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边知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绿茶, 有点儿烫嘴。
今天他没泡枸杞,连着喝了快一个月,喝得嘴里有点儿发酸, 正好家里的枸杞茶喝完了, 出门的时候拎了盒不知道谁送过来的绿茶到学校。
当老师的, 尤其是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 逢年过节礼物收都收不完。以前带的毕业生、毕业生家长、现在正在带的学生家长、想上他们学校的……都想着法地往家里送礼。
一中是重点高中,有的是人钻尖了脑袋想跟里头的厉害老师打交道, 边知并不是个普通数学老师,他既是班主任, 还是年级的教导主任。
能当上教导主任, 一得有教学水平, 二得有年龄,三得有点儿关系。
只不过边知可不是那种靠裙带关系坐上现在位置的,当年他来这个学校当老师的时候, 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那时候中学可不如现在这样多, 学生也是, 更不是谁都能上大学的。
二十多年过去, 连校长都换了两位了,边知倒是稳稳地在这留住了。现在可和当初刚进学校时候的愣头青不同,上到副校长,下到门卫保安,待得年份久的, 边知都认识。
当年, 青年老师边知会因为学生家长送的一瓶酒辗转反侧睡不踏实,现在已经不会了——人情往来, 人的境遇说变就变,指不定以后谁帮谁。
这都是人际关系,硬生生拒绝驳得不是一个人的面子,是说不清那天人家能帮上自己的忙。
边知有自己的底线,收礼不收过于贵重的,超过三千的怎么拿过来怎么拿回去,像便宜的水果、烟酒,又或者是茶叶点心,收下两方心里都有底。
他对自己的能力认知非常清晰,就算是教导主任怎么样,不过也就是在学校里吃香。
家长送礼无非是打听一下分数线,松动松动关系,或者塞点东西让班主任多注意下自己的孩子,多的事儿他不干,差着几十分想上他们学校的那种,边知可做不了这个主,顶多当个介绍人,让那些能耐的家长去找别的关系。
十几万送到他手里会烫手,万一搞砸了,他耽误不起孩子的前途。
而那些要求“关照”的……边知心里也明白尺度分寸,学习上的事儿么,多抓抓,也不会因此偏待了谁,他们班那些学习差的他也一样管,边知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酒、烟和茶叶,像今天拿过来这盒,在柜子里放得都落灰了,包装还挺精致,就是不大想得起来到底是谁家送的。
……
这口热茶送进嘴里,边知又开始发愁。
高三的已经高考完了,现在学校里抓得最紧的就是高二这届,他作为教导主任最清楚,学生们可能还没有紧张起来,可老师们这周本就不低的开会频率直线上升——这是学校已经把高二的老师当准高三老师来看了。
三天一动员两天一汇报的,都是在为学生升高三做准备呢。
这不,昨天开会开了半天,除了在班里说的那些,领导还布置了一个重要任务——所有高二的班主任要跟自己班里的学生挨个谈心,主动引导学生有择校观念,搞清楚学生的意愿强弱,定目标,从现在开始结合学生上一次月考成绩,初步摸底一本二本上线率。
摸底完后,有计划地制定教学目标,对每个学生进行动员,最终主旨是提分、稳分、抢分。
领导还说了,要达成学生、老师、家长和学校一条心,原话是“像一股绳一样拧在一起”,让学生们现在就有高三的心理准备,不打没把握的仗。
边知不是第一次带高三了,三年一轮回,每一届他都是从高一带到高三的,怎么说也带了七八届学生了。
高二下学期摸底听上去有些早,但学习这个事儿本来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高考能考多少分,看高一高二的水平和成绩大概能估一估。
难道就没有从高三开始奋发图强的学生么?有,但能有多少?
能比得过从高一就开始踏踏实实努力的学生么,那些优秀的学生高三也不会突然不学了,都是俩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没有谁能突然觉醒,连带着智力、记忆力都突飞猛进,不会的东西一夜之间就都全会了的。
一年悬梁刺股,怎么比得上别人十年寒窗。
教学这么多年了,边知最有感触。能上一中的要么是孩子自己努力,要么是家长努力,每到这个时候不乏有异想天开的家长,觉得自己孩子努力一年说不定就成了,所以猛给他送礼。
可学习这个事儿……也不是老师说了算的。
上课讲的东西都一样,考试的试卷也一样,考出来的成绩那就是不一样。
以往他也带过高三一年“创造奇迹”的学生,最后高考提了快两百分,这是提分最多的,关键这学生是高三之前就考两百多分的,加上那快两百分,也才将将摸到四百分。
分数这个东西,就是越往上越难有大的进步,像他们班池翰墨,人家科科都厉害,最后一次月考就已经六百四十多分了,这还是数学和理综没考好,丢了点儿不该丢的分。
像这种尖子生,能有多大的提升空间?自然是不能一提提两百分,真加上两百分就见鬼了。
班里学习好的学生不用边知操心,他愁的是……成绩不好又难搞的学生。
也不是说最后一年就没有用,边知想着能拉上一个是一个。他们班其实平均成绩还行,成天在后排那几个说特别拉也不至于,于欣然月考四百多,英语语文占大头,科科一百多,理综差,满分三百的卷子就给他考了个一百五,数学更差,都没及格。
听说这还是他家请了家教的结果呢。
像这种严重偏科的学生,最后一年的重点就是把偏科的那几科打牢基础,从基础题上多拿点儿分,就能涨上来一大截。
当然不能和尖子生们一样冲击名校,但是努努力,说不定能保二争一。
保二本争一本。
后排好多学生都是偏科,有的语文不行有的英语数学或者理综不行,其实这还算好说。
还有像屈子琪这样的,家长早就已经给找好退路了。屈子琪家里是自己开广告公司的,人家家长知道月考成绩之后就已经打好招呼,说准备送孩子出国留学,去外头读个水本就回去继承家业了。
这都不是麻烦事儿,麻烦的是家长意愿很强,给学校花大价钱捐了楼,给他也送过东西,明确表示就想让孩子好好学习……偏偏学神自己学习欲望完全没有,他说话也跟没用一样的学生。
边知看着自己班的花名册,“谢玦”两个词都快刻在他脑子里了。
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坏吧,谢玦这两年确实没少给他惹麻烦,上课顶嘴、不完成作业,完全就带坏了班里的风气!嗯……一部分风气!
恶劣的校外打架事件还让他扣了好几次考核工资,可也没听说谢玦是为了欺负谁,班里学生对谢玦的评价还挺好的,说他讲义气,照顾人?
边知没觉得谢玦照顾人,他要是真想照顾就照顾照顾自己吧,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血压也不是很稳定,好几次听见谢玦的“战绩”,血压高得压都压不住。
要说不聪明吧……也不是。
边知看过谢玦以前的成绩,家长送过来的。
初一的时候还拿过年级前十呢,初二初三就不太行了,小学时候的成绩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既然是家长送过来的,边知还是看了看,小学的时候谢玦还经常班里前三名。
可见无论是从意愿上还是脑子上,只要谢玦想要好好学习,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成绩。
纵使谢玦从现在开始努力,底子应该薄了些,毕竟高中课程和初中课程的难度差着一大截。但怎么应该也能努努力,上个本。
可就算边知脑子里都能给谢玦规划好了,也不知道怎么能让这尊大佛开始好好学习。
为啥呢,怎么就突然上了岔路,朝着不学无术策马狂奔的?
边知也不是没找谢玦聊过,可这小子向来嬉皮笑脸,问他一句能给打岔到东海去!
任务已经下下来了,总不好不做。
开会的时候领导还点名了年级里几个学生的名字,说这几个学生是“硬骨头”,是“艰巨的任务”,让所在班的班主任想办法,攻克难关。
当然,谢玦赫然在列。
边知前两节没课,一大早就坐在办公桌后头了,每个学生聊什么都大概心里想好了,可对于谢玦,他心里揣了一满怀的不安。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从自习课开始,先叫过来一个个聊算了。
……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刚响,边知就背上手,慢悠悠地往班里去了。
他先站在班级后门边上,就着后头那扇窗户往里头看了看自己班里的情况,神出鬼没、伺机偷窥,这是班主任的必备技能。
嗯,基本上都在埋头学习。
边知看完前头,目光又转向了后头,打算看看谢玦在做什么。
……
他看见“谢玦”和“池翰墨”正低着头,对着桌面上的什么东西交流。
俩人手上还都拿着笔,一会儿勾勾画画,一会儿又在说些什么。
要是把“池翰墨”换成于欣然,边知就已经冲进去抓他们了,谢玦和于欣然凑在一起对着纸上勾勾画画,不是在下五子棋就是在玩他们那个什么改良版大富翁!
但如果是池翰墨的话……难道在讲题?
谢玦真的开始改邪归正了??
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这么大一张饼毫无征兆突然砸到边知头上,他有点儿懵。
窗边有个学生抬起头来,无意往窗户边上看了一眼,透过窗户看见自己班主任的脸时差点叫出声来,用手拍了好几下胸脯——坐在靠着走廊这边的窗户时就有这样的弊端,你根本就不知道班主任那双犀利的眼睛什么时候会出现。
边知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理了理衣服,从前面进了班。
……
“诶,这几项都不是。”
谢玦拿着笔把池翰墨那张表格上好几项都勾掉了。
“也在意料之中,这几项跟我们互换时的条件差的都比较多。”池翰墨见谢玦唉声叹气,用笔点了点表格前头的、但因为条件不好实现所以还没进行尝试的几项:“这几项成功概率比较大。”
一上午,谢玦和池翰墨趁着课间和上课的功夫尝试了比较简单的几项,一无所获。
“唉,说的时候信心满满,实施起来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谢玦拿着笔托腮,觉得心累。
池翰墨知道谢玦这是在说什么——早自习的时候谢玦提出了“前置条件”这回事儿,但是知道是知道,就算真的有前置条件,他们也很难根据小说漫画里的那些总结出他们的。
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这还只是推测是否存在,要想总结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是以谢玦早上信心满满,到现在想明白过劲儿来,觉得提了还不如不提。
“行了,别跟我在这玩了,你写你作业吧。”谢玦道。
正说着,就见班里前门被推开了,秃头的大脸出现在门口头。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自习是语文老师坐在上头监管——昨天班主任刚说以后周六也要上课,课表就跟着出来了。以前只有一周五天的,现在把周六的也发下来了,今天的班长还给写在了黑板边上。
可见学校对于周六加课这件事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语文老师一见边知进来了,连忙起身问道:“边老师有事儿?”
“嗯,跟他们说点儿事。”
“行,您说,我先回办公室了。”
老师们昨天刚开完会,知道每个班主任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语文老师很有眼力见地起身走了。
边知等语文老师出了班门,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每个学生估算自己分数和要一个个谈话的事儿来。
谢玦没怎么听,他还嘀咕呢:“怎么一天到晚在班里开班会?就那么两件事还不一块儿说完,磨叽。”
反正说了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干脆扭过头去看窗外。
他还挺喜欢最后一排的,旁边的窗户旁正有一颗长到二楼的树,谢玦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叶片小而椭圆,就像书本上画的那种正统的树叶形状。
颜色嫩绿,随着小风颤悠几下,有时候还能抖出来几只藏在树里头的鸟。
一中是老学校,学校里的绿化做的不错,年份一久,就有一些已经扎根了很多年的大树。
谢玦这边也有一颗,往上长了不知道多高,反正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树冠在哪,之前从外头看的时候好像已经长过顶楼了——他们这教学楼本来也不高,一层一个年级,宽倒是很宽。
那颗大树投下来的阴影一半打在那颗窗边的绿树上,显得绿树一半颜色深一点,一半颜色又很鲜艳,那是在阳光沐浴下的那部分。
树没有占满整个窗户,只是在左边伸出枝丫,要是站起身就着窗户往下看,还能看到楼底下教学楼侧门的过道,过道两边都是有树荫的大树,颜色深些。
盛夏的太阳暖而炙热,教室里有空调,玻璃隔绝了热气的侵入,倒显得外头的阳光是装饰。
有近有远,有深有浅,暖黄搭配深深浅浅的绿,谢玦身边的窗子像一幅美丽的窗景。
视线右边是篮球场,有的班好像正在上体育课。
篮球场从谢玦这个视角看就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块儿,能看见有几个人拿着球在动,球在地上弹高,再在几个小人之间来回传。
不对,也不像是体育课,体育课不会就这么几个人……再说了,谢玦就不信,现在高二的还有哪个班周六课表里会排体育课的。
那玩意本来就从高一一周两节变成了高二一周一节,这么稀罕的玩意儿,咋可能给他们排在补课这天?
高一的吧,周六跑来学校打篮球了,谢玦想。
他也想下去打球,人怎么就不能永远高一呢?
是,上课紧张还是松弛于谢玦来说没什么影响,反正他想玩就玩,可打篮球这种事儿得有队友。
自打上了高二,体育课都没正经上过几节!
体育老师三天两头请假就算了,老边和英语老师还见缝插针地抢课。
就这么一门课是谢玦正经上的,还一波三折的……他是想过管谁占课呢,上了体育课就抱着篮球下去打篮球去,可于欣然他们几个不敢啊!他总不能下去自己打,多没劲。
谢玦看着看着,心里的怨念就起来了。
导致池翰墨推了推他,说:“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的时候,谢玦下意识回了一句:“他找我打球?”
“……打什么球?”
谢玦把心从窗户外头收回来:“没事儿,想茬了……老边找我干啥?”
“刚才说的,要跟每个学生面谈,顺序就按成绩单从上往下排。”
“噢,那他就是叫你去呗,懂了,夸你的,我去挨夸了。”
谢玦拍拍屁股就打算站起身来。
“不是。”池翰墨拉了他一把:“去老师办公室要聊对高考成绩的期望,每个人想考多少分,想上什么学校。”
“这么麻烦?”谢玦嘀咕了一句,问池翰墨:“那我替你编编?”
