊道:“……你是陈知?”
陈方旬忍着笑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与齐元霜相识的时间要远早于他们在姜亦文生日宴上的初次会面。
他对江莺莺的印象很深刻,毕竟是大半年个月都没有生人来的蹊水镇,骤然来了对相貌出众的“母女”,所有人都偷偷摸摸去打听了。
他则是意外和“江莺莺”认识的。
陈方旬幼年时期不仅要干家里的活,还要出去找些小孩能做的工作勉强补贴家里,巷子里头的孩子也有和他不对付的,听家里头长辈说些不干不净,转头就对着陈方旬扯他父母的闲话。
他和人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破皮受伤也不敢回家,怕叫母亲担心,就自己在外找地方待着,和野猫似的缩着等血止住。
某天打完架就缩在某户人家窗子底下,江莺莺也是这个时候透过防盗窗,小声问他痛不痛。
留着半长发的江莺莺偷偷拿了创口贴,给他每个伤口都贴上了,还递了糖给他。
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陈方旬知道江莺莺他母亲管他很严,有时候会特意到窗下给他讲今天巷子里有什么有趣的故事,给他介绍蹊水镇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哪里会比较好玩。
这对幼年的陈方旬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他不怎么爱说话,都是干巴巴的陈述。
但江莺莺听得很开心,他不能出去,躲在防盗窗后听陈方旬讲就很开心了。
为了回报陈方旬,他会给陈方旬塞蹊水镇根本买不到的糖和饼干,有时候还会把绘本和童话书透过防盗窗递给陈方旬,两个小孩就隔着防盗窗看书。
这对只能考虑活下去的幼年陈方旬是莫大的吸引力,江莺莺会和反复和他说读书很重要,尽管那个时候比他小的江莺莺也不能说出读书很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但陈方旬记得很牢。
这种隔着防盗窗看书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后来一段时间,陈方旬再去看时,防盗窗被封住了,窗户再也没有打开的时候。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方旬听见镇上的人说,那对母子搬走了。
他跑到那扇防盗窗下,隔壁有个阿姨探出头,对他说,那个江莺莺给他留了东西。
江莺莺给他留了一本精装版的《格林童话》。
尽管这本书后来被陈世鹏撕成了碎片,但的确是真正意义上,他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好巧。”齐元霜把碗碟擦干净,对着陈方旬感慨道。
陈方旬点头道:“是很巧。”
他们彼此都没有想过与幼年短暂玩伴的重逢会是那么碰巧,一个回来参加友人孩子的满月酒,一个故地重游。
“什么很巧?”王志城终于把后院收拾干净,进后厨就听见他们两个在感慨,疑惑问道。
陈方旬对王志城说:“城哥,你还记不记得很早之前镇里搬来一对母子,没多久就搬走了。”
这事儿在镇上住久的人印象都格外深,王志城思索片刻了然道:“啊,是不是那个叫江莺莺的那个?”
陈方旬点点头,王志城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一点端倪,转头吃惊地看向齐元霜:“你就是江莺莺啊?”
齐元霜:“……是的,但麻烦城哥不要再叫这个称呼了。”
一个化名而已!
王志城小声问陈方旬:“江莺莺不是个姑娘吗?”
陈方旬:“……人是男孩。”
后厨和后院都收拾干净了,陈方旬和齐元霜准备告辞,临走前,齐元霜把兜里的份子钱塞给了王志城,抢在王志城拒绝前开口:“本来没给份子钱蹭席就不好意思了,以前还在蹊水镇住过,正好,给了也不算什么问题,收着,也是我给小姑娘的一点心意。”
王志城还要塞还给他,他直接一闪身,身姿灵活走出烧烤店了。
“方旬,他这——”王志城拿着红包,陈方旬拍拍他的肩,重新将自己的衣袖领口整理好:“收着吧,都不常回来,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王志城送他们出了烧烤店,问要不要给他们叫车。
外头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陈方旬看了眼,摇摇头:“我住的酒店就附近,也不远,慢慢走回去就是。”
“我也是,离这就几步路,慢慢走回去就行。”齐元霜懒洋洋道。
陈方旬没问他,就知道齐元霜订的和他会是同一个酒店。蹊水镇不大,条件好的酒店也就那两家,离王志城店铺近的,就只有一家了。
那把大伞索性就直接给他们两个,陈方旬撑开伞,齐元霜钻进伞下,和他并排走回酒店。
“以前这片都是很老的矮平房,这几年全都拆干净重建了。”他们在细雨中慢慢走回酒店,陈方旬对齐元霜道。
齐元霜那会儿住蹊水镇,几乎没有出过门,闻言好奇地打量四周,对蹊水镇的变化只觉得惊奇:“毕竟决定发展旅游业了,肯定要有舍才有得。”
陈方旬对城市变化的感触并没有那么深,镇上的人生活水平能得到改善就够了。
毕竟对小镇的人而言,稳定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蹊水镇过了九点以后,灯光就渐渐暗了下去,这对见惯珩京灯火的人而言是很奇妙的事情。
伞外是浓郁潮湿的雨夜,伞下是温暖干燥的气息。
齐元霜把手插在卫衣兜里问陈方旬:“天气好应该能看到星星吧?”
