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晚上的“蜕变”时间还是太短了, 早自习把各科书和练习册收拾出来往桌子上一放的谢玦脑子里蹦出来个词。
——“百废待兴”。
太久没正眼看过这些课本,连每天老师讲到哪页都不知道,乍一兴起“回头是岸”的念头, 谢玦都不知道从哪上船。
他随手翻开物理课本第一页, 想着大不了从头看起。
这一看差点睡过去, 看不懂的字母和符号组织起催眠符咒来, 正好唤醒了谢玦通宵一晚的那抹睡意来。
不过这抹困意没有彻底发芽,旁边的凳子动, 谢玦一下子就清醒了。
“来这么早?”
是池翰墨。
谢玦“嗯”了一声,问:“我家……情况怎么样?”
池翰墨坐在他边上, 把书包放进桌斗里:“没有新消息, 还在调查。你家里这边应该是调查结束了。”
“嗯。你怎么没……”谢玦想说你今天怎么没请假, 在家陪陪他妈妈。话没说出口就收回了后半句。
他家的事儿,确实没必要让池翰墨花费时间来陪着。
池翰墨聪明,猜到了谢玦后半句。
他一边从书包里把作业拿出来, 一边对谢玦道:“你妈妈让我正常来上学,说家里的事儿不用操心, 我该干什么干什么。”
言者无意, 听者有心。
这话听在谢玦耳朵里, 心里又生出别的滋味来。
——“谢玦”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本来想这事儿就彻夜难眠,池翰墨的话刺激到了谢玦那根敏感的神经,趁乱涌上来的睡意又被谢玦消灭了个干净。
他捏了捏书页,合上封皮换了一本。
看看英语,他原本英语的成绩还可以, 初中的时候底子还行, 总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懂吧?
……生词有点儿多。
他这两段还没看完就遇到了不少坎,合上书又换了本语文。
中文字儿他总认识, 不像洋文。
只可惜字认识是认识,语文课本上的诗词和文章都挺陌生的,也就那个什么序他熟悉些。
还就熟悉一段。
“早啊。”
谢玦正对着课本发功,于欣然顶着俩黑眼圈来了。
他把书包一放,没精打采地到了座位上,回头一看谢玦的桌子,发现不是居然不是什么闲书:“谢哥,已经无聊到开始从语文书上找故事了?昨儿晚上你们怎么没下五子棋?池哥干嘛去了?”
“管那么多干什么?”谢玦正烦着呢,于欣然还问了他一大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被呛了的于欣然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谢哥一大早这么大火气。
旁边的池翰墨解围道:“老师找我有点儿事。你理综小卷写完没,要不要看我的?”
“要要要。”于欣然立刻道:“昨晚上写到十二点多都没写明白,这小卷太难了吧!感谢救苦救难的池哥,快让我参考一下,后边几道大题我思路都没有。”
池翰墨把卷子递给他。
于欣然如获至宝地捧着卷子转过头去了。
“……什么理综小卷?”谢玦问。
池翰墨从谢玦桌斗里扯出来两张试卷,崭新的:“昨天发的作业。”
“哦。”
谢玦伸手拿起来看了两眼,又看了看于欣然的背影。
他终于发现自己现在连面前这小子都不如,这卷子他一眼扫过去没几个会做的。
池翰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谢玦,笑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来几本书。
“做事情要一点点做,饭也得一口口吃,给你。”
他把这几本书放在谢玦面前的桌子上。
谢玦一看,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
跟自己刚才翻看的课本不同,这几本颜色不一样,每一本上面还跟了个“1”。
“高一的课本,从头看吧。”
池翰墨多少能理解点儿谢玦的心态。
他今天整个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的。
成天标榜自己叛逆的人突然想明白了是一回事,能大大方方让周围人知道是另外一回事。谢玦归根结底还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底下还有“小弟”,池翰墨平时观察着……这人也挺要面子的。
“……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带课本。这些书也是你自己的,从你卧室里拿的,全新,不是我的二手。”
“……”谢玦听见那个“全新”顿了一下,明知故问地道:“你给我带这个干什么?”
“给今天开窍了的人用。”
“这叫开窍啊?万一我没开窍呢?”
“那我就再背回去。”池翰墨道。
他昨天晚上跟谢玦说了那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嘴长在别人身上,转变得自己做,池翰墨也不知道他说那些对谢玦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谢玦今天过来是怎么想的。
他甚至也做好了今天谢玦请假不来的准备。
适应总要有个过程,早上一进班里看见谢玦坐在窗边捧着语文课本的时候,池翰墨觉得谢玦无疑是那种能“往前看”的人。
他没白背。
谢玦盯着池翰墨看了几秒,说了句“谢谢”。
能帮他到这个份上,一句谢谢还轻了。
昨天晚上那些话,不是谁都愿意跟他讲的。
……也不是谁讲他都能听进去的。
一次身体互换,他和池翰墨都主动加被动地看到了对方最狼狈的一面。
谢玦那些心里的往事对别人再难张开口。
池翰墨听了这句“谢谢”,反而跟谢玦道:“昨天晚上,我有些话说得有点儿过分,我该跟你道个歉。”
谢玦摆了摆手:“不用,我说的话本身也不好听。”
俩人急了又不是没上过手。
谢玦知道池翰墨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谁,他又不真是傻逼。
“我还觉得我自己拎不清呢。”谢玦把桌子上的课本整理了一下,桌兜里乱七八糟的闲书先拎出来放在窗台上,把课本放进去。桌上留了本高一的数学。
他边翻书边道:“我……昨晚上有点儿矫情了哈,我回去想了想,这算多大的事儿啊,你家里都……你都没像我这样。”
情绪崩盘后,总有后悔的瞬间,就好比现在。
谢玦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想到池翰墨的时候觉得,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比自己难。
自己好歹妈妈还护着,池翰墨有什么?更不用说家庭条件了。
池翰墨比他通透多了,一样的年纪,自己在那钻牛角尖,人家活得才像个人。
成熟不是一蹴而就的,年龄摆在这,谢玦就是想破头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个久经风霜什么事都能抗住的“大人”。但一整个晚上的自我审视也让谢玦正视了很多事情。
那些以前不愿意细想的、卡在自己念头上过不去的,尤其是被池翰墨点破的,关于对他爸态度上的事。
谢玦很清楚,他讨厌谢宝海的性格,讨厌谢宝海自以为是、暴躁上头,讨厌谢宝海对别人都笑脸相迎,唯独把火气留给了家里最亲近的人。
他也深知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谢宝海的影响。
家庭教育是人生观的复刻,他恐惧自己变成和谢宝海一样的人,但他又悲哀的发现,他身上也逐渐有了谢宝海的影子。
暴躁、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火气上头的时候心里第一件事就是动手,明明心里很爱自己的母亲,但回家多有不耐烦……
这可能就是“言传身教”吧,谢玦心里觉得,他在变成第二个谢宝海。
他非常厌恶这种变化。于是他用尽全力,想脱离这条轨道,跑得越远越好。
池翰墨说的没错,那些看上去离经叛道、意气风发的事,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逃避。
打架骂人、逞江湖义气并不光彩。
他像个丢兵弃甲的士兵,只想离“正轨”越远越好,让谢宝海死心,也让他自己死心。
但自己那点儿苦难算得了什么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谢玦在心里一直问自己。
他一直过不去的那道坎是奶奶。
可也有道声音问他自己,奶奶生前是不乐见到谢宝海对他棍棒相加,可如果现在奶奶在天之灵在看着他,难道就愿意看到他像现在这样……混日子?
