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池翰墨看了看谢玦, 硬邦邦回了一句:“不行吗?”
谢玦收了后头的话:“……行。”
那有什么不行的?
是,池翰墨和他不一样。
他是被抓得都免疫了,升旗仪式上做检讨都养出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心理素质, 但池翰墨毕竟是“好学生”, 估计从小打到连老师批评都没挨过几句。
谢玦嘴里的雪糕含化了, 又咬了一口, 想到了池翰墨家里。
那样一个处处要求他的家,有点儿什么事说不定就会被那位陶姨大做文章, 还有池翰墨他爸,谢玦都不用了解多少就能看出来这人极重面子。
这样言传身教出来的孩子, 能有多离经叛道?
他这也不算心里说别人家坏话吧?谢玦想。
都是实话。
“那个……别担心, 巡查干事不是去东边了么, 晚自习这会儿刚开始,他们一般这个点儿吃完饭回学校,先开会, 再去各个楼层逛一圈,不会查到这边来。”
谢玦还像模像样的解释起来, 就是说到“别担心”的时候有点儿烫嘴。
多少有点儿不适应这么和池翰墨说话。
池翰墨听完他的话, “嗯”了一声。
会在乎干事巡查的人能叫人在校外去帮自己的忙啊?谢玦在心里琢磨。怎么想怎么觉得从池翰墨的性格考虑……自己这算是欠了个人情。
坦白讲, 前两天谢玦过得很痛苦,装模作样上课,殚精竭虑背课文,虽然这件事也没什么成效……配合是配合了,但肉眼可见, 池翰墨对自己的配合并没有那么满意。
换位思考一下, 他觉得他如果是池翰墨,刚被一个人指着鼻子骂过, 这个人还是刚给自己添完很多堵那种。他是很难那么轻松就一笑泯恩仇的,还能叫人去帮他……不转手跟老师打报告就不错了。
谢玦是真搞不清楚池翰墨在想什么。
只觉得这个人……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心地善良些?
用心地善良来形容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但谢玦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更合适的词。
算了,道歉就道歉吧,也不会少块儿肉。
这句话今儿要是说不出口,自己指定晚上睡不着觉,抓心挠肝地不舒服。
——谢玦觉得自己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做错事的人就该讨厌,欠人家的该补偿就得补偿。
那些混账话说给许志成之流就算了,即便他没多喜欢池翰墨这个人,但公平点儿讲,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是自己火大上头,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那什么……大课间说那些话,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我这人说话是难听,气急了的话别往心里去,就当我狗叫吧。”
谢玦开了口,开头两句磕巴了一下。万事开头难,说不出口的道歉也是,但凡起了个头,后边儿反而顺了。
——好像也没有心里想的那么难。
他说完,又咬了一口苦咖啡雪糕,就着嘴里的甜味看了池翰墨一眼,把话继续续上:“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打我两拳,我不还手。”
在网吧坐着的时候谢玦就想得差不多了,伤人的话说出去时没什么,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的家庭能一帆风顺啊?谢玦这两年刷视频的时候看到过好多什么不幸的家庭、童年创伤,里头的博主煞有其事地讲家庭的阴影带给人的痛苦是一辈子的。
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怎么还专拿别人的痛苦攻击别人呢?池翰墨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吧?
自己这张嘴啊,一怒火攻心就不受控制,遗传谢宝海什么不好,遗传这个。
谢玦在这自我反思,没注意到池翰墨听完他的话后怔了一下,然后神情复杂起来。
池翰墨道:“没关系,我说的话也,唐突。”
谢玦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他是真不知道池翰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在门口商店买东西,遇见的赵哥。他说你有个朋友要出国了,托他跟你带个话。”
谢玦完全没听说过这出,问:“谁要出国?带什么话?”
“好像叫……小风?”
谢玦愣了一下:“庄晓峰?”
池翰墨看他:“我不知道叫什么,只听赵哥说,这人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想跟你道歉。”
“哦那就是他,他又扯什么淡了?”谢玦挑了挑眉,含着雪糕问。
“他说喝酒时候说的话是他不对,不应该因为你奶奶去世的事情开玩笑……说是他家里出了点儿事儿,都想明白了,但联系不上你。”
“……”
谢玦脸上的表情散了个干净,他盯着自己面前的石砖,忽然露出个笑模样:“出个国,怎么说得就跟离开凡间似的?”
他把嘴里的苦咖啡味咽下去,又说了句:“原来如此。”
“什么?”
“我说你怎么来帮我,敢情是听见了这一出。”
池翰墨沉默了一下,慎重地开口:“我之前不知道……”
“是,你确实不知道,所以不用因为从别人那听见什么就往心里去,也不赖你。”
池翰墨话没说完,谢玦反倒通情达理上了。
“我不是故意打听你家隐私。”
“我知道。”谢玦道:“赵哥说得嘛。知道就知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反倒省得我跟你说了,这些事儿我真未必张得开嘴。”
俩人灵魂互换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池翰墨知道了也省了自己不少事儿。
谢玦是真这么想。
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更何况也见过池翰墨在家里的难堪。
也算是互通有无了。
谢玦不是那种喜欢宣告天下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的人。他和谢宝海的斗争始末,就连关系好的那些“兄弟”知道的也没几个,也就关系好的,从细枝末节观察着了,问他他才说。
赵哥周哥都知道咋回事,于欣然他俩去过他家几次……于欣然那小子学习不长脑子,人情世故倒是精得很,从来没在他面前问过,但话题向来避开,谢玦估摸着这小子也知道个大概。
“你这两天洗过澡吧?”谢玦问。
池翰墨“嗯?”了一声。
“洗过澡应该能看见我身上那些伤。”
“……”
“我小腿、小臂还有背上的伤很多。”谢玦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别以为是跟赵哥他们打架斗殴造成的,打架都是皮外伤,没人真下死手。那些都是我爸打的,对了,我额头上还有一道,是我爸拿烟灰缸砸的。”
池翰墨被谢玦的坦诚打得束手无策,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不听话呗。”谢玦笑着看了他一眼:“准确来说,是不听他的话。我小时候其实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我爸是个做生意的,我小时候他还跟着人倒腾东西,后来又自己搞施工队拿地皮……总之很少着家。我不知道他生意具体是怎么起来的,只知道有段时间一帮凶神恶煞上门催债的人都找到我和奶奶这边了。”
池翰墨没再说话了,听谢玦说。
“扯远了。”谢玦把最后一大块雪糕塞进嘴里,生嚼了往下咽,咽了一肺腑的凉气:“我爸这人做事挺极端的,他说他在外头卑躬屈膝地给人赔笑脸,找遍关系人家也看不上他,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自打我五六岁就非接我到市里,花了好多钱让我进最好的小学,要求我考第一,考第二都不行。”
“这块疤。”谢玦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尽管池翰墨的身体上并没有那道伤痕:“就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数学考试,我因为粗心少写了单位得了个九十九分,被他拿烟灰缸砸的。”
“……”
“你不用这种表情,我也不是任他打的小可怜,他打我我也打他,只不过小孩儿嘛……那时候没力气也没个头,他打我嗷嗷痛,血和印子一下就出来了,我打他像小猫挠痒痒似的。”谢玦自嘲上了:“挺不自量力的。所以我一开始就警告你,要是我爸动手你就赶紧跑,现在虽然长大了长高了,但我爸也配上保镖了。”
池翰墨听着谢玦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触目惊心的过往,还不忘插科打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家暴是不对的。”
谢玦冷笑一声:“是不对,谁管呢?我现在也没多在乎这个……初二暑假我奶奶生病住院,谢宝海因为我期末考试不理想把我锁在屋子里,窗户外头都是保镖看着,气得我绝食也没用。我被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我奶在病房里突发脑梗……走了。
所以我不想原谅我爸,也甭提什么别的了。”
他最亲的人,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谢玦三言两语概括了自己和谢宝海之间的隔阂,更多的他没说。
这人表面看上去乐观又欠揍,嘴边是一百句不着调的话,但他心里倒是对自己的未来悲观又无所谓——人么,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要没成为他妈一样没有自己主见、付出型人格只为别人奔波,要么成为他爸那样暴力又武断的老油条,把体面放在外面,所有的暴力和愤怒都留在家里。
哪种他都不喜欢。
奶奶去世以后,谢玦忽然觉得一大家子,乌泱乌泱的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要么是逼他的,要么是看他笑话的,竟没有一个人能认认真真听他说话了。
谢宝海逼他上进、事事争第一,是为了全自己文化水平不高的遗憾,母亲韩一兰也不是不心疼他,只是她觉得丈夫是对的。谢玦被打的时候她也拦,只不过在谢玦耳边絮叨的都是“你爸是为你好”、“听你爸的”。
谢玦从小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工具,高压的家庭氛围下不容他生出一分自由的念头来。小时候他说不清哪里不对,更不明白什么理想自由和未来,只是不愿意顺从。
可当生活里只有“反抗”,逆着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他知道人应该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可他竟想不出来自己喜欢什么。
未来?谢玦没什么兴趣,就像是他在网吧打游戏的心态。活着可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没有人在乎他自己这个人本身。
……
池翰墨:“别哭。”
谢玦:“?老子没哭。”
池翰墨:“没关系。”
谢玦无语了:“不是,我真没哭!这有什么好哭的?”
池翰墨:“哭了也是男子汉大丈夫。”
谢玦:“?”
他没忍住捏起拳头来:“再造谣我会把你打哭。”
池翰墨很浅地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对谢玦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第四十二章
池翰墨这一句话让谢玦顿在原地, 捏着拳头不上不下地想——这小子说什么呢?
搞得他好尴尬。
他“噢”了一声,拳头松开挠了挠脑袋。
满腔的愁怨被池翰墨这么一打岔,倒是也“悲”不起来了。
谢玦心里念叨这池翰墨到底是何方神圣派下来搞他的, 怎么次次让他摸不到头脑。
两人之间静了一瞬, 池翰墨开了口:“我的事情……你多少应该也能看出来。”
谢玦不知道说什么, 只“嗯”了一声。
——这是听完我说, 非要以礼相报说点儿自己的家事吗?这种讲礼貌的人真是那个,听完别人的故事还非得讲点自己的, 是觉得知道了别人的隐秘心里过意不去,就得拿自己的来换吗?
他想。
“小时候父母离异, 我跟着父亲。后来父亲再婚, 和现在这位陶阿姨成为了一家人, 生了池想。”
池翰墨一板一眼地道。
谢玦想,就说的这点儿信息跟没说一样,他不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真含蓄啊池翰墨。
“我母亲是位……注重眼前利益的人, 她还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太小,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罚我去门外头站着, 说我不乖就挽回不了我父亲。 ”
谢玦听到这, 捏紧了手里的冰糕棍。
没记错的话池想就比池翰墨小三岁吧?罚不到三岁的孩子出去站着, 这是多狠的心?
“他俩离婚打官司的时候,我母亲揪着我爸出轨的事儿想多分财产,我爸请的律师咬定我母亲没有实锤证据,为我爸争夺更多利益,在我的抚养权上倒是一点儿口舌都没费。我妈不想要, 我爸无所谓。”
谢玦抿了抿唇:“……你小时候就能看懂这么多事儿啊?”
“看不懂。”池翰墨道:“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我耳边强调这些事。”
谢玦脸色沉了沉, 还能有谁?百分之九十九是那位陶阿姨。
“你说的也没错。”池翰墨自嘲地笑了一声:“从小到大,我都觉得只要我够乖、够努力, 就可以博得我爸的目光,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明明是从自己嘴里出去的话,在池翰墨嘴里说出来时谢玦觉得自己那点儿良心简直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他真是该死啊!
他手忙脚乱地想做些什么,最后“降服”了不知道该安放在哪的手臂,轻轻拍了拍池翰墨的肩膀:“别……真别,我该死,那话不是真心的。”
“没事儿,说得对。”
“不对,真不对,你别这么想。”
“我又不是一点儿难听的话都听不了。”
“……”
谢玦瞅着池翰墨的神色,心想你听得了打我干什么…………不对不对,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这么想?
“我就是……”池翰墨捏着手里的冰棍,看着上面的脆皮,轻叹一声吐出嘴里的话:“就是以为自己适应了,结果还没有。”
小时候的被冷落、被推来推去刻在记忆里,那些深夜,甚至雨夜,母亲冷漠的脸和嘴里吐出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让害怕、偏执和嫉妒这些情绪从女人那里传到池翰墨身上。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上了中学开始池翰墨就在那个好像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家里看明白了很多事,失望和愤怒都被压抑在心里。池翰墨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池想可以委屈,可以任性,但是他不可以。
他们两个在家里的标准是不一样的,而决定这些的是池宏。
半大的少年发现,只有认真学习才能为自己挣一条出路。无论是去外地读书也好,还是以后自己挣钱养自己也好……但十几岁的年纪,再成熟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想明白是一回事,情绪上的痛苦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轻轻揭过去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年的习惯——习惯了卖乖隐忍,才能留在家里。
那是没有安全感的恐惧。
“我也挺不理解你爸的。”谢玦叼上了冰糕棍:“你看,无论你爸你妈还有那个陶青之间有什么恩怨,你不还是他儿子么。你成绩这么好,秃头每天见你的样子恨不得认你当干儿子,都不说别的,我要有个儿子像你这么优秀,我也乐得半夜都能笑醒。”
池翰墨瞥了他一眼。
谢玦立刻道:“不是不是,不是说我想当你爹的意思。”
池翰墨:“?”
谢玦:“我这就是个比喻,比喻,语文中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
月考没及格的还给一百三的语文第一上起语文课了。
池翰墨轻笑一声:“知道了。”
谢玦见池翰墨没生气,也乐了一下。
俩人对视一眼,谢玦心道——他们这算是和好了?
他瞥见池翰墨手上的雪糕,突然嗷了一嗓子:“啧你这雪糕怎么吃这么慢?都化了!”
谢玦手上的苦咖啡早就一大口一大口地进了肚子,池翰墨手上那根就没怎么动,天气这么热,再坚固的冰也挺不了多久,雪糕外头的脆皮糊成史莱姆状,正软软塌塌地接受地心引力的洗礼。
“不乐吃就扔了吧。”谢玦拿过池翰墨手里的雪糕,站起身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道:“你等一下,我去买包湿巾。”
手上黏黏糊糊的,得擦一下。
“……好。”
他嘴快,行动也快。俩人本来就在商店门口,拐两步就进去了。买了湿巾出来,谢玦坐在池翰墨边上拆开包装,还给他递了一张。
俩人坐在商店侧边的台阶上擦起手来。
“说句不该说的啊……”谢玦一边擦手,一边又开了口:“你那个弟弟挺傻逼的,被惯得无法无天,能看出来家长也不咋样。你又不小了,长得不比我矮,可以自己……反抗?”
他犹豫了这么多天,之前是觉得别人家事自己不该置喙,现在俩人都聊到这个份儿上了,谢玦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没什么意义。”池翰墨道:“不管是我爸还是陶阿姨,十几年足够让他们的习惯根深蒂固了。很多东西也不是我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他甚至有时候自己还深陷在那种“习惯”里。
谢玦一想:“也是,皇帝昏庸宠妾灭妻,和离的皇后利欲熏心不顾亲情,又有小人天天在皇帝边上吹耳旁风,太子吃喝玩乐没有德行,你这个冷宫皇子想要过得舒服拼死上谏是没用了,得想办法改朝换代才行。”
池翰墨听到谢玦这离谱的类比顿了一下,道:“你要是把你这些功底好好用在作文上,语文起码能及格。”
谢玦大惊:“不是哥们,这是劝学的时候吗?”
谁更离谱啊!
“你还看古装剧?”