陈方旬低声应了一句:“嗯,能看到星星。”
他撑着伞带人绕过水坑,就见齐元霜又不想老实插兜,把手伸到伞外去接雨水。
陈方旬看了一眼,低笑一声,问他:“你要在蹊水镇待多久?”
“两天?三天?不知道,感觉故地重游差不多了就回珩京。方旬你呢?”齐元霜说的很随意,接了点雨水后,又屈指弹开雨珠。
“我后天回去。”陈方旬道。
雨珠落在伞面,发出闷闷的声音,混合着两人的呼吸音,带出格外宁静的氛围。
陈方旬忽地想到那本碎片一样的《格林童话》,他不知道齐元霜会不会记得:“你之前送我的那本书……”
“嗯?”齐元霜困惑地看着他,紧接着了然道:“啊,《格林童话》对吧?”
“嗯。”陈方旬推推眼镜,“抱歉,没保存好。”
齐元霜清楚他的性格。陈方旬做事细致,对他人的善意总是带了几分尊重,他口中的没保存好,多半是因为外力。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齐元霜挑了挑眉,“你有收到礼物就很好了。”
他那个时候更担心陈方旬收不到。
见陈方旬脸上还是带了一点遗憾和歉意,他开口道:“真这么介意,明天陪我逛逛?”
至于那本书,他和出版社那边还是有点关系的。
陈方旬像是才反应过来,忽然道:“你说的故地重游,是把我以前和你说的地方去一遍吗?”
齐元霜看向他的视线很坦然:“对啊,我那个时候又不能经常出去,当然拿着你和我说的旅游攻略逛一遍了。”
陈方旬开始想他以前都和齐元霜说过什么地方,不知道那些地方还在不在。
他那会儿能见到的地方也有限,大多数都是听邻居念叨才知道的,然后原封不动转述给齐元霜听。
齐元霜没见过,听也听得很高兴,是个很认真难得的倾听者。
两人一路漫步回酒店,回房间又发现各自定的酒店房间之间,就隔了三个房间。
陈方旬站在门口,稍微往后仰了仰身体,和齐元霜道晚安。
他回房间后,先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这才开始查蹊水镇的旅游攻略。
这几年蹊水镇变化大,他也不是常回来,小时候和齐元霜说过的地方不一定还在,如果没了,就要制定备用的方案。
他做计划向来清晰,没过一会儿就做好了旅游攻略,甚至还将路途中下雨要如何更改行程等意外情况纳入考虑范围,追加备用行程。
全部安排好后,他把计划发给了齐元霜。
【CFX:我把以前和你说过的地方做了计划,你可以看看。】
【AAA齐医生:震撼……那我明天就跟你走了。】
【AAA齐医生:别把我卖了就行。】
齐元霜大有把自己全部交给陈方旬处理的意思,干脆做个大号挂件。
陈方旬做完计划才发现自己答应好做齐元霜的地陪,行程制定至少要问过齐元霜的想法。他考虑了很多客观因素,却把齐元霜的主观因素遗忘了。
【CFX:如果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可以发给我。】
【AAA齐医生:没有,听你的就好。】
【AAA齐医生:很喜欢你的行程安排,很清楚。】
陈方旬拿着手机看他的消息,回了个行。
第二天一早,他们按照约定时间见面。
陈方旬乍一见到齐元霜时,还有点陌生。
齐元霜今天的穿衣风格很像王志城突然放弃T恤人字拖穿上西装请他吃烧烤。
他之前见齐元霜,这位齐医生不是白大褂就是各式各样的卫衣,或者五颜六色的T恤,下装就是牛仔裤和运动裤,对糖果色穿搭格外钟情。
今天却是米白色的亚麻衬衫和休闲西裤。
“齐医生今天……”陈方旬斟酌道,“不太一样。”
看着突然像快三十岁的成熟男性了。
“我就带了两套衣服,昨天那套被雨淋了。”齐元霜理直气壮。
现在不像了。
陈方旬:“……”
他对这种随意到格外松弛的人,很难给出评价,毕竟他会规划每一天,如果像齐元霜这么做,他不出一分钟必然会焦虑。
齐元霜将听陈方旬安排这一句话贯彻到底,陈方旬带他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到目的地就拿手机出来拍照,偶尔对着镜头比个耶,示意齐元霜到此一游。
陈方旬就跟树桩子似的站在旁边当个合格地陪,全程干巴巴介绍景点,顺带加点以前听过的传闻。
齐元霜听了一耳朵,越听越觉得很熟悉:“怎么那么像网上的介绍?”