有些听上去有道理的托词骗得过别人,是骗不过自己的。
谢玦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池翰墨,在遇到池翰墨家里那些事……父母离婚但没人要他、被迫离开爷爷家,又摊上那么个偏心的爸和冷漠的妈,再加上个绿茶又刻薄的后妈和暴躁的弟弟,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只会比现在还不像人样吧。
他是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池翰墨”的,谢家是管他催他拿棍子在后面命令他,他尚且成长为现在这个形状,真要没人管了,他怕是连形状也没有了。
拿自己比池翰墨,谢玦觉得自己像是个……仗着有人听就使了劲撒泼的娃娃,温室里那株以为自己见过大风大浪就不依不饶的花骨朵。
“我不如你,昨天有些话是在气头上乱放屁,但有句话是真的。你要真是我……不至于像我这么垃圾。”谢玦在桌兜里摸了半天,找到根笔夹在手上。
池翰墨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谢玦在想什么。
“谢玦,痛苦是不能比较的。拿个人为例,世界上永远有比你我更痛苦的人存在,这并不意味着你我的痛苦不存在。”
他是真怕谢玦从“开始正视自己的未来”变成对自己的过度审判。
谢玦抬起头来看池翰墨。
“别想那么多了。”池翰墨伸手把谢玦乱翻的翻到了第一页:“从头开始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容易。你先自己看,高一配套的练习册我也带了,你看完可以做题,有问题可以问我。”
“……好。”
“昨晚上怕你心情不好,没说。今天你回去的时候在我屋书架最上面一层,可以找到一个蓝皮的本子,浅蓝色的,那是我高一时候整理的数学笔记。蓝色是数学,黑色是英语,有个大的深蓝色笔记本是物理生物化学,宝蓝色带条纹那个的是历史政治地理,那个你可以不用管,其他的明天拿上,辅助课本看比较好。”
他的笔记看起来比较清晰,结合课本效率更高些。
谢玦“嗯”了一声:“你好像挺喜欢蓝色,笔记本有好多蓝色。”
池翰墨笑了一下:“学校门口的商店笔记本就那么几个颜色。”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你……我的日记本你放回去没有?”
谢玦一顿,对了,池翰墨那个日记本也是蓝色的,白中带蓝。
他立刻道:“放回去了,那天当天我就放回去了,塞到书架上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也不容易掉下来。后头的我真没看。”
池翰墨看着他这有点儿“慌张”的样子,学着谢玦的样子挑了一下眉:“没关系。”
“啊?”
“看了也没事。”
“……”
谢玦觉得自己说不清了-
于欣然发现谢哥变了。
上午第二节课走神,实在听不进去物理老师讲题,出小差的时候回头,想看看谢哥在干什么,没事儿说两句闲话吧……他发现谢玦竟然在看书!
看的还不是什么闲书,是数学书。
这是于欣然扭过头把脑袋凑到谢玦桌子上发现的。
然后被谢玦嫌弃地一把推开。
上着课呢,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扭回头去,揣着满肚子的疑问闭上了嘴。
他觉得八成是昨晚上睡得太晚,睡眠不足,上课上出来幻觉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到了大课间,一班跑完操上来,于欣然想起来自己没买后几节课的口粮,想着再下楼一趟。
屈子琪正看到小说高潮章节,于欣然怎么求也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出门下楼去买东西,他回头找救星,居然看见池哥在给谢哥……讲题?
多稀罕呢!
难道刚才不是自己上课困蒙了,看花了眼??
于欣然吃了一惊,上手直接去摸谢玦的脑袋,被他一把推开:“干什么你?”
“没发烧啊……难道是我自己发烧了?”
于欣然又把手放在了自己脑袋瓜上。
他犯完贱,见后头这两位每一个搭理他,一堆戏都白演,遂放下手,问:“这啥情况啊,谢哥……不会真的回头是岸了吧?谢哥啊,学海无涯,我劝你慎重啊,水性不好的一不小心就溺水了。”
于欣然嘴里跑着没边儿的闲话,心里琢磨池哥到底是什么妖孽,身上有多少法力?
往常九头牛就拉不回来的人怎么跟池哥做同桌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像模像样捧着书学习了?
这是现实里发生的事么,他不敢相信。
不相信也是有点儿理由的。
于欣然见识过老边劝学,他们刚上一中的时候老边还不清楚谢玦的脾气秉性,还觉得这孩子能救一救,没少跟谢玦谈话。就连于欣然即将和谢玦同桌的时候,老边也叫着他到办公室单独聊过天,说希望他能带动一下同桌的学习激情,一起使把劲,努努力,高中三年给自己拼个好前程出来。
边知也不愧是当过这么多年班主任,个人谈话很有“煽动性”,于欣然当时听完顿觉身上肩负了光荣的使命,但他没能完成任务。
反而在跟谢玦同桌之后被“同化”了。
他当然知道谢玦不学习的心有多“坚定”。
所以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尤为吃惊。
谢哥都开始学习了,他们班岂不是全员被“学习”的魔头攻陷?于欣然心里颓然,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地儿找心理安慰悲伤,还是因为无法再观战最后一排的五子棋而沉痛。
谢玦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解释。
他指着卷子:“我这道题错了几次了?”
“两次。”池翰墨道:“课后习题你错的那次和卷子上是同一类题型。”
……
见俩人旁若无人地沟通学习,于欣然也不自找没趣了,他撇了撇嘴,自己溜达着下楼去了。
谢玦“啧”了一声:“你不是说前两章的内容到时候一般不会出大题么,这还是第一章……第二小节的内容。”他翻到标题看了一眼,问:“那这种大题的形式是不是不用管了?”