“不主动看,高一的时候于欣然在看什么传,讲宫斗的,我没事儿也瞟两眼。”
“于欣然语文成绩还行。”池翰墨评价。
“……服了。”谢玦道。
池翰墨轻笑了下,摸出手机来,点开朋友圈,递给谢玦看。
谢玦不明就里的接过来,看见的是备注“池想”的朋友圈。
一张脸上带伤的图片,配文字:“伤痕是男人的勋章。姓孟的,别觉得自己很牛,你给我等着。”
谢玦一看就知道那伤就知道是自己打的,池想还在这装逼呢?找债主都找错了。
为什么没放全脸?哦,八成是因为被打成猪头了。
谢玦打他的时候可没留手。
“他瞒着家里,在我面前倒是不掩饰。不用我,也总有别人教训他。”
谢玦听池翰墨这话,得意地道:“打他简直轻而易举。”
池翰墨看向他:“?”
“……轻而易举,形容事情不费力,省事。”
不是,怎么一下就说出来了?
谢玦立刻找补。
池翰墨却一下联想到谢玦那条多余的裤子,还有刚才对方那得意的话、一天没见的人影,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你打的?”
“额……嗯。”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看那小王八羔子不顺眼,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还在家里各种找茬,这种草包被我撞上了算他倒霉呗。”谢玦说完,看着池翰墨有些古怪的表情以为自己骂人的话AOE了,连忙把池翰墨往外摘:“额,不是说你爸是王八的意思,你也不是同一个物种,我纯粹是骂池想的。”
池翰墨虽然没听谢玦说过这些天他在自己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猜也能大概猜到。
以那几个人的脾气秉性和平时对自己的态度,谢玦要能忍下来才奇怪。
紧接着他听谢玦道:“哎,其实你骂人也挺阴阳的,要是拿对付我的架势搞池想,根本就不用我出手。那个……额,我这么干也不是说为了替你出气,主要为了我自己爽哈,打他的时候是全副武装的,你看他都不知道谁出的手,没给你添麻烦。”
池翰墨根本没说话,就见这个人心虚一般起身,把手里的湿巾往垃圾桶里一丢:“差不多了,快课间了,咱得回教室混进去,走了走了回教室。”
他“嗯”了一声,脸上有清浅的笑意。
池翰墨跟在谢玦身后起了身,看向谢玦的眼神微妙而复杂。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热烈又直接的人。
这样的人还在帮他。
第四十三章
“行了。”
见池翰墨跟着站起身来, 谢玦还往回反了一段,大大咧咧地揽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白天还横眉冷对,晚上就哥俩好了, 谢玦也觉得挺神奇。
“之前的事儿就算了, 以后咱们当朋友处。”
“朋友?”
谢玦“嗯”了一声, 瞥见池翰墨的表情:“怎么, 没交过朋友啊?”
“……”
……
池翰墨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
父母没离婚时他还太小,幼儿园的记忆零零散散记不清晰。但能想起来一些闲言碎语。
池翰墨小时候是在家旁边的职工幼儿园读的, 他父母其实都不是附近厂子的职工,但爷爷奶奶是。
奶奶年轻的时候在厂里干活儿落下了病根, 三十多岁才老来得子, 之后又生了一个, 是池翰墨的叔叔。
老两口生孩子晚,等池宏长大读完大学,爷爷奶奶就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家里条件不算好, 又赶上池宏结婚,女方要房子。
父母之爱子, 则为之计深远, 两位老人把市里这处房子过给了长子, 自己回老家县城住老房子去了。
生两个孩子给奶奶的身体带来了很大负担,之后各种病接踵而来,尤其是上了六十。也就是家人看护得勤——池翰墨叔叔后来干脆回了老家县城找工作,方便照顾老人。
池翰墨刚上初一的时候,奶奶就不在了。
……
那时候职工幼儿园离家里最近, 池宏找人托了点儿关系找了找池翰墨爷爷当年认识的人, 走动了一下,池翰墨就进去了。
都是街坊邻居的, 一个职工幼儿园也没有那么难进,住在附近老小区的很多人都相互认识。
池宏虽然没进厂子,但小时候也是在小区里跑着长大的,很多人都脸熟,叫他“池工家那小子”。
熟人社会有好有坏,好的是谁有啥不方便街坊邻居的就能顺手帮一把,坏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池翰墨父母离婚时打官司的事儿没多久就传遍厂子了,都不知道是谁说的……或者说也不用细究是谁说的,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一阵池翰墨在家里被父母歇斯底里的吵架吓哭过不知道多少次,在幼儿园等家长来接的时候,经常碰到别的孩子家长对着他指指点点。
还有从父母那里学舌过来的小孩笑嘻嘻地跑过来问他:“听说你爸出轨,你妈也给你爸戴绿帽子,是不是真的啊?”职工幼儿园分班不像现在这些幼儿园,吃饭的时候大小孩子都在一块,五六岁的小孩正是什么觉得新鲜的时候,善与恶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大人做什么,他们就学什么。
池翰墨那时候才几岁?什么也说不出来,噙了满眼的泪都不敢哭出声来。
爸妈好像都不要他了,就算哭又怎么样?从来没有人会抱着他安慰。
才上幼儿园的年纪,池翰墨就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有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
池宏离婚之后,几乎是光速接陶青进的门,那时候陶青已经怀孕了。
也不知道是陶青跟池宏说了什么,池宏直接把池翰墨丢回了老家,放在了爷爷奶奶那,说是他老婆要生孩子,家里没精力照顾,直到池翰墨要上小学了才接回去。
池翰墨这件事记得很清楚,爸爸把他放到爷爷奶奶家的时候,爷爷拿着棍子出来把他爸赶出门,怒不可遏地说他没有这样的混账儿子。
在他记忆里,爷爷是位很和蔼的老人,对奶奶说话向来温声细语,退休之后的业余爱好是喝茶下象棋和拉二胡,从来没见他对谁红过脸,那是他第一次见爷爷气红了脸动粗的样子。
池翰墨那时候看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只记得刚进门,奶奶就拉着他的手,让他别管院里爷爷和爸爸的事儿,给他拿了一个大大的红枣花卷吃。
那个红枣花卷非常甜,甜得池翰墨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住在爷爷奶奶家那几年是池翰墨儿时记忆中最快乐的几年。
是以刚才谢玦说的那段“往事”……虽然三言两语,并没有多详细,但池翰墨想,要是换做自己,这事儿也很难过得去。
……
上小学之后池翰墨被接回了市里。
爷爷奶奶刚开始是不同意的,觉得他一个娃娃就算受了苦也没地儿说去。可池宏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仅存的那点父爱这时候又冒出来,跟两位老人说了半天什么市里的小学好,和县里的不是一个档次,池翰墨以后要是像考好大学,还是得去市里念小学。
还说什么……池想已经三岁了,不像刚出生的时候得一直有人,他也有精力照顾池翰墨了。
爷爷奶奶就算再舍不得孙子,也不想让这孩子未来一辈子都在县城里打转。
之后池翰墨就被接到了池宏身边。
那时他心里有对爷爷奶奶的不舍,也有对“父亲”的渴望。
六七岁的孩子,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是爱自己的呢?
可那个家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家。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可妈妈不见了,新成员是陶阿姨和新弟弟。家里重新装了一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爸爸指着新阿姨让他叫妈妈,池翰墨不叫,他有自己的妈妈。为此挨了好几下,直到后来都没改过口。那位阿姨还在一边叹气,说孩子不愿意叫就算了,她愿意把池翰墨当自己的孩子疼。
爸爸说他不懂事。
可池翰墨长大了些,有些事情他明白怎么回事儿。妈妈和爸爸吵架、离开,不都是因为爸爸和这个阿姨吗?
……
回到自己家,却像是到了新环境。假模假样的阿姨和嚣张跋扈的弟弟,明里暗里让池翰墨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委屈。
每每闹到池宏面前,他都不在意地挥挥手,说小孩儿之间玩闹,怕什么。要是每次争端池宏都这个态度也就算了,可但凡是池翰墨没让池想满意,池想要他手里的东西他不给,池宏又会搬上另外一套说辞来:“你是哥哥,得让着弟弟。”
上小学的年纪,池翰墨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
他后来发现,他爸从来就没想过要一碗水端平过。
池宏要体面,禁不住街坊邻居说他不要自己亲生儿子,所以把他接回来。但池宏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刚出轨的时候对池翰墨兴许有点儿愧疚,可时间久了,从那些闲言碎语里听见池翰墨他妈另嫁,嫁给了有钱的机械车厂厂长儿子,心里终究是不爽快的。
自私的人从来不想自己的过错,巴不得希望离婚的前任过得不如意。
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说池翰墨他妈觉得他不行,离婚前就开始找下家的说法听到池宏耳朵里当了真,再加上离婚的时候池翰墨他妈确实从他这拿走了数目不小的补偿,让池宏心里愈发气儿不顺,最后化成苛刻的要求落在了池翰墨身上。
池翰墨上小学的时候就很努力,成绩很好。小学生天性烂漫,爱玩是本性,他喜欢下学后跟着同班同学一块儿跑,许丰、牛宇宙都是他的好朋友。
小孩子们爱玩的那些东西池翰墨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但他就是不想下学之后就回家。
那个家对他来说不舒服。
后来许丰有一次课堂考试让池翰墨给他传纸条,俩人考试成绩一模一样被老师发现,打电话给了家长。池宏知道这事儿之后骂了池翰墨一晚上,说他丢人,说他和他那个妈一样,偷偷摸摸做到别人脸上来。
更是警告池翰墨,以后下学就回家,他听陶青说了好几次,池翰墨被别的小孩带着玩到天黑才回家,考试都下降了两个名次。
可成绩下降明明不是因为出去玩,学校的作业他都有好好完成,没考好是因为考试最后一道大题是奥数题,老师都说了这是超纲题,班上做出来那几个同学是因为上了奥数班。
池宏从来没给他报过什么课外班。
池翰墨百口莫辩。
最后池宏找到学校去,找到那俩小孩的家长,说自己孩子以后是要上重点初中的,别让他们家孩子带坏池翰墨。
池宏要体面,可从此池翰墨在班里的小伙伴中就没了体面。
许丰他们从此就不再理池翰墨了。
那时候池翰墨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学习,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考上重点初中,是不是爸爸就让自己和别的朋友一块儿玩了?
之后的小学生涯,池翰墨是孤独的。
不管是在学习里,还是在家里。
他习惯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做作业,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后来上了初中有人试探着喊他一块儿出去玩,他也会下意识拒绝——因为池宏不喜欢。
池翰墨就像是个做题机器,每每拿回优异的成绩回家,池宏才会夸奖他。
再后来……逐渐长大的少年开始明事理,懂是非,也看明白了自己亲爹心里那杆本就倾斜的秤,他学会了大多数时候在家里保持沉默。
沉默,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高中第一节课边老师就瞧着黑板跟大家说,未来三年决定了很多事,高中和初中不一样,初中好好学习是为了上一个好高中,高中好好学习是为了高考,而高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天高任鸟飞,能拿下这一关,决定了你们的未来,你们的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这是边知当时说的。
可能这些劝学的话在很多学生耳边听听就过,从小到大,每个老师基本上都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这话池翰墨听进去了。
能自己做主,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一句话。
他成绩一直很好,这个好成绩不是凭空而来的。
池宏当年考的大学不错,遇见亲戚人家就夸他脑子聪明,后来逢年过节池翰墨也被人家夸,说成绩好是遗传了他爸,池宏听见这话笑得一脸得意。
可都是普通人,不是爱因斯坦那样智商绝尘的天才,就算遗传——真以为智商在普通人范畴下在成绩上能占多少?
池翰墨是聪明,可也没见长了个聪明脑袋瓜的人个个都名列前茅。
上学的孩子比的不是智商,需要克服的困难也不是“不聪明”,而是“懒惰”和“爱玩”。
池翰墨靠的是一以贯之的努力。
家庭环境让他谨小慎微,从小就自律,生怕在家里出什么差错。为了让池宏满意,“勤奋”这两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刻在了池翰墨身上。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自打池翰墨把全部精力倾注在学习上,“朋友”俩字就和他绝缘了。小学发生池宏找上别人家长的事儿后,池翰墨那时是想而不能,但久而久之,在学校和家里只剩下学习这件事后,他的性子就越发孤僻。
初中、高中的环境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老师和同学换了。
池翰墨也没在初中有过什么朋友,升高中的时候手机通讯录里干干净净,除了家里人就是初中时候的班长——通知重要事情用的。
上高中两年,除了□□在班群里看通知之外,他几乎没加过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连谢玦的都是周一现加上的。
——自打加了这人,感觉微信页面都咋呼起来了,平常点开软件界面是一潭死水,现在看见小红点池翰墨都得做个思想准备,不知道这人都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惊喜”。
池翰墨那个同桌华遥,同桌快一年了,除了问一些实在想不明白的问题,其他时候都不主动和他搭话。主要是不敢,这位年级第一看上去超脱世外,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他实在是不敢亵渎。
……
今天一天,上午打架救薛宇,下午带着赵哥伙同谢玦和混混们斗殴,对谢玦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但对池翰墨来说,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他也从来没有被“朋友”请吃过冰棍。
虽然他并不喜欢吃咖啡味的东西。
池翰墨从小到大,自己真正拥有的东西很少。
家里资源倾斜,大多数东西都紧着池想——那些东西他并不在意。
那个淡蓝色的书包是上初二的时候爷爷给他买的,他一直用到现在。池想这些年换过很多名牌书包,还会拿到他面前来炫耀,但池翰墨一点儿也不在乎。
在爷爷家他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床单被罩都是奶奶没走之前绣的,床边还放着一个小汽车玩具——那是上小学之前爷爷给他买的。
池翰墨几乎没对池想动过手,除了小学一年级过年回老家,池想非要进他屋子拿那个玩具玩,池翰墨一声不吭死死拽着那个玩具,直到池想开始耍赖,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陶青听见声音过来,说就是个玩具你给弟弟玩怎么了?
池翰墨还是没说话,抱着玩具不说话。后来池宏闻讯赶来,见状还想从他手里把玩具拿走,最后还是爷爷过来,抱着池翰墨说你们都出去,把小房间门一关,池翰墨才瘪瘪嘴红了眼眶。
爷爷拍了拍他的头,说以后小墨的房间谁也不许进来。
他在乎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以前还在乎父亲的目光,现在也快放下了。
——但属于池翰墨自己的东西,他占有欲很强。
“勾肩搭背”这个动作对于谢玦来说可能习以为常,但对于池翰墨来说是很陌生的。
他和别人之间有很强的距离感。
今天的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池翰墨已经没法置身事外。
更不用说刚才两个少年心平气和的交心。
这些年来池翰墨几乎没人倾诉。时间不对,场合不对,那些同学也谈不上关系这么好。池宏和陶青,池翰墨没话跟他们说,奶奶去世了,爷爷年纪也大了,现在也就逢年过节寒暑假的时候池翰墨能回去陪陪老人家。
爷爷面前池翰墨向来报喜不报忧,他不愿意看见爷爷为了他难受。
甚至刚才,不说多远,就说和谢玦一块儿进校门的时候,池翰墨都没想到自己能说那么一番话。
是因为谢玦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递出来了。
池翰墨已经忘了和别人交心是怎么滋味,乍一遇见他人内心的悲喜,生疏又忐忑地交换了自己的。
对方不但接受良好,还给了远大于池翰墨期望的坦诚。
没有鄙夷目光,没有有色眼镜,没有轻蔑和笑话。
谢玦那些插科打诨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儿——池翰墨性格何其敏感,他不是听不出来。
那坦诚烫得他心里发热。
学习上一点就通的大聪明于“朋友关系”上像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幼童。
他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但骨子里的占有欲让他渴求更多。
池翰墨看了看谢玦搭在自己身上那只手,冒出来一句:“你对于欣然他们也这样吗?”
“哪样?”谢玦不明所以地问。
“知道那些……我们刚才说的事,和你勾肩搭背,聊天谈心。”
谢玦心想勾肩搭背那不是自然的么?池翰墨问的这是什么话?