语句格式都特别像,就差是个AI语音了。
陈方旬没接话,不动声色问他要不要去下个地方。齐元霜完全不觉得他转话题有什么问题,是个很听话且让人安心的游客,导游说换地方就跟着走。
快到中午时,齐元霜问陈方旬有没有卖螺虾糕的摊子。
螺虾糕是蹊水本地的小吃,拿海螺肉和虾混在加了白萝卜丝的面糊里,放进油锅油炸。齐元霜对这个印象很深,因为陈方旬和他说螺虾糕的时候,都在饭点,饿到头晕眼花,还要听陈方旬介绍螺虾糕。
说得再干巴都能听饿。
别的可以记不住,螺虾糕记得很牢。
这条在陈方旬的行程清单里,他特意问了王志城,找了家在镇上专门做螺虾糕的老店,暂时还没被网红打卡过。
陈方旬带着齐元霜去买螺虾糕,刚到店铺门口,蹊水的天又变了,早上晴日转瞬开始阴沉刮风,落下雨来。
“阿婆,一个螺虾糕。”做螺虾糕的阿婆有点耳背,还听不懂普通话,陈方旬换了方言,特意提高音量。他转过头问齐元霜:“你要加料吗?”
齐元霜摇摇头,盯着有些油腻的价格表。
螺虾糕油多,陈方旬昨晚那一顿酒席吃完,之后几天要猛跑健身房才能消耗掉,今天自然不会碰。
他将出炉的螺虾糕递给齐元霜,低声提醒一句:“小心烫。”
齐元霜道了声谢,和他站在屋檐下,慢悠悠啃那块螺虾糕。
车就停在巷口,陈方旬等齐元霜把那块糕啃完,才带他往下个地方走。
两个人今天几乎快把整个蹊水跑遍,只不过除了早上那点晴日,下午雨就没停过。好在只是细雨,并不影响出行。
黄昏时,陈方旬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问齐元霜晚上想吃什么。
“酒店附近觅食?”齐元霜拎着那把从徐慧家拿来的伞,撑开伞后往陈方旬的方向倾了倾:“我请客,感谢陈导游今天带我游蹊水。”
“也行。”陈方旬和客服似的,“五星好评吗?”
“那必须五星,有灯爆灯了。”齐元霜戏谑道,准备带陈方旬去吃他今天搜到的店。
然而身旁的人脚步却逐渐慢下来,他低着头掐掉楼万霄的电话,问道:“怎么突然停下了,踩水坑了?”
问完他却没听见陈方旬的回答,齐元霜抬眼看向陈方旬,却在那张脸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冷峻神色。
他的面容紧绷,眉宇间是清晰的阴沉,视线落在不远处。
云层深处传来闷雷,雷声沉重带着暗色的天往下压。
齐元霜顺着陈方旬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率先进入视野内的是一柄黑色的伞。
黑色的伞面缓缓上移,露出伞下持伞的人。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狐狸眼含笑看向陈方旬。
远处街边,一辆黑色库里南缓缓停下,在雷声中降下了车窗。
沈敬玄打着伞,在闷雷滚落之前,温和开口:“方旬,好久不见。”
第29章 第 29 章
黑色库里南内, 司机看向车内镜,低声问道:“谢总, 要去接沈总吗?”