“不是。”池翰墨纠正他:“不会出大题指的是不会用最后主观题的形式单独考验这章的内容,但集合是高中数学的基础,之后的内容,考题有很多都是在这章的基础上进行变化和添加,大题里是不会直接考你做的这种难度的题目,出出来只会更复杂,意味着对这章内容需要更透彻的把握。”
他顺手拿过一张自己的卷子:“比如这套模拟题,你看这道大题的第一问,就是在集合基础上的相关求值。”
谢玦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那题目确实和自己刚做的一道题类似,但还加了一些自己看不太懂的玩意儿。
“……靠,我学了这么半天,还是连题都看不懂?”
这点认知让谢玦很挫败。
“只是知识点还没学到。刚两节课而已,你的速度不算慢。”池翰墨道。
“别安慰我了,是刚两节课,但我也只看了两小节,还没完全整明白。”谢玦转起笔来:“……得,我再做两道。”
“我刚才跟你说的易错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谢玦摆摆手,拽过池翰墨刚检查完的卷子来,埋头写题。
……
池翰墨发现谢玦看课本做卷子的时候有很不好的习惯。
看一会儿,做一两道就开始走神,表现为转笔、看窗外,或者对着黑板发呆。
谢玦花了一天时间,到晚自习才将将把数学第一章的内容看完,这还是在池翰墨盯着的情况下。他要时不时敲下谢玦的桌子,让对方回神。
中间还有不计次数的阻止谢玦换课本、打开手机,以及阻止他过于频繁地上厕所,以及一次次叫醒看着看着课本就睡着的谢玦。
——一科都没看过多少,就想着别的科目会不会更容易上手些的心态不行。
每一个科目都是基础堆起来的,没有哪一科更简单的说法,都是积年累月一点点学起来的。一天坐不住,到时候换完了所有科目,发现没有一科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的简单该怎么办?到时候又该换什么了?
……池翰墨也不是纯魔鬼,中午午休没叫谢玦,让他安安生生睡了俩小时,下午一节课过去了才叫醒他。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旁若无人,根本没关注下头有人补觉。
晚自习结束,谢玦总算艰难地把第一章的卷子写完,他长呼一口气,把笔扔在桌子上,整个瘫在椅背上,看着于欣然半死不活地收拾书包。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比于欣然还要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不准确,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正儿八经学习的一天,感觉比上了高中两年还要长,一天在学校从白天到黑天,应该就那么十几个小时,平时打打游戏看看闲书就过去的一天,怎么偏偏今天流速这么慢?
晚自习一节课四十分钟,按理来说是两把顺风局、一把逆风局的呃呃时间,他刚刚最后一节课就做出来一道半大题,还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了。
“谢哥,小的先回家了。”于欣然收拾完书包,跟后排两位道别:“池哥,我估计这周日写不完作业了,物理加的那张卷子好难,周一早上借我参考一下。”
于欣然对自己很有数,今天留的作业是晚上加周日的,但他周日一天的课,能写作业的时间也就是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
一周最痛苦的时刻来到了。
池翰墨道:“那张我写完了,现在就能借你看看。”
“现在不成,回家母后会检查我的背包,要是发现我揣着你的卷子有通敌之嫌。”
谢玦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于欣然的凳子:“好好说话,谁是敌呢?”
“用词不当,用词不当,我意思拿回去之后我妈得觉得我又抄作业了,少不得挨一顿毒打。我晚上回去先自己写,实在不会的题留着,周一过来看看您的。”
池翰墨点了点头:“好。”
“可能还有化学小卷和数学小卷,生物我应该能写完。”于欣然掰着手指头算,今天晚自习他英语写完了,语文作业不算多,对他来说难度也不大,明天补习老师来家里的时候生物能上课的时候写完,给他补物理和化学那个老师喜欢自己带题,不让他写作业……
“行了,差不多得了啊。”谢玦出言提醒:“写不完的周一过来再补。”
“好好好,小的撤退。”
于欣然溜达出教室,谢玦也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准备收拾自己书包,池翰墨倒是没有走的意思。
他把谢玦刚写完的配套卷子拎过来,用红笔快速批改。
谢玦顿了一下,凑过去问:“我去,你把答案都背过了?”
“没有。”池翰墨边划拉边道:“都是简单题型。”
基本上一眼就能算出来答案。
“……”
谢玦终于对池翰墨学霸的这个“霸”字有了点儿认识。
他掰了掰椅子背,道:“明天周日……我去找你?”
池翰墨点了点头:“好。”
“就说我是去给你补习的吧。”
“行。”
谢玦还是担心他妈,想着去看看。
哪怕是以“儿子同学”的身份。
池翰墨点了点头,在谢玦的卷子上勾勾画画,把错误的地方圈出来,放在了谢玦桌子上。
“你晚上回去的作业是把错题对照着改了,改完明天我检查。”
“……不是,我也有作业啊?”谢玦以为今天学习结束了呢。
“不然呢?”池翰墨反问:“就这点儿毅力?”
激将法对谢玦管用的,他一把扯过卷子塞进书包里:“当然不是,你等着!”
他今天不改完这些不睡觉!