他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小子可能是怕尴尬,毕竟刚才他俩确实聊得挺深的。有时候遇见个朋友聊多了,事后后悔这事儿他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他贴心地回答:“没,于欣然他们不知道这些。”
这也是事实,刚才那些话他从来没跟小二百五吃货和网文鉴赏家说过。
听到这个答案池翰墨点了点头:“嗯。”
那就好。
只有他和谢玦分享过这些。
他是唯一一个。
第四十四章
晚自习第一节课, 于欣然一边对着桌子上的数学作业唉声叹气,一边儿偷偷从桌斗里拿比萨卷往嘴里塞。
——比萨卷是学校小商店卖的一种零食,成卷装的孜然味油炸食品, 三块钱一大袋, 够于欣然吃两节课的。
晚上教室里没那么热, 跟白天的时候相比。
前排几个女生怕冷, 上晚自习前就关了后边儿的空调,打开教室一边的窗户, 还开了教室里的电风扇。
顶上的风呼呼刮,于欣然正好坐在窗边上, 窗外比起白天是有点儿风, 还能听见外头热闹的虫叫。
他本就不坚固的意志力在教室里呼呼的风扇和别人翻书的沙沙中消磨地七七八八, 嘴里很慢地咀嚼着零食,表演昏昏欲睡。
头磕到桌子上的时候于欣然猛然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 见没人注意他,这才伸手摸了摸脸。
还好, 没流口水。
这数学卷子好像有什么魔力, 看半行字就开始犯困了, 什么字母h字母z的,完全不往脑子里进。
那些圆圈套圆圈,圆圈和三角的,各种求点求数值……到底谁想出来的这么折磨人的学科?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格外羡慕谢哥的勇气——谢玦不写作业就是不写作业,完全不写, 谁来了也没用。
但于欣然不敢。
每天的作业他半抄半写, 还得是往上交的。一是害怕上课的时候被老师们点起来,二是怕班主任虎视眈眈的目光, 三……是怕他妈知道他不写作业,拿着菜刀把他从东屋赶到西屋。
于欣然又往后看了一眼,寻思今天真是奇怪,先是谢哥和池哥吵架,然后又出去打群架,池哥干脆不来上课了!
上午班主任走过来问的时候于欣然真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好谢哥给糊弄过去了……
现在可倒好,晚自习谢哥也不来了。
他后边两张桌子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于欣然这心一下空空落落的,晚自习转过头都没人说话了。
虽然谢哥逃晚自习这事儿非常常见吧……但于欣然就是觉得今天有点儿不寻常。
非要问为什么……就是男生的直觉。
“诶,别看了,你说谢哥和池哥到底为什么吵起来?”
于欣然拍了拍边上一动不动、左手放在桌斗里伪装,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的屈子琪,问。
屈子琪也真乃奇人也,从早自习一屁股坐在这,到晚上晚自习下课,这小子能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势,连口水都不喝。
要不是于欣然课间要跑出去上厕所,放学的时候喊着屈子琪一块儿去吃饭,他怀疑这人连动都不带动的,完全没有运动量。
说不定比他手机里的修仙主角还要早一步坐化了。
不困不饿不渴,于欣然就纳闷了,网络小说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屈子琪听见他问话,头也不抬:“嗯。”
“?”于欣然感觉自己被敷衍了:“嗯什么嗯?不是哥们,你理理我,回归一下现实世界行吗?”
这回屈子琪抬头了,问:“下课了?你要去厕所?”
于欣然连忙把手指比在嘴前方:“嘘…… 没下课呢没下课呢,你小声点儿!”
“哦。”屈子琪又把头转过去了。
“……”
于欣然觉得很憋屈,自己旁边像是坐了个机器人。
一开始和屈子琪同桌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染上网文了。于欣然那时候好奇,还试着让屈子琪给他推荐两本。
一说推荐网文,屈子琪可来劲了,一下给于欣然发了一个长长的书单,还说哪一本属于行业的经典开山大作,要是想看短平快纯爽的看哪本,要是新人第一本,最好看什么什么……听得于欣然一愣一愣的,惊叹看网络小说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试着看了看屈子琪口中适合新人的,结果看了不到一章他就看不下去了,什么炼气筑基元婴之类的……还得记等级,全是看不懂的术语,遂作罢。
屈子琪看他看不下去修仙小说,还给他推荐了那个叫什么……无限流?
都是于欣然听不懂的名词。
不过这个无限流小说于欣然倒是看过了第一章,他那天晚自习一下看到第三章,然后晚上吓得全身裹在被子里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小说里头发长长吊在房顶的女鬼,你一睁眼她就会把舌头甩在你脸上。
好不容易把自己哄睡了,晚上更是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奇形怪状的怪物追着他到处跑,醒来感觉比没睡还累。
自此于欣然就再也不碰网文了。
且怨念颇深。
……
没事儿干的他从桌斗里摸出来一瓶冰红茶灌了一口,然后拿了根笔,趴在桌子上跟没读下去题目的数学题作斗争,艰难读完题目,脑子里一个公式都套不进去。
奇了怪了,老班说今天布置的作业都是上课时候讲过的题型,换个题干让大家练习。于欣然今天上课难得听了,但这些题怎么感觉和上课时候讲得完全不一样呢?
那些公式都不知道怎么往里套!
算了。
于欣然放弃地想,要不然他还是先做语文和英语作业吧,这数学他实在搞不定,一会儿找个人的随便抄抄得了。语文和英语他还擅长一些……想到还没做的物理和化学作业他更头疼了,生物还算能做,化学能连做带蒙,那物理他是真看不懂啊!
在乱七八糟的怨念中,打响了第一节课的下课铃。
讲台上坐着的英语老师把自己的平板一收,说了句下课,就潇洒地转身出了教室。
于欣然活动了一下胳膊,站起身来准备走一趟楼下小卖部。
比萨卷好吃是好吃,就是不提神儿,他打算去买盒薄荷糖上来嚼嚼,剩下两节课得连写带抄把作业搞定了才行。
屈子琪见他站起来了,准备让位置给他让他出去,被于欣然按住:“没事儿,您继续修仙吧,我从后面出去。”
反正后头两位都不在,挪挪桌子不就出去了。
于欣然刚搬来自己身后的桌子,就听有人道:“干什么呢?”
他一抬头,嚯!
“谢哥池哥?你们俩这是……来干啥了?”
他就没见过谢哥跑了的晚自习还回来过!
谢玦挑了挑眉:“来干啥了?来抓你回动物园,你说回教室里能来干啥?”
“……额,也是。”于欣然心道真是不了解不知道,池哥说话好犀利,快比上谢哥了。
眼看这俩人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于欣然真有种自己被当猴看的感觉,他连忙闪身出来,把“池翰墨”桌子给挪回去:“二位请坐。”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两人,问:“你们和好了?”
“什么话,你啥时候看见我俩吵架了?”被问到这了,刚刚在楼下和池翰墨达成和解的谢玦反倒不愿意承认了,他深知于欣然八卦的性格,要是承认了这小子以后肯定拐弯抹角问到底为啥吵架,鬼精鬼精的。
还不如不承认,左右大课间的时候于欣然他们过来时他和池翰墨已经打完了,于欣然手里也没有确凿证据。
池翰墨听见谢玦这么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没看见没看见。”于欣然碰了一鼻子灰,也不问这事儿了:“我下去买点儿东西吃,你们要带啥不?”
“不用。”
“不吃个雪糕什么的?”于欣然还打算给自己买一根呢。
“吃过了。”
“行……”
于欣然转身往门外走的时候心里还想呢,果然吧,谢哥池哥吵架他跟着掺和什么?人家这不转眼就和好了?
操那心都多余都。
从后门出了教室,他看见两个脸生的女生在后门不远处,一边窃窃私语一边通过后门往里头看。
这是干啥呢?
他顺着俩人目光往里看了一眼,看见的是最后几排,学习的学习睡觉的睡觉,挺不明就里的。
于欣然没在意,出了门就打算往楼梯走,结果其中一个女生叫住了他:“你好,同学?”
于欣然指了指自己问:“叫我呢?”
另一个女生满脸羞怯地点了点头:“麻烦你过来一下。”
于欣然一头雾水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那个……能麻烦你帮我们叫一下谢玦同学吗?”
于欣然某根雷达“蹭”一下被点亮了,他还瞄到了女生手里一个粉色信封!
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女同学来干啥的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不好把池哥和谢哥的性取向捅出去的,人家俩说不定还不想公开,这两位女同学不是正好来助攻的么,说不定还能给池哥一点儿危机感!
于欣然大方道:“你们等一下,我叫谢哥出来。”
说完折返回了教室,先是神神秘秘在池翰墨耳边道:“谢哥,外头有人找你,你去一下。”
见“谢玦”皱了皱眉头,起身往后门外走了,又鬼鬼祟祟凑到不知道在桌斗里翻找什么东西的“池翰墨”旁边,小声道:“池哥,外头来了别的班两个女同学,我瞅着,是给谢哥送情书呢!”
言外之意:你不得表示表示?
正在桌斗里找一本打发时间的漫画书的谢玦:“?”
给谁送情书?
第四十五章
池翰墨出了教室后门, 看见了后门门口站着的两个女生。
见他出来时其中一个用手遮住面孔,还低声跟身边的同伴说了句什么。
池翰墨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这两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那个,谢同学, 这是给你的。”
其中那个遮住面孔的女生十分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 将自己手里的粉色信封递给他。
池翰墨没接:“不好意思。”
“……”那个递信的女生愣了一下。
谢玦长得好看, 整个人浑身上下又有种狂放少年的劲头儿, 自打高一一入学就引起了不少怀春少男少女的注意。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天被学业压在身上, 耳提面命地被老师嘱咐学习是第一等要事,但谁没点儿叛逆的心思?
自己做不到, 自然满眼放光地看向能做到的人。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 谁还没看过几部校园言情小说了, 谢玦这种人帅行为狂放的,不正像那些言情小说里苏爆天的男主角?
更不用提学校传闻,这位常年吊车尾的帅哥家里还很有钱, 图书馆边上建的新馆知道不?听说是这位帅哥他爸捐的楼,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流出去的, 反正传的有鼻子有眼, 无疑给谢玦身上又笼罩了一层完美的“男主”滤镜。
谢玦上高中之后, 也就前两个月大部分人都在观望,那之后直到现在,明里暗里、隔三差五递情书的就没断过。有男生有女生,有自己来找的也有通过他们班同学转交的,还有技术过硬的, 能直接把情书趁人没在的时候放人桌斗里!
——学校里帅哥其实不少, 就不说远处,他们高二一班的帅哥还有个池翰墨, 但那位的“行情”显然没有谢玦好。
为什么?因为池学霸太冷,之前去给他送情书的学生大多被当面拒绝,人家心里只有学习,旁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谢玦就不同了,无论是你当面送还是委婉地通过别人转达,人家都一脸笑模样地收下,然后说句谢谢——当然,所有的情书基本上都没有回音,这代表婉拒。
但也意味着不会有当着别的同学被落面子的风险,所以送情书的人依旧来——试试呗,万一人家同意了呢?
没回音,也能和帅哥有个接触,给枯燥无聊的校园生活添上点儿调剂,何乐而不为呢?
眼前这两位女生显然也是知道谢玦不会“拒绝”的,听见对方拒绝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
池翰墨扫了她们一眼,冷淡地道:“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抱歉。”
说完,他就转身回班了。
这是被谢玦……当面拒绝了?
俩女生手拉着手,看了眼走廊其他不认识的同学,一转身,顺着楼梯往下跑了。
在一楼,这还是高一的学生。
……
“回来了回来了。”
于欣然在前桌小声道。
有了这个插曲,他薄荷糖也不买了,精神也振奋了,也不下楼了,就等着听谢哥回来俩人的反应呢。
要是因为这事儿吵起来了他还能劝劝不是?
谢玦听见于欣然的嘀咕扫了他一眼,无语地翻开挑挑拣拣出来的一本漫画——桌斗里的漫画基本都看过了,他就不该买那些文字杂志,要是纯小说的还行,那些青年文摘啥的他也不乐意看,下次不买了。
明儿早上上学来的路上还得买点新的漫画,光打游戏也没啥意思。
正想着呢,同桌从后门回来了,坐在了他旁边。
谢玦还没开口问,就听池翰墨道:“有人给你送情书。”
谢玦“哦”了一声,伸手问:“哪呢?”
池翰墨顿了一下:“我拒绝了。”
谢玦看向他,纳闷地问:“你拒绝干什么?”
池翰墨皱起眉头来:“你不想拒绝?想收下?”
“对啊,情书我一向都是收下的。”谢玦理所当然地道。
池翰墨看了他两秒,开口道:“你现在……就算是不想学习,也不是该谈恋爱的年纪。”
说完他又补充:“我这不是教育你,就是给你个建议。”
谢玦没往心里去:“知道知道,我又没打算谈恋爱。”
听到这句话,池翰墨心里有点儿怪,问道:“那你收人家情书干什么?”
“不收的话,人家多不好意思啊。”
池翰墨见谢玦是这个想法,他恰巧持相反意见:“收了才会给别人不切实际的念头,没法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直截了当的拒绝,对双方都好。”
谢玦一乐:“您这真是张口闭口都是学习,学傻了吧?反倒不懂这些人情往来,试想你给别人送情书,你是希望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直接当着一堆人被拒绝让你印象深刻,还是人家表面收了,私下里拒绝你让你心里舒服呢?”
池翰墨:“我不会给别人送情书。”
“……换位思考你总会吧?那英语作文不是经常让你用李华的身份给外国人写信么,既然那是一种换位思考,这个你也能想明白点儿。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最是脆弱,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呗。”谢玦服了。
池翰墨不得不承认谢玦说的有点儿道理。
这人看上去是什么都不管的主儿,倒意外地有颗细腻的心。
和自己不一样。
他问:“这个年纪的小孩?你不是?”
谢玦道:“我当然是啦,而且我的自尊心也非常脆弱,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以后也好好照顾一下。”
池翰墨看着他,答了句:“行。”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前排的于欣然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后边儿俩人的聊天他听得实在别扭,有种混乱颠倒又奇怪的感觉:“你们二位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池哥说谢哥张口闭口都是学习?还英语作文?谢哥那英语卷子除了选择题能蒙完,能有别的字就奇怪了,这听着怎么还写上信了?
更不用说这俩人说话的语气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怪,池翰墨于欣然不熟,但谢哥怎么跟被上了哑药似的,说起话来那么节省?
谢玦朝他挑了挑眉:“偷听我们说话啊?”
“同学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听呢。”于欣然理直气壮。
“还有这歪理?”
“嘿,您二位也没说不让听啊。”他边说,眼神边在池翰墨和谢玦之间打转,愈发不明白这俩人的话为什么像是掉了个个:“方便给解释一下么?为啥你俩都跟被夺了舍似的,不会真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
屈子琪捕捉到关键词,突然从手机中抬起头来:“什么夺舍?什么脏东西?”
“没事儿,你看你的。”
于欣然伸手,一拍自己同桌的背。
“哦。”屈子琪继续看小说去了。
谢玦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朝着于欣然勾勾手指:“来,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池翰墨闻言,拽了一下谢玦短袖的袖子,满眼不赞同。
“嗨,告诉他没事儿。”谢玦道。
于欣然不明所以地凑过头来。
……
池翰墨眼看着谢玦和于欣然窃窃私语一番,于欣然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到谢玦说完,于欣然尴尬地笑了笑:“池哥,开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你们俩……合起伙来涮我玩呢?”
谢玦伸了个懒腰,指着于欣然对池翰墨道:“看,他不会信吧?”