谢逐青沉默地看向车窗外那三人,握紧了手机,良久后,他才对司机道:“不必。”
潮热的雨水混合雷声穿透厚重的云层,陈方旬望着沈敬玄仍旧苍白的脸色,于默然中开口:“沈总。”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甚至连生活里都很难听见沈敬玄的名字。
上一次在谢逐青办公室内听见沈敬玄乘坐飞机失事时,他以为自己不再会有与沈敬玄再次相见的场景。
却没想到他们会在三年后的今日,“已故”的沈敬玄在一个他本不应该出现的地点, 突兀会面。
而沈敬玄更不应该用这种熟稔的语气和他打招呼。
“戴的还是我送你的那只朗格吗?”沈敬玄平和的视线落在陈方旬左腕上, 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穿过雨幕, 落在那柄伞下两人的耳中。
他的眼里带了怀念, 仿佛陈方旬还是那个二十出头, 初入职场的愣头青。
齐元霜抓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他看向陈方旬手上那只腕表,就在前一天晚上,他还拿在手里过。
陈方旬冷峻的神色因这句话忽然放松冷静, 他看着沈敬玄,平静道:“没想到会在这与沈总见面。”
他随意放下手,表盘上分针跨过月相盘, 直指黄昏时刻。
陈方旬挂上惯常用的温和面孔:“沈总身体还好吗?”
沈敬玄看清他的腕表时,视线有一瞬停滞, 很快便收敛情绪。他并非要得到答案, 或者说这种时候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他点了点头:“总归是幸运,还能保全一条命回来。”
陈方旬垂眸看他, 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扫过那张面孔。沈敬玄三年前是为了身体休养才出国,回国后又遇飞机失事,即便看着身姿挺拔,他还是能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出病气,眼底卷着浓郁化不开的疲倦。
他勾了勾唇角,附和似的说道:“沈总福大命大。”
沈敬玄苦笑两声,目光从陈方旬冷淡平静的双眸开始寸寸滑过,最后开口道:“你变了很多。”
他仍旧记得九年前陈方旬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廉价不合身西装入职的那天。
被室友介绍来的二十二岁男大学生极力表现出冷静自持的模样,但紧张仍旧从眼角眉梢里流露出来。
“这样的形象做我的助理,还不够格。”那时他坐在办公桌前,平淡地点评男生。
任职第一天,沈敬玄摘掉了陈方旬的黑框眼镜,带他重新去换眼镜,定制西装,换掉了无趣呆板的发型。
如今九年过去,当初青涩的实习生彻底变了副模样。
陈方旬面色不改,依旧用带了尊重的语气回答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能请你吃一顿饭吗?”沈敬玄撑着伞,模样儒雅。
蹊水的夜色降临速度要远快于黄昏,谈话之间阴雨再次降临。齐元霜站在陈方旬旁边,沉静地听沈敬玄与陈方旬的对话。
他并不清楚陈方旬和沈敬玄的过往,却在他们一番谈话之间,敏锐察觉暗流涌动。
暗流涌动之间,他清楚感知到陈方旬紧绷的身体,冷静克制之下压抑的情绪。
陈方旬在生气。
他抓着伞柄的手一紧,眼神冷了下来。
“沈叔好久不见哪。”齐元霜噙着笑看向沈敬玄,出声打招呼,“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陈方旬瞥了一眼齐元霜,稍稍偏过头推了推眼镜,抿了抿唇,压下无奈的笑意。
沈敬玄笑意微敛,温和道:“元霜也在?”
齐元霜站没站姿,吊儿郎当道:“在呢,等会儿准备和方旬去吃个饭。”
沈敬玄半眯起眼,疑惑地应了一声:“哦?”
齐元霜又跟着前面那句,慢悠悠说:“毕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嘛。”
他笑得很灿烂,“先来后到”四个字却也是加了重音,抬眼看向沈敬玄时,笑容轻飘,目光重若千钧。
沈敬玄不再看他,反而看向陈方旬:“方旬,我记得我出国前,还有一顿和你的饭没吃。”
“定好的时间,总不好反悔。”
陈方旬整理好情绪,冷淡道:“我有约了。”
他看向齐元霜,低声问:“你找的那家店在哪里?”