“你打算怎么编?”
谢玦想了一下:“我觉得你高考能考满分,学校清北复交随便挑。”
“不是,你等一下。”见谢玦就打算这么出门去,池翰墨又拉了他一下:“谁高考能考满分啊?”
“你啊,就没有你不会的题,我见过的人里就没有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的。你放心,我肯定在老边面前好好说,哄得他心花怒放,对你夸赞连连,啧,俩成语,我这说话的艺术是不是很牛?”
池翰墨头都大了:“高考满分很难,不是会不会,像语文……算了,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别跟班主任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
“你先坐过来,手伸出来?给你打个小抄。”
谢玦依言坐回凳子上,把手心放在池翰墨面前。
池翰墨拿着笔一边写一边说:“高考发挥正常的情况下,分数期望在670-690之间,学校你就先说……这几所吧。”
谢玦被他写得手心有点儿痒,问:“写纸上不行么,我一会儿直接拿给老边看,还能显得你贼有规划。”
池翰墨顿了一下:“……也是。”
“也是?什么叫也是?”谢玦狐疑道:“你不会就是想在我手上写字吧?”
一种搞他的新方式?不会是在报昨天晚上拉他跳湖的仇吧?
“没有,就是没想到。”池翰墨写完收回笔,盖上笔盖,转过身去看自己面前的练习册,看了一眼又把刚盖上的笔盖拔了,把笔握在手里。
谢玦没注意道池翰墨在那边做重复动作,他看了眼自己手心的字,问:“你是不是写错了?考六百七?这不都超过满分了么,你有啥特殊加分?”
池翰墨:“嗯?高考满分是七百五。”
“七百五?我算算啊,语文一百五,数学一百五,英语一百五,理综……哦,是七百五。”
于欣然听见后边这俩人对话悄摸转过身来:“池哥你别介意,谢哥从来不关注高考多少分哈。”
“一边儿玩去,你掺和什么?”谢玦摆了摆手。
“行了,没别的要嘱咐的了吧?那我去了啊。”他站起身来。
“嗯。”
……
办公室。
“行,你这个分数还是保守了一点儿,按我的估计,只要发挥不失误,除了很难满分的语文作文,说不定你能上七百。”
边知听完谢玦报的分数很欣慰。
这孩子聪明努力,还踏实,从不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这个分数段边知觉得“池翰墨”报保守了。
“这几所学校怎么想的?”边知边抿了一口茶,这口茶抿得他皱了皱眉头。
这不知名礼盒装茶叶喝起来好苦,本来以为是第一炮就是苦,第二杯续上之后还是苦。
“按照分数写得。”谢玦道。
这是他编的废话。
他哪知道池翰墨是怎么想的?
“嗯,都是名校,不过离本市都不近啊,有的学生不愿意离家太远,有的学生不介意,这几所学校和家里商量没有,家里同意吗?”
边知多问了一句,可见对池翰墨是很关心的。
这还问什么家长?留在本市继续让池翰墨看脸色吗?
谢玦回答:“谢老师关心,我能自己做主。”
“行,能自己做主就行。”边知点了点头:“对了,还有个事儿想问你,谢玦……是你劝他好好学习了吗?”
边知疑惑半天了。
谢玦心想这怎么还问到自己了?池翰墨给的小抄上也没有这个啊。
自己发挥吧。
“劝了,但他也没听,他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很酷。”谢玦还不忘夸上自己一句。
“?”边知没懂:“没听?我看他自习课上已经开始问你题了,课上考的数学卷子也有几道题做对了。”
“您看错了吧。”谢玦道:“自习课他可没在问题,他在……编小说。”他急中生智。
总不能跟老边说是研究互换灵魂的前置条件呢吧。
“编小说?”边知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喜欢编小说怎么语文作文也没几个分?”
“……”这就有点儿侮辱人了啊,那是他不愿意写!
“诶,那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谢玦重拾对学习的信心吗?”边知问。
他也觉得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可他尝试了两年,各种办法都用过了,没啥用。
谢玦最近做出的出格举动就是同意和池翰墨同桌,边知总觉得这是一个契机。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和池翰墨同桌了,谢玦怎么也能被熏陶一点……吧?
他总觉得突破口没准就在“池翰墨”这。
“本人”被问的谢玦:“……”
这让他怎么说?直接说您死了这条心吧?有点儿破坏池翰墨人设吧。
不在自己身体里就是麻烦,跟秃头说话还得瞻前顾后的,绕着弯地转达自己的意思。
“嗯……我也不知道,学不学习这东西还得看他自己。”谢玦努力模仿池翰墨的说话方式。
“也是。”边知揉了揉眉角:“行,那辛苦你了,愿意和谢玦这种学生一桌帮他学习,你有这份心很好,高三本来就是紧张的时候,难度对每个人都一样大,你能这个时候抽出来时间,是个好孩子。”
谢玦替池翰墨受了夸,没反驳“谢玦是哪样的学生”,已经很给边知面子了。
“那你先回班里吧,帮我把班长叫过来。”
一班的班长是上次月考的第二名。
“诶行。”
边知又喝了一口茶,杯子里还冒着热气呢,刚才那口是抿的,这口喝得大了点,苦味和烫嘴让他整个人龇牙咧嘴的。
“老师,这种名优绿茶不能用开水冲,会苦。”
边知还没把这口茶水顺下去了,就见还没走的“池翰墨”指着他桌上的茶叶盒道:“得用80度左右的水冲,等它自己慢慢泡开,最好用中投法,就不涩了。”
边知一愣,拿起来茶叶盒子左右看了看:“你能看出来这是啥茶叶?”
“白盒有标,毛尖或者碧螺春,都是名品绿茶呗。”
谢玦边说边往门外溜达,这种茶叶他爸之前弄回来一大堆,也不知道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拿的货,包装都一样。
一部分送出去了,一部分留家里喝了好长时间。
“你还懂这个?”边知有点儿诧异。
“嘿,我啥都懂。”谢玦揣着裤兜出去了:“我叫人去了啊老师。”
“……噢。”-
谢玦从办公室往班里溜达。
走廊一侧是教室,一侧是天井。
天井从上往下看还挺好看。
置石小树、边上的座椅和大片的过道,就是没有人。
现在这个点该休周末的休周末,该上课的上课,没学生在外头晃荡。
出了空调屋,外头就是燥热了,走廊上也是,天井上头洒下来的阳光刺眼又烤人,和谢玦在教室里头感受到的可不一样。
这温度,蒸得人走路脚步都发软。
刚才和边知说了一大堆,都是在替池翰墨应付,不过边知有一句话谢玦倒是听到心里去了。
池翰墨和他不一样,他自己是不在乎高考的,可池翰墨这个分数和水平,现在不正是该争分夺秒的时候么。
这茬子出在自己身上没啥,左右也是每天瞎混,但池翰墨人好好学着习,做题都是冲着完美去的,怎么就摊上跟他互换灵魂了呢?
谢玦觉得老天真是会戏弄人,抓人搞戏法也不找个有时间的。
……抓于欣然也行啊。
无论是跟他打架去还是各种尝试,哪个不浪费学习的时间?上午池翰墨跟自己在课上试这个试那个的,正经听进去多少课?
谢玦突然觉得有点儿耽误人。
高考对于池翰墨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儿,万一耽误了人家远走高飞去名校学府了呢?
这不是很不公平?
他边走边想,明天是周末,放假。
自己应该做点儿啥。
嗯,就这么定了!
第五十二章
班里几十个学生, 这一轮谈话结束就用了一天。
于欣然是下午被叫过去的,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雀跃,过了一节课后又垂头丧气, 在纸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神神叨叨的。
屈子琪晚自习才被叫过去, 没几分钟就回来了, 很快。
这场谈话直到整个晚自习快结束。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谢玦靠着边上的墙, 整个人十分不成形地掰着手机打游戏。他整个人懒散非常,游戏里的英雄倒是“精神奕奕”, 拿着手里的长枪追着对面的杀。
杀完了, 残血了, 自己这边打到敌方水晶了,谢玦又操纵着英雄跑到对面泉水门口耀武扬威,然后被愤怒的水晶打空了不多的血条, 屏幕暗下来。
谢玦瞄了一眼对方水晶的血皮,己方推掉也就是五秒钟的事儿, 都等不到对面人复活。
余光瞥见池翰墨从后门进来, 他顺手把手机往桌斗里一撇, 让它自己弹结算页面。
“谈完了?老边怎么说你?”
池翰墨现在代表的是谢玦,上次月考谢玦在成绩单最后,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这轮谈话也排到了最后一个。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刚上,他这才被叫过去。
谢玦大略扫了一眼时间, 谈了大概七八分钟。
池翰墨在他旁边坐下, 问:“你想听听?”
谢玦想了想,兴致缺缺:“算了, 不想听。”
想也知道,老边嘴里肯定都是希望他能痛改前非,在这个马上高三的节骨眼上改邪归正,重新回归学习的正轨。
没什么新意。
他趴在桌子上,戳了戳池翰墨的胳膊:“但我比较想知道你怎么演的。”
池翰墨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漠地道:“你管我?”
谢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乐了:“行,你小子挺会活学活用的。”
池翰墨脸上的“面无表情”一转,低了低眉眼,露出点儿笑模样来:“……嗯。”
“老边生气没?”
“应该不算生气,就是叹了会气。”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唉,换位思考一下,老边班里摊上我这样的学生,也确实挺倒霉的。”谢玦伸了个懒腰,手伸进桌斗里点掉了刚才游戏的结算页面,毫不意外,他是胜方MVP。
池翰墨犹豫了一下,看完谢玦的动作问:“那你以后……打算打游戏当职业选手?”
谢玦一乐:“得了吧,我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点儿认知的,在普通人里混混还能当个山大王,职业选手就算了,那也不是是个打游戏的就能上的。”
他没少看职业选手比赛,在赛场上那反应、谋划和配合,他差得远了。
千万个普通人中才出那么一个天才,谢玦没那么大的脸,觉得自己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见池翰墨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地在想什么,那桌子上啥也没有,谢玦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这位同桌可能觉得他俩关系近了,所以关心起自己的前途来了。
谢玦这两年听到的类似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谢宝海说的时候往往伴随着暴怒或威胁的表情,他觉得被操纵感太强,乐意逆着来。班主任说的时候……应该也是有几分认真关心学生的想法在里边,可谢玦总觉得老师面对的学生一大堆,对每个学生都有这样的关心实在不奇怪,又不是但冲着他的,他不稀罕,更听不进去。
他这个同桌天大地大自己的学习最大,了解之后谢玦更明白池翰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是朵污泥里长出来的花,经常性自身难保,只能奋力往外长。
这样的人关心自己让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没法像对老边后者他爸那样或是轻飘飘或是恶狠狠地怼回去。
谢玦不知道从情绪上怎么个轻拿轻放,才能不拂了池翰墨的好意,于是开玩笑似地说:“没事儿,当不了电竞选手也无所谓,我决定以后靠你,你好好学习噢,以后闯出点儿名堂来我就靠你罩着了。”
他说着玩笑,池翰墨答得却很认真:“好,我会好好学习。”
“……”谢玦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抓了一把头发,想起来今天自己那个心思来:“对了,明天周日,你有事没有?”
“没有,怎么?”
“没有就好,明天跟我出来一趟,带你去找点儿好东西。”
“?”-
周日,池翰墨早起复习完一篇英语词汇,又做了两篇阅读,这才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出了屋。
谢家早饭做的丰盛,谢玦的妈妈还专等他出来吃,即便谢玦说过他周末不用起那么早,池翰墨还是没拖多久。
等吃完早饭,他回到谢玦那琳琅满目的衣帽间简单挑了挑,还是没能拿准谢玦的审美,最后穿了身平时上学差不多的简约黑T短裤,这才按照谢玦给他发的定位出了门。
不远,走一段到地铁站,又坐了五站,池翰墨下了地铁,走到地铁口。
谢玦说就在这等他就行。
池翰墨不知道谢玦今天约他出来做什么,昨天晚上对方的神情很神秘,问也没问出来什么。
他的周末,或者说每天基本上都是跟教材和写不完的练习题一起度过的,有时候甚至连房门也不出。
和朋友一起出门这种事儿对池翰墨来说是十分新鲜的,因为他甚至没有什么可以一起出门的朋友。
池翰墨看了一眼手机,谢玦约的是上午九点半,现在刚九点十五。
地铁出站口有台自动贩售机,池翰墨想了一下,走到自动贩售机前想买两瓶水。
这个天气出门很热,在地铁口就能感受到外头涌进来的热浪,谢玦兴许会口渴。
池翰墨看了看上头的各种饮料,给自己点了瓶水,又点了瓶可乐,他记得谢玦好像比较喜欢喝这个。
付完款,两瓶饮料“咕噜咕噜”地滚下来,池翰墨蹲下身拿起来,从自动贩售机侧边的镜面看了眼自己的形象。
……其实也不是自己,是谢玦。
看不到自己的脸时感觉其实没这么明显,对上镜子,池翰墨看着反射镜面中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确实“谢玦”用这副身体时的样子。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谢玦,恐怕已经被热气烘得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吐槽:什么人这么大牌,还要他来等了吧?