于欣然:“池哥,编理由也编个合理一点儿的出来吧……”
谢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懂,我理解,一开始我跟你的反应一样,觉得太离谱了。等事情真发生到你身上你就相信了。”
于欣然:“……”
这神态,说得跟真的似的。
“算啦,不跟你说你又埋怨,跟你说了你也不相信,算啦,算啦。”
……
上课铃响了,于欣然一头雾水地转回去。
这种违背科学的怪力乱神让他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接受义务教育好青少年怎么相信?
可……一旦有了这个预设,他开始回想起种种不对劲来。
池哥最近桌子上摆的都是漫画书,反倒是谢哥开始兢兢业业认真学习起来了……还有薛宇被堵的那天,也是池哥带着他们冲过去的,按理来说,“池翰墨”一般不会关心这些事儿,就算念着同学一场,他最应该采取的方式是找老师吧,总不可能跟行事作风跟谢哥一样,单枪匹马地冲过去……
于欣然恍恍惚惚过完晚自习,晚上回家都在思考。
到了第二天,早自习只得埋头狂补昨天晚自习没抄完的作业。
正抄着呢,后边两位都来了。
于欣然听见“池哥”用戏谑的语气跟“谢哥”说:“你是没见昨晚上回去你弟那个惨样,笑死我了,鼻青脸肿的,你爸问起来他还支支吾吾说自己是体育课打篮球被砸的,又怂又蠢。”
竖起耳朵的于欣然:“……”
就算是为了合起伙来涮他也不至于这么逼真吧?
难道是真的?
他凑近屈子琪,打断对方的网络小说评鉴,偷偷摸摸问:“池哥跟我说他和谢哥互换了灵魂,他才是谢哥,谢哥是池哥,你觉得可能吗?”
屈子琪一激灵,眼中冒出精光:“果然,谢哥身上有天命,注定有些不同的机缘会降临在他身上!”
于欣然:“……”
他眼看着屈子琪回过头,满脸神秘地推了下眼镜,朝着“池哥”比了个大拇指:“我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
“池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回了个大拇指。
然后屈子琪就继续看小说了。
于欣然:“?”
敢情他们这边后两排就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第四十六章
周五早晨谢玦进校门前在门口进了一书包的货, 各种看着还行的漫画杂志和单行本、小说都可劲儿装了一点儿,书摊老板一大早开门本来没什么精神,见来了大主顾, 哈欠也不打了, 跟着谢玦疯狂推荐。
等到大主顾买单走了, 老板美滋滋摆好别的书——这可是开门红啊!
谢玦进好精神食粮, 赶着早自习的点儿进了学校。
挺奇怪,和池翰墨摊开说了之后, 心情还挺好,连昨天晚上鼻青脸肿的池想又挤兑他他都没理——昨晚上谢玦回了池翰墨家后, 其他三人意外的都没睡, 池想和陶青坐在沙发上, 旁边是一脸严肃的池宏。
谢玦脚步缓慢地回了卧室,不忘竖起耳朵听那边的情况。
大概总结一下就是池宏加完班回家,看见池想脸上的伤问怎么回事儿, 池想说是打篮球被别的同学砸的,陶青早就不干了, 就等着池宏回来给儿子“主持公道”呢, 说怎么也要打电话给学校, 他的宝贝儿子在学校受了伤,还是上课,老师不能一点儿责任都不负吧?
于是池宏在陶青左一句“学校的义务”右一句“真当家长都是瞎子”里给池想班主任打了电话。
大晚上的,六中初中部又没有晚自习,老师接起电话来说了什么谢玦不知道, 只是隔着门听见池宏生气地道:“你们老师说你干什么呢你自己心里清楚!上课的老师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有人做贼心虚有人幸灾乐祸, 下了晚自习谢玦回来,碰上的就是池想被池宏逼问好好上着学怎么满脸伤、你到底每天在干什么的场面。
陶青这时候开始“孩子都受伤了”、“咱儿子被人打了, 你对他这么凶干什么”、“阿想这么乖,肯定是受人欺负了”,谢玦进了屋,留了个门缝,还能听见客厅里陶青说:“六中环境是不好,什么样的学生都有,咱儿子想好好学习那老师也教不好,上高中让他跟翰墨一样去一中吧?”
谢玦撇了撇嘴,心想就池想那样还去一中呢?
能进一中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成绩要么有关系,他池想占哪样了?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池宏说:“一中是翰墨自己考上的!你以为靠我?知道现在初中生想上个好高中有多难吗?我同事,他家孩子去年托关系进的二中,花了二十万!都是重点高中,你以为一中是说上就上的?”
谢玦听见心想,这爹心里倒是挺明白谁成绩好,谁烂泥扶不上墙的。
“他今年马上就初三了,就那个成绩连个普通高中都勉勉强强,还想着光靠我给他弄进一中?”
池想在边上嘟囔:“不是说我被人打了的事儿么,怎么又扯到成绩上来了?”
“说你呢!你还有理了?来,那就交代交代你撒的这个谎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谢玦忍着笑把门轻手轻脚地关严实了,隔开客厅的声音。
挺爽的,打人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没想到这后头还有这么多有趣的连锁效应。
看这一家子愁的,他回家都顾不上找他的茬了。
自己的气出了固然令人心情舒畅,看见讨厌的人因此被骂更让人神清气爽。
他也懒得听后头池想是怎么狡辩的了,就池想那脑子能想出来什么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池宏做爹是失败,但不妨碍他是在职场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对小儿子的偏爱,真发起火来他也不是好糊弄的二傻子。
这些就够池想晚上喝一壶的了。
关上门的谢玦晚上过得不错——心情舒畅,床垫又舒服,洗澡的时候还没人跟他抢,去浴室的时候他还能听见池想在那抽泣呢!
……
有了想看的漫画助力,谢玦这天过得就舒服多了。
早自习把昨晚的笑料跟池翰墨学了,第一节课打了两把游戏提了提神,第二节课开始看漫画,第三节课体育课,被数学老师抢占了——得,连上最后一节课刚好是两节课,秃头是会安排的,大课间回教室直接让课代表往下发试卷,说连着两节课正好来个小考,看看前两天讲得重难点还有月考中的易错点大家有没有真心实意往脑子里记。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上:“想去厕所的抓紧时间去个厕所,接下来两节课都认认真真考试,别怪我到时候不让你们去。”
以往遇到这种上课考试的时候谢玦向来就是倒头就睡,碰上数学课要看秃头心情好不好。要是心情好呢,对这个在桌上睡死过去的烂泥视而不见,心情不好就叫谢玦去教室门口站着,左右这人也不写卷子。
谢玦也挺无所谓的,能睡一节课是一节课,大不了就出去站着,顺便下楼买瓶饮料雪糕的趴在教室外头栏杆上,透过窗户看教室里一帮书呆子做题。
可这次不一样了,他代表的可是“池翰墨”。
看见卷子发下来他有点儿头疼——这回可不能趴桌子上就睡了。
秃头爱在底下转悠,甚至还得装装样子!
谢玦愁眉苦脸地在自己手上那张卷子上题了自己的名字,看了眼讲台上的老班,小声问池翰墨:“有什么计划?”
“我写快点,班主任过来的时候换卷子。”
“是不是有点儿明显?”
“跟于欣然他们一样把书垒起来。”这样班主任就看不见他们手上的动作了。
“……有点儿刻意吧?”
这俩人还都是书桌上不放一本书的类型,一个是因为没必要,另外一个也是因为没必要。
“不用像他们那么高,有个两三本就行。”
有个两三本就看不见书桌上的东西了。
“行吧。”
第三节上课铃打响的时候班里早已经安静下来,除了后头空调呼呼的制冷声,只能听见笔尖落在卷子上的沙沙声。
发下去卷子之后,边知就一屁股坐在讲台上,掀开他的保温杯杯盖,把保温杯放在手边上,拿着根红笔开始在勾勾画画。
谢玦心思没在卷子上,但不得不摆出“池翰墨”的架子来,正襟危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要不太无聊了。
讲台上的情况他也斜眼瞅见了,还想呢,这么热的天谁还拿保温杯喝水啊?
室温挺低的教室里老边那杯子里还往外冒热气儿呢,可怕不可怕?
他们卷子还没交上去呢,老边这是又批改啥呢?哦,谢玦想明白了。他们体育课是第三节课,二班可能是第二节课。自己班被占了三四节课考试,二班那边极大概率被占了一二节课考试,这老班一上午上满了,监考着他们班还得顺带批着二班的卷子,也不嫌累得慌……
看完讲台上,谢玦的目光又挪到前排,一溜烟的校服背影。
——他和他们班好学生们大多不太熟,除了一些课代表和班委。
一中没什么额外的校园活动,高一的时候举行过新年晚会,坐第二排那个小个子女生是文艺委员来着,当时还问谢玦参不参加晚会,班里打算出个节目。
谢玦当时还兴致勃勃的同意了,结果节目是八个男生八个女生上去跳舞,第二天他看了一遍教学操就兴致缺缺地又拒绝了——那文艺委员找的舞蹈就像是健身操!
第二年,也就是高二新年晚会前文艺委员都没找他,可能是因为第一年答应了又不来——谢玦还挺庆幸的,因为第二年他们班表演的节目是集体诗朗诵。
这个还不如健身操呢!
他连正经学习都不背课文,会为了一个晚会背诗啊?
文艺委员旁边坐的是英语课代表,隔着两排的是语文课代表,自己身边这位是生物课代表,数学课代表是第一排那个黑乎乎的矮个男生,化学……课代表是谁来着?
谢玦想。
其实也不是他和这些“课代表”们熟,只是收作业免不得要打交道,他这又是不交作业重灾区,少不得来来回回跟课代表们磨叽。真要说熟,还得是于欣然,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买通的各位“铁面官”,不少作业还能让他借过来抄一抄。
谢玦对于作业向来是看心情,心情不好一个字不写,心情好的时候瞎写一点儿。有时候于欣然看不过去了,或者老师说不交作业的重罚时,他还会拎过来谢玦那作业帮他糊弄糊弄交上去。
诶……等一下。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池翰墨:“这两天怎么没叫我收生物课作业?”
池翰墨是生物课代表,那不得每天收作业么!怎么这都快一周了,自己一点儿作用都没发挥呢?
——这时候他倒是忘了自己三天两头翘课的事儿了。
为了打架斗气日理万机的,最没事儿干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
正在写卷子的池翰墨笔明显顿了一下,先看了眼讲台又看了眼他,压低声音问:“怎么?”
谢玦笑了一下:“突然良心发现,生物老师不会觉得你罢工了吧?”
池翰墨欲言又止:“你没发现这两天生物老师换人了吗?”
“换了吗?”
昨天……哦,昨天他没怎么上课,前天他见了,上课的时候进来的不就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polo衫的老师吗?不对……这个好像没留胡子。
“……咱们班生物老师家里有点儿事,这是七班八班的生物老师临时代课一周,就没怎么留过作业,留了也是书上课后的习题,不用收。”
“噢噢。”谢玦道。
这么一想,确实长得不太一样哈!
抱歉抱歉,他实在是不咋听课,完全看不出来。
聊完这茬,谢玦没处可看,看起同桌写卷子来。
这上课也没多久,池翰墨前头的题已经写了一大片了。
谢玦的注意力放在对方的手上。
池翰墨握笔的姿势很漂亮,不是那种握笔快要到笔头的姿势。
他看了看池翰墨放在一边的草稿纸。
啧,怎么同一只手,自己用的时候写字一个样,放在这人手上又是一个样呢?
看来字写的一般不能怪手哈。
第四十七章
谢玦看着看着, 觉得陌生的不只是手,也不止是写出来的字了。
虽然他没有真实地、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观察过自己,但想也知道, “自己”不会像这样正襟危坐满眼认真计算飞快地做数学卷子。
于欣然说像是被夺舍了也有点儿道理, 谢玦看着, 觉得池翰墨此时的样子像是学渣的身体被学霸夺舍了, 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变得很陌生, 哪儿还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哟,明明是同一张脸, 谢玦觉得面相都变了, 和以往自己在镜子里看见的不一样。
正看着呢, 池翰墨突然转过头来,和他对上眼神。
谢玦被抓包,完全没有偷看的紧张, 还挑了挑眉:怎么了?
池翰墨压低声音小声道:“老师下来了。”
谢玦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前头,可不是么, 老边暂时停止批卷子, 手上拎着他那保温杯, 慢悠悠地晃荡到第一排了,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去看两边学生的卷子。
池翰墨手上动作很快,借着面前几本书的遮挡,快速扯过自己正写的卷子放到谢玦前头,谢玦配合得也飞快, 抽出自己那张没写的空白卷子放到池翰墨面前去。
池翰墨看了一眼前头的老师, 伸手拿过谢玦桌上没用的笔,把自己的用的这一支放在谢玦手里, 还顺手把刚才用于推算的草稿纸放在了谢玦边上。
细节做得非常全。
“低头。”谢玦听见池翰墨小声道。
他捏着手里有对方余温的黑色签字笔,心道,他俩配合的还挺默契。
很快,老边晃悠到他们这一排了。
他本来没打算多注意“谢玦”,老边今日心情不错,没打算非揪着这混小子给自己找不痛快。可奈何“谢玦”坐在外头,“池翰墨”坐在里头,第一眼看过去势必能看到“谢玦”。
老边打眼一扫,没看到这人趴着或者睡着,反倒是正襟危坐地对着手里的试卷。
嚯?奇了,难道换座位真的有奇效?
他往“谢玦”手里的卷子看过去,见大篇卷子都是空白的,这人头也不抬,只写完第一道填空题的答案——居然还是对的!
这是老边自己出的随堂测试,和月考期末考模拟高考卷子的题型可不一样,难度也不同——都是这两天课堂上仔细讲过的易错题型。
他站在“谢玦”桌子旁边不动了,手里捧着冒热气的保温杯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动作,像是想看出点儿花来。
就见“谢玦”对着第二道题看了半天,还用笔勾了半天相关的数字,最后“犹豫”着在最后填空的位置写下了个:二分之一。
又对了??
就是写出来的数字看起来有点儿歪歪扭扭的。
老边心里惊疑不定,不由回想起这两天上课的情况来。
……似乎,好像,最近,这小子真没怎么缺过课,上课也没睡觉???
怪了怪了,镇压了两年的泼猴突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他吸溜着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红枣枸杞茶,也没见这小子抬头跟他顶嘴,于是往里溜达了溜达,去看“池翰墨”的卷子。
一班的教室算宽敞,最后一排没顶着后边的墙。
后边黑板上画着黑板报,靠窗位置放着空调柜机,离最后一排还有段距离,那距离完全够一个人走到“池翰墨”身后去。
边知瞄了一眼“池翰墨”的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就转了这么半圈教室下来,“池翰墨”的进度是最快的,而且写下的答案全对。就算是这两天“他”请了几次病假,也没有落下上课讲的内容。
不愧是班里常年的各科第一名。
虽然刚过去的那次月考发挥有点儿失误,但底子很厚,不打紧。
边知正在心里感叹着呢,就见“池翰墨”抬起头来,和他对上了目光:老师什么事儿?
他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烫水,朝卷子扬了扬下巴:没事儿,做你的。
他往外挪了两步,心想,没想到池翰墨和谢玦还有点儿交情?能把谢玦带的开始学习了?得跟谢玦他爸说一声。
“不错啊,继续保持。”
往教室另外一半去逛之前,边知在两人身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
不动声色观察着老边行踪的两人,见他离开了这边的后排,慢慢踱步去了教室另外一边的前排,默契地把卷子换了回来。
谢玦一看,自己那张空白的卷子上被写了两道题的答案,小声问:“你刚才在老边眼皮底下写的?”
池翰墨“嗯”了一声。
他道:“刚才……习惯了。”
老师们会经常来看他的卷子,他不好意思不写,这属于是一种下意识反应。
谢玦对比了一下两张卷子前两道题的答案,算是知道老边为什么在他们俩这停留这么久了。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池翰墨这肯定也是收着的表现,看看他自己那张卷子上数字和各种字母字迹写得多好看!给自己这张卷子上写的那俩题答案歪歪扭扭的,都不用问,明显就是想分开笔迹。
不过他谢玦写出来的数字也没有这么扭曲吧?