……
谢玦还是高估了一天学习对自己的消耗。
他之前虽然上网打游戏没事儿还出去打打架,但每天熬不到十一点就睡了,一般十点刚过,他就进入了梦乡。
更不用说昨天晚上想了半天事儿,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觉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就睡着了,还是公交车司机见熟了这个学生的脸,车上本来也没几个人,到站了吆喝一声,谢玦才迷迷瞪瞪起来下了车。
回到家艰难洗漱完,谢玦往池翰墨屋里头那书桌前一坐。
——一道题还没改完就趴桌上睡着了。
第六十二章
谢宝海的事儿一时半会没有结果。
谢玦知道急也没有用, 只得耐下性子来,先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儿。
他小学的时候谢宝海出事儿那次,还调查了半个月呢, 只要是触碰到法律, 只会审查得越来越严格。这次来学校找人、查谢玦的流水……看这架势就知道, 可能实际情况比上次的还要严重, 说不定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个准信。
池翰墨比他周到,来学校还跟他说一下韩一兰女士的情况, 跟他说他妈妈看上去心情如何。
谢玦知道,都不用他嘱咐, 池翰墨每天回去肯定也找安慰的话说, 做的不会比他差。
周日这天起来, 他借“给谢玦补习”的名义回去了一趟,看看他妈妈。
韩一兰女士看上去仍旧憔悴,家里出事儿毕竟不能像没发生一样, 但依旧用对待客人的礼数招待了谢玦。
谢玦进自己家门的时候是阿姨给开的门,他自我介绍是“谢玦”的同桌。
阿姨那天晚上见过他, 笑着把人带进门, 说太太在书房, 稍等。
谢玦点了点头,透过没掩实的门听见他妈在书房打电话,隐约传来“安抚员工”、“暂时支出从……走”的字样。
中午谢玦留下吃饭,他妈妈还自己下厨做了几道菜,谢玦吃到熟悉的味道, 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饭他跟池翰墨回自己卧室, 中途出来倒水,听见他妈在跟阿姨谈, 最近这一段时间可能不需要她全天在谢家了,周末来一趟就行,如果阿姨还是想找个全职的工作,可以去找新的雇主。
谢玦默不作声地听完,捧着空水杯又回了屋。
他妈说话客气,但谢玦能听出来,这是暂时“辞退”。家里的经济状况他没关心过,到这个节骨眼上谢玦也能明白,他妈这是在节省开支。
往最坏的情况打算。
他家这个阿姨干了挺久了,他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就是这位吧?
之前那个圆圆脸阿姨回家看外孙女了,这个阿姨在他们家也待了很多年。
一周七天,六天都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谢宝海公司忙,经常出差或者在公司忙项目,谢玦在家里见到最多的人就是他妈妈和阿姨。
他去上学的时候,家里就剩下她们俩了。
其他的……无论是司机还是管家,都是配合着谢宝海公司那边的,不以他们家里这边为主。
这些年相处下来的阿姨……他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玦想,当大人心里得能装下多少事儿呢?
一边担心着没有消息的丈夫,托关系找人打听,一方面得安抚公司那边的员工,还得抽出空来给儿子的同学做饭,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心里还是担忧的吧。
可小辈们面前,她得撑起这点儿场子来。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他妈妈眼里,还是孩子。
是孩子,所以家里的事儿、公司的事儿要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说。
是孩子,所以孩子该上学就上学去,其他的事儿不需要操心。
是孩子,所以家里缩减开支,阿姨都暂时辞退了,但要给他打两万五,怕他没有生活费,怕他因此而恐慌。
韩一兰女士甚至没有因为这件事紧抓着他,跟他念叨以后要好好学习。
刚才吃完饭,她还问他们俩,要不要在客厅看会儿电视,打会儿游戏机。
……
谢玦以前觉得他妈妈很多事情不明白,在谢宝海公司说不上话,在谢宝海面前也说不上话,但他现在才发觉,这种“说不上话”只是他以为的。
大人经历过的风霜不会举着旗子招摇,也不会大大咧咧跟自己儿子炫耀。
能白手起家和丈夫一起有现在的家产,韩一兰……不会是谢玦想的那样什么都不懂。
至少跟他这个孩子相比,他妈妈现在是需要撑起来一个家的大树。
她会藏起来自己的不安和忧虑,在孩子们面前展现出值得信赖的一面,纵使有慌了神的举动,但依旧可靠,替谢宝海收拾公司的烂摊子。
“怎么回来了?”
书桌前的池翰墨看见谢玦手里的空杯子,抬头问。
“不渴了,一会儿再去。”谢玦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坐在一边。
他卧室的桌子大,之前上面摆着台式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手办玩偶,现在桌面被收拾整齐,乱放的手办都被归拢收拾在了上头架子上。
谢玦趴在桌面上,伸手点了点景观缸。
是上个周末和池翰墨一块儿去商场买的那个。
也不知道池翰墨怎么养的,这里头的小鱼没了。
上午他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嘴,池翰墨说那条鱼死了。明明喂了鱼食,也小心翼翼地换了水,还是没撑过两天。
“娇生惯养吧,换个环境就活不下去了。”
谢玦没多在意,当时这么说。
他现在看着这个缸,觉得自己也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鱼。
好看,好玩,但真把他放到陌生环境里去,不知道能不能活。
外边的世界太大了,他以前活在缸里,就以为那是他的全部世界了。
乍一窥探到外面的世界,先受不了的就是他那金鱼一般的脑袋。
“不渴了就别觊觎那点儿缸里的水,快看你书上的第二章。”
池翰墨写着练习册,不忘抓谢玦的进度。
谢玦“噢”了一声,就着趴着的姿势把数学书扯到自己面前,望着各种符号和数字出神。
“想什么呢?”池翰墨瞥了他一眼。
“想……我会不会也是一条金鱼。”
池翰墨想了想:“像。”
“?”
“你今早上拿来的卷子没改。”
“……我来了之后不是改了吗?昨晚上太困了,直接昏迷。”
“改了还是错的,错的思路都一样。”
“额,最后不是对了吗?”
“是对了。”池翰墨叹了一口气:“得往脑子里记啊,谢玦。学习重要的是思路和习惯,错过的题不再错,学过的知识点不忘记,靠这两点你就能有个好成绩。”
“说着简单,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你看一本漫画只需要一节课。”
“嗯?”
“一本漫画五十页左右,比数学一章的内容长得多。”
谢玦抬眼反驳:“哥们,那看漫画和看书能一样?我打游戏玩刺客技能还能无限连呢,残血我还能收割对面五个呢,刷视频我还能刷俩小时不眨眼呢……做题一道大题能控我半个小时,比得上禁锢了都,这能比?”
他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对啊,我搜搜有没有把章节知识点总结起来一口气讲完的,那种通俗易懂的串讲视频。”
谢玦点开短视频软件,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五子棋残局破解。
“……”
那两天他天天搜这个,大数据帮他记住了。
但看到这个和前两天看到已经不是同一种心情了。那时候谢玦心里没装什么事儿,五子棋下过池翰墨就是一顶一重要的事儿。
现在……五子棋赢了有什么用呢。
谢玦把这条视频划掉,下一条是“五子棋先手肯定能赢,为什么?因为……”
划掉。
“五子棋你很可能没见过的五种招数,快来学一学,这样你就能在朋友圈……”
划掉。
“干什么呢?”池翰墨问。
“哦对,我来搜视频的。”
谢玦差点儿忘了。
池翰墨顿了顿,叫他:“谢玦。”
“嗯?”