齐元霜把伞转了个方向,带着陈方旬转身,语气轻快道:“酒店出去左拐两三百米就到了,我看评价还挺好的。”
他和陈方旬一起往定好的那家餐馆走,稍稍抬高了举伞的手。
“能帮忙拿个伞吗,我把菜单给你看看。”
陈方旬接过他手里的伞,低下头贴近他去看他的手机:“菜名怎么稀奇古怪的。”
“这不就是他们店里的特色吗……”
他们的话语声逐渐飘远,沈敬玄冷着脸看他们离开的背影,便见齐元霜的左手朝身后对着他的方向比了比。
食指和中指,是个耶。
沈敬玄收紧抓住伞柄的手,面若冰霜。身后传来水滴坠地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语气平静问道:“逐青,看得开心吗?”
谢逐青沉默地来到他的身边,答非所问:“舅舅,我妈很担心你。”
沈敬玄笑了笑:“活着很好,不是么?”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目光却在观察谢逐青的神情。
谢逐青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看着陈方旬和齐元霜离开的背影,收敛了那点遗憾的心思。
“回家吗?”他问沈敬玄。
沈敬玄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辛苦你来接我了。”
谢逐青神色平静:“舅舅客气。”
“不知道他是怎么冒出来的……但逐青,我记得我很早就教过你,不要为他人做嫁衣。”
沈敬玄收起伞坐进车内,对跟在他身后的谢逐青道。
谢逐青冷淡道:“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
他对自己将沈敬玄助理的工作介绍给陈方旬这件事,比起“为他人做嫁衣”的后悔,更多是愧疚。
如果他没有将工作介绍给陈方旬,陈方旬的妹妹是否就不会险些丧命?
愧疚萦绕在心中十年,也让他只能够维持现状的平衡。
陈方旬作为落后他半步的助理,在工作场合中是合拍的搭档,在午休用餐时是能够谈论大学时代的友人。
止步于此,这就够了。
谢逐青维持了界限十年,自然也能维持剩余的时间。
沈敬玄讶异地看着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外甥:“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库里南向前行驶,谢逐青看向车窗外,人流里,他似乎能看见陈方旬和齐元霜共撑一柄伞前往餐馆的背影。
混合了夜色的最后一缕潮湿黄昏散在他们身上,谢逐青看见陈方旬扭过头回应齐元霜。
陈方旬是个很迟钝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大学时期那些看向他的隐晦目光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小心翼翼的邀约背后是什么暗示。
他平静冷淡地拒绝每一次的暗示,辅以毫无时间的理由,独身在学校里穿行,满身疲倦地奔向下一个打工地点。
谢逐青那时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见他匆匆离开,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气质像是一阵风,轻而易举泛起静潭涟漪。
他收回视线,突然好奇陈方旬会在什么时候灵光一现。
那么思虑周全的一个人,居然会在多雨的小镇只带着一把伞出行,而本人却未察觉半点不对。
谢逐青低低笑了两声,决定将这件事彻底隐瞒。
毕竟他并不准备犯同一个错误两次-
陈方旬盯着菜单半天,最后用方言把每一道菜念了一遍,才知道这份菜单的菜品都有什么。
“老板还真是奇思妙想。”他无语地收起菜单,齐元霜点了两道热门的经典菜品,就把点菜大权交给陈方旬。
这家店在蹊水镇开了几十年,顶多有二维码收银,点餐还要靠人工,服务员记下他们桌号和菜品后就离开了座位。
店内嘈杂,各种不同口音的喊声交杂在一起,老板从后厨探出头,喊人端菜。
餐桌有送的柠檬水和开水,陈方旬坐在齐元霜对面,极为熟悉地先拿开水烫餐具,烫完直接推到齐元霜面前,顺手把自己的那份烫好。
这些小事他都是做惯的,贴心这两个字似乎静悄悄地藏在他的理性与冷淡后,在某些时刻展露出来。
齐元霜支着脸看他,收下碗筷认真道了声谢。
陈方旬抬了抬眼皮,顺带把柠檬水倒好递给他,拿起他自己的杯子时,手又被拦了下。
他低头看着齐元霜去碰他杯子的手,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
“我想给你倒。”齐元霜正色道,“总不能让你一直照顾我吧?”
“小齐医生,你是小学生吗?”陈方旬哑然失笑,把杯子递给他,齐元霜端着水壶,低头给他倒柠檬水:“还以为你不会吐槽呢。”
陈方旬接过柠檬水,平静道:“会一点,不如小齐医生。”
他说完后,就看见齐元霜笑到不能自已。
陈方旬皱着眉,满脸迷惑:“?”