刻板印象!
……
要硬生生干熬两节课是痛苦的。
这还没一节课呢,谢玦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边知逛完一整圈之后又坐回了讲台后头,埋头用红笔改他的卷子。
这边谢玦看上去是端坐着的,人都开始半睡不睡了。
不能玩手机看漫画,还得假装自己在认真考试,最是折磨。
“叮铃铃铃玲玲——”
课间铃打响的时候,谢玦被猛然惊醒,一抬头,班里没人动,都在埋头写卷子。倒是走廊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别的班的下课跑出来活动,还有一块儿下楼去买东西吃的。
——“等我一下!”
——“给我带根绿舌头!”
——“上厕所你也跟着我啊?那一块儿去得了。”
——“哈哈哈别追我,我给你我给你。”
没被两节课连考数学控制的自由声音透过走廊的窗户后前后门渗透进来,老边起身,把教室前头的门给关上了,又叫了声离后门最近的同学,把后门关上。
两道门一关上,一下隔绝了好多外头的声音,那些欢快活泼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一层大缸,听不清晰了。
谢玦轻轻叹了一口气,暗叹倒霉。
这考试怎么不趁他昨天不在的时候考呢?
边上人把卷子递过来,谢玦下意识接过:“怎么了?”
“写完了。”池翰墨小声道。
“……”
谢玦看了看卷子,又看了看池翰墨——看来班级第一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老边要考两节课的卷子这人一节课就写完了?
见谢玦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池翰墨还解释:“都是老师这两天讲过的题型,题干和问法换了换而已,做得快点儿就写完了。”
谢玦:“……”
其实不用给他解释这个。
卷子上字迹工整,最后头四道大题字迹不疾不徐,还在卷子上画了图,这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像是赶时间。
谢玦心里感叹了一声,抽出来自己那张,在没写的题上抽了几道随便划拉了两笔,压根就没看池翰墨卷子上的正确答案,大题更是一如既往地空着。
迅速敷衍完,他把自己那张递给了池翰墨。
这下俩人就算是不用再随便来回换着折腾了。
课间十分钟一过,老边把手里的笔一放,端上已经不冒热气的保温杯,又开始下来巡逻了。
这回巡逻到最后一排,看见了把笔一放,对着窗外头出神的谢玦。
他往里头走了走:“写完了?”
谢玦点了点头。
边知伸手拿起来他的卷子放到自己面前看了两眼,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做得快,这节课剩下的时间你自己支配吧。”
说完还不忘拎着卷子朝着全班说了一声:“做完的可以提前交卷。”
话音未落,不少同学从卷子中抬起头来看向最后一排,看见老班是站在池翰墨身边拎着卷子,又纷纷露出了然的目光来,转回头去了。
老边一手拿卷子,一手拿杯子,慢悠悠晃回讲台前还跟池翰墨道:“都同桌了,有时间就多向你同桌请教请教。”
“池翰墨”可是这一上午两个班里做得最快的!正确率还是几乎百分百,他刚才打眼扫的,没看仔细,不过那几道最容易错的都没问题!
这还是他自己班里的学生!
老边此时一扫批了一节课卷子的怨气——二班的卷子里好多人都错在了同样两三道题里,确实,那几道题里有点儿陷阱,但也是上课反复讲过的啊!
更不用说还有在简单题里犯错的,那几乎是原题的题目居然还有人错,后半节课批卷子批得老边都想直接冲进二班去骂人了。
——其实上课的内容就算听了,学生们也不可能百分百接受良好,毕竟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就算是一道题掰开了揉碎了讲,也不能排除有人只能听懂一半的情况。更何况这张卷子上出的本来就是易错题,上次月考筛选出来的易错题。
马有失前蹄,再厉害的高手也难保会阴沟里翻船,学习成绩好的未必没在简单题上翻过错误,更何况是数学呢。
一班成绩普遍不错,但这就像筛豆子,一百颗红豆子一百颗绿豆子要完全分开,听上去就是个简单的活儿,不是色盲都能干,但数量一加上来,就难保能百分百不犯错,能完美完成的得细心、专注,还要有领悟力。
这道理老边怎么可能不明白?
只不过老师和学生的视角不一样,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同样一道题对于学生来说就是做几遍、有没有理解,在老师那出口讲解前早就已经揉碎了千百遍,出题者什么意图、到了学生面前会犯什么错都基本了然于胸。
月考后周三周四讲下来,整整两天的课,老边在一班讲一遍在二班讲一遍,更不用说下去之后备课的时候又看了多少遍——带高中生这么多年,所有高考要考的题型已经烂熟于胸,除了数学知识外,常年浸淫“高中班主任”这一道的老边已经送走不知道多少届学生,刚开始当老师的时候是理想,是怀揣着对这个行业的美好愿景……
可这么多年“大浪淘沙”,没完没了的教案和行政工作熬走了一批又一批同事,职业病一年比一年多,责任感和使命感也越来越重。
边知又是年级主任,见过的学生数不胜数,更明白高考的重要性——学生是很难明白的。
就像人很难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
嘴皮子磨烂了是小事儿,但就怕学生听不懂,听不进去,白白送走本应该到手的那几分。
老边烦躁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学生考再高分他也没有奖金”这句话他没少说,是实话,班里高分的学生多能怎么样?能明年继续让他接班主任,这不算什么奖励。
他就是恨铁不成钢。
他希望自己讲的东西学生能全盘吸收,讲过的题不犯错,考过的题型全能拿分,同一个坑不要栽第二次,给明年的高考打下牢固的基础来。
边知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有点儿不切实际的,带过这么多学生了,他难道不知道同一种题型讲上十遍还能有人因为这种原因那种原因犯错吗?尤其还是易错题,学生又不是机器人。
可有时候他心里就是有这种无力感——送到学生嘴边上,咽不下去。
着急,焦虑,然后在班里发火,隔一段时间就能来一次。
所以刚批卷子积累起来的怨气遇到这么一个能全盘吸收、没栽坑里又能快速完成的学生,边知心里格外舒坦。
前两天的课没白讲。
……
有了这句“剩下的时间自己支配”,谢玦感觉自己简直像是终于被从牢笼里放出来了。
见老班往讲台去了,他兴高采烈地从桌兜里翻出一本漫画来,找出来准备摆在桌子上,就被一边的池翰墨摁住了。
“这个不行。”
“……不是让我自由支配吗?”
池翰墨顿了顿,见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道:“老师可能一会儿还要巡场,总不能看见你在这看漫画吧?”
“……”谢玦难以置信地问:“那我总不能在这看课本看练习册吧?”
这和继续坐牢有什么区别?
池翰墨想了想,抽出一本厚厚的练习册来,放在了谢玦面前。
谢玦看了看厚厚的一本高考题型练习册,朝池翰墨递过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的自由支配时间就是让我看这个?’
池翰墨顿了顿,翻开书翻了两页,指着下边:“这里头有小笑话……你自己看。”
“……”-
周五除了上午第三四节课的小考插曲,这一天过得还算是不错。
只要不被迫“坐牢”,谢玦总能给自己找足乐子。
上午考完试,自习课谢玦上线打游戏,还问于欣然玩不玩。
于欣然也不知道是被数学小考洗礼了,还是迟迟不愿意相信昨天谢玦晚自习告诉他的“真相”,投过来的眼神都是飘忽的,不确定地问:“和我?打游戏?”
谢玦一乐:“你不是怀疑我的话么,天天跟我打游戏,在游戏里总能验明正身吧?”
于欣然不知在想什么,还真就掏出来手机上了游戏。
最后一节课不是班主任坐镇,是那个调过来临时代课的生物老师,基本上不管学生们在下头干啥。
游戏开始,坐在谢玦身边正在做英语阅读练习的池翰墨频频听见于欣然压低声音的“我去!”
自己身边这人倒是很正常,一言不发地操纵手机上的游戏角色。
一局游戏结束,于欣然满脸震惊的回头问:“你真是谢哥?”
谢玦得意地哼了一声,倒是池翰墨不明白了。
昨天谢玦跟于欣然说了那么多,于欣然都不相信,今天就一块儿打了一把游戏,这于欣然就相信了?
游戏里是有什么可以用在现实的,人身上的洗脑道具么?
……
于欣然基本相信的情况下,中午谢玦还拉着他们几个一块儿出去吃了饭,看他点菜的样子,于欣然剩下那点儿疑虑也消除了。
——这不吃那不吃的样子完全就是谢哥啊!
于是他问:“那谢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早不跟我们说?”
谢玦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我们俩自己还没捯饬清楚呢,怎么跟你说?”
于欣然看了一眼边上的池翰墨……接受了归接受了,但适应还需要一段时间。
想象一下,你面前有高冷的学霸池神,可池神正吊儿郎当吃菜,对着那两根土豆丝犯癔症,非要你比一比哪根更长。而谢哥摇身一变,整个人端庄又拘谨,慢条斯理地夹菜……
起鸡皮疙瘩了。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互换的?”于欣然问。
“下雨打雷那天。”谢玦道。
于欣然:“噢噢,那就是你们俩互相送定情信物的前一天哈。”
谢玦刚把土豆丝送进嘴里,闻言一顿:“什么定情信物?”
池翰墨也停了动作,看向于欣然。
“手串啊,那天我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了,嘿嘿,你往池哥手上套手串来着,喏,就是你俩手上一人一串戴着的这个……诶,谢哥你手串呢?”
“?”
谢玦心里突然一惊,对啊,他手串呢?
连那句“定情信物”都不反驳了,谢玦开始上下摸兜。
昨天打架的时候……手腕上也没有!换装的时候也没有,要不然自己早摘下来放好了,再回溯一下……上午大课间和池翰墨吵架的时候好像也没戴着!
“怎么了?丢了?”于欣然问。
“别说话,我再想想。”
池翰墨这时候开口:“周三晚上还在你手腕上。”
谢玦:“?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发的照片里有。”
于欣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八卦:“什么晚上,大晚上的你们还互相发消息啊?那怎么晚上谢哥都不跟我打游戏了?”
谢玦懒得理他,迅速打开手机翻自己和池翰墨周三的聊天记录。
周三他给池翰墨发什么了?
哦……翻到记录的谢玦顿了顿,是池翰墨日记本的照片。
拍上了他拿着日记本的手。
那时候手腕上是戴了那串手串的。
这么一想,谢玦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给池翰墨发完消息,俩人闹了不愉快之后,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手串硌得慌,把手串摘下来放一边了。
早上起来没见,就忘了。
估计是掉床底下或者哪里的夹缝了吧,回去找找,没丢就行。
不过……
谢玦放下手机,突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只是两天没带,我还是诚心的,希望神明能保佑我俩,四十九天说话算数哈。”
于欣然:“池……谢哥你神神叨叨的干啥呢?”
睁开眼拿起筷子继续夹菜的谢玦:“看不出来?祈祷呢。”
说完他又神情认真地转向池翰墨:“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戴上,要是从今天重新开始算四十九天,也没事儿吧?”
池翰墨:“……没事儿。”
谢玦又转向于欣然:“那不是情侣手串,是能让我俩恢复正常的神秘道具。”
于欣然:“噢,池哥……不是,谢哥你不用急,要是丢了也没事儿,街角那个杂货店能买。”
老是下意识这么叫,这个名称得好好改口才行。
谢玦:“?”
他看了眼池翰墨,又看向于欣然:“你说啥呢,我这是去庙里找高人求的!”
“啊?”于欣然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池翰墨手上那串珠子,认真观察之后得出结论:“没错,街角那家杂货店,就是可以算塔罗牌卖各种情侣手链转运符同学录乱七八糟的那家,他家也有这种檀木手串……一模一样嘛!”
“怎么可能一样!我这珠子一串一千六百六十六!大师说了就连数字也是取的上好的吉利号!”
“?”于欣然大声疾呼:“什么檀木手串卖这么贵?我妈带我去开光的时候顶多花钱买高香!大师是不会让你买这种东西的!”
末了还非得在谢玦心上捅一刀:“杂货店里这一样的檀木手串子,一串就卖二十五啊!”
他震声道:“谢哥!你被骗了!!!”
谢玦:“???”
池翰墨:“。”
第四十八章
尽管谢玦嘴上不相信, 中午吃饭回来,他还是用手机查了一下午的“拜庙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是骗子”。
越查心越凉。
十个贴子里九个都在说——去拜庙,不管是什么庙, 可以给菩萨、财神爷……各种神仙买贡品, 买高香, 可以在庙边上抽签, 然后找大师解签。
如果缘分到了,庙里师父可能会允许你花钱“请”物件回去, 但是千万不要相信那些庙外头、非庙里师父的、不明来路的人,基本上都是骗子。
尤其是那种装大师的, 没编制, 纯为了骗钱。
你可以在外头地摊上买点儿便宜的神像纪念品啥的, 但是千万别当冤大头花冤枉钱。
剩下那个帖子在说:“都什么年代了,到底是什么人还会在上山拜庙的时候被骗啊,那些骗子手段都拙劣到什么程度了!”
谢玦:“……”
这不是指名道姓骂他呢么!
池翰墨说他被骗的时候他没多在意, 那个时候跟这人不熟,算是刚打交道第二天。
这人本来说话就经常给他泼冷水, 互换灵魂当天晚上的冷嘲热讽难道还不够他长记性么!
可中午于欣然说得有理有据的……吃完饭四个人还顶着大太阳去了一趟于欣然说得街角杂货店——人家卖的二十五块檀木手串还真就和池翰墨手上那串几乎一模一样!
店主是个岁数不算大的女老板, 公主切加宫廷风美甲, 刚结束一场塔罗占卜,从后头绕出来,就看见四个男生围着檀木手串在那看。
简单说了点儿介绍词被揪住问,如果这手串是卖一千六百六十六,有没有可能是真开过光的。
公主切店主笑得前仰后合, 说她见过最贵的手串开光也就三百打住了, 附近最近的上水禅寺给手串开光,师父们也就收十五块, 一千六百六十六,什么手串啊,金子做的?
谢玦:“……”
……
一下午,池翰墨一边上课一边儿留神关注谢玦的情况,只见这人一会儿脸色青,一会儿脸色黑,一会儿脸色又青又黑。
末了,颓然地趴在桌子上,趁着第一节自习下课,有气无力地跟池翰墨道:“把你表格拿出来吧。”
“什么表格?”
“就那个……什么你查阅资料制作出来的,各种条件下可能互换的表格。”谢玦闷闷不乐。
池翰墨闻言,掏出了那张纸。
——上次俩人大打出手就是在尝试了用篮球互相砸脑袋之后。
那时候谢玦心里觉得池翰墨这法子一百个不靠谱,现在倒是大彻大悟——原来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行吧,上次我们尝试到哪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池翰墨见他这样子,整个人像是丧失了全部活力,心里的话编排了一百遍才往外吐:“两串手串花了你很多钱?我生活费还有些,下个月的也能提前要……”
“打住。”谢玦摆了摆手:“你那点儿钱留着自己花吧,这就不是钱的事儿!我本来以为我那法子牢靠,毕竟是大师……结果是个逮着冤大头的骗子。这手串你也不用戴了……”
池翰墨往自己手腕上看了看,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
他对谢玦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悲观,万一就是有一些本事很牛,行走在世间的高人呢?这种高人收费贵一点,别人没见过是很正常的。”
谢玦瞥了他一眼:“安慰我?”
“……是实话实说。”
谢玦“啧”了一声:“没怎么撒过谎吧?看你耳朵都红了。”
池翰墨:“……”
“行了,知道你好心,我多大能耐啊,人家就算是高人,怎么就大早上能帮上我呢?遇上这种事儿就算我倒霉,警察都……”
他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等会,我先去报个警!”