“可以下五子棋。”
“下什么五子棋?我要学习。”谢玦在输入框里打“高一数学精简讲解”。
果然能搜出来。
他点开推送的第一个,是个挺长的视频,从第一章开始讲。
正好是他昨天学的那一章。
“嘿,那我从第一章开始看起,正好巩固一下。”
池翰墨没说话,看着他对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开始学习。
讲知识点的老师很风趣幽默,开头怕大家走神,还用游戏里的角色和设定类比高一数学第一章里集合的内容,听得谢玦一乐。
视频讲解的语速不快,池翰墨看着谢玦听了两句,在“开玩笑”的时候听得还算认真,在用题讲解的时候,这人就开始玩手了。
池翰墨不动声色地戳了谢玦一下。
“我听着呢。”这人说:“他在画图,我知道他讲到哪了。”
“那在这道题的特征性质描述法里,刚才求的是x的什么?”
谢玦抬眼看了下刚才讲过去的题,顿了一下。
“……求的是x的实数根。”池翰墨道。
“我知道,我就是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描述,要是写我会写。”
“我知道你会写,谢玦,可这句话是视频里他刚刚说过的。”
“……”谢玦坐直,把手机摆在面前:“有点儿不专心了,听学过的就有点儿容易走神,我好好听。”
没多久,谢玦开始转笔了,还试图给池翰墨展示,他可以用一根笔围着五根手指头转:“看,在小拇指转也掉不下来。”
“……”
池翰墨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笔:“谢玦。”
“啪——”
谢玦手上转着的那只笔没接住,掉在地上,他弯腰把笔捡起来:“嗯……”
他也知道为什么池翰墨叫他。
谢玦“啧”了一声:“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学习?”
“不是。”
“但我总是坐不住。”
“所以我建议你玩五子棋。”
“?”
谢玦看着池翰墨的表情,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样子。
“你在玩五子棋的时候有专注力。”池翰墨道:“什么事情养成都需要习惯,专注力也是同样。你之前过得太自由了,打游戏、看视频,都是很容易消磨注意力的事情。
你习惯了碎片化的信息,习惯了……短视频带给你一波又一波的短效快感,习惯了在游戏里得到及时的正向反馈,这是游戏留住人的手段,也是短视频让人上瘾的成因。”
池翰墨一本正经地跟他讲:“从这上面收心回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你没法集中,也没法在数学卷子上得到一样的反馈,因为你会做错,卷子上没有人头,没有胜利,也没有胜利结算页面上蹦出来的victory。”
谢玦问:“你怎么知道?”
池翰墨:“……”
“诶对了,查手机那天晚上,我拿着你手机,看上头也有Moba游戏啊,这周还打了两把,战绩惨不忍睹,什么时候玩的?”
“你捕捉重点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让人失望。”
“承蒙夸奖。”
池翰墨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天天看谢玦打游戏,那天晚上写完作业就抱着……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下载了看看,结果进去打了两把,浪费了不少时间,还没摸到窍门。
一时忘了删,倒是阴差阳错被收走检查,成了“换手机帮打游戏”的证据。
“谢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玦收起了玩笑话,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收:“你是想说我的注意力已经被手机摧毁了,是吧?”
“注意力可以重新集中,但这个过程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同样需要时间。”
池翰墨扫了一眼谢玦的手机:“就像你刚才第一反应是去短视频上找精简讲解视频,觉得可以短时间融会贯通……点开视频发现这是个长视频,于是又开始走神。”
“池老师,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谢玦突然道:“为什么你对这些了解得这么深刻?”
“……手机年代,谁都刷过短视频。”
池翰墨不是机器人,中考完那个暑假他“沉迷”过一段时间,说是沉迷,也就是每天会看一段时间。
刚大考结束,随身揣在身上的英语记词本换成了手机,下意识摸出来的时候总要拿点儿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
过往暂且不提,他那时候被他母亲叫出来见面泼了冷水,猛然发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提前看书预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学不进去。
——老是觉得自己摸两分钟鱼无伤大雅,看个短视频放松下心情也不错。
池翰墨对自己很严苛,在发现这点后为了摒除这点儿念头,直接把短视频软件删了,到现在都还没下回来。
“啊?那你当时怎么解决的?”
池翰墨回了两个字:“硬掰回来。”
“……”
这回轮到谢玦叹气了:“你是狠人。”
他接着道:“我心里装着事儿,想集中,但总控制不住想别的。”
“怎么了?”
谢玦摇了摇头,没打算把刚才自己听到的东西细说,只是笼统道:“我就是在想啊,你说,如果我家真的倒了,我是说如果啊,就我这样的专注力和成绩……我还有那么多时间吗?”
他笑了一下,低头看自己手里那根刚捡起来的笔:“小时候就听,人家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人说什么,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现在还没成老大呢,就已经觉得开始徒伤悲了。
我要是像你一样,一直好好学习到现在,会不会现在没那么烦躁?会不会我家出什么事儿了我妈会跟我商量,会觉得我靠得住些?”
谢玦把笔放在桌子上:“说不定我还能努努力上个好大学,出来之后月薪过万,年薪几十万,不说接燃眉之急,好歹也是个指望,有点儿盼头。”
池翰墨看着谢玦,问:“你现在努力也行。”
谢玦摇了摇头:“靠一年赶上你们?我是个人,不是个神仙。”他伸了个懒腰:“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一年创造不了神话。越是知道就越容易泄气……你说我要是逼着自己学一年,也没能考上大学怎么办?”
“你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嗯,不是。”谢玦道:“我以前也觉得不是。不对,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些。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大不了一个人出去流浪,什么前途不前途的,谁在乎啊……我能这么嘻嘻哈哈过着,是因为有人给我兜底。”
他问池翰墨:“你说为什么人老是死到临头才幡然悔悟呢?”
“死到临头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嘿嘿,我知道。”谢玦道:“就是知道的有点儿晚。要是没出这事儿,我还能信一信努力会有回报,先努力再说,什么不辜负自己……也不对,要是没出这事儿,我现在应该窝在网吧里打游戏呢。”他指了指门外:“可我家要是因为这事儿饭都吃不起了,你说我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尝试一件可能会失败的事儿么。”
“……”
“我是不是应该务实一点?”
“你指什么?”
池翰墨前天晚上希望谢玦别逃避,面对现实,给自己找条出路。
可也不知道这小子想了多久,想到了什么,谢玦的“面对”似乎有些太过火了,一往无前地奔向了一条消极的道路。
池翰墨一时之间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极端的放纵和极端的“看透”……
这人是不知道“平衡”两个字怎么写么!