笑点好低。
齐元霜笑了大半天,才咳嗽着稳定下来,他喝了口柠檬水,伸手指指陈方旬的左腕。
“方旬,这是你自己买的吧?”他问道。
陈方旬:“嗯。”
他好奇地看着齐元霜,问他是怎么知道是他自己买的手表。
齐元霜正襟危坐,打了个补丁:“以下发言没有别的意思。”
“嗯。你说。”
“沈敬玄那个花里胡哨的性格,不会送你三十万的表。”
齐元霜认真说:“有点便宜了。”
毕竟陈助理的手适合更贵的表。
陈方旬:“……”
齐医生这张嘴一如既往犀利,两句话扫射全部人。
沈敬玄送他的那只腕表是他正式入职的礼物,决裂后陈方旬动过把那只表砸碎的念头,最后也只是随意丢进了柜子里。
他想到这时,嘴角的弧度避不可免往下回落,齐元霜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兴致勃勃问道:“这是酒酿虾吗?”
陈方旬有一瞬间想问齐元霜难道不对他和沈敬玄的事情好奇,然而刚升起的郁气与冲动立马被他的疑惑打散,他拦下齐医生蠢蠢欲动想要尝试的手,无奈道:“你之前没试过,贸然吃会吐的。”
“那你吃过吗?”
“试过。”
“吐了?”
“吐了。”陈方旬面无表情道。
他拿起汤勺替齐元霜舀了一勺青蛤汤,周身的氛围总算不如之前那么沉重。
齐元霜安静注视他,店里带着热气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
他想沈敬玄又如何,一个和死了没区别的家伙有什么开口的必要?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他齐元霜可不知道比这群疯子早了多少年来到陈方旬的身边。
第30章 第 30 章
带着齐元霜游遍整个蹊水镇后, 陈方旬顺带把某个没买回程票的齐医生一起带回了珩京。
扣安全带的时候,他还在和陈方旬说可以现买机票。
“上车了, 就安心坐着吧。”陈方旬已经习惯他这种随意到天塌下来都能先去买串糖葫芦的松弛感,调出导航驱车上路。
回程有人作伴,对陈方旬而言也是件好事。他不必一个人开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可以轮换着开车。中途到服务区时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换成齐元霜驾驶。
“多亏工作锻炼出来的好体能。”他坐进驾驶位,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雇主多到能集齐百家姓, 每天都是高强度处理工作,齐元霜是家庭医生,还在医院上班, 有夜班, 两个人都是二十四小时大半时间都在工作上的人。
相比起来, 长途开车还轻松一点。
陈方旬坐在副驾位, 已经开始处理工作邮件, 顺便安排假期结束后的出差日程, 他低着头回道:“有些锻炼似乎没有那么必要。”
“介意我连你的车载蓝牙放歌吗?”
“自便。”
听歌这件事上,陈方旬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纯音乐,必须是曲调柔和平静如涓涓细流, 多半用来助眠和放松大脑的,偶尔还会用来当做思考的伴奏乐。
带词儿的会影响他的思考。
齐元霜翻出歌单连上蓝牙,陈方旬看了一眼, 突然有点好奇他的听歌风格。
按照齐元霜的手机铃声风格,他总觉得齐元霜的歌单里应该什么都有。
第一首歌透过车载音响出来时, 陈方旬挑了挑眉。
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小跳蛙。
“方旬, 你不会以为我要放小跳蛙吧?”