池翰墨笑了一下。
……
谢玦是九点四十到的地铁口,池翰墨远远地看着“自己”走过来。
“自己”昨天晚上应该洗完头没吹干就睡下了,现在头发左侧翘起来一小撮。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没见过,可能又是谢玦新买的。
也是,看谢玦的衣柜就知道,自己衣柜里那几件完全不符合谢玦的审美。
对方走进了,池翰墨听见伴随着拖拖拉拉的脚步,谢玦嘴里还在念叨:“早知道定晚一点了……大周末的还得起这么早,早知道周日人还这么多就不挤地铁了。”
池翰墨把手里的可乐递给他,从自动贩售机出来的时候是凉的,现在攥在手里还带着点儿凉气。
“谢了。”谢玦接过来,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走吧,先上去,D口出。”
池翰墨跟着谢玦往地铁外走。
这么一出来感觉更明显了,今天太阳很大,是个看着地面都花眼的高温天,比刚才在地铁口的温度要高上许多。
走在路上,像是进了四十多度的桑拿房,又热又闷。
池翰墨眼看着成天在教室里张牙舞爪的人迅速在高温下变得蔫吧起来,走路时鞋都拖拖拉拉,脚抬不起来,头都低下去了,这是怕晒。
原来大热天打篮球兴致勃勃打篮球的人也怕热,池翰墨想。
之前夏天的体育课上,回教室途中看着抱篮球往操场跑的谢玦一众人时他还想过:真不嫌热。
看来还是只对感兴趣的活动破例。
这么一看,其实“谢玦”挺白的,池翰墨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估计这人除了体育课和能打篮球的时候,大热天也不愿意往外跑,要不早就晒得跟野猴一个肤色了。
池翰墨没问谢玦要去哪,见对方回过头说了一句“咱快点走,晒死了”就大步跟上。
走出地铁站过了个马路,谢玦站在人行道上说:“错了,往对面那个方向,再过个马路就到。”
池翰墨“嗯”了一声,就听见边上电动车“滴滴滴”的铃铛声。
谢玦是很烦躁,又热又晒还一堆车,说完就转头想带着池翰墨往马路对面走,刚下人行道台子,就听身后人说了句:“小心!”
左边有辆电动车要右拐,没减速,看见他疯狂按铃。
离他还很近。
谢玦只来得及朝回转身,心想不会吧?不会这么点背吧?他还没被电动车撞过呢!
胳膊被人拉住,整个人被人行道的台阶拌了一下,顺着力道重重往前栽。
身后那辆电动车呼啸而过,谢玦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人的怀抱,鼻尖萦绕的都是一股熟悉的沐浴露味——他自己卫生间那款,清爽薄荷的。
两个人同时闷哼,随即谢玦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一睁眼,看见池翰墨也是一样的动作,俩人都撞到鼻子了。
“没事儿吧?”都这时候了,谢玦还听见池翰墨问他。
他突然心跳快了几分。
搞什么?
谢玦看着“自己”的脸,穿着一身素得不行的黑色穿搭,那是他柜子里最朴实的一套了吧?
“没事儿……”
他答。
谢玦有点别扭地转开目光想,怎么对着自己的脸还能心跳加快的?
他这么自恋吗??
第五十三章
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刚才撞得那下不算轻。
好在都没有流鼻血。
谢玦心里古怪,没再转头看池翰墨,揉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走吧, 这回绿灯了。”
他刚才本来想到机动车边上等变灯来着。
谁能想到会有一辆好不减速的电动车突然冲出来啊。
俩人过了红绿灯, 又走了两步, 池翰墨听见谢玦说了一声“到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 谢玦带他来了一家……书店?
“先进去,热死了。”
谢玦先拉开了书店的玻璃把手门。
书店里的冷气一下扑面而来, 他这才算是舒坦了些。
他转身,看见一脸诧异的池翰墨。
“跟我来。”
谢玦拧开可乐又喝了一口, 朝池翰墨勾了勾手指, 径直越过门口的名著小说区往里走。
然后在里面一大片教材教辅区域前停下了脚步。
明白谢玦意图的池翰墨:“……”
他听见谢玦爽快道:“来吧, 随便挑,今天我买单!”
声音挺大,引得旁边几个客人朝这边侧目。
这人很有意思, 在没空调的地方像是霜打的茄子,进了有空调的地方像是原地满血复活了。
不过……池翰墨确实没想到, 谢玦昨天神神秘秘地让他今天跟着出来, 是为了带他买教辅?
谢玦被池翰墨直勾勾地盯着, 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心情里添上了几分难得的不好意思,他拉了一把池翰墨:“愣着干什么?赶紧挑啊。”
这还是昨天抓于欣然问的,那小子差生文具多,练习册教辅更是一大堆,这家店就是于欣然给的地址, 说是他们家教老师推荐的, 还跟谢玦说了几本教辅的名字,说他估摸着可能对池哥有帮助。
“学到池哥那个份儿上, 基础的巩固的对他应该就没啥帮助了,谢哥你要是真想买,就给他买点儿真题集锦或者刘老师说数学、于老师说物理那个系列,都是重难点提高题。”
这是于欣然的原话。
谢玦也不知道什么对池翰墨有帮助,干脆拉了人出来,让池翰墨自己选。
“为什么?”池翰墨问。
正在那走马观花看各种教辅书皮的谢玦随口回:“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些。”
“这不是对你的学习成绩有帮助么?”谢玦插着兜:“昨天不是说了,以后万一我真的一事无成,还指望你这个大佬能罩罩我。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的顺利,我现在就贿赂一下。”
这当然不是什么真心话,其中带着不少玩笑的成分在。
昨天从边知办公室出来,谢玦自己觉得愧疚的心情当然不能在池翰墨面前说出来。笑话,他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服过软呢?这种话随便说,万一以后哪天他和池翰墨反目成仇了,池翰墨拿这话来攻击他怎么办?
说白了还是不好意思。
“对不起”这种话特定的情况下能说,总放在嘴边上,他觉得矫情了。
“别看我了,我脸上又没书,你赶紧看你想买哪个。”
见池翰墨还盯着他,谢玦有点儿不耐烦了,伸手给他肩膀一下。
“好。”池翰墨嘴角的笑很难压。
他也没继续追问谢玦,这人面薄,要是一会儿被他问得翻脸了,反倒适得其反。
谢玦看池翰墨终于把目光放在面前那一大片书上了,在旁边补充:“对了,于欣然说……什么刘老师讲数学,鱼老师讲物理啥的系列都不错,你可以看看,质量不错就全给你打包装上。”
池翰墨顿了一下,问:“你也给于欣然买过这些?”
谢玦莫名其妙:“我给他买?凭什么?他有家教老师,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买这些书给于欣然干什么……为了让他上课睡觉的时候垫脑袋舒服些么?”
池翰墨满意了。
……
“好了。”
“好了?你就拿这么两本?”谢玦口气跟超市门口卖水果的老板似的:“不再挑挑?”
“够了。”池翰墨道。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没有。”池翰墨解释:“教辅贪多嚼不烂,咱们学校老师平时讲的题目其实已经囊括了高考的题型和内容,上课认真听练习做到位,然后再……”
“停,知道了,不劝了。”谢玦立马道:“结账去。”
他拿过池翰墨手里的两本书,直奔前台。
结完账,谢玦拎着手里的半透明书店袋子,刚推开书店门往外踏了一步,整个人就变蔫了,他跟池翰墨道:“旁边有个商场,咱去避个暑吧。”
池翰墨说:“行。”
他跟在谢玦后头,顶着烈日往边上的商场走。
池翰墨其实是一个除了校园生活之外,很少有别的“生活”的人,尤其是上了中学,离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以后。
逛商场、上网、打游戏这种事儿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消遣,可对于池翰墨来说,他并不能理解其中乐趣——不过是无聊的人用来打发时间。
他自己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必用来打发。
反常的是……他不觉得跟谢玦一块儿去商场“避暑”让他有多反感。
就像前天下午,他母亲带着一份那样的协议来找他,他本来应该觉得很难过的。白蕾出现的次数不多,每一次出现带来的负面影响对池翰墨都很深。
有些事情能想明白,可失望是藏不住的,每次这人出现,都会用她的方式让池翰墨明白——他的母亲毫不在意他。
但现在也好,前天也好,谢玦像是一个好不讲理的、挥舞着扫把的人,把他那些阴霾和沉痛毫不留情地搅乱、扫开。
尽管池翰墨也清楚,谢玦就是一个毫无计划的人,他说去商场避暑,纯粹就是去吹空调,他们可能在那待会儿就各回各家,也有可能谢玦又被什么新鲜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他凑热闹。
这些“无聊的事”,以前的池翰墨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但现在,心里有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期待感。
好像……他就是想和谢玦多待一会儿。
哪怕在学校的一周六天,他们都是同桌-
进了商场,谢玦再次表演了一个两分钟内原地复活。
周末的商场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一家子和小情侣出来逛,连一楼门店的奶茶店都把“情侣奶茶,第二杯半价”的字样在标牌上放到了最大。
池翰墨看着谢玦挤到奶茶店门口,问人家情侣奶茶是都能加冰的吗,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一口气扫完码,转过头来问自己奶茶要几分糖,多冰还是少冰。
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池翰墨欲言又止,然后问:“都有几分的?”
“三分五分……算了,你跟我一样得了,都五分糖,多冰了哦。”
谢玦又转过身去了。
几分钟后,池翰墨接过来谢玦递过来的奶茶,觉得他们俩在周边一堆情侣来买奶茶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偏偏谢玦毫无自觉,猛吸一口奶茶,还非常得意地道:“第二杯半价诶!这回赚到了!”
“人家说是情侣第二杯半价……”
“都是噱头,我去买的时候他啥也没问,他咋知道我是不是情侣?”谢玦不以为意。
可池翰墨刚才在旁边等他的时候,明明就看前排的服务生朝他投过来了一种……很微妙的目光。
“走吧?随便逛逛。”谢玦这么说。
紧接着,池翰墨就看着他带自己进了一家……盲盒店?谢玦转了一圈突然对一个系列盲盒中某一款拿着炸药包的小人很感兴趣,连抽了六个都没抽到,气急败坏地出了店。
然后谢玦又对旁边一个微型景观缸店表达出兴趣来,进去转了一圈,一样没空手出来,手里拎着个半圆形的小景观缸,里头还游着一只小小鱼,锦鲤色。
“诶?前头那个店是干啥的,怎么人那么多?去看看。”
谢玦带着他往前走,挤了半天进去了,发现是个化妆品集合店。
他不感兴趣,俩人又拿着手里一堆东西挤出来。
遇上商场空地中间临时摊位打枪射气球赢奖品的,谢玦也非要兴高采烈地上去试一试。
“我要换那个白色的狗!憨憨的,长得就像赵哥家那只。”
三十块钱十五发,射中五发有个小钥匙扣,十发才是那个狗,后头还有成箱的饮料,最大奖是个冰箱,要射中一百五十次。
中枪可以累积,百发百中射中一百五十次也要三百块。池翰墨瞥了一眼奖品那张表,冰箱上没logo,是个杂牌的。
自从进了商场看了这么一路,池翰墨觉得谢玦上次上山被骗,也不是毫无道理。
……
谢玦的十五发前五枪一个没中,他不甘心地把剩下十发都打完,勉强中了三枪。
池翰墨看完全程,明显感到那玩具枪的弹道有问题。
不仅往下偏,还往右偏。
“算了。”池翰墨不动声色地劝。
这话听在谢玦耳朵里不爽了。
“我不玩了,你来试试。”
谢玦把枪一丢,像是为了证明不是自己实力的问题一般,又扫了三十,把手里的枪递给池翰墨。
池翰墨:“……”
他看着面前的一面气球想。
谢玦是想要那个中十发换的狗对吧?
第五十四章
打气球的玩具枪在池翰墨手里变得非常听话。
谢玦让池翰墨上是因为气不过, 他在边上看着看着,认真起来,走到池翰墨边上道:“中了六发了。”
池翰墨一边瞄准一边“嗯”了一声。
弹道会偏, 就代表想要打得准, 就要更仔细地观察子弹的走向。
他一共打出去八发, 开头第一发没掌握好偏离的角度和尺寸, 第二发就上手了。
后边几乎是连中,就中间漏了一发。
三十块钱十五次, 他手上还剩下七次,中四次就行。
一边的老板脸上的神情也从漫不经心变得认真, 凑过头来看池翰墨的战况。
“砰——”
手里还有两发弹的时候池翰墨就已经中了十次。
“酷啊!”
一直屏息凝神的谢玦高兴起来。
池翰墨也送了一口气, 手心都有点儿出汗, 他把枪递给谢玦:“还有两发,你试试。”
奖品已经拿下来了。
一边的老板适时过来问:“要续弹不,奖池是可以累计的。”
谢玦摆摆手:“不用不用, 我们就要那个白色的小狗。”
“行。”老板拿奖品去了。
谢玦拿上枪,他就不信了, 怎么同样一把枪在池翰墨手里就那么听话呢?
“有什么诀窍?教教我。”
他对池翰墨道。
池翰墨凑过来, 手扶着枪的前段点拨:“你之前打气球的时候应该发现了, 弹会往右下方偏。所以你需要朝你瞄准的气球左上方瞄准。”
“挪多少?”
“大概是和别的气球间距的三分之一,角度不是正正的四十五度,以横向的水平轴往上划六十度差不多。”
池翰墨的话在谢玦脑子里过了过,手上的准星往气球左上方瞄。
“砰——”
一枪打出去,气球没破, 但能感觉到子弹擦着那颗气球的边过去的。
池翰墨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就见谢玦就这瞄准的姿势果断地打完了最后一发弹。
“砰——”气球应声而破。
“帅不帅?”谢玦放下枪问。
“帅。”
“啪啪啪啪”一边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夹着小狗给他们俩鼓掌。
“还要再挑战一下别的奖品吗帅哥?”他问。
“不用了。”展示了一把自己实力的谢玦伸手拿过来奖品, 伸手拨了一下小狗的耳朵:“还挺可爱。”
这小狗比他想象中要小一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拿了奖品,再拎上之前买的一连串东西,谢玦后知后觉地发现收获颇丰。
两杯奶茶的包装一样,他两个一起拎起来的,发现自己那杯剩下一小半,池翰墨那杯几乎还是满装,这位就没喝几口。
他一边把吸管塞进自己嘴里一边问:“不喜欢喝?”