“算了算了,你就当我胡说。池老师的话我认真听了,我好好学习,好吧,不看这些短视频了,好好看书,一步一个台阶。”
谢玦看到池翰墨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把手机放在一边,拿起书来,拿笔在上头勾画。
池翰墨观察了一会儿这人,看他真在学习……就像刚才那些话也只是他出神随便说的一样。
谢玦一句“算了”,池翰墨想重新提起话题,问对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不容易在心里酝酿出说辞来,他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谢玦拿着课本过来:“诶,这句话什么意思?”
于是池翰墨又把放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给谢玦讲起书上的内容来。
一下午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溜走。
有了池翰墨的“警告”,谢玦努力克制自己不出小差,踏踏实实学了四个多小时。
——中间阿姨进来送水果、谢玦上厕所和在房间里找之前的本子和清点晚上要带走的文具,以及下楼帮着自己妈妈浇了圈花不算。
晚餐谢玦也是在自己家吃的,吃完晚饭池翰墨把他送出小区,有意再聊两句。
没想到刚起了个头就被谢玦抬手拦住:“行了,别送了,回吧。”
“……”
谢玦做了个扩胸动作,还活动了下肩颈:“真是充实的休假,没想到我也能在周日学一天。你回去睡觉吧,明儿早上见。”
“第二章第二节的练习题……”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作业,回去了我一定完成,池老师。”
池翰墨见这人表情带笑,下午说完那番奇怪的话后就一切正常了,便没多说什么,看着谢玦往公交站走,转身回去了。
……
周一早晨,于欣然冲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找池翰墨借卷子。
“池哥池哥,救苦救难,周日的成果比想象还少,速借我看看物理生物化学作业!昨天我生物老师有事儿请假了,最后两道大题没写出来救命!”
“在桌上自己拿。”
“好嘞!”
池翰墨看了眼表。
于欣然早自习是卡着点进的教室门,从他桌上拿卷子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刚响完,这人昨晚上睡得应该又晚了,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
周一早上很慌乱,不少人在补作业。周日一旦松懈一些,成倍的作业就有写不完的可能。
教室后门开着,又跑进来个背着书包的同学,三两步窜进靠墙的中后排位置,把书包放下,掏作业出来。
又有人影闪过,两个女生没从后门进来,从前门进了班里,嘴里聊着什么,一前一后坐在了班里前排。
这一看就是写完了作业的,不像于欣然这样似的火急火燎地掏书包补作业。
早自习没老师盯着,偶尔第一节课是边知的课,他会提前来看早自习情况。今天第一节课是生物,气氛就没那么紧张,该狂补作业就放心补,没有被班主任突然抓住的风险。
“生物课代表没来?作业我放他桌子上了啊。”
右侧的小组长把作业收齐了,走过来交作业。
每天早上早自习也是默认收作业的时间,一般上午的课都是早自习收完了给老师交到办公室去,下午的课是中午午休结束后交,这种第一节课要上的,没有特殊交代,自然是要紧着要收的。
什么时候能交齐要看大家补作业的速度。
刚交上来这个组显然算快的。
池翰墨伸手整理了一下刚交过来的生物小卷,方方正正地摆在了谢玦桌子中央。
谢玦已经有段时间没迟到了,他还有点儿不适应。
难道是昨天晚上写作业写得太晚了?
数学配套的练习册,每一章每一节都有对应的练习题,昨天下午吃饭前感觉谢玦对第二节内容掌握得还可以,应该不至于做到很晚吧……
池翰墨觉得昨天自己应该看一眼练习册上面的难度,万一真有什么很难解决的题目,应该提前给谢玦讲一下思路的。
……
直到边上桌子上的生物卷子差不多收齐了,每一组的组长都过来交了作业,谢玦还是没到。
池翰墨察觉到有点儿不对了,谢玦这不像是迟到。
于欣然紧赶慢赶把手里的卷子写完,收过屈子琪的敷衍卷子,转过身来:“池哥,我直接交了啊……谢哥还没来?”
池翰墨:“嗯。”
“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刚才给他打了,没人接。”
“会不会是闹钟没响,没起来啊?”于欣然问。
他之前就有一次没听见闹钟,他妈以为他已经上学来了,出门上班还反锁了门,于欣然喜提一上午“假期”。
“不知道。”池翰墨问:“除了打电话,你还有没有别的联系他的方式?”
“……额,我想想啊。”
……
直到前两节课上完,于欣然才终于找了一圈人联系上池翰墨。
“联系上啦,不是睡过了,是去了赵哥那。”
“出什么事儿了?”池翰墨皱了皱眉头。
赵哥他知道,上次帮过他们。
难道是谢玦上学的时候被堵了?
“没出什么事儿,说是……”于欣然一脸疑惑:“说是在那学手艺呢。”
池翰墨想到了什么。
他沉着脸请了假,直接冲出学校去理发店抓人了。
第六十三章
上午发廊开门开得晚, 十点多了也没几个人。
工作日么,生意本来就不多,池翰墨按照于欣然给的地址找过去的时候, 店里只有两个店员和一个谢玦。
这发廊离学校不算远, 过两条街的距离。池翰墨到的时候赵熙蕾正靠在门口抽烟。
瞅见池翰墨的时候一边嘀咕“今儿什么日子”一边站起身来:“嘿, 谢玦。”
“我同学在这?”
“里头呢。”
池翰墨推门往里走, 赵熙蕾把烟掐了跟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说:“今天学校放假啊?高一的放了, 没听说你们也放假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往我这跑?”
池翰墨一进店门就看见谢玦了, 他正跟在一个店员身后对着一个头模鼓捣。
“走。”池翰墨上前, 想要拉住谢玦胳膊, 被他闪开了。
谢玦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池翰墨反问。
赵熙蕾溜达着往边上没人的台子上一靠,对池翰墨道:“你这成绩好的朋友真有意思,大早上跑店门口来了, 说什么……要学学理发的手艺。我说让他回学校他也不回去,还要给我交学费。
我看他是你朋友, 也没赶人, 这不, 正好我们店学徒练手呢,让他也看看。”
“赵哥,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要不是谢玦朋友你还不让我进门了?”
赵熙蕾从边上拎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那还真不一定。”
“诶,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赵哥,你刚才可是说要是我上手快, 能看一遍就学会,以后就让我跟着你干。”
赵熙蕾乐:“说什么你听什么,还没成年的小子我也不敢雇你啊。”
“快了,没几个月了。”谢玦朝着赵熙蕾挤眉弄眼:“没成年这几个月我当学徒,你不用给我发工钱,等我上手了你再雇我。”
赵熙蕾跟着池翰墨进来的,离他近,嘴上应了句谢玦,说“好”,私底下在身后用手指戳了戳池翰墨的腰,问:“怎么,你这朋友受什么刺激了?”