池翰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玦一溜烟的跑了。
没多久。
自习课的铃还没打呢,就见谢玦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不用问,池翰墨就知道情况应该不好。
果然,谢玦一坐下就开始往外倒苦水:“打110了,我说我被诈骗了。两个串子加起来过三千,警察问我立不立案,然后又问我有没有收据,有没有骗子的联系方式、相貌特征……我一听就知道没戏。”
神出鬼没的,估计那天买完手串就是俩人最后一次见面了,怪不得那位大师看上去暮气重,转身跑路的时候倒是健步如飞的,说不定连那白胡子都是假的!
谢玦那天把手串拿过来递到面前的时候,池翰墨就觉得是假的。现代社会,哪那么多不世出的高人?就算有高人,能在庙外头随便一个小山道就精准知道苦主,还能对症下药?还真以为处处都有神仙呢?
那时候俩人不过刚开始打交道,池翰墨也不是自视清高,纯粹是对谢玦也没有什么好印象,连带着觉得这人做事儿也不牢靠。
说谢玦被骗了,这人也不当回事儿,反而拿着那手串当宝,池翰墨当时是懒得和傻子计较。
现在离当时也没有过去很久,满打满算也就刚一周——还是刨掉了周六周天那种。
但现在池翰墨对谢玦的观感已经不一样了,俩人有了点儿“同生共死”的情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当时能直接嘲讽,现在这落井下石的话池翰墨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在心里想方设法找词儿,想着能不能安慰安慰谢玦。
“他……做这种骗人的事儿,对他自己的德行也有损害。”池翰墨搜肠刮肚,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
谢玦被他这话逗得一乐,凑过来看他:“还想法儿安慰我呢?”
池翰墨被他这种目光看得面上一热,上手把他推开:“你这气这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他这么说,谢玦叹了口气:“是啊,我是气,但又不是气他骗我钱。你懂那种,给人十分希望,又给人十分绝望的感觉吗!”
说着,谢玦又攥起拳头来。
这人真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本来,我是很相信他的!真以为咱俩能四十九天换回来的,结果呢?我被骗,钱倒是罢了,关键是咱俩怎么办?要真一辈子就这么呆着了咋整?”
所以他刚才才找池翰墨要那张表格。
之前觉得不靠谱,现在什么跟他那求来的手串比起来,都靠谱。
他说着,目光往那张纸上瞥:“你之前说,还是还原咱俩互换当天的情景,成功率最大?”
池翰墨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现在边上有了更难受的人,他就算再没底,也得往上托一托谢玦的情绪:“嗯。”
谢玦拿起来那张纸,看第一行,末了道:“不会连日期也要相同吧?明年的这周一什么天气?”
“……太远了。”
“没有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现在两周内比较准。”池翰墨心里有点儿无语,谢玦以为预报是怎么预报的?不靠数据推算靠占卜么?
“啊……测不了一年啊?”谢玦遗憾:“那咋办?”
“未必得是同一个日期,之前的很多案例也不是同日同月换回来的,如果真连日期都得一样就难上加难了。”
池翰墨最后一句是开玩笑,没想到谢玦居然听进去了,整个趴在桌子上:“连年份都得一样,我们得等几个世纪啊。”
“……”
谢玦这思维过于跳跃,池翰墨差点儿没跟上,他看了眼软趴趴瘫在桌子上的谢玦:“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不用什么日期,暴雨、课堂、你我同时进入睡眠说不定就满足了条件,就和之前我看到的那些案例一样。”
谢玦依旧没有抓到重点:“什么案例?”
“……你看过互穿小说或者电视剧吗?”池翰墨这话说得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谢玦“啧”了一声:“那都是小说作者胡诌的,为了满足爱情顺利发展生创造出来的条件。”
“你看过?”池翰墨问。
“没看过。”
“那……”
“不用看过,猜都能猜出来!”
“……”
话题到这,算是了了。
谢玦一会儿对池翰墨的那张纸感兴趣,话里话外都是觉得他这方法更靠谱的意思。一会儿又连连反驳,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起来——小说作者和电视剧编剧,那能相信么!
池翰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试还是不想试了。
前后句都矛盾,这人说出来的话放语文阅读里都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中心思想,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
算了,先放着吧。
池翰墨不太明白……但也有点儿明白谢玦的心理。他们年岁不大,家里有父母、学校有老师,再不济还有课本,都是用来了解世界、求知的渠道,基本上构建了他们全部的生活。
现在还有网络,不知道什么可以自己查。
他们俩是亿万人类中的一员,都是普通人,也没见谁是天生生下来就会跑会跳,展露出什么常人没有的智慧来的。所以什么事儿都有前人干过,自己会的都是从先人的经验那里传承下来的——手上写的字、课本上的公式、吃的用的……只有他们没学到的、没学会的,没有他们知道的但别人都不知道的。
但灵魂互换这事儿……头一回突破了南辕北辙生长的俩人的认知,书上没写,课堂上没教,网上搜也搜不到什么正经渠道的解法,就算这事儿告诉老师家长,也不过把他俩打包往精神科塞——第一天去医院,医生的反应依旧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阅历比他们长、经验比他们丰富的专业人员都没见过这回事儿,他们真能用自己的方法破解么……他们俩有那么能耐吗?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担子就这么从天而降,降到他俩身上了?
——本来谢玦还有点儿精神寄托。上水禅寺边上、不世出的高人大早上掐着点碰上给你指点迷津,听上去又权威又靠谱,这就是一记强心剂。
可谢玦不是一头扎进沙漠里的骆驼,能听进去清醒人的话。于欣然还带他亲眼去看了杂货店里一模一样的手串。
所以这点儿念头现在也断了。
这是一种求助无门的迷茫,池翰墨想。
所以谢玦想质问,想推敲,想怀疑,目的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谢玦问的对象是他,他又能比谢玦好到哪里去?
谢玦未必能剖析清楚他自己刚才的情绪,但事儿总想得明白。所以问着问着,俩人都沉默了。
因为谁也不能给出个答案来。
池翰墨就这么精准地捕捉到了谢玦那点儿没说出口的情绪,在这种谁也不想说话的情况下和谢玦共情了。
……
“叮铃铃铃——”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响了,走廊上的同学跟被赶回羊圈的羊一样,一步三回头地慢悠悠往教室走。
——上一天课了,下午就剩最后一节自习课,赶上明天还是周末,学生们的状态早就绷不起来了。
铃都打完了,还有人拎着雪糕在窗户外头晃悠,一步三回头地往班里头边打闹边走呢。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老班来了!”
这句话一出,教室外头流连的、教室门口搭着别人桌子聊天的,还有扭着头和后桌说话的,都像是被老鹰惊到的兔子,撒丫子三两步跑回自己座位上。
聊天的不聊了,睡觉的起身了,连看小说的都犹豫再三,摆上书本收起了手机。
屈子琪看小说猖狂,但他从来不在边知课上看。
班主任的威力可和别的任课老师不一样!
班里打了铃还淅淅索索的声音陡然一惊,连上节自习课就一头躺倒,睡得昏天黑地的于欣然都被那一嗓子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探着头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边知夹着个本子大步走进来,连他的标配保温杯都没拿。
边知在讲台边上站定,敲了敲铁讲台:“刚开完会,说点儿事儿。”
“怎么三天两头开会啊,昨天开完今天开,咱们学校的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瘾呢?”
池翰墨听见于欣然在前桌小声嘀咕。
“从这周开始,高二的开始调整周末,以后周六正常上课,周日放假。”
“啊——”
话音刚落,班里就响起了一片哀嚎声。
“叫什么叫?二中从高二下学期就是这个放假流程了,给你们多歇了一个学期的周六还不知足?”边知在上头语重心长:“高三高考完了,意味着你们离上考场已经不到一年了,现在应该已经把自己当高三生了!要我说,现在给你们放一天都算多的,等你们暑假来了,咱们学校高三一周只有周日下午半天假知不知道?”
话虽如此,但激动了一天,想着明天就能休息的学生们接受这个噩耗还要时间——就好比你明天明明要放假了,突然被告知:别休了,还得再上一天。
有什么痛苦能比到嘴的假期飞了还痛苦的?
学生们之间不是没有信息渠道,一到假期跟前,打听的最多的、流传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放假、学校对于假期比起上一届有什么改动,还有就是别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有认识学长学姐的,听说上一届从五月份开始就取消周六了,是以那一阵人人都紧张,生怕周末假期直接被砍一半——就算周末两天拿回去一沓卷子当作业,写都写不完,但那毕竟是在家呆着。
在家写作业能随便吃零食玩手机,不想写了还能看会儿电视,出去溜达一圈,和在学校没法儿比。
度过了战战兢兢的五月,然后是六月,现在七月第一周都过去了,不少学生心里庆幸呢——他们这一届说不定不取消周六休息呢,都这时候了,再上一个月放假了,再痛苦等暑假来了再说呗。
没想到噩耗来得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于欣然愁眉苦脸地转过头来诉苦:“我妈给我请了一堆家教,本来周六就要上一天,周日半天,这下可好了,就休一天,估计家教要把我的周日排满了……我这是一周七天,全天无休啊!”
后排俩人都没给他什么反应。
一是心里确实装着事儿,二是……周六在学校上课,对谢玦和池翰墨都没什么影响。
池翰墨本来就一周七天不是学习就是做题,别的同学可能周末挤一挤时间,爸妈还能带着出去逛个商场吃个饭,在池翰墨这……反倒周末不如周内过得舒心。
周内一天三顿都在学校解决,上课学习自习课写作业,没人一直盯着,反倒清净。周末一天三顿在陶青眼皮子底下吃,少不得有那么不中听的挑拨离间进他耳朵。
虽然池翰墨早就修成了不理睬大法,但有些话不听总比听了舒心。
谢玦就更不用说了,周六上不上对他都无所谓,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这位都有自己的行程。
更何况现在俩人互换了身体,回的不是自个儿家,池翰墨那个家谢玦还巴不得少呆会儿呢,总觉得乌烟瘴气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小心思明晃晃,把人都熏臭了。
谢玦家……池翰墨倒是没有像谢玦对他家这么反感,这一周过下来,连上拿成绩回家那天,他都和谢玦家里人相处地“相敬如宾”,连谢玦他妈给他送水果送牛奶都更勤了。
但还是不自在。
豪华的卧室、做饭的阿姨,鲜少碰面的父亲和殷勤关照的母亲,池翰墨哪个都适应不了。
于欣然见这两位都没说话,谢哥更是只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苦处无人诉说,一把搂住屈子琪:“哥们,只有你懂我了。”
屈子琪“嗯嗯”地敷衍了他一下。
于欣然:“……”
得,这哥们也没怎么在意,反正在哪看小说都是一样。
讲台上,老边讲完周末的调整,又开始传达开会的精神思想,无非高考在即,还有什么班会动员之类的。
于欣然又开始往后头递话:“诶,我听说五中那边从高二就开始不让回家了,一周只能休半天。”
谢玦倒是搭了句话:“他们那是寄宿学校。”
市里的寄宿学校还有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的呢,能一周给放半天回家,已经算不错的了。
“唉,我要是也住宿就好了,说不定就不用在家里上课了。可惜,咱学校没有住宿班。”于欣然觉得十分可惜。
“寄宿学校他们早上六点半起来跑操。”
“噢那算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于欣然撤回得飞快。
……
边知下午开会开了一节课,开完会回到班里讲了一节课——除了一开始带来的消息,后头都是些车轱辘般的废话。
至少在谢玦耳朵里是这样。
听到一半他就百无聊赖地拎着池翰墨那张纸看了。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烦心,不如不看,遂挑出一本漫画来打发时间。
等到下午下课铃响了,边知又讲了几句,周围班里的脚步声基本上都下去了,他才放大家出去吃饭。
谢玦起身:“想吃什么?”
收起练习册的池翰墨看了一眼他:“都行。”
这人已经默认一起吃饭了。
班里明显没有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活跃了,整个教室里透着种半死不活的氛围。
于欣然一听吃饭窜起来问:“哪吃?学校里吃还是去外头?”
“去外头吧,这个点儿食堂已经全是人了。”
边知给他们晚放了起码五分钟,这五分钟,已经足够饿狼占领食堂了。
屈子琪自动拿上手机跟着往外走。
挺稀奇的,池翰墨想。
高中上了两年,独来独往惯了,这一遭倒还给他送了几个自动吃饭搭子。
“吃砂锅不?好久不吃了。”于欣然建议。
“出去看看店里人多不多。”谢玦道。
一行人刚出校门,就见不远处有人站在一辆车旁边,隔着一街道的小贩们朝这边招手。
谢玦一开始没看见,正要转身往砂锅店走。
走了没两步,被池翰墨拉了拉。
“怎么了?”他问。
池翰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边上,谢玦这才顺着目光看过去。
看见一辆保时捷,边上站着个男的。
谢玦听见池翰墨道:“我妈。”
他又看了一眼,问:“男的?”
“……坐车里那个。”
谢玦又看了一眼,在路对面,看不了那么仔细,往后窗一看,能隐隐约约看见个女人的身影。
“咋了谢哥?”于欣然和屈子琪见他们不走了,问。
“没事儿。你们先去占座,我俩买点东西去。”谢玦交代。
“哦行。”于欣然拉着屈子琪走了。
没有闲杂人等,谢玦也不跟池翰墨虚与委蛇,直接问:“是福是祸?”
池翰墨被他这用词噎了一下,然后道:“不好说。”
“你妈经常来找你吗?”
这回池翰墨摇了摇头。
“很少,他俩离婚之后就来找过我两次。”
“?”
“第一次是怀孕之后过来看了我一眼,撂下点儿钱,让我以后别给她发消息了,我没要。第二次是两年前,说是听说我高中考得不错,祝贺完又说以后别想着她了……听她说我才知道,她当时住的地方离一中近,忙不迭地来和我撇清关系。”
“……”
“这是第三次。”
第四十九章
谢玦之前不是没听说池翰墨母亲的事儿。
基本上是从池翰墨他爸池宏和陶青嘴里听说的, 都不好听。
本来就有立场的人能说出来什么好听话?谢玦从来就没往心里去。
哪怕陶青在那阴阳怪气说不知道池翰墨他妈又给了他多少钱,谢玦也左耳进右耳出。
就算给了能怎么着,人家是亲母子, 许你当小三不许人家当妈的给儿子零花钱了?
这是第二次从池翰墨自己嘴里听到关于他母亲的事儿。
谢玦没想到, 会是……这种情况。
他就纳闷了, 这么一个品学兼优年年第一的孩子, 怎么当爸的当妈的都被猪油蒙了心,谁也看不见池翰墨的好呢?
还一个个地都想把他往外推。
烦死了。
谢玦从小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庭环境, 缺什么都没缺过钱,但他见不得好东西被人糟践。
更不用说人不能类比器物, 人有感情, 不是个玩腻了可以随便丢的东西。东西不知道冷暖, 人知道。
人是更是值得珍惜的。
谢玦乍一听池翰墨这么说,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后,还是有点儿不可置信, 问:“真的?是不是你妈从别人那听了什么?”
他觉得亲妈怎么说都是疼儿子的吧?那不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么。
他妈韩一兰一辈子没主见,他爸说什么是什么, 但见他挨打也知道心疼, 知道在旁边细声细气地劝和, 劝不动,看谢玦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那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流。
……
怎么说那也是池翰墨亲妈,陶青就不是个心眼正的,说不定手伸的长, 在池翰墨母亲那里传达了什么, 才有了这种偏见呢?