“不是……喝得慢。”
“行吧。”谢玦也没多说什么,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眼时间:“饿死了,吃饭去。”
临近中午,商场的各大餐厅门口都排起了长队。
不少人逛商场就是为了吃饭,虽然一到四楼都是各种服装化妆品电子产品门店,但更多人也就是一看,消费最多的还是五楼。
谢玦和池翰墨拎着一堆东西坐着扶梯上来,看见的就是各种店门口凳子上坐满了等号的人。
“早知道早点上来了。”谢玦嘀咕了一句,他最不耐烦排队,今天还是周末,这么多人,真要慢慢排着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用眼神示意前边:“走,咱找一家不用排队的店。”
溜达了快一整层,还真让他找到一家酸菜鱼,门口的凳子上没啥人,俩人一走近门口,服务员就主动上来道:“两位吃饭吗?我们家里边还有位置,不用等位。”
就这家了。
谢玦带着池翰墨往里走。
事实证明,有的店人满为患,有的店里客人都没坐满是有原因的。
这家店的酸菜鱼吃上去一股塑料味,还齁咸。
谢玦吃了两口想吐槽,抬头一见池翰墨还在不疾不徐地往嘴里送,心想这人真是不挑食。
左右也是他挑的,骂鱼难吃的话就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好哐哐喝饮料。
咸了能咋办,多吃点儿米饭呗,吃完米饭再喝两口奶茶送下去。
等到吃差不多,谢玦喝着手里的奶茶,往凳子上一靠,觉得这顿饭吃的真是憋屈。
池翰墨没多久也放下了筷子,拿杯子喝了一口水。
谢玦一看,两杯奶茶都在自己手边呢,这时候喝点儿凉的更能清清口:“你的在这。”
池翰墨“嗯”了一声接过去,谢玦看着他喝了一口,突然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刚才递过去那杯掂量着比自己手上这杯还轻巧?
……
喝错了。
他吃饭的时候喝的一直是池翰墨那杯?!
“那个……好像咱俩拿错了。”谢玦边说边抿了抿唇。
池翰墨见谢玦一脸古怪,吞吞吐吐半天把奶茶放下了,还说一会儿下楼再给他买一杯,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拿着奶茶杯子的手紧了紧。
“嗯……没事儿。”
谢玦心里也纳闷,不就是喝错了个奶茶么,自己矫情什么?以前打篮球没少从于欣然手里抢饮料喝,也没现在这么别扭啊。
现在好了,他刚才那么一扭捏,现在气氛都尴尬起来了。
“我去下卫生间。”
谢玦听池翰墨说。
“嗯,你去吧。”
等人走了,他拿着手里的奶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池翰墨……现在不是他自己么,这杯奶茶相当于自己喝自己喝过的奶茶呗。但这么想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吧?
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把奶茶放下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了?谢玦想,难道是因为跟池翰墨还没那么熟?
……
等池翰墨回来,谢玦若无其事地拎着东西站起来,想隔绝掉刚才那种尴尬的气氛。
越想装就越容易用力过猛,一堆袋子,加上还有一开始那瓶可乐、气球奖品小狗,谢玦捋了半天拎起来的时候没拿全,那微景观缸差点在他手里摔了。
还是池翰墨眼疾手快接住了。
“……那什么,我去结账。”
谢玦闷头走到店里前台,才知道池翰墨已经把账结了。
“走吧。”池翰墨跟在他身后,道。
走出了店门,谢玦还有点儿愣:“我想请你吃饭来着。”
“没事儿,你送了我礼物,还带我玩了游戏,该我请你吃的。”
“不是……”
谢玦又不是不知道池翰墨的情况,买个笔芯都得精打细算,他叫人出来还让人家请吃饭?
他是给人助力的,又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
想再说说,可聊起生活费不合适,给人家打钱这种事儿又太刻意了,他就算知道,也不能明摆着说出来戳人心窝子,好像多可怜别人一样。
他可真没那么想。
……啊!
谢玦觉得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浑身不舒服。
池翰墨看穿了他的窘境,一句话把情况挑明了:“觉得我请客你过意不去?”
“……”
“在学校你没少请客,我蹭了你多少顿午饭。”池翰墨说:“于欣然他们你不觉得不自在,对我觉得不自在?”
“不是……”谢玦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算是你朋友吧。”池翰墨问。
“当然是。”谢玦道。
“那就没想那么多,大不了以后你请回来。”池翰墨笑了。
谢玦看着池翰墨,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
俩人吃完午饭,各回各家。
谢玦买的那一堆零碎玩意连同教辅都让池翰墨带走,他还嘱咐了,抽的那些盲盒玩偶都放他卧室书桌上边的亚克力手办架子里,打开的时候留神些,别把别的手办碰倒了。
景观缸放桌子上就行,他那桌子大,以前就觉得单调,这么一放刚好。
池翰墨一一应下。
谢玦自己就拎了个打气球赢下来的小狗,说是喜欢,要当他的助眠宠物。
哦,还有瓶没喝完的可乐,他给揣兜里了。
看池翰墨手上拎着一大堆东西,谢玦还眼尖地看见了奶茶袋子。
这人还拎着这个?什么时候拿的?
池翰墨注意到谢玦的目光,顿了一下:“没喝完,扔了也浪费。”
“……好。”
受不得晒的谢玦直接决定打车回去,上车的时候还朝着池翰墨挥了挥手,车往前走了他心里琢磨……池翰墨拿的是哪杯?
哪杯都不太对劲吧!-
谢玦到了门口,用钥匙打开门一溜烟闯进卧室,把空调打到18度,然后把自己抛到了床上。
今天……跟他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他翻了个身,伸手弹了一下小狗玩偶,小狗玩偶小而轻,受了谢玦一指摇摇晃晃歪倒在了床上,尾巴朝上。
空调呼呼地开始制冷,谢玦把拖鞋脱了,摸出手机来,想着要不要给池翰墨说一声他到家了。
说吧?
点开微信,倒是看见池翰墨的消息先进来了。
【到了,遇上你爸在家。】
谢玦挠了挠脸,回:
【我也到了,前线有什么战况?】
池翰墨:【带回来的东西被查了查,教辅被长官发现,有何指示。】
谢玦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支起上半身来,看着池翰墨的消息,捏了两把小狗玩偶。
片刻后,他回:
【发现就发现了吧,阁下好好利用,也不负我的名声受损。】
池翰墨回:
【遵命。】
第五十五章
周一, 上学的路上鸟儿的叫声都喧嚣了些。
于欣然拖着沉重的身体拐过路口,已经能看见学校的大门了。
他猜的果然没错,周六学校上课之后, 他妈就把自己所有的周末补习安排在了周日。
周日整整一天, 从早上八点上课上到晚上九点, 上完课他还要熬夜把学校老师留的周日作业写完。
这周日过得, 比平时上学还累。
一周的课从五天变成六天,周一对别人来说是“苦难”的开始……别的同学起码还能休息一天, 到他这简直是一周无休!苍天啊,他不会就要保持这种比驴还累的节奏直到高考结束那天了吧?
想想就觉得生活没有什么希望了。
而且……
老班不知道用什么渠道和家长们沟通过, 周六一个个谈话问目标的事儿于欣然他妈也知道, 周日上家教课的时候守在旁边盯着于欣然上课, 晚上还贴了一张计划表在于欣然书桌前头。
那上头的提分计划比于欣然自己定的高了五十分。
给他定的目标是考五百八……于欣然都不知道自己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自打高三高考完到现在,一个月左右,各科老师几乎多多少少都把“你们已经是高三生了”这句话挂在嘴边上。老边……确实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 周五周六开的班会很能激发斗志,再加上单独谈话的时候, 老边对着于欣然一通鼓励, 说他现在虽然偏科严重, 但是把偏科的科目好好搞一下,高考提分不难。
谈话的时候老边还用上了亲情大法,鼓励式教育,把于欣然听得又难受又热血沸腾,为过去自己没有好好休息而悔恨, 为自己接下来的一年要悬梁刺股而下定决心。
但打鸡血只是一时, 高考确实很重要,于欣然也很重视, 可那毕竟是快一年以后的事情,紧迫归紧迫,现在暂时被生理上的困倦压住——他现在就想赶紧到班里,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昨天晚上补作业补得太晚了,睡起来估计还没到六个小时。
他打了个哈欠,将将走到校门口,正好碰上谢玦。
“池……谢哥早上好。”
于欣然打了个招呼。
困的时候有点儿意识不清,更不用说他本来就容易叫混。
“你吃吗?”
谢玦伸手给于欣然扔过来一个面包,也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没太睡醒。
“吃。”
于欣然接过来,一看,手上是个深色的切片面包,袋子不大,一袋里有两片。
“谢哥给我带的早饭?”他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难吃。
又没味又涩,口感很劣质。
于欣然看了看包装,这面包的品牌是个没见过的杂牌子。
一时之间他是咽也咽不下去,想扔又不好意思。
“买个粥喝去。”谢玦瞥了一眼于欣然的窘态。
“我也去……我买个,豆浆,喝。”
于欣然早上在家吃过早饭出来的,但现在迫切需要某种喝的来顺一下。
俩人溜达到学校门口的各色小吃摊门口。
于欣然要了个甜豆浆,谢玦要了个小米粥。
“吃不下去扔了就行。”谢玦看着于欣然手里那个咬了一口就没动的面包道。
“嘿嘿……行。”
等豆浆的间隙,于欣然看了看手上面包的袋子,想看看配料表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把食品做得这么难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面包昨天就过期了!
“谢哥啊,这面包……昨天过期了已经,保质期九十天,额,这配料表看上去就可怕,什么面包能保质三个月啊?”
“科技与狠活儿吧。”
“谢哥你怎么买这种面包吃?”于欣然摸不着头脑。
谢玦没说话。
“学生,你的豆浆,两块五。”
粥和豆浆摊子挨着,还兼卖肉夹馍鸡蛋和鸡蛋灌饼,刚排到于欣然和谢玦。
“诶好嘞,过去了。”
于欣然拎过豆浆:“我先去扔这个,学校门口等你啊。”他跟谢玦道。
谢玦点了个头。
……那面包是他从池翰墨卧室里拿的。
昨天中午回家之后午睡了会儿,下午起来没事儿干,在卧室里动了动池翰墨那些个健身器材。
杠铃看着挺沉,谢玦举了举,倒是意料之外的轻松。
……可能因为池翰墨本来就是用这副身体锻炼的缘故吧。
面包是在池翰墨书桌底下发现的,谢玦坐书桌前头打游戏,脚在桌子底下乱放,踢到了面包箱子。
他蹲下身拉出来,不大的箱子里还有十几块这样的面包。不大,一块就巴掌大。谢玦看着很像自己去取快递那个小超市里的“临期食品”,包装好像就是一模一样。
上次去的时候还因为面包包装上落得灰多看了两眼。
十五块钱一整箱,一箱里三四十块。
谢玦心想,这么便宜还剩下这么多没人买是什么原因?
看着像早饭。
池翰墨家里也没人给谢玦做饭,他走的时候另外俩卧室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之前两天他都是在学校门口随便买着吃的。
今儿早上就随手揣上了两块。
早上没车,谢玦出门还早,罕见地顺着池翰墨说的公交站牌坐了回公交车,发现比打车也慢不了多少。
大早上没啥车的缘故。
公交车上他拆开一块尝了尝,吃了一口就扔了。
什么玩意儿,像是在嚼泡沫。
剩下一块儿随手塞给了学校门口遇到的于欣然。
……
“学生,你的小米粥,两块。”
谢玦的小米粥出来了,他拎过来,顿了顿:“我再要一份小米粥,再加俩鸡蛋,一共多少钱?”
“哦,那就是两个小米粥两个鸡蛋,一共七块。”
鸡蛋一块五一个。
谢玦扫完码,拎上东西往校门口走。
他想,池翰墨平时就拿那玩意儿当早餐?怎么咽下去的。
箱子里还剩下十几块,于欣然说面包昨天过期的。像池翰墨那么有计划的人,箱子里还剩下十几块……他和池翰墨互换身体刚好一周,是打算每天早上吃两块?
“谢哥,这。”
于欣然挥手。
谢玦拎着早餐走到他面前皱了皱眉:“小声点儿。”
“噢噢,秘密。”于欣然立刻道。
要是碰上同学,看着于欣然对着“池翰墨”喊“谢哥”,确实很奇怪。
“谢哥,方便问一句么,你俩是怎么适应的?我一个局外人,连称呼都转不过来。”于欣然在谢玦边上小声道。
“就这么适应的呗,你以为是我俩愿意换呢?”
“也是……”于欣然插吸管喝了一口豆浆,被烫了嘴:“嘶……唉,这么想还挺神奇的,这种事儿怎么没轮到我身上呢?要是我能莫名其妙跟一个刚高考完的学长互换就好了,他替我上一年高三,我再替他上一年大学。”
谢玦“啧”了一声:“什么志气?都已经想象了,你还不想夸张点?换个大学生干什么。”
“嘿嘿,对哦,我也可以换个米其林大厨,或者当红演员!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早就好奇那些演员艺人那么多钱,除了拍戏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了!”
于欣然暂时被这个话题吸引,从那种对未来一年自己处境的悲伤中摆脱出来。
“当个脱口秀演员也行,我特别喜欢那个叫胖子的脱口秀演员,你看我嘴皮子是不是也挺利索?我要是互换了,就给他们讲我其实是个高二学生,把你们都写成段子!”
于欣然畅想了半天,听见谢玦说:“就这?都想象了就这?”