池翰墨心想他哪知道,谢玦那脑回路一会儿蹦这一会儿蹦那,他要是能了解现在就不会跑到理发店来抓人了。
教谢玦那个学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说这几个人聊天聊得挺轻松似的,但总感觉气氛不太对。
后头来的这个学生表情很差,像是要打人。
“哥,你卷啊,怎么不教了?”
谢玦问。
“额……”
池翰墨突然说话了:“行啊,你想学这个。”
他也走到头模的后边,站在学徒的另一边:“我跟你一块儿学,以后当同事,一块儿跟着赵哥挣钱。”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池翰墨隔着店员学徒对上谢玦的眼睛:“你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
“大哥……你那成绩跑这来干什么,别闹了。”谢玦道。
“谁闹了?”池翰墨问他:“你来这学习手艺就是正经事,我来这就是闹了?”
谢玦终于收起脸上的笑来。
“两位祖宗,我说,大周一的你们俩不在教室里边上课,跑我这搞什么行为艺术呢?”赵熙蕾问。
他看俩人僵持这架势,品出点儿不对劲来。
被围在中间的学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不该动手。
“铃——”大门被推开了,一位绑着高马尾的女人叼着根快烧完的烟,拎着包进了门。
“老板。”学徒和赵哥转头打了声招呼。
谢玦也看过去,他之前来过赵哥店一次,那时候赵哥刚过来上班,本着支持生意的想法在这剪过一次头。这个刚进来的女人他见过,就是赵哥嘴里那位“姑姑”。
也是店里的老板,他记得好像也姓赵来着。
女人把包随手扔在门口的沙发上,往几人这边瞅了一眼:“什么情况,你小兄弟?”
这话是问赵熙蕾的。
“嗯,我朋友谢玦和他同学。”
“一中的。”女人看了眼谢玦身上的校服,抽了口烟,顺手掐在前台摆着的烟灰缸里:“剪头?”
一中虽然对发型什么的抓得没那么严,但也不能染烫。
“来玩的。”赵哥说。
“那不是,来学手艺的,姐,你这招不招高中毕业的?”谢玦已经就着杆上了。
“招不起。”女人看了他一眼,打开一边的员工柜拎出来一件工作服,套在了她的紧身背心外头:“细皮嫩肉的扛不住造。”
“啥都能学,姐,你看我跟着这个小哥学,已经差不多能上手卷锡纸啦。”
女人看了一眼谢玦,批评上学徒了:“谁让你学这个的?”
赵熙蕾立刻道:“姑,早上没客人,没洗头练手,我就教了教他。”
“乱整,你自己还是个学徒呢,就教上别人了?”
赵熙蕾讪讪一笑:“这不是没事儿么,就,练练手。”
女人把衣服整理好:“少瞎练,刚来电话,染发剂和保养来了批新货,马上到后门,你们去搬进来吧。”
“诶好嘞。”
“带上你这俩想一出是一处的小兄弟。”
谢玦:“……”
……
三个人跟着赵熙蕾从理发店后门出去,推开门一阵热浪,就着头顶的大太阳正好看见有辆小面包停下。
司机跟赵熙蕾打了个招呼,下车把侧门拉开:“赵姐的货,刚打过电话。”
赵熙蕾走上前去:“都是我们的?”
“十七箱,你们搬的时候点好,搬完在我这签个字。”
“行。”
赵熙蕾把箱子往下搬,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头的学徒:“愣着干什么呢?”
这句话是跟后头嘀嘀咕咕的俩人说的。
谢玦正拽着池翰墨让他赶紧回学校去,池翰墨没说话。
赵熙蕾这么一说,谢玦转头道:“好嘞”,上前去接过下一个箱子。
池翰墨紧跟着他,有模有样地从他手里拿过箱子来。
谢玦看了他一眼,心想池翰墨这人怎么死犟?
说不动了还。
啧,本来就烦,不管他了。
他把箱子往店里搬,那箱子看上去不大,掂到手里还挺沉,把箱子从后门路边搬到店里,再跟着学徒小哥放到理发店后面屋子的货架上。
跑了两趟就开始出汗了。
谢玦从赵熙蕾手上又接了个箱子,小声问:“赵哥,老板是你亲姑么,看着跟你年级差不多啊,挺年轻的。”
上次来他就想问了,但那时候店里人多,不好开口。
反正他现在是池翰墨,问啥都不奇怪。
“不是亲的,是我堂叔的妹妹,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吧,辈分大。”
赵熙蕾边递箱子边道。
“噢……这箱子还挺沉,一次得进这么多货?”
“你小子问题还挺多,搬吧你就。”赵熙蕾笑骂了声。
等到货都搬完,赵熙蕾在送货那人的单子上签了字,带着仨人回了店里。
“搬完了老板。”
“数都对吧?”
“对,让他们放在后头库房里了。”
“来,让你小兄弟们来领工钱,一人一根雪糕。”
入门沙发前头的小茶几上放着个塑料袋子,女人刚出门去旁边小卖部买回来的,她手上捧着个火炬,上边的脆皮已经被咬得七七八八了。
“谢谢姐。”
谢玦嘴甜,上去拿了两根玉米味的,递给池翰墨一个。
赵熙蕾从里头挑了根老冰棍。
“小辉,你也拿。”女人对学徒道。
袋子里还剩下个小神童,学徒应了一声拿走了。
“别愣站着,都自己找地方坐。”女人道。
店里没客人,到处都是空椅子,谢玦他们找了就近的沙发坐下了,赵熙蕾倚靠在最近的美发椅上,学徒小辉看了看,跑到靠近里侧的镜子前头找了个位置。
“姐,咱这上午都没啥客人?”
谢玦边吃边问道。
“工作日白天人都少,等中午和下午那会人人多,晚上就忙不过来了。”女人吃了口雪糕道:“你们吃完雪糕就回学校去吧,别等中午,影响我做生意。”
谢玦一愣:“别啊姐,我还能帮帮你忙呢,你这店里人手也不多是不是?万一忙不过来就使唤我。”
“使唤你?”女人笑了一下,问赵熙蕾:“这是你那个富二代小兄弟?”