池翰墨听了他的话后摇了摇头,拉着他要过马路。
正是下课的点儿, 校园门口十米开外就是小摊,小摊门口排队的学生一大堆,走到路上都要穿过重重阻碍。
谢玦被池翰墨拉着,穿过边上手抓饼摊的人流,侧过耳朵仔细听池翰墨说话:“我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妈来找我一般都是有事儿,你应付不来就给我发消息。”
谢玦这么一听,感觉身上担子一下重了起来:“要不我跟她说回头再聊?我去……不大合适。”
倒不是临阵脱逃,是觉得这种场面应该池翰墨自己来……他做事风格跟池翰墨不一样,要是听点儿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不就又岌岌可危了?
这还和在池翰墨家里不太一样,他家里那仨人谢玦算是大概摸清楚都是个什么性格,什么作风了,但这位池翰墨自己见得都少,谢玦更拿捏不好尺度了。
“车都开到这了,你怎么说回头再聊?”
“就说……临时有事儿,或者拉肚子,人有三急。”
谢玦出了个馊主意。
池翰墨叹了口气:“我也想让你避开……但估计够呛。”
“啊?”
“现在不见,可能下次就是你晚上放学在小区门口等你了。”
那时候他还不在身边。
“不是,你妈霸道总裁啊?”
池翰墨看了谢玦一眼:“以我妈的性格,她只要想见我就一定能见到。”
“……”
这听着有点儿一语双关的意思,谢玦不说话了。
穿过马路这边的小吃摊,绕开街上的车流,再穿过马路对面的小吃摊,往侧边走几步,就基本上站到刚才谢玦看到的那辆保时捷跟前了。
刚才站在车边朝着两人挥手的男子还站在车边,见他们俩过来了,客气地说了句:“您好,请上车。”
是冲着谢玦说的。
这架势,像是司机。
谢玦看了一眼池翰墨,问那个司机:“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
“不去哪,就在车里聊,您一会儿不是还要上晚自习么。”
一口一个“您”,倒是挑不出错来,谢玦这心里更打鼓了。
他把池翰墨往外拉了两步,站在车旁边的树荫下:“你在这等我。”
说着,还点了点校服裤兜,意思手机联系。
然后他转身,打开后排车门上了车。
车里有股浓重的香水味,谢玦抬眼去看坐在后排的女人——是个长相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裙装,淡紫色,头发被挽起来,耳边、脖颈上都戴着首饰,看上去很典雅。
脸上有妆,不是很浓的那种,但能看出来这妆容很适合她。
谢玦就这么不避讳地打量对方,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池翰墨的长相还是更像他母亲一点。
俩人坐在车里,谢玦能这么打量是因为女人在看手机。
他动静那么大,应该也不至于没发现吧。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谢玦轻手轻脚把边上窗户开了一条缝,想着这个距离,不远处的池翰墨应该也能听到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女人放下了手机,开了口:“翰墨,最近怎么样?”
她的声音挺好听,是那种“御姐音”的音色。
谢玦回了个“还不错”,扶着门边的手又把窗户降下来了点。
女人看了眼已经降下去小半个的窗户,冷淡地扫了一眼窗外的人:“你冷?”
“有点儿。”池翰墨面不改色地撒谎,年轻人火力壮,其实他觉得车里这个空调的温度刚好。
“不是很冷就把窗户关上,这窗户隔音也不是很好。”女人这么说。
谢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道:“没事儿,我这个朋友不是外人,我的事情他都知道。”
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比他本人这个“池翰墨”更清楚。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好朋友?”
谢玦“嗯”了一声。
“我也不兜圈子,我这有份文件,需要你签个字。”
谢玦心道,有什么东西还需要他签字?
女人从身边拿过来个文件夹,展开,递到了谢玦面前。
后排中间的扶手推下来,中间是个类小桌板的空间,谢玦和池翰墨他妈一个左侧一个右侧,此时这情形……倒是有点儿像公司谈事儿的架势。
谢玦打开那个文件夹一看,标题醒目:放弃遗产声明承诺。
他心里一惊,顺着文件往下看过去。
文件里写明,白蕾儿子池翰墨自愿放弃所有生母名下财产(包括遗产),白蕾所有所得均为沈家所有。
这闹得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挺好,有爸有妈还有个弟弟,我这边也有新家庭,和池宏那不太一样,这边家产庞大,需要你签一下这个,我才能过得好。
你希望妈妈过得好,对不对?”
女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基本上是命令的语气。
谢玦看着手里的文件,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池翰墨一个月零花钱多少吗?”
女人看着他,没说话,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这时候提这句话干什么。
“衣柜里自己的衣服没几件,买东西得精打细算,自己房间连个床垫也没有,这些您知道吗?”
谢玦坐在池翰墨身边,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细节。
池翰墨不像于欣然,有个巨大的笔袋,里头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笔都有,这人就那么两根常用笔,平时都在桌子上放着。
今天谢玦亲眼看着他数学小考写完,笔不出水了,趁着自习课前课件的空闲下楼买了盒笔芯上来,换了笔芯继续用。
还有昨天晚上在学校商店门口吃雪糕,池翰墨能直接说出学校商店的同一根雪糕比外头贵多少,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手里的钱是一点点省着花的,掰着过日子的。
心怀叵测之人如陶青之流不用说,看池翰墨的生活状态,谢玦就知道那些所谓“谁知道他妈给了他多少钱”的话是凭空揣测,现在见了池翰墨母亲的态度,谢玦更替池翰墨觉得不值。
在家里一句话不反驳,背着闲言碎语是替谁背着的?
女人听了这话,问:“你这是在怨我?”
谢玦简直要气笑了,面前这女人妆容精致,眼珠子里倒是没有一点儿人气儿。
他不是在替池翰墨卖惨,只是把这些年池翰墨的生活实话实说。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尚且觉得池翰墨夹在中间过得艰难,一个母亲听到自己生的儿子过得不好,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是问“池翰墨”是不是怨她?
好不好的,怨不怨的,她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你是跟着池宏过的,有什么问题应该去找他,这是最合理的。”女人这么说。
“合理?”这两个字在谢玦舌尖转了一圈,笑了笑:“您不关心我怎么样,也没来看过我,我也没碍您的眼,不知好歹地找你要过钱吧?我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过得不容易,也没想把您当摇钱树,当然,这些年您也没给过我什么,怎么现在让我签这么一份文件,是觉得我以后会抢您的遗产?”
他这话说得算不好听了。
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个儿子说什么,都撼动不了她面具一样的脸:“你不想签?”
谢玦替池翰墨心凉,他说了那么多,这个女人眼里倒是只有那份协议。
那也没什么可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行啊,不过得等我一下。”
说完,谢玦打开门下了车。
刚才车窗开得不小,车里聊天的声音池翰墨应该都听见了。
他关上车门,拉着树荫底下的池翰墨就往路口走。
池翰墨没说话,也没问他干什么去。
于是谢玦先开口:“这件事儿你怎么想的?”
“签字。”
谢玦“嗯”了一声:“我估计你也是这么想。”
这人在学校里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又臭屁,一遇上家里的事情比谁心都软。
“我……”池翰墨道:“我妈确实遇上了不好的婚姻,现在这段新的婚姻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也好。”
“也是。”谢玦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反正对你来说有她没她都一样,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见她出来帮过你什么。”
池翰墨皱了皱眉,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玦打完字对上他的表情道:“行了,我都懂。先前那段婚姻你妈确实是受害者,毕竟是你爸出轨,女性在社会里本就不好立足,一段失败的婚姻可能要付出很多代价,所以现在既然过得好,那就祝她锦上添花,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这么想无可厚非,毕竟是你妈么,你总会对她有精神寄托。她对待池宏的态度没问题,那对你的呢?”
说到后面,谢玦的语气放轻了,问:“她了解池宏,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池宏敢婚内出轨,我不知道陶青在她眼里是什么形象,但她是个成年人,总该知道一个小三后妈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吧?”
“……”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知道,她离婚后可能过得不容易,但是这么多年了,开着保时捷,配着司机,戴着满头满脸的首饰,见个儿子抽不出空来?但凡她有点儿拉你的态度,你这些年也不至于在家里是这么个处境。”
没人帮衬,没人在意,所以用什么话说他都无所谓,陶青不就是这么有恃无恐的么?
“毕竟这是你妈,我不好说太多。她想自己过得好,跑过来让你签这个字,你心里不觉得憋屈么?什么好都没捞着,她也没关照你,倒是先来防着你了。我不知道这是那个什么沈家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但话有千万种说法,她明明可以好好说明情况,非要把话往人心窝子里戳,这我忍不了。”
谢玦知道池翰墨难受。
刚才他话里话外都是体恤他妈的意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真切地听见自己亲妈把自己往外推,拿协议出来防着自己,那是个什么滋味?
“你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吧”这句话谢玦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池翰墨含着苦泪谁也不说自己过了这么多年,那说明他坚强,他有能耐。
在乌烟瘴气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没长成势利的样子,还知道体恤人,这是池翰墨自己人好。
他干什么非要这时候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谢小少爷知道人情冷暖,长着颗玲珑心,已经把池翰墨这个人划在了“朋友”的范畴里,就算在这件事儿上怒其不争,也多少明白些来龙去脉,理解池翰墨的决定。
没法指着鼻子骂,还想顺手拉池翰墨一把。
亲妈做出这样的事儿,池翰墨现在心里得有多失望?
谢玦手机震动起来,有人来电话了。
他接起来,是刚才他给发消息的人。
“喂?那协议你能做吧?赶紧给我出一份,我有急用。”
池翰墨侧头去看正在打电话的谢玦。
“不是,什么和我爸断绝关系……不是我,我朋友要用。”
……
“哪个朋友?你不认识,急事儿,你别问了,赶紧帮我把文字稿出出来。”
……
“真不是上蹿下跳找事儿,我以人格担保,这回真是正事儿。嗯,好好好,你弄完发我微信,速度速度,五分钟够了吧?我把名字发给你。”
……
“嗯嗯,知道啦,不用给我普法,我就需要这么一份文件。”
……
见谢玦打完电话,池翰墨问:“你找人弄了什么?”
“协议啊。解决这事儿很简单,你妈让你签不继承她财产的协议,你也让她签一份以后她不让你养老、和你不再有任何经济往来的协议呗,当做她那份的补充协议,诶,到了到了。”
池翰墨一抬头,见谢玦带他来的是打印店。
谢玦找的朋友动作很快,谢玦电话撂下没多久,那边儿文件就发过来了。
谢玦把文件打印出来,给池翰墨看了一眼。
池翰墨看完,道:“这文件没有法律效益。”
“嗯?”
“子女赡养老人是法定义务,即使有这样的协议也没用。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付给赡养费的权利。*”
谢玦“呀”了一声,然后嘿嘿一乐:“无所谓,就是出口气。首先呢,你妈现在的新家庭这么好,都到不想让你沾一点光的份儿上了,应该也不至于到生活困难的程度。再说了,我朋友刚给我普了一堆法,就算你签了她那份,到了你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也得管你。”
“……”池翰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独自面对这些事情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无论是心智有没有成熟。
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路上风吹雨打,寒风彻骨,没有别的人。爷爷是避风港,但他有良心,不愿意老人一大把年纪还为他的事儿操心,影响身体。
前两次单独见白蕾,他谁也没说,无处可说。
谁会听呢?
无论是他生父还是生母,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
他就像是一段错误往事的遗留品,谁也没有真正正眼看过。
情绪层层叠叠地堆在心里,时间长了,百般情绪交织,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看不清晰。
但……总归是怨的。
为什么被生下来没人管,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是宝贝,他不是。池翰墨很早就明白他没必要哭闹,因为没人会听,只会招人厌烦。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里的?池翰墨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活的像个蜗牛,隔绝在厚重的壳子里,竭力躲开外面那些刀刻剑剜。
活了十七年,有人突然敲了敲壳子,嬉皮笑脸地拉着他,带着他……出口气。
或许,谢玦都没意识到,现在做的这些事,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玦上车之前,他还跟谢玦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给他发消息,可现在,明明是谢玦在带着他走出来。
创千山,破迷障。
这是谢玦自己踏入他生活的。
所以他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谢玦也会同意的吧?
……
谢玦从车上下来,带着白蕾签好的文件,一股脑地递给池翰墨:“来,一式两份,你这份留好。”
这次对比刚才恨不得摔门的心情,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刚才把那份协议拿出来的时候,池翰墨他妈……不对,白蕾那面具似的假面都破了,那叫一个精彩。
最后还不是给签了?
池翰墨接过文件来,说了句:“谢谢。”
“客气了,你要是真想谢……反正你那爹妈都不稀罕你,要不你管我叫爹吧?我挺乐意有你这么个儿子的。”谢玦开始胡扯。
他看见池翰墨神情认真地张了张嘴,突然慌了,一把盖住池翰墨的嘴:“不是哥们,你真叫啊?别别别,折我寿。”
这小子怎么分不清好赖话呢!
池翰墨笑了笑,把谢玦的手拉下来:“没有。”
两人再次穿过拥挤的人群和车流,和来时的心情不同。
谢玦听见池翰墨开了口:“我妈,她是个很利己的人。我姥爷重男轻女,从小我妈可能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长大了之后就很爱争,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体面,嫁得好。他们结婚后我爸就不是很老实,我妈那时候觉得她得争,不能被个小三比下去,所以经常拿我撒气。我感觉那阵时间我妈被她自己逼得都不太正常了,很多情绪,冷脸都甩在了我身上,觉得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乖,要不怎么拴不住爸爸。这段我跟你讲过。
后来离婚后再婚,可能更是觉得第一段婚姻是耻辱吧,尤其第二段婚姻这么成功。我理解她,但我也怨。
小学的时候我没现在……想得这么清楚,池想抢我东西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他有他妈护着,我没有呢?
后来我想,我妈要是念着我,这十几年怎么会一次都不来看我呢?再后来,我觉得我放下了,但其实没有。”
耳边“滴滴”声、饼被放在油上的“嘶嘶”声,和池翰墨轻缓的话一块儿灌进谢玦耳朵里。
“现在呢?”他问。
“现在我觉得,该差不多了,不要把无谓的希望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池翰墨转过头来,看着谢玦道。
得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可以,你这么想是没错的。”谢玦拉了拉池翰墨袖子:“先去趟文具店,买个文件夹装你这个文件。”
人多眼杂,这东西没必要让别人看见。
正说着,于欣然电话来了,在通话里大叫:“谢哥你俩咋还没来!砂锅面上来都坨了!一会儿吃饭时间都不够了!!!”
谢玦道:“马上马上”。
挂了电话他跟池翰墨说:“咱们赶快,买完文件夹吃砂锅去。”
池翰墨“嗯”了一声,并肩跟着谢玦过马路往文具店走。
没有再转头看身后那辆保时捷。
第五十章
“好了好了, 现在边上没人,你们可以开始跳了。”
晚上九点多,于欣然鬼鬼祟祟地守在学校后头人工湖边上, 探头探脑心惊胆战地给湖边上俩人通风报信。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谢哥和池哥灵魂互换了, 那之前那一处处诡异的事儿也有了解释。
什么让他们放风, 俩人同时上课睡觉啊, 还有让他和屈子琪同时拿着篮球砸他俩脑袋……这都是想换回去呢。
但这大晚上俩人一块儿跳湖……是不是有点儿诡异了?
学校后头这片地方路灯年头不短,昏黄的类宫灯样式, 统共就能照亮灯周围那点儿地方。于欣然跟着谢玦他们摸过来都是打着手电的。
于欣然藏在湖边一株灌木后头,不断左右东张西望,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老师、巡查干事, 他也就是一般害怕, 但现在于欣然害怕的是别的东西……
他想象力向来丰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来到后花园人工湖这边之后, 盛夏晚上燥热的天儿都变了,湖边透着一股阴冷的感觉, 他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不是怕鬼, 呸呸呸,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要是真有东西,诶,您大人有大量,别在乎我这点儿小口误。我就是陪我朋友来的, 行个方便, 别搞我,也别搞我朋友, 求求了求求了,我们马上就走。”
一阵风吹过,于欣然吓得双眼一闭,双手合十就开始语无伦次地祈祷起来。
……
湖边,于欣然的碎碎念传到耳朵里,正在活动身体的谢玦和池翰墨确认:“咱下去之后,闭气一分钟,听见闹钟响就起来,没问题吧?”