于是他问:“那谢哥你想换谁?如果不是你和池哥现在互换的话。”
“我当然是……”谢玦话到嘴边,突然想不出来自己想换什么。他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职业,也没有特别关注的人。
就算打游戏,看游戏直播,一开始也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慢慢演变成了习惯。从他自己来说,很多举动都是为了反抗谢宝海的意愿,如果抛开各种现实因素,问他如果有什么想成为的人或者想体验的人生。
他居然脑内一片空白。
谢玦突然有点儿羡慕于欣然,对未来的人生居然有那么多期待感。
“什么?”于欣然把豆浆盖子掀开,小心翼翼地端着吹了两口,问谢玦。
谢玦瞥了他一眼:“我是秦始皇,给我打钱,等我一统六国给你加官进爵,童叟无欺。”
“谢哥,好烂的梗哈哈哈哈。”
“……”
俩人顺着早上上学的人流往里走,上了教学楼二楼,进了班里。
池翰墨已经在位置上了。
于欣然抬眼这么一看,班里气氛昏昏沉沉的,有种刚歇完周日回来重赴地狱的无力感。
他又看了一眼池翰墨,顿觉班级第一果然不是人,这位正精神抖擞地背单词呢。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他拎着自己的豆浆回座位了。
……
谢玦把手里的早餐往桌子上一放,把书包也摘下来往椅背上一挂,这才坐下来。
他把一份小米粥连一个鸡蛋往池翰墨那边推了推:“吃早饭没?”
池翰墨“嗯”了一声:“你家阿姨早上做的胡萝卜鸡蛋饼,杂粮豆浆和煎鸡蛋。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靠,把这回事儿忘了。
谢玦劈手把推过去的早饭夺回来,狠狠喝了一口小米粥!
另一个也狠狠吸了一口!他一个人喝两份!
现在需要可怜的是他自己!
第五十六章
自打谢玦不迟到早退, 上课还控制自己不睡觉,在座位上自由活动之后,一天突然就变得很长, 时间很多。
一上午他打游戏, 看闲书, 看着看着就觉得无聊了。
之前早自习不来, 随随便便一睡能睡过去两节课,然后再摸两把游戏, 一上午就差不多就结束了。
中午吃完饭,下午睡一会儿, 再看会儿乱七八糟的闲书, 下午放学后就拐进网吧了。
现在是网吧也不去, 早自习按时来,上课也不能睡觉。他打游戏上了五颗星,看了两本漫画, 居然上午第四节课还没结束!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下课,课间他去了趟厕所, 回来碰上于欣然要下楼买吃的, 他还跟着去了, 随手买了点儿饮料零食回来。
自习课铃一打,谢玦是真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一会儿挪着看于欣然在干嘛,一会儿又活动活动颈椎,凳子上就跟长了刺一样,坐不住。
五子棋瘾突然犯了。
谢玦拍了拍前座的于欣然。
……没反应。
睡着了?
这小子不是下课的时候刚买了一堆零食么, 回来就睡?除了睡就是吃, 能不能有点儿别的消遣?
前几节课上课的时候谢玦边打游戏边抬起头来观察讲台前头的时候看到好几次了,于欣然坐得直直的, 似乎很努力想要认真听课,但背影是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尤其是物理课。
这人每天回家干什么,怎么来学校成天这么困?
他站起身来,看讲台上老师忙着手头的事儿没往下看,谢玦身体往前倾,又点了点于欣然。
于欣然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是谢玦,眯着眼睛道:“咋了哥?”
“下五子棋不?”谢玦问。
于欣然摆了摆手:“我太困了,就不……”
话没说完人就昏过去了。
谢玦:“……”
把孩子困成啥样了这是,于欣然昨天晚上是去工地上搬砖了么。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屈子琪身上。
唉,算了,这人根本就不会下五子棋,以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
下棋讲究一个旗鼓相当,俩人水平差不多才有点儿意思,对方水平太高了一直输没劲,对方水平太低了一直赢也没有啥成就感。
本来于欣然跟他五子棋水平差不多,赢率三七分,他七于欣然三,这也算是有输有赢。于欣然偶尔还从网上看一些邪门招数,玩起来也挺有意思。
但现在看于欣然根本清醒不过来这样,也就算了。
……
本来谢玦只是有一点儿想玩五子棋。
可现在于欣然睡了,屈子琪难堪大任,眼看着玩不成,谢玦那逆反心理又上来了。
一件事情越做不成他就越想做,玩五子棋的客观条件明明不具备,谢玦就突然觉得不下成这次棋浑身难受了。
末了,他终于对身边的池翰墨下了毒手。
谢玦戳了戳池翰墨:“干什么呢?”
池翰墨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练习册:“在写题。”
“上了一上午课你不累?于欣然都睡着了。”谢玦指了指前桌。
“还可以。”池翰墨道。
“要不要来点儿益智的东西活动一下大脑?”
“什么?”
“等着。”
谢玦伸长手拍了拍屈子琪:“屈子琪,帮忙把于欣然桌兜里那张五子棋盘递给我。”
“好。”
屈子琪转过身去于欣然桌兜里翻了。
“下棋,就是一种很好的活跃脑子的方式,你别看他的规则简单,但是玩起来很有战略性,说不定对你理科的思维有帮助。”
谢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看杂书看累了,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也有点儿没意思,决定重操旧业当五子棋棋圣。
还贴心地帮池翰墨找好了理由:活动一下大脑。
岂料池翰墨有点儿为难:“我这篇还没写完。”
谢玦纳闷的扫了一眼黑板:“课代表们不是还没留作业呢么?”
“在写练习册,你给我买的那本。”池翰墨道。
谢玦顿了一下,伸手翻了一下池翰墨桌子上那本书,黄皮的,还真是他买的那本。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噢……有用吗?”谢玦问。
池翰墨点了点头:“题都挺好的。”
他选了两本,一本是英语一本是理科综合,题都很不错。同系列的数学和语文他也看了,语文科目没必要买练习册,数学那本上面的很多题型班主任都讲过,那本数学的很可能就在边老师的参考书目里,他就没必要单独再买一本了。
英语这本很多拓展词汇,他在月考卷子上见过一些,多做题总有好处。这本书里的完型和阅读难度也刚好符合他想练习的程度,超纲词有,但不多,考的语法也是中上难度,正好用于巩固和提高。
“谢哥。”
屈子琪找到棋盘,递过来。
谢玦接过,揉了一把头发问池翰墨:“那你什么时候能写完?”
“快了,我基本上已经写完了,把这两篇写完的对着答案订正一下,然后整理一下今天上课老师讲的内容就弄完了。”
谢玦听着池翰墨这堆“计划”,心道怎么有人在没留作业的情况下还把自习课安排的这么满?
脑子好使又自律,有这样的人在,他们班第一名的宝座别人是暂时别想上去了。
他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跟池翰墨说:“你这个英语……对着答案订正就可以?”
“嗯,把错误的勾出来标注错在哪……”话说到这池翰墨突然抬起头来去看谢玦。
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玦本来就是临时起意,他确实想玩五子棋,于欣然又昏睡不醒……听池翰墨还有事情没做完,他也不是不能顺手帮一下。
但突然被这么看,他还是有点儿烦躁:“看什么,拿过来我帮你订正,你去整理你那个什么,上课讲得内容,赶紧弄完就能下棋了。”
池翰墨顿了顿,又得到了谢玦一句“快点儿,别墨迹。”
“行。”
他把手里的练习册递过去,放在了谢玦面前。
还给谢玦拿了根红笔。
这人桌子上空荡荡的,除了一本摊在一边的漫画书和一张很简陋的、手绘的五子棋棋盘,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更别说笔了。
“答案在后边第……”
“知道知道,我不至于连答案都找不着。”谢玦道:“你赶紧整理你上课的笔记。”
“……好。”
谢玦看了一眼池翰墨刚做完的题,四篇阅读一篇完型,等等……
他又翻到书皮看了一眼:“这是昨天刚买的那本练习册吧?”
“是。”
谢玦震惊:“刚买的你已经做了这么多页了?”
池翰墨刚写的这几篇都二十多页了,他顺手往前翻了翻,黑色字迹中点缀着一些红笔的注释和纠错,字迹很整齐。
这又是什么时候写的?
“嗯,昨天下午写完作业没什么事情做,就写了一些。”池翰墨回答。
谢玦:“……”
什么人啊,周末就一天休息,上午跟他逛完商场回去,自己闷头睡觉,这人倒是开始写作业了。
听听那是什么话,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开始写练习册了?
多卷啊。
还好自己不学习,否则不是被狠狠卷到了?
好险好险。
“怎么?”池翰墨问。
“没事没事儿,你弄你的,我订正了。”谢玦道。
他对照着内容标题翻开后边的答案,手里转着红笔一道道对下来。
对池翰墨的作业很轻松,ACDBA,DDCDB,ACCDC……对着看下来,都是对的。
也就是最后一篇的阅读错了一道。
谢玦看了看答案注释,没太看懂池翰墨错在哪了。
好像是跟语法有关,不过这句语法是不是有点儿太长了?看着就难,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答案注释里那句话抄在边上了。
好,接下来就是完型了!
完型池翰墨错得也不多。
对下来一共就错了两道,谢玦照样把答案注释一股脑抄在旁边,然后心满意足一合书:“好了,对好了,正确率很高!”
把书递过去的同时谢玦还不忘问一句:“你整理完了没?”
“马上。”
“行。”
谢玦高高兴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桌面,把那本漫画随手塞在了桌兜里,然后又拍了拍屈子琪,让他从于欣然那拿两只铅笔,加一块橡皮——他自己确实啥也没有。
等棋盘备齐,笔也准备好,谢玦开始盯着池翰墨。
也不知道是因为目光压迫,还是池翰墨感受到了谢玦迫切的心情,没几分钟他就把课本合上,说:“好了。”
“好了就好,来来来,给你笔。”谢玦跃跃欲试:“五子棋你会玩吧?”
“不会。”
“?”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会下五子棋的?
他顿了一下,盯着池翰墨脸上的表情。
谢玦觉得池翰墨是在开玩笑涮他。
可这人的表情……看上去还挺认真的。
于是谢玦又问:“你从小到大都没下过五子棋?”
池翰墨摇了摇头。
“额……那你小时候玩什么?”
“玩摔卡?”
“我是问你小时候上课的时候玩什么。”
“在认真上课。”
“不是,那你……”谢玦想说家里也不玩么,他小时候第一次玩五子棋就是过年的时候表哥来家里带着他玩的。但他想到池翰墨家里的情况,话到嘴边临时改了:“那你小时候在爷爷那也不玩啊?”
“我会下象棋。”池翰墨说。
“哦,象棋啊。”谢玦想也是,老人家好像都更喜欢玩象棋,五子棋这种东西更像是小孩儿玩的,老人玩也是玩围棋。
“没事儿,这比象棋简单多了,五子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练成五个棋子就赢了,对手需要围追堵截,互相干扰,考验的就是一个思维,懂了吧?”
池翰墨似懂非懂。
“玩着玩着就会了。你画圆圈我画叉,代替棋子,先试一把。”
谢玦没想到池翰墨居然没玩过五子棋。
但作业都帮人订正了,这时候要是算了他不乐意。他还想了,再不会玩能怎么样,总不会比屈子琪还傻……
算了,跟新手玩也有跟新手玩的乐趣。
第一把很快就结束了,谢玦先手本来就有优势,从池翰墨下的地方来看很明显能看出来他以前确实没玩过。
谢玦赢了,他心里还挺爽。
他下过了年级第一诶!
“这就是你赢了对吗?”池翰墨看着那张纸上五个叉斜线连在一起问。
“对,无论是横着竖着还是斜着,只要一条线练成了五个,就算赢了。”
“好的。”
“来来来,我们再试一次。”谢玦用橡皮把俩人方才下完的那把擦掉。
池翰墨点了点头。
“这回你先下。”谢玦秉承着照顾新手的态度,第二把给了池翰墨先手。
他心里还有点儿美滋滋,年级第一你不能说人家脑瓜子不好使吧,这五子棋都玩不过自己,他可不是一班当之无愧的五子棋棋王?
……很快,谢玦就美不出来了。
这才第二把,池翰墨的棋子和第一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好几次谢玦差点下错,幸亏他谨慎,这才焦灼地赢下了第二把。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池翰墨抱着探究的认真表情问:“再来一把?”
“……行啊。”
谢玦把这一局的棋子擦掉。
进步真是神速,他想,怎么着自己身上也有那么多把的经验呢,应该不至于输给一个下不过三把的新手吧?
……
“这就是赢了吧?”池翰墨用笔尖点了点他的圆圈,斜着连的:“1,2,3,4,5。”
“……对。”
手绘的五子棋棋盘是拿A3纸画的,这一把圆圈和叉几乎把所有棋盘都占满了,可见战况之激烈。
棋子一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就多,到后面谢玦已经思考好久才下两笔了,就这样还是输了。
池翰墨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还没等他把笔扔一边说不玩了,就听见池翰墨对他道:“你下五子棋好厉害。”
“?”