“不是这个。”赵熙蕾嗦了口老冰棍,抬了抬下巴指谢玦旁边的池翰墨:“那个是。”
“我就说不太像呢,怎么今天这富二代话反倒不多了,上次来不是挺嘴甜的么。”女人道。
“富二代”这仨字听在谢玦耳朵里不太舒服,但他也不好表现出来什么,只好揪出来刚才的话题:“姐,你看……”
“我人手够,发型师十一点上班,今天上午我看店,早来了会儿。”女人瞥了他一眼:“你说使唤你,你能干什么?”
“额……我都可以学,我觉得我刚才上手还挺快的,您使唤我就行,别觉得不好意思。”谢玦笑了笑。
“不是我不好意思。”女人一口咬掉火炬边上的脆筒,用打量的眼神看了遍谢玦:“是你能不能干。小辉,学徒当了俩月了吧?每天洗头十二个小时,打扫卫生、杂活儿都他干,晚上十点没生意了上手学技术。学徒一个月工资两千三,只上三险,这苦你吃得了么?”
“我能。”
女人“呵”了一声:“你能?像你这么大点的小孩都说能,寒暑假的时候老有小孩找过来想干,多的是你这样的学生。我这店开了三年了,从城南换到城北,现在租到市中心,你知道走了多少学徒么?多的是你们这样的,觉得理发店么,谁干不了啊,干了不到一周就跑了的。”
赵熙蕾知道店长说话一向不好听,怕谢玦池翰墨难受,道:“姑,他们可能就是来体验一下。”
谢玦:“没,我是认真的,我能吃苦。”
女人“啧”了一声:“不是我看不起谁,你还真吃不了这苦。小辉今年十九,十六岁出来打工,前几年在厂里,一天上十个小时的班,后来被人介绍过来当学徒,工资没原来高了吧?”最后一句她喊着问的。
那边的小辉应了一声。
“你原来工资多少?”
“原来计件的,一个月能好点能拿六七千吧,不好五千多。”
“听见没?高吧。”女人笑了一下:“来这边当个几个月学徒,再开始接客人剪头,工资也能慢慢上去。赵熙蕾,我打算培养他当这边副店长,技术要学,账也得会看。这边店开起来之前,他帮我盯了俩月装修,每天从早到晚跟工人扯皮,工人几点走他几点走,你俩别觉得听起来没多累,有本事真自己试试。”
她用手里的雪糕虚空点了点面前这俩人:“你们这样的小少爷,一中的学生,要么家里有钱要么一头扎进书里,哪儿进过社会,体会过人间疾苦呢?别老觉得别人的工作简单,卖卖苦力就行,出来上班就得有心理素质,得能扛得住压力,大冬天用冷水洗发片,白天晚上洗头手泡在水里,又起冻疮又起口子的时候,你们还能塌下心来,想自己一辈子就泡在这一行里么?”
谢玦现在正是满心“吃苦”的时候,听完赵姐的话反而有种莫名的决心:“能。”
“能?你有这样的决心,抛下书本从学校跑出来到我店里干什么来了?”女人问:“有这样的决心干什么成不了?”
“……”
她见谢玦没话说,道:“我不是你们爹妈,嘴里没那么多好话哄着你们,能说这些也是现在心情还不错。你们啊,就是退路太多了,好像路有很多条,干不了这个还能走那个,只要有这样的心态,哪条路能一直走到底呢?
都是从学生过来的,我家里要是供得起我念高中,我也不至于这些年各个城市跑着当学徒,打工赚钱学美发技术。”
“……”
“干我们这行的有苦衷的多了,热爱的也有,你多出去走走就能看见,比你有决心的,比你有毅力的一抓一大把。
遇上好的发廊愿意教你技术,半年就能开始学起来,遇上不好的,当一年洗头工人家还是对你藏着掖着,等熬过了学徒,剪发染烫各种工序就更不用说,得供着师傅才能学。
你们上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觉得路难走知识太多难学,以为路边一个发廊就不需要熬着,随随便便就能赚钱了?”
女人吃完手里的火炬,点上根烟:“天真。”
“姐……”谢玦想说点什么。
“姐什么姐。”女人耐心耗尽:“上个班还当人生导师,口水都说干了,你们赶紧吃,吃完滚蛋。
带上你的决心回学校把书读烂,你要是努力到头发现也上不了什么大学,天生就是个笨蛋,再滚到我店里当学徒来。”
“……”
赵熙蕾在边上看见池翰墨和谢玦的表情忍了忍笑,顺着店长的意思把人往外轰:“走了走了,要剪头再来。”
等把俩人关到店外头,他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各种雪糕袋子,回身问女人:“店长,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啊?”
女人白了他一眼:“没怎么说话那个学生,就是上次你爸住院,借了你三万块钱那个?”
“对。店长,这是劝人迷途知返呢?”
“想不明白的人那么多,我又不是菩萨,个个都去开解啊?闭嘴吧你,有这时间去库房把新货理出来。”
“好嘞。”
“还有,叫上小辉把会员的滋养发膜,养护套装都按照单子写上名字,放前头架子上,一会儿我对一遍,别在我眼前瞎晃悠了。”
“得令!”
……
谢玦和池翰墨被赶到太阳地里,没走几步,谢玦手里的雪糕都要化了,雪糕化成雪糕水滴了一滴在谢玦手背上。
刚才在店里他就没吃几口。
池翰墨从兜里掏出来纸,递给他。
谢玦把纸巾接过来,幽幽叹了口气:“服了。”
他道:“这么一听,我好像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池翰墨看了他一眼。
“你听见没,人家收学徒都不要我这样的。”
谢玦扯了扯嘴角。
“别难过,我帮你。”
池翰墨来的时候心里那股火气被理发店里的冷气降下去,担忧又重新攀上了高峰。
他知道谢玦心里难受。
谢玦擦干净手上的黏腻,抬眼问他:“你帮我什么?”
“我是没工作,等放假了找兼职,寒假暑假能赚多少是多少。等高考完,上大学也能在附近找兼职。你要是担心你家可能会负债,这债要是还不完,以后工作了我跟你一块儿还。”池翰墨认真道。
“你是我长工啊?我要你钱。”
“……我乐意。”
谢玦比池翰墨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反而道:“这不是还没到那份儿上么?”
“……”
“刚才那姐说得对,我要是真有决心,幡然悔悟也得用对地方吧。”
他是钻牛角尖了。
昨天回了趟家,面对那种情况,痛苦和无力感让他慌不择路地想要证明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病急乱投医,有哪件事儿能轻轻松松就做了的?
现在“后悔”才爬上心头。
自己太冲动了,人家说的没错,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处。也就是和赵哥有点儿交情,要不然人家怎么可能耐心下来跟他说