齐元霜瞥了他一眼,调侃道。
“没有。”陈方旬否认得很快, 齐元霜接着道:“当手机铃声天天听,已经腻了。这和把喜欢的歌设置成闹钟铃声是一个道理,不出一周就会厌恶这首最喜欢的歌了。”
陈方旬作息规律到仿佛是个上了发条的机器,连闹钟都没怎么设置过。
至于手机铃声这件事,陈方旬从来都是系统铃声,听得多了,已经彻底脱敏。
不过最近有点莫名其妙担心手机铃声在不适当的场合突然响起来。
“Every summertime。”齐元霜对陈方旬说。
“现在是秋季。”
“听首夏天的歌也不妨碍啊,今天那么热。”
出了蹊水镇后,太阳和不要钱似的,预备平等晒死每个人,十月份已经入秋,气温还是高居不下,温度仿佛还停留在夏季。
晴日连天空都透着鲜明的浅蓝,大朵厚重的云堆积漂浮在浅蓝上,在车辆快速前行时,仿佛要沉入跨江大桥中。
色彩明艳清晰的像是油画。
齐元霜说的倒也没错。
“我记得你以前也是夏天来到蹊水的。”陈方旬说。
那年蹊水夏季的气温简直热到让人匪夷所思。
齐元霜应了一声:“还被我妈逼着留长发,热死了,只想剃光头。不过穿裙子是真的凉快。”
他每回和陈方旬见面都是套的裙子,一开始特别痛苦,天气一热就突然不别扭了。
凉快比较重要。
五岁的江莺莺还试图让自己的好友也一起穿,被沉默的好友非常笃定地拒绝了。
江莺莺还挺遗憾,因为真的很凉快,陈方旬都热到满头大汗,还倔强地不穿他给的裙子。
陈方旬和江莺莺初次见面时,也险些认错他的性别,好在江莺莺把自己是男孩这个巨大秘密告诉了一起看书的好朋友。
躲防盗窗底下太热,还能收到江莺莺递给他的棒冰。
两人扯了几句幼年时的趣事后,齐元霜也不再分心,专注开车。
陈方旬放下手机,靠在副驾上看窗外掠过的江景,听齐元霜断断续续哼歌,声音很轻,很催眠。
“要睡觉吗?”齐元霜瞥了他一眼,降低了音乐的音量。
“没有。”陈方旬摇了摇头,比起睡觉,他更想放空大脑发呆。
轻快的曲调与梦幻的女声让他有种格外想要放空大脑的冲动,然而看车窗外的天空时,他还是开始捕捉歌词。
车厢内,齐元霜清亮的嗓音化作低声的呢喃,与梦幻的女声交织在一起,在日光穿透云层时彻底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边界线,连时间都仿佛往前拨了拨,让夏季重新在抚岚市降临。
“Baby,I fall in love again come every summertime……”
“Every day is summertime……”
“……With you.”
齐元霜降低车速,看向已经熟睡的陈方旬,关掉了音乐。
大概是这几天不用上班,陈方旬并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黑眼圈,靠着车窗睡着时,眼下的黑眼圈也没被眼镜遮掩多少。
发丝懒散地垂下,睡得很沉-
抵达珩京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陈方旬被梦境中新来的下属得罪供应商,合同条款出错,老板不想开会得罪全部董事跑路,展览在即展品一样没到等一系列工作灾难硬生生吓醒,睁开眼一瞬间就匆匆翻开手机看消息。
只有汇报,没看见求救信号的时候,他长舒一口气。
悬吊的心回落时,他才清醒过来,看向车窗外夜幕下的璀璨灯光,扭头嗓音沙哑问齐元霜:“后面换班开怎么没叫我?”
齐元霜脸上不见半丝疲倦,语气轻快道:“你在睡觉啊。”
“你可以叫醒我,一路开下来会很累。”
“还好,我以前有长途自驾游的经验,不必担心。”齐元霜没看他,踩了刹车,在黄灯时停下,“晚上吃什么?”
陈方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几点了?”
“快七点了。”
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自己做耗时间,最后还是齐元霜决定,带他去了家西餐厅。
“有健身减脂餐,你可以不用算热量了。”齐元霜开玩笑道。
陈方旬在想怎么在拥挤的日程表里加入健身这一条,一时间庆幸在家里装了个小型的健身房。
只不过这顿饭显然没准备让他们顺利吃完,饭吃到中途时,陈方旬和齐元霜的手机铃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陈方旬皱着眉放下刀叉,看了来电人:姜亦文。
“姜京月给我打电话干嘛?把自己干成重伤了?”齐元霜啧了一声,不耐烦道。
“姜亦文给我打了。”陈方旬抬头看向齐元霜,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惑。
“喂。”
“喂?重伤打120,我治不了。”
电话另一端,姜亦文口齿清晰对陈方旬道:“陈助,需要麻烦你来一趟岚越,何思言和我表哥打起来了。”
陈方旬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姜亦文口中卡顿一会儿才说出口的表哥是谁。
傅长阙的姑姑嫁给了姜总,姜亦文作为傅夫人的亲生子,叫傅长阙一声表哥没问题。
他低声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何家和傅家有合作往来,但傅长阙和何思言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多亲近。傅长阙看不上何思言二世祖做派,何思言看不惯傅长阙唯我独尊的个性。
非必要情况这两人连面都不想见。
现在陈方旬居然能听见他们打起来的消息,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姜亦文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傅长阙怒气冲冲找上何思言,一见面就是一拳,两个人打起来了。”
陈方旬和脸上同样带着莫名其妙的齐元霜对视,他又问道:“冒昧问您一个问题,这件事应该是傅总和何总的私人矛盾,我能在其中做什么?”