“要不是最后让了我一步,我赢不了。”
“……嗯,是么。”
谢玦根本没看出来自己哪步让他了。
赢了的人夸输了的人,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第五十七章
自从班主任宣布周六正常上课, 从上课天数开始变成和高三一样的程度开始,无论学生们情愿不情愿,他们这一届在学校眼里就已经是高三待遇了。
于欣然非常不适应。
首先, 他不适应突然大幅度增加的作业。
——原来一天的作业, 只要晚自习速度快点能在晚上放学之前弄完, 速度慢回去再写写, 实在不行第二天早上到学校抄点儿没写完的卷子,总能交上。
现在的作业晚自习笔尖快冒烟了, 脑袋快烧糊了也写不完,以他的手速必然要拿回家整, 整到十二点还剩下一大堆。
也不是他不愿意走点儿偏路子, 原来该抄就抄, 于欣然绝不难为自己,看自从跟班主任单独谈心过后,他基本就不抄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制力有多好——那天的谈心有用吗?有用, 于欣然间接性打了鸡血,阶段性踌躇满志, 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 为了一年以后自己能考出个好成绩来。
可当天还没下学呢, 他那股打出来的鸡血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泄掉了。
真正让于欣然“踏踏实实累死累死累活写作业”的原因是因为他妈。
谈心不只是跟学生每个人,还捎带上了家长。
自家孩子要高考这事儿,有人重视有人不重视,就算是重视,程度也不一样。
于欣然他妈无疑是极度重视的那一种。
自打那天之后, 于欣然他妈把店里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各店的店长, 尤其保证于欣然晚上回家之后她能陪着——陪着查作业。
自己儿子的德行她非常清楚,是个打一步走一步、能站一会儿但决不会自己站长久的小懒蛋。小懒蛋爱玩爱偷懒, 但拎起来好好整整也能有个形状。
在这方面于欣然也耍不了滑头,因为他和班里学委住一个小区,他妈认识人家学委许铃她妈,每天发微信交流当天的所有上课和作业内容。
学委那是何等人物,是能和池学神长居班里前五名的人中豪杰,不用熬夜作业也能高质量完成,但他不一样,他自认为是速度奇慢的学习废物。
他写不完那跟速度没什么关系,单纯是不会。
每天学校上完课回家“上课”,他妈紧盯着他一项一项完成,不能偷懒不能走神,要是到十二点四十五还没写完就速速上床睡觉。
为什么是十二点四十五?因为他妈说要至少保证六个小时睡眠。
他家住的离学校近,他妈连他早上几点起、多长时间吃完早饭、走到学校赶上晚自习都算得非常精准。
于欣然有种完全被支配的感觉,偏偏反抗无效,于是乖乖认命。
其次,他十分不适应全班都沉浸在这种逐渐变得沉闷而紧张的“高三”氛围中时,自己周围三个人都是“神仙”。
一个学神,无论多紧张的环境都能保持自己的学习节奏,雷打不动。就比如数学课今天留的两张卷子,自己花了上午一节课,写完三分之二,还是认认真真写的情况下。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转头问个题,发现池哥已经在写第二章小卷了,甚至快写到最后的大题了。
一位小说鉴赏家,算了,不说也罢,各人有各命,羡慕不来。
还有一个最近一头扎进棋谱里的半神,谢哥。
他那天上午就是稍微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周围人都走了,放学了,屈子琪都自己去食堂吃饭了,后座这俩还没动,对着手画的五子棋盘较劲。
于欣然揉了揉眼一看,这两位下五子棋呢。
一问才知道,池哥刚玩第三把,谢哥就输给他了。
第四把正在进行中。
于欣然先是惊讶,他谢哥下五子棋的水平出神入化,他绞尽脑汁都经常输,怎么能这么快就被摘掉棋王的桂冠?但很快他就释然了,毕竟输掉的对象是池哥。
他有时候觉得数学卷子最后大题的最后一问能做出来的都是怪物,他连思路都没有——或者说因为于欣然片刻,他觉得数学能学好的人脑袋里都是精密的结构,和自己不一样。
那池哥就是怪物中的怪物。
能做对最后一道题最后一问的人,下五子棋八成也能代入到他们那些公式里头去。
他释然了,但谢哥显然没释然。
谢哥的执拗和要强没放在学习上,倒是放在了五子棋上。
几个人一块儿放学出去吃饭的时候,于欣然瞄一眼谢玦的手机,都能看见对方在认真研习五子棋。
比他上课学习的时候还认真。
学习完理论,自习课上实践,等池翰墨把作业写完,就是俩人的棋艺比拼时间。
——你说气人不气人,于欣然作业累死累活每天晚上折腾到快一点,好的时候能整个差不多,难的时候只能在他妈叉着腰赶他上床睡觉前完成百分之八九十。
而池翰墨人家能轻轻松松放学之前完成,甚至还能晚自习腾出来半个小时和谢哥下棋。
听说池翰墨每天晚自习回去之后,还给自己开小灶,人家还加班加点多学一点。
每天多学一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可能距离就是这么被拉开的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于欣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每天上午自习最后那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有晚自习快一节课,他边苦哈哈赶着作业边观战后边两位哥下棋,能算得上是于欣然一天最快乐的时光了。
……
“谢玦。”
埋头看手机的谢玦没抬头:“嗯?”
“下午上课前收齐生物课作业。”池翰墨提醒。
“行,啥作业?”
“一张卷子。”
谢玦比了个“ok”的手势:“还办公室?”
“不用,下午第一节课就是生物,老师说放在讲台桌上就行。”
“好。”
自己班生物老师回来之后,谢玦就走马上任替池翰墨当上了生物课代表。
好在课代表事儿也不算多,也就收个作业写个作业的事儿。在黑板上留作业这事儿也好解决,谢玦和池翰墨的字迹任何一个在黑板上写都违和,最后一拍板,由于欣然代劳。
反正写在黑板上也是自习课写,就是给同学们一个提醒,是谁写也没什么人在乎。
就算有奇怪的,也不会真问到“池翰墨”跟前来。
托这个“课代表”的服,谢玦别的不知道,每天生物作业要收什么他倒是一清二楚。具体内容不看,但留了啥他倒是能记住。
不是每天发的卷子就是生物课后一练那本练习册。
谢玦应完,又低头看手机上的大师五子棋。
现在是中午班里午休的时间。
说是“午休”,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睡觉,也有人抓紧中午这点儿时间消遣一下。
一中夏季作息,中午休息时间是十二点到下午两点。
准确来说是一点五十打预备铃,两点正式上课。
两个小时的时间,吃完饭睡一觉的时间是有的。
谢玦看完一个难局,在本子上简单记了一下数字和位置——没错,他记上笔记了。
看了眼时间,他又算了算这几天和池翰墨的对弈输赢。
随着俩人水平的直线增长,对局时间也在增长。
上午一般最后一节自习后半节能下一把,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能下两把。
一天三把,眼看着就要过去一周了。
除了周一那天的对局,从周二开始算,周二那天下了四把,他和池翰墨一人赢了两把。周三下了三把,池翰墨赢了两把,周四下了三把,池翰墨赢了一把。
今天周五,统计一下战绩,他和池翰墨打平,一人赢了五把。今儿要还是三把棋局,高低能有个小胜负出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那把他输了,得晚自习两把都赢才行……
谢玦算完战绩,站起身来,看还有五分钟就预备了,插着兜喊:“都醒醒咯,生物课作业,小组长们交我桌子上,三分钟,过时不候。”
池翰墨伸手先把自己那张放他桌子上了。
周一那天,谢玦第一次得知他要收作业、这么喊的时候池翰墨还不太适应,班里同学也都不太适应。
以往池翰墨收作业都是绕一圈,从小组长那拿的,没这么高的分贝,跟吆喝似的。
但谢玦哪知道什么小组长、什么咋交作业,他压根就没正儿八经关注过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他们后排三个原来的小组长是于欣然。
看见同学们转过头来看他,他挑了挑眉,问:“看什么?”
然后就没人看了。
池翰墨差不多适应“自己”这么喊了,这么收也确实快,他觉得班里同学们也差不多适应了。
收完作业,谢玦简单点了数,然后他溜达到讲台边上,把卷子放在上头。
正好生物老师推门进来,谢玦自来熟地一点头,下去了。
“齐了吗?”生物老师问。
谢玦边往后排走边回头说:“除了谢玦没交,都齐了。”
生物老师:“噢,那我们开始上课。”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于欣然听完还看了一眼这俩人,这俩人倒是非常自然。
一个摆好了课本准备听课,一个人熟练的摸出手机来继续钻研棋艺。
互换身体到现在过去快两周,俩人基本已经适应了对原来自己的名字脱敏。
转而把对方的名字“刻”在了自己身上。
……
谢玦摩拳擦掌,准备晚自习一举拿下两把。
但他终究没能如愿。
晚自习第二节课快下课时,本来不应该在学校值班的老边出现在后门。
把池翰墨叫走了。
第五十八章
上午的时候, 谢玦其实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
上着语文课的时候他手机突然收到一笔转账,两万五,他妈妈转过来的, 说是多给他点儿零花钱。
以前谢玦的零花钱都是他妈发, 一般都是几千, 花完了再说。也不是没有几万几万的发过, 但那样的时候屈指可数——基本上是之前谢玦沉迷于收集手办那一阵才这样。
谢玦再“铺张浪费”也只是个高中生,除了吃吃饭打打游戏, 没什么特别花钱的地方。
他现在又没什么过于烧钱的爱好,现在手里还有个两千块, 也没张口要过。且最近这一年都是月底的时候给他打, 都快形成规律了。
上午的时候谢玦收到这样一笔转账, 还以为是池翰墨最近在他家表现太过良好,他妈以为自己已经扎进学海回头是岸,给的奖励费呢。
当时他看了一眼台上讲课的老师, 压低声音问了两句池翰墨。
池翰墨倒是说在家里他学得很隐蔽,基本是照着谢玦说的, 晚上学习把屋门锁起来, 没让别人看见。
没有什么多余的“谈话”或是“表决心”。
谢玦当时犯了会儿嘀咕, 寻思不会就是因为买了两本教辅被看见了吧?他家对他的期望已经这么简单了吗?
思考半天,未果,他就先把这件事儿放在一边不想了。
直到晚自习池翰墨被叫走。
谢玦想起了上午这回事儿来。
池翰墨肯定是以“谢玦”的身份被叫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玦”今天没干什么需要班主任不值班还专门晚自习来一趟拎人的事儿。
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家里。
谢玦不是傻子, 他一联想到上午那笔转账, 心里琢磨出来两个可能。
其一,和他家的生意有关系?只不过他很少关心他爸的生意——或者说也不是他不关心, 从他上小学开始,他爸就很少在家里提关于生意上的事情。
就算偶尔公司的人过来,也是直接进他爸的书房,顶多看见他的时候跟他打个招呼。
少年心里装着的全是不忿和叛逆,在家里能平和地跟谢宝海说两句话都算稀奇,更不用说问工作往来上的事儿了。
年纪没到,也没那个心情。
不过这个猜测是根据那笔转账来的,仔细想想谢玦感觉有点儿立不住脚。
他家生意上就算赔钱了、破产了也不至于把班主任叫过来跑到学校谈吧?
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学校的股东,有钱了没钱了还需要跑到学校来昭告天下不成?
这是有钱了准备再捐一栋楼,还是没钱了准备收回那栋捐给学校的新图书馆啊?
谢玦摇了摇头。
其二,是不是谁身体不好,进医院了?
马上下学了,能让老班这么老远过来跑一趟,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
谢宝海出事儿进医院了?还是……妈妈?
他心里一紧。
上午他妈给他打的那笔钱什么意思,那笔钱要是不买什么大件不冲销游戏,够他花几个月的了。
是妈妈身体出什么问题了,怕自己不在谢宝海苛待他么?
前排的于欣然做作业做得欲生欲死,对后排少个人的事儿没太关注,直到理综写得差不多了,才伸了伸懒腰转过头来打算观战今天的五子棋大战,这么一看发现少了个人。
“池哥呢?”他问。
谢玦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没心情详说,只道:“老师叫他有事儿。”
“噢。”脑子被卷子上的题搅成浆糊,于欣然也没想那么多,叹了一句:“唉,好吧。”
今天的娱乐项目也没了,他还是好好写作业吧。
……
谢玦看了看时间,池翰墨被叫走差不多二十分钟了。
现在晚自习第三节课都上了快十分钟,一点儿信也没有。
再过五分钟。
再过五分钟要是还没回来,他得去一趟老边办公室。
是,他现在是“池翰墨”,“谢玦”家里的事儿似乎和他没有关系,但谢玦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真要是妈妈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怎么也得去看一眼。
就像是某种巧合,谢玦心里刚这么想,就扫到了后门口再次出现的班主任身影。
老边看到他注意到自己,也不往班里走了,遥遥地朝他招了招手,让谢玦出来。
纵使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谢玦起身往外走。
走到了班门口,老边神情微妙地问他:“你和谢玦手机还没换过来?”
谢玦“嗯”了一声,问:“老师,叫谢玦去是什么事儿?”
老边顿了顿,然后叹了一口气:“比较复杂,你拿着手机跟我来吧。”
班主任带着谢玦往楼下走,这不是去办公室的路。
谢玦心里本就不安,看这架势感觉自己心里的猜测恐怕要应验。
多大的事儿需要避开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
平心而论,老边确实是一个照顾人心理感受的老师,谢玦越走越觉得可能是家里真出了什么事儿。
“老师,怎么了?”
下楼梯的时候,谢玦又问。
楼道里的声控灯开了,上课时间走廊安静得很,楼梯间更是。
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问句的回音。
边知往楼下走,听见他这么问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不用担心,主要是看一下谢玦的手机配合调查,这才叫你出来。”
“调查?”
谢玦听到这个字眼,反问。
“调查”这个词,听上去就不是“不需要担心”的词。
“……你到了就知道了。”
谢玦跟着边知到了一楼拐角的一个房间。
边上是干事执勤的办公室,这个房间看上去像是会议室。
一进去,谢玦就感觉到了气氛上的不同。
他看见了自己妈妈和池翰墨坐在一边,他妈旁边还坐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谢玦认得,一中现在的副校长,大大小小的活动上都见过。
会议长桌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身上的气质显然不是老师,穿的是一样的深色制服,谢玦看不出来是身上行业的制服。
“领导,这就是我们班的池翰墨。”边知带他进来的时候道。
谢玦进来的同时,屋里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谢玦扫了一圈,和池翰墨对上眼神。他没看出来池翰墨那个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来,池同学先坐下。”刘副校长笑了一下。
谢玦坐在了池翰墨旁边,边知紧跟着坐在了他们这一侧。
“这位同学,需要你出示一下谢玦的手机配合调查。”对面的男人道。
谢玦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解锁。”
谢玦没动:“什么调查?”