“嗯。”
做完扩胸运动的谢玦开始高抬腿,做了几下后问池翰墨:“你不活动一下身体?别看是夏天,这湖背阴,说不定挺凉呢。”
池翰墨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见池翰墨这样子,谢玦突然起了点儿小心思:“诶我跟你讲个鬼故事吧,从前有个男生,他女朋友有一年在水里溺死了,第二年他故地重游……”
池翰墨道:“头发以为是水草。”
“嘁,没意思,是不是都听过这个故事啊?”谢玦道:“不过说真的,咱学校这池子也就冬天清理一下,放水之前清理一下吧?里头估计有点儿脏,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呢,还真得小心点。”
他都没想到,下午吃完砂锅,回了教室,晚自习他随口一提,说要不要接着尝试清单上面的互换项目,还挑了个俩人一起在水里这一项,说要不晚自习结束俩人一块儿去跳湖。
晚自习本来就无聊,谢玦就喜欢找点儿有的没的话说。
他本来以为池翰墨会反驳他,毕竟学校后头这个湖偏僻,真要尝试不如找个时间去游泳池,那样安全性高。
安全,守规矩,这不就是池翰墨的代名词么,之前这人也没少把这些事儿都放在嘴边上。
谢玦就是闲的,话说出口之前就没觉得池翰墨会同意,就是没话找话,池翰墨要是不同意,他有一百句歪理呢,这不是就可以你一言我一句练起辩论来了?
给无聊得发慌的晚自习时光增添一丝讨人嫌的趣味。
可池翰墨居然一口答应了。
……
不是,‘他答应了’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好吧?
当时谢玦都愣了,反倒是池翰墨见他这个表情,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谢玦总不能说是没想到你会答应吧!那他故意招人斗嘴的事儿不就暴露了?
所以俩人下了晚自习之后过来,谢玦还有点儿不太相信。
池翰墨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变得?
“这边没人,挺危险的,你会游泳吗?”
“会。”池翰墨道。
“嗯,我也会,不过在这种地方下水和在游泳池里不一样,还是那句话,小心,万一有水草呢。”谢玦强调。
“……”池翰墨道:“咱们不是湖边上么,那边的水也就到大腿,我们蹲下去闭气,要是真被缠住了站起身来就行。”
“……也是。”
这人工湖中间深,两边浅。
中间最深的地方也没有很深——后来挖的池子,又在学校里,校方担心学生人身安全是肯定的,也不敢把池子搞得太深。
至于谢玦说的那些水草……其实也未必有,也就是有点儿苔藓。
“哦对了,要是腿抽筋了你就拽我,我把你捞上来。”谢玦又补充道。
池翰墨:“嗯。”
谢玦真是奇了怪了,他这么多话,今晚上池翰墨怎么一句话都不怼他了?还怪不适应的。
也不是说他非得斗嘴,昨天俩人关系和缓,今天上午的配合也不错,但朋友之间难道就不吵着玩吗?
他天天和于欣然吵来吵去呢,也不耽误俩人是朋友。
才两天不到,池翰墨突然不说他了,谢玦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怪。
难道是因为下午放学那事儿?
一码归一码,不耽误日常相处好吧,他得找个机会跟池翰墨说说,有什么情绪就直接怼,没必要因为想感谢他就憋着不说嘛,再把人给憋坏咯。
“谢哥,你们下水没有啊?”
听见这边还有说话的动静,于欣然从灌木后头探出个头来问。
“马上。”
见俩人准备差不多了,谢玦把手机订上闹钟,扔在一边的岸上:“下水?”
池翰墨点了点头往那边走,又被谢玦叫住了。
“等一下!你把鞋脱了,我这双鞋不能沾水。”
池翰墨展现出非常好脾气的一面来:“好。”
谢玦:“……”
……
谢玦和池翰墨猜进水里,站得不远,中间也就一个人的空当。
“来,5,4,3,2,1——”
谢玦数着数字,到1的时候长吸一口气,潜进了水里。
他本来想睁眼看看池翰墨那边的情况,想到这湖水不干净,还比不上游泳池水呢,就没睁开,在心里默数数字。
耳边咕噜咕噜的水声,什么都听不清晰,倒是“念头”在这个时候很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一般。
谢玦感觉这方法够呛——他俩又不是因为这种方式互换的。
但池翰墨写的也没错,好多影视剧小说里俩人都是因为落水互换身体的。
还有因为落水失忆的、获得大机缘的、打通关窍功力大涨的……
不过,人家那都是落水,和他们这种在水里憋气儿的不一样吧?
要是在水里憋气就能轻轻松松换身体的,不知道那暑假跟下饺子似的游泳培训班教闭气的时候得有多少人乱了套。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谢玦默念的数字就乱了。
我数到哪了来着?
21?还是17?还是34?
怎么哪个数字都像呢……
总不能这时候还从头开始数吧?
从头开始数从实力上来说没问题,但那不就和池翰墨不同步了?本来这方法就感觉没什么指望,要是俩人还不同步那不就更给本就很难高的失败率增添了一些数字么。
谢玦乱七八糟地想。
算了,不管数到哪了,就再往后数个三十个数吧,一会儿等岸上的闹钟响了就起来。
自己是闭着眼的,万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池翰墨本人的脸呢?那不是皆大欢喜?
谢玦开始从30倒数。
数着了不到十个数,又觉得自己衣角被什么东西推动,他伸手去摸,来来回回只能感受到波动的水流。
这水里应该也没什么东西吧……谢玦来这边儿的次数不多,他既不是钻小树林谈恋爱的小情侣,也不是组团欺负人的恶霸,当然,他也不可能当那个被欺负的。
谢玦记得这池子里头是有鱼的,学校也没那么无聊,平白挖个池子在这摆着。现在是夏天,路过的时候能看见里头有红红黄黄的锦鲤,靠近人工湖中央还有一些荷叶和荷花。
偶尔有学生带着饼干和面包渣来喂鱼,锦鲤们一个个都往岸边扎,张着大嘴把食物渣子往嘴里吞。
刚才在水里蹭了他一下的可能是鱼吧?
他身上又没带什么饼干面包,这鱼过来闻什么味呢?下午放学在砂锅店蹭的一身砂锅味晚自习早就散干净了,他现在身上应该只有无聊的书本味和闷在教室里的空调味。
不过……温泉里还有鱼疗池呢,那鱼吃的就是人身上的死皮,说不定刚才碰他那条鱼就图这一口,跑过来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好吃的?谢玦心道,自己天天洗澡,身上可没有什么死皮,恐怕要让这条鱼失望了。
想了半天鱼的夜宵,下水之前给池翰墨讲的那个恐怖故事突然涌现在脑海里……甚至还有没讲出口的那些鬼故事。这水里头黑漆漆的,不会真有什么怪东西吧?
谢玦忽然想。
别别别,别自己吓自己。
但念头这种东西,就是冒出来之后就收不住,人很难控制念头的肆意生长。
尤其是恐怖的和带点儿颜色的,最难说停就停。
想象会给人来带无限延展的空间。
他忽然感觉,这水里是不是太安静了?除了水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身边的池翰墨站在哪里。
还有……本来没想恐怖故事还好,一开始想这些东西忽然觉得背后都阴凉起来,背后是水更深的池水,黑咕隆咚的,谁知道有什么?
不行不行,还是往前走走,贴近摸着靠岸那一侧的石头比较有安全感。
池底很滑,布满了青苔,谢玦本来就是蹲着的姿势,这么一挪步直接脚底一滑,重心都不知道偏到哪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找靠岸的石壁时,忽然有东西再次碰到了他的腰!
跟第一次不一样,那东西不是碰一下就离开了,而是直接圈住了他的腰开始拉!
谢玦心里一激灵,竭力想扒拉开圈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但动作没有对方快,对方迅速带着他……出了水面,诶?
谢玦长呼一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上的就是皱着眉头的池翰墨。
“你怎么了?腿抽筋了?怎么到时间了没起来?”
谢玦听见对方问。
“到时间了?”
还站在池子里的池翰墨指了指岸边的闹铃:“早就响过了,我听见声音起来,见你还在水里等了一会儿,看你突然扑腾,以为你出了事。”
“啊……”谢玦又抹了一把脸:“没抽筋,就是池底下太滑了。我刚才没听见闹钟。”
他下水之前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了,按理说刚才是能听见的,难道是想别的事儿想得太入神了?
池翰墨看着谢玦怔忪的样子,伸手摘下一片对方头顶的叶子下来。池边树不少,湖面上落了点儿绿色的叶子,谢玦出水面的时候正好顶上。
晚自习没说出口的话还是说出来了:“还没尝试的那些还是在安全的场所下进行吧。”
见到池翰墨,谢玦那会儿在水底下的恐怖念头倒是停了,有种回到阳间的感觉。夏天热是热,此刻一身湖水,再被不知从哪刮过来的一阵风一吹,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都贴着。
谢玦问:“这话你怎么不早点儿说?”
晚自习的时候池翰墨要是反驳了,他就不来了。
池翰墨瞥了一眼他:“看你兴致高昂,就舍命陪君子。”
刚才谢玦那下扑腾真是让他心里一惊,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次不该来。
谢玦得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嘀咕,池翰墨这意思是纯粹为了陪他?
他怎么那么不适应呢?
“谢哥池哥!”
于欣然身后跟着刚才跑出学校买毛巾的屈子琪,俩人走到湖边上,给水里的俩人递毛巾:“来,先擦擦水。”
谢玦接过来,见于欣然身上背着仨书包,脸上带着点期待站在池翰墨面前:“换回来了没?”
“没有,你谢哥还在这呢。”谢玦对他招了招手。
“唉……好吧。”
“别在那好吧好吧的了,把我俩拉上去先。”
于欣然和屈子琪一人一个,把谢玦和池翰墨拉上去。
屈子琪得了池翰墨嘱咐,买的是两个大浴巾,谢玦直接往身上一裹,从于欣然手里接过书包来:“几点了?”
“五十七。”
“赶紧出校门吧,回家冲个澡,感觉这池子里水好脏。”谢玦有点儿嫌弃地道。
一行人往外走,谢玦边擦头发边盯着前头的池翰墨看。
等走到操场,他拉着身边的于欣然问:“你觉不觉得,今儿晚上的池翰墨有点儿奇怪?”
太好说话了些。
岂料他这话一问出去,于欣然看他的眼神也很微妙。
“……怎么了?你说话啊。”
“谢哥,大晚上的非要找地跳湖做实验,你俩在我眼里一样奇怪。你们……不怕鬼啊?”于欣然边说边搓了搓胳膊,好在现在身上那些鸡皮疙瘩都下去了。
见于欣然没理解他的意思,谢玦“啧”了一声,也懒得再多说啥,快走两步去前头找池翰墨去了。
“大哥甭说二哥,都挺疯的。”
于欣然在后头嘀咕-
周六一大早,池翰墨到教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同桌已经到了。
还在低头写写画画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桌边,把书包放下,看见谢玦桌子上摊开一堆小说漫画,正在勾画的纸旁边放着他之前那张捋了俩人互换因素的纸。
见池翰墨来了,谢玦还给他拉开凳子:“坐。”
“谢谢。你这是?”
“早上我去书店,让老板把有关灵魂穿越的小说和漫画都给我推荐一下,诺,就是这些。”
池翰墨坐在书桌前,把昨天带回家的书本都拿出来,整理在桌斗里,顺手把今天要交的作业放在一起,递给谢玦:“这是今天要交的作业。”
“行。”谢玦随手收了,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桌子——没地儿放,顺手放在了窗边的阳台上。
池翰墨点了点头,多问了一句:“那你那份儿?”
“我那份儿不用管,交白卷也行不交也行,他们都习惯了,不会催你的。”
谢玦驾轻就熟。
他甚至连每天留的作业是什么都不知道。
俩人刚聊了两句,一脸生无可恋的于欣然背着书包进了教室,看见这俩人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池翰墨边上:“池哥,数学作业写完没?”
池翰墨还没说话,谢玦就把窗户上那沓作业拿起来:“都在这呢,你小子有福了。”
“谢谢两位哥,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于欣然欣喜地接过来,书包都没摘就朝着俩人鞠了个躬,欢天喜地的跑到自己座位上,先摘下书包再掏出作业,然后就是一个狂抄。
池翰墨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掏出英语书来,目光却放在了身边的谢玦身上。
“你打算把这些跟互换灵魂有关的小说和漫画都看一遍?”
谢玦“嗯”了一声。
“我之前做的这个表格是从网上筛选的数据,应该也囊括了你买的这些书。”池翰墨委婉地道。
“我知道,大数据嘛。”谢玦抬头道:“但咱们尝试都不成功,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查的时候因为是数据,所以概括得都很简短,万一每一种方式都有什么前置条件呢?”
“你是指……”
“比如这本,我刚看的。俩人互换灵魂,还都被困在了同一天。他们最后是通过还原当时互换的场景换回去的,不过有个前置条件,是他们俩尝试了很多回才发现,要救下来一只和俩人都有关联的流浪猫,最后才能成功。”
谢玦点了点手上展开的漫画:“这就是我说的前置条件。你可能查的时候就被归类为‘还原灵魂互换时的场景’了,但前置条件没完成。”
池翰墨看着他点了点头:“了解。”
“还有这个,我大略扫了一下,俩人换了之后,到最后是通过一起从山顶往下跳换回来的,当然这个咱模仿不了,一不小心就重启人生了哈,不过我看着他俩是之前同一天爬山,其中一个人想要轻生,一跃之下后和别人换了灵魂。之后俩人互相开解了心结,想轻生的呢也想开了,不过这本啊……我感觉主笔故事搞得一般,后边莫名其妙的,逻辑不顺。”
谢玦评价完,把这一本扔在一边。
池翰墨:“专业客观又全面的评价,看来你认真起来,真的很能看到问题的关键。”
谢玦:“下一句不会是‘要是把这劲头用到学习上就怎么怎么样’了吧?”
池翰墨笑了一下:“不是。”
他现在知道谢玦并不喜欢这些话,不会说。
“那你人挺好。”谢玦也笑了一下,拨开刚才说的那几本漫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小说:“这本我刚打开,好像是本爱情小说。刚才找到互换的地方,写得挺明白的,这俩人是最后接吻的时候换回来的,可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方式,都没换回来过。
我看着,是俩人心意相通,都爱上对方之后,接吻这件事才成了换回来的媒介。”
说完他一顿,见池翰墨没说话,又想起对方那张纸上也有一个“接吻”,当时自己还嘲讽了几句来着。
不过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谢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跟池翰墨这么讲解,就好像他是赞同这种互换方式一样——即便他没那个意思,池翰墨这么一沉默,感觉他就有那个意思一样!
他一下尴尬起来,急忙找补。
谢玦手上把书一扣:“当然啦……这只是为了跟你解释我说的前置条件,相爱啊接吻啊我估计都是作者为了爱情设置的设定,跟咱俩应该没啥关系哈,哈哈。”
池翰墨:“……嗯。”-
教学楼三楼西边男卫生间。
这层是刚毕业的高三教室,随着高考结束,整层楼都静了下来。
卫生间窗户开着,白烟随着烟头的明灭往外飘。
窗户后头站着的人谢玦应该很眼熟,就是前两天带着找事儿的秦博。
他看着楼下往教学楼里走的学生们,弹了弹烟灰,把烟嘴叼进嘴里。
他咽不下这口气。
是,他谢玦在这一片牛,有人罩着。那天秦博被姓赵的留下,好好给他讲了讲这片儿的“规矩”。
但秦博不信,从别的地方叫过来的人,还得守这块儿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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