这两人在私宅打起来,和他一个放假的特助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企业形象,那两人也没报警,看架势顶多打完私了自行调解。
他又不是真的街道社区工作者,还负责调解家庭姻亲矛盾。
姜亦文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回答他:“他们打起来是因为陈助你。”
陈方旬:“……”
陈方旬屈辱道:“我现在出发,预估三十分钟后到岚越。”
他挂断电话看向齐元霜,后者一叉子叉在盘里的小番茄上,像是在扎姜京月的脑袋。
陈方旬看了眼手机日期,法定节假日七天,他一共休息了四天,远超去年共休息一天的记录,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他拿上手机,对齐元霜道:“齐医生,走吧。”
齐元霜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在死一样的沉寂里问陈方旬:“陈助,你要去当判官吗?”
“我想当阎王。”
“噗嗤。”
齐元霜笑了一声,又突然问道:“你要cos夜神月吗?”
“那是谁?”
“他有本本子,写谁谁死。”
“很像阎王簿。”
陈方旬怨气冲天,情绪倒还是一如既往平静。齐元霜坐进副驾,两人一起前往岚越收拾残局。
到达岚越何思言的别墅后,姜亦文站在门口,一张脸格外冷淡。
陈方旬见到他时,忽然发觉这位被姜家认回来的真少爷,从最开始的局促畏缩,不知何时变得冷静理智起来,何思言和傅长阙闹成这样都没让他慌乱分毫。
姜亦文看见陈方旬来时,眼睛亮了亮:“陈助!”
视线在注意到他身后同样跟着的齐元霜时,嘴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了:“齐医生和你一起来的?”
齐元霜跨上台阶,懒懒散散道:“本来在和陈助吃饭,你们不安生一个电话打来,只好配套跟着来了。”
姜亦文笑容僵硬:“齐医生来的正好。”
他的目光在陈方旬和齐元霜的衣服上扫了扫,还是没忍住咬了咬牙。
“亦文少爷,何总和傅总呢?”
陈方旬垂眸看向姜亦文,开口问道,姜亦文指了指身后:“还在打。”
齐元霜有些震撼,看了眼时间:“他们在打拳击赛吗?姜京月呢,当裁判?”
姜亦文:“……京月在拦他们。”
陈方旬和齐元霜跟在姜亦文身后进了别墅,一楼和被牛犁了一样。
姜亦文口中那个拦架的姜京月,大概是拦累了,活像个观众,还要时不时冷嘲热讽何思言。
陈方旬默默看向了姜亦文。
傅长阙和何思言仍旧处于暴怒之中,看样子何思言明显处于下方,一张脸青青紫紫,傅长阙那个体格拎他和拎小鸡仔似的。
“何思言,如果摆不正你自己的位置,我看你也不用活了!”傅长阙颧骨有道青,不知是不是何思言偷袭的战果。
何思言反手死抓住傅长阙的手腕,硬生生踹在傅长阙的小腿上:“我不自量力,总比你痴心妄想要好,你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理由教训我?”
“长脑子了?居然会说成语了。”齐元霜站在陈方旬身边,递给他一颗薄荷糖。
陈方旬低头看着薄荷糖,问道:“你还随身带糖?”
“西餐厅隔壁那家火锅店门口等餐区顺来的。”
“……”
傅长阙吃痛松手,咬牙切齿道:“你非要为了……取消京月的婚约,还和他动手,我这个做表哥的,教训你顺理成章。”
他说话有些含糊,何思言喘着粗气道:“表哥?到底是表哥,还是堂哥,你傅长阙最清楚!”
“姜京月不过是个无法恢复身份的私生子罢了。”
姜亦文之前在电梯里说的话,突兀地浮现在陈方旬的脑中。
姜京月是傅家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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