这什么气氛?调查他干什么?他皱着眉头,心里涌上来一百八十个疑问。
对面这两个人什么身份?便衣?
他也没犯什么法吧,难道是李哥那边儿出事儿了?他最近动过手的就是秦博那帮人,那帮人搞了什么鬼?
小混混们斗殴会惊动到学校层面么,出人命了?
身边的人伸手拉了一下他胳膊,是池翰墨。
池翰墨还没说话,谢玦就听见了自己妈妈的声音:“这位同学,姓池是吧?不用紧张,是我们家有一些事情需要配合调查,没关系,这两位就是看一下手机,走个流程。”
谢玦看向自己妈妈。
他第一次感觉到互换身份后自己亲人的“疏离”,他妈对他说“这位同学”。
韩一兰女士一向是温和的,和蔼的,对谁都这样。
他打架被班主任告状告到家里去的时候,谢宝海向来暴跳如雷,他妈会护着他,眼神里虽然有不赞同,但更多的是回护和心疼。
谢玦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他妈的“客气”。
一时之间心里百味杂陈。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没说什么,解开了手机锁,往前推了推。
“谢玦的手机为什么在这位同学手上?”对面的男人问。
边知堆着笑在边上解释:“这位同学是我们班池翰墨,他成绩很好,平时是班里第一,他呢,和谢玦关系不错,还主动调座位到谢玦边上帮助他学习,算是两个人互相帮助,两个人关系好嘛,平时手机拿错了什么的或者是打游戏……”
对面的一人看了边知一眼,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敲字。
谢玦听见池翰墨开口:“我用他手机帮他打游戏上段位,有时候会把手机换过来用。”
“诶对对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经常帮着打游戏。”边知道。
“两个人为什么是半个月前加的好友?”
谢玦:“这重要吗?”
边知拉了他一下。
“这是流程,这位同学配合一下。”对面的人道。
“……我俩半个月前关系才好起来。”
“有没有资金上的往来?”
“没有。”
对面拿着他手机的那个人翻看了一遍,对边上对着笔记本那人道:“没有资金往来。”
“上午有一笔两万五的转账。”
韩一兰道:“那是走的我的私账,给孩子转的零花钱。”
“两万五的零花钱?”
“这孩子花销大,一个月几千都是正常范畴,有时候会多转一些,这笔来源跟公司没关系,可以从我的账户上查。”韩一兰道。
……
谢玦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是谢宝海公司那边出事儿了。
第五十九章
谢玦在这里显然不重要, 更准确的说,是“池翰墨”不重要。
他被叫过来只是因为“谢玦”的手机。
对面两个人对着手机和电脑查了一会儿,把池翰墨的手机放在手机上, 推到谢玦面前:“同学, 这是你的手机, 可以离开了。”
谢玦哪肯在这个时候走?
“我能问一下出什么事儿了吗?”他这话一出, 边知看了他一眼赶紧跟对面的俩人解释:“他们是同桌,关系好。”
“那什么, 池翰墨,你先回去上晚自习吧。”说完边知就站起来拽他衣服。
谢玦没动, 更没看一直朝他使眼色的班主任。
“你先回去。”这是池翰墨。
谢玦打包票, 池翰墨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对自己家了解不多,被叫过来八成也是一头雾水。
但谢玦记得清楚,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家里气氛很不对, 谢宝海消失了半个月,他在家里问谁谁都说没事人, 说他爸只是去出差了。
他那时候是小, 但不代表脑子也没发育完全, 他会在书房门口偷听。
谢宝海合作的甲方涉嫌洗钱,连带着谢宝海自己的公司也一块儿接受调查,整个人断绝联系,人在哪都不知道,就这么点儿信还是托了一大堆人打听出来的。
好在最后调查结果是谢宝海和这事儿没关系, 人回来了, 要不谢玦从那个时候就能体会一下自己亲爹进监狱是什么感觉。
现在这情形,谢玦感觉跟当初如出一辙, 甚至比当初还要严重些。
所以他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这位同学。”韩一兰开了口:“知道你担心,没事儿,回去上课吧,啊?”
谢玦能看出来,自己妈妈状态不好。
她不是个脸上能藏得住事儿的人,这句安慰也显得很苍白。
他看了看会议室的气氛,拳头一捏再捏。
是,他现在和谢家没关系,要是现在非在这留着闹起来,是给他妈妈添麻烦。
谢玦长吸一口气,拿过桌子上池翰墨的手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
边知紧跟着出来,关上门,领着他往回走:“池翰墨啊,你别想那么多,事儿不严重,就是看着严肃了点儿,回去该学习就学习,就当我没叫你出来,啊。”
谢玦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想,等调查结束,问问池翰墨怎么回事。
这一等,就等到晚自习结束,学校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保安来锁门查人,看见了杵在最后一排的谢玦。
“学生,该回家了,学校要锁门了!”
保安朝他喊。
谢玦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听见这句话问:“学校里人都走了?”
“都走了,就你这还亮着灯呢!”
谢玦反应过来,拎上一边池翰墨的书包就往楼下冲。
刚才去过的那个会议室门已经锁上了,里头人走了。
他冲出学校,没看见自己家车。
又看了眼表——下晚自习好一阵了,已经十点过半了。
谢玦点开池翰墨手机,不知道密码……面容解锁了。
他划了两下,在不太熟悉的操作页面里找到微信,本来犹豫着不知道池翰墨手机拿没拿回来,要不要打电话,正好看见池翰墨发了条消息过来。
【谢玦】:“到家了,别太担心。”
他立刻发消息回去问:【方便接电话吗?】
【嗯。】
谢玦直接弹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
“怎么样?”谢玦问。
“刚到家不久,你妈妈刚才情绪不太好,安慰了一下。”
“我现在过去,家里有人盯着没?”
“现在?好像是没有,我回来路上听你妈的意思,白天家里已经被查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听了一耳朵,不知道全面不全面。你爸借钱给不该借的人,惹上点儿麻烦,公司现在正在被查,所有财产暂时被冻结。”
“嗯。”
“刚才你妈在车上说……”池翰墨压低声音:“白天给你打的那笔钱是她攒下来的,怕你这段时间没钱花。上午也是一时慌了神,没想那么多,结果连累你一块儿被查。”
“嗯,知道了,我现在过去……给你送书包。”
谢玦听完这段话喉头动了动,伸手拦住一辆路边的出租车-
到自己家别墅门口,谢玦深吸了一口气才往里走。
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用现在的身份面对……妈妈。
太客气显得奇怪,太亲近又不合适。
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拿捏不好分寸。
说太多显得不礼貌,什么都不说他自己难受。
纠结了半天,才按下门铃。
门一打开,他就看见了自己妈妈的笑脸。
“池同学是吧?小玦说了你要来送书包,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专程来跑一趟。”
“……没事儿。”
谢玦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日子没回来了,他妈妈好像瘦了些。
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韩一兰女士笑着道。
“我去吧。”沙发后头站着的池翰墨立刻道:“您歇着。”
他转身往后头厨房走,给两人留出来空间。
“来,你先坐下歇歇,家里住哪,远不远啊?”
谢玦一路上的担忧在母亲柔和的话语下化成了一滩柔软的形状,隔着现在的壳子不轻不重地扯他。
“不算远。”
“那这么晚了,你一个孩子也不安全,先歇一会儿,我叫司机回来送你回家。”
韩一兰让谢玦坐下,自己也坐下来,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韩一兰问谢玦:“池同学啊,你们班老师说你是班里第一,是吧?”
谢玦“嗯”了一声。
“那可了不得,一中是好学校,年级第一那以后肯定能上好大学。”
“……嗯。”
“我家小玦性格好,成绩是差了点儿,但是脑瓜子聪明呢,听老师说你主动帮他提成绩,谢谢你呀。”
谢玦又“嗯”了一声。
“小玦有你这样的同桌挺好,孩子他爸成天觉得孩子只顾着玩,这不,他也挺上进的?我就放心了。”
韩一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些细纹,整个人像是那种宣传片里没有一点儿棱角的“母亲”形象,对自己儿子的学霸同学更是和和气气的。
谢玦不知道自己妈妈是不是在说场面话,但对一个上门来的儿子同学,似乎也只能说这些。
“我也没帮他多少,您不用这么客气。”
“学习好就已经很厉害了,马上高三了,老师都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这个时候你和小玦坐一起辅导他,阿姨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我和我家那口子啊,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俩家以前都是在村里做买卖的,后来买卖做到县里,再到市里,一家三代,都没出过大学生。
我家是养猪的,孩子他爹家一开始是倒腾东西的,饲料、花啊树啊,什么都倒腾一点儿,后来又赶上拆迁,这才有点儿钱。”
谢玦知道自己家那点儿事,以前他不耐烦听他妈絮叨这些,现在倒是安静了,嘴里吐出一句“您家不容易”来。
“是不容易,我和孩子他爹刚来市里做生意的时候没少被人骗,吃了不少亏,所以孩子他爹就觉得人得有文化。”
“觉得不打不成才?”谢玦问。
韩一兰脸上的笑裂开了一条名为尴尬的“缝隙”,说了两句“也不是”后叹了口气:“我们那个年代,谁家小孩都是被打出来的,我家小玦他爸脾气大,主意正,谁说也没用,让你看笑话了。”
谢玦是心气儿不顺,满腔憋闷和担忧无处安放,自己徘徊反复琢磨了半天,方才发觉他一个高中生在这种事儿上根本无能为力。
就像今天晚自习结束了后无声无息散掉的人,没人通知他,他怎么想不重要,更做不了什么。
公司遇上大事儿,他家遇上大事儿,不是平日里他和谢宝海的吵闹,更不是一两顿绝食抗议再加上几周的冷脸就能不声不吭掀过篇去的。
愤怒的本质是来源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谢玦身上这暂借别人身体的胸膛安放不了这份愤怒,就算他自己的也不行。
他家很缺钱吗?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犯什么险?以前吃过的亏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犯?不能长记性吗?非得把一家子连同他妈的心都悬在刀尖上?
谢玦不知道事情详细的来龙去脉,那也不是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看的详细“过程”,晚自习最后那点儿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他不知道该怨谁,但情绪会自己找到出口。
他不明白,谢宝海在弄出这档子事儿前就没考虑过家里人吗?
行,他自己是个逆子,考不考虑无所谓,可谢宝海不考虑一下他妈吗?这么多年他妈妈跟着他爸跑到市里来,照顾孩子把家里的事儿打理了这么多年,怎一句辛苦了得?
闷了一天的话谢玦没法对别人说,但怨气藏不住,话顺着自己母亲的话题就往外溜。
但看到韩一兰脸上的表情时谢玦后悔了。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用话塞谁呢这是?
谢家现在这个样子,妈妈还能收拾好心情来招待自己这个“同学”,是为了“谢玦”。
他作为“池翰墨”的身份,口无遮拦地让他妈难堪,该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池同学啊,你别多想,我家不是什么坏人家,这次的事儿也……因为点儿人情,我们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家,谢玦也是好孩子。”
韩一兰这两句解释的话更让谢玦难受,他胸口像是突然闷在了水里,好半天喘不上一口气来。
“嗯,我知道……不好意思。”
“啊?没事儿的,你说的对,孩子是不能靠打的……”韩一兰见谢玦这么说,连忙摆了摆手。
谢玦捏了捏拳头,指甲磨了一下手心的肉。
“阿姨,我没有冲您的意思,谢玦平时也跟我说过,说您……是位很好的母亲,很会照顾人。”
“唉,唉,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韩一兰被谢玦这句话说得有些不知怎么回。
妈妈没睡好。
谢玦想,眼睛下面挂着青呢。
他越看,心里那股对谢宝海的不忿就越强。
这算什么事?
一家子跟着他担惊受怕的。
“有句话,您可能不爱听。”他道:“我知道您们这样的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但您说人情,还人情也得讲规矩,守法律。您是个很好的人,要是这回事儿过去了……能劝劝就劝劝。”
“诶好,我知道。”韩一兰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同学知道这么多。
但已经知道了,也不能堵住人家的嘴,更何况这个“同学”说的话也是为他们家考虑。
于是她笑了笑,神情却有些无奈:“劝过的,但人家当初是节骨眼上帮了我们的忙,又是同乡一块儿出来的,也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严重。”
“同乡也未必是好人,您没听说过,骗子都挑熟人坑么。”
“是。”韩一兰又叹了一口气:“这回总能长个记性。”
她苦笑着道:“说就说了,跟你念叨两句,我家也不是分不清是非黑白啥人都帮……你别跟小玦说,他知道了怕是会钻牛角尖。”
韩一兰还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那边传来水壶加热的嗡嗡声。
“……您说。”
“当初我家小玦从老人那接回来,市里重点小学的名额抢破头也不好拿,那时候我们也没多少钱,生意上本来就周转不开。
……是那同乡托了关系帮着找了好多人,还借了我们一笔钱,这才让小玦进去的,宝海念叨了这么多年,唉——这人情怎么说也是还上了。”
韩一兰的话像是一道惊雷,震碎了谢玦所有的话。
过往是一道回旋镖,狠狠扎在了他的眉心。
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脑袋“嗡”地一声。
他在这一刻想——原来是因为自己吗?
谢玦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匆匆“嗯”了一声,丢了句“我先走了”就起身往门外走。
他怕再等一刻,自己的表情就要绷不住了。
草。
谢玦在心里想。
身后传来母亲“诶,司机还没来呢”的话,他摆了摆手,逃也似地离开了客厅,逃出别墅大门。
往外跑。
谢玦不知道自己往外跑了多久,也顾不上关注边上的环境。
他可能出了小区了,也可能就在别墅区里别的岔路里打转。
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一直以来的人生都是被人安排的,凭什么谢宝海让他去哪他就得去哪?
承人情是为了他,做错了事是为了他,打他是为了他,干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不甘愿的愧,说不清的恨,还不完的债。
他自己算什么?
算个笑话。
第六十章
谢玦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那里, 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
伸手抹了一把脸,手心一片湿润。
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给他递纸巾。
谢玦吓了一跳, 抬头, 看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出来的池翰墨。
他把纸巾接过来, 胡乱地往脸上一抹。
“你不用安慰我。”
“嗯。”
“我不是为了这事儿。”
“嗯。”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先回去吧。”
“嗯。”
谢玦侧脸瞥了一下这个连说三个“嗯”字的人,嘴上答应的倒是快, 脚步没见动。
“……”
他也不管了,顺着路往前走。
夏天的风闷又热, 吹在他脸上的泪痕上。
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 路灯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谢玦忽然自嘲一笑。
“我觉得我像个傻逼。”
“嗯?”
“跳上跳下的,自以为牛逼轰轰,天不怕地不怕, 在人家眼里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我觉得我有选择,我能反抗, 我能照着自己的意思来, 到最后才发现全是人家铺好的路, 无论我怎么做,都得承人家这份情。”
“……”
“是不是做子女的就得百分百听父母的?无论父母做了什么,怎么对孩子,到最后那些付出都能一笔抵消对不住孩子的地方,不……当父母的就没有对不住孩子的地方, 对不对?”
谢玦说着, 脸上露出几分迷茫来:“都是为了我好,打骂是为了我好, 花钱找人是为了我好,我不愿意是我幼稚,是我不成熟,是我还没走上正轨。我最好能乖乖听话,按照他的意思走一条康庄大道,这样才是完美的人生。”
说着,他又笑了笑:“是啊,我算什么,我最牛的丰功伟绩也就是打架了,不过就是一群混混的小打小闹,我也是个混混。人家是公司老板,上下都是好多位数的生意,认识的都是大老板,大企业家,琢磨的都是生意,人脉,眼界比我宽阔得多,我懂什么?”
身后的人拉了他一把:“坐下吧,别走了。”
谢玦就着池翰墨的力道坐在了一边的马路牙子上。
他觉得浑身无力。
这种无力不完全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无力感。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那种……你做了很多事,把自己父亲当做愤怒的目标,想做一些事情证明对方是错的。可用了很多力气后却发现,你全力打出的一拳甚至是人家给做的拳套。
这一拳全打在了棉花上,被卸掉的力道弹回自己身上,连“反击”都找不到目标。
谢玦丧失了目标感,他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
“你确实不成熟。”池翰墨坐在旁边开了口:“我也不成熟。”
谢玦看了他一眼。
“你父亲做的事情也未必成熟。”
刚才客厅里的话池翰墨也听见了,他知道谢玦为什么是现在这个反应。
池翰墨道:“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这无关年龄。你父亲做了很多事情,他觉得是为了你,你也觉得是为了你。
但你并不认同。”
“我不认同有用吗?”谢玦冷哼一声:“人家做了那么多事,为我欠人情,为我斥巨资,是我不识好歹,捧着自己那点儿不甘心放不下来。不是为了我,谢宝海现在也不至于被关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我妈也不用……这么忧心。”
他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也许,是我投胎投错了吧,他们要是生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成绩优异凡事都不逆着来,上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以后顺顺利利帮谢宝海弄公司里的事儿,把生意做大做强,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了。”
谢玦看向池翰墨:“说不定,咱们这档子事儿真是上天看不过去了,我觉得就这样换不回来也挺好。你成绩好,有想法,正是谢宝海喜欢的那种儿子,我家有钱,你当谢家的儿子,以后肯定能扶摇直上,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
池翰墨皱起眉头来:“别说气话。”
“没说气话,诶,这样真挺好的,换不回来就换不回来吧,以后你就是成绩好家世好的谢玦,我就……”
谢玦正吊儿郎当地发表他的“真知灼见”,领口被池翰墨揪住,不得已对上池翰墨含着怒气的眸子。
池翰墨那张脸平时几乎没什么表情,高兴或者无语时情绪都很淡,即使换成谢玦的脸,眼神也是一样。
上次见到池翰墨这么浓烈的情绪……应该就是在楼底下吃雪糕那次了。
“你干什么?”谢玦也皱起眉头来。
“谢玦,我之前觉得你脑子清醒,有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行为离经叛道了些,没被主流规训,顶多就是有点儿不成熟,但总能有自己的路。
现在一看,不过是披着层像样的壳子,你能不能不要老想着逃避?”
“说什么呢你?放开我!”谢玦道。
“放开你,然后接着听你这些自暴自弃的话?你该正视问题,懂吗?”
“靠。”谢玦骂了一声,掀开池翰墨揪着自己领子的手:“你牛逼,正视问题?你以为什么事儿都是你卷子上的数学题?有公式有解法,照着步骤一步步就能解决?大学霸,别拿你那套来高高在上的审视我,说教瘾没过够,跑我这来当人生导师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你要是想找个听话的学生你去找于欣然,我没心情听你那些大道理。”
池翰墨也跟着站起来,一边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扯在一起。烙在没人经过的小路地面上。
“谢玦,你是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说话吗?”
“我就是听不进去。”谢玦插上兜:“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不用你操心,你该回去扮演你的母慈子孝就赶紧回去,别当了几天谢玦就染上了谢家的毛病,开始管起我来了。”
池翰墨听着谢玦这些“混账话”,那股心里翻涌的怒气混着难过化成了更深重的颜色。
说出口的话倒是没了情绪:“薛宇受欺负你知道找人解决,知道从源头把混混打服,以绝后患。我妈来找我的时候你知道替我出气,举一反三弄出来相似的文件让我心里好受点,遇见别人的事儿你不是心里挺清楚么,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像头埋在沙子里的骆驼,打算一股脑地扔到我身上让我来承担?”
谢玦挑了挑眉头。
“行,好啊,那就照你说的。我当你爸的好儿子,以后他儿子名列前茅,前途无限。不过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会说话也不会照顾人,我安慰不了你妈,也说不了什么软话,只会硬邦邦板着脸学习,要是你妈觉得我这个儿子和她生分了因此难过,你可别怪我。
哦,还有,我早就不耐烦你妈早上晚上熬得那些补汤了,实在不好喝,既然以后我当谢玦,回去我就跟她说别多此一举了。”
“你敢?”谢玦道。
“我为什么不敢?”池翰墨反问:“你都不要那个家准备当池翰墨了,还在乎我怎么做?”
谢玦攥紧拳头,真想给池翰墨脸上来一下。
这个人是真知道他痛点在哪,扎起人来生疼。
“你没那么容易放下,承认吧,你不是想完全摒除自己的身份,你还是在乎,你还是难受,你说那些想法不是你的真心话。”池翰墨语气更平淡,但句句直接:“如果假装轻松心里能舒服,假装什么都不在乎能真的不在乎,那你就这么演。骗别人可以,别真把自己也骗了。”
“……别放屁了。”
“我放没放屁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都直勾勾盯着对方,眼里的情绪一览无余。
……
“对。我是放不下,我是骗自己,我是自欺欺人,你满意了吗?”谢玦看着他,眼中有些朦胧:“你追着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池翰墨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你是为了看我的笑话,那你的目的达成了。我是王八蛋,我看不起我爸的做法,一直捏着口气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我听见他那么做的理由是为了我,我怕了,行吗?我开始愧疚了,我又恨自己这种愧疚。
我觉得他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我讨厌他做什么都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我烦他加在我身上的种种意志,但是我不甘心你知道吗?凭什么呢,凭什么我的所作所为看起来这么可笑,他是老子就什么都是对的?
我没让他搭人情,我没让他为了我被关起来,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他为我付出了,之前我的难过,我的愤怒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谢玦脸上被泪水浸湿,心里憋着的、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话一股脑地往外冒:
“是,我不孝顺,谁指着自己老爹鼻子骂呢?但我怎么办,我不想活成一个傀儡,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我该怎么办?我以后又能怎么办?”
池翰墨朝他走近,又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等谢玦情绪平复了些,池翰墨轻轻开口道:“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你爸做的事情……不是只要为了你,就全是对的。”
谢玦心里其实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可憋在心里的情绪太复杂了,谢玦觉得池翰墨现在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他。
看他哭了,看他出丑了,看他可怜。
池翰墨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敢说我懂你,我只能说,我对我爸的观感同样复杂。他的偏爱我看的出来,不在我身上。
我恨过,也怨过,甚至想过,如果他们都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没办法否认,十八年以来是他给我钱给我物质条件,我才能长到这么大,作为儿子,我不可能和他切断联系,这是我欠他的。”
“……”
“但这不意味着我需要对他说的话、做的事情全盘接受。我有我的人生,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这一点,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阻拦。”
谢玦抬眼看池翰墨。
眼中的水光点在对方身上,背后路灯的光柔和而朦胧。
“谢玦,我知道你难受,你不甘,你想证明你爸安排的是错的。可自由意志需要个落点,你想明白自己未来要走哪条路了吗?”
人有情绪,人会嘴硬,谢玦也是一样。
他很多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也拧着劲相信自己。但火也发了,两个人刚才狠话都往外撂了,谢玦已经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示给了池翰墨。
反倒能听得进去话。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端着的了。
“……路?”
“你讨厌别人劝学,那是你爸给你留下的阴影。陈词滥调我不说了,能听进去你早就听进去了,我只是想问你,你想好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吗?”
“……”
“讨厌什么很简单,喜欢什么却不容易。反抗容易,证明却难,自暴自弃是最简单的方式。你想用自己的‘烂’让你爸明白你的决心,这种方式固然能让他看见,可你自己怎么办呢?”
池翰墨问。
“谢玦,你不想成为你爸那样的人,你讨厌他用武力镇压一切,所以你抵触一切他让你做的事情,你不想受他的影响。但你做多了他不喜欢的事情,故意跟他反着来,还分得清什么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什么是你刻意做出来的事儿么。
被逼着做每件事是被影响,刻意做他不喜欢的事,也是影响。”
热风穿过发丝,谢玦听见自己问:“所以你觉得我,要找到自己的未来?找到自己想走的路,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吗?”
池翰墨摇了摇头:“你刚才说的对,人生不是数学题,没有公式能套用,不是想明白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的。想通,想明白只是第一步,人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说这些……是怕你钻进死胡同,一条路走到黑,以你的性格,真是撞个头破血流都不知道回头。”
谢玦很浅地笑了一下。
“我们做子女的,没人生下来就恨父母。你爸做了一些事情让你难过,让你愤恨,但他应该也有让你开心的时候。人是复杂的,没有人纯坏,也没有人纯好……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原谅你父亲,也不是来说和的。”池翰墨道:“我只是觉得,你别因为听见你爸做事的立场是为你出发,就被迫咽下一切愤怒,怀着不上不下的想法,把自己憋坏了。
你全盘否定他,所以在知道他是为了你之后会想不通,会把一切归结到你自己身上。但倘若客观一点呢,他这件事是为了你,你父亲不是每件事都有问题,但也不是每件事都是绝对正确的。
抛开全盘否定,就事论事……会不会让你轻松一点?”
“……我不知道。”
“那就试试。”-
谢玦很久没有过过这么漫长的一个晚上了。
池翰墨和他说了很多话,两个人聊了很多,之后他打车回了家,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没睡。
他想了很多,想池翰墨跟他说的话,想谢宝海的这件事,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谢家这件事儿最后调查结果出来了,真的和谢宝海有关系,他们家公司的财产就这么冻结了,以后该怎么办。
他学业无成,也没有什么手艺,别说扛起谢家了,养活他自己都困难。一个人活着简单,谢玦觉得自己也吃得了苦,大不了馒头就水,凑活活着,可他妈呢?总不能自己不争气,让妈妈跟着自己一块儿受苦。
池翰墨说自由意志需要一个落点,他得有自己想走的路,那他自己到底有什么想走的路呢?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意气相争,生计问题面前,什么争口气之类的话太玩笑话了,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谢玦想,他讨厌谢宝海讨厌了这么多年,家里的顶梁柱一出事,有些社会的残酷才真的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池翰墨说得对,他讨厌谢宝海是理由的,可谢宝海也为他挡了不少风雨。
纯为了反抗而反抗没有意义。
他得成长到和谢宝海一样的“份量”,那时说出的话才有“证明”的价值吧?
就不说一样……谢玦自己心里也清楚,成天混日子没什么难的,难的是做出点儿什么正经事来。
前半夜他随手下了个招聘软件,筛选项里有学历。
高中学历,大专都没上的岗位,基本上都是“力气”活。他家要真是欠个百万的债,他得还一辈子。
这就是他想要的“证明”吗?
谢玦头一次认真思考起“未来”来。
想到天快要蒙蒙亮,想到离上学的闹钟响起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成长是悄无声息的,在某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在家里突变的关口,在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人不是树木,枝蔓顺着往“上”长。
成长是“多”出来一截,有愤怒不甘,有悔恨后怕,还混着点儿期望,是和以前“不一样”。
成长是谢玦没有像小学时知道父亲被带走调查后闹着不去上学,耍赖非要人回来,弄得母亲阿姨别的顾不上先来安慰他,反而静悄悄按掉马上要响的闹钟,穿好校服,整理好自己,在还没热闹起来的清晨上学去。
成长是,谢玦不想再在家里真出了什么事儿以后,只能跑到没人的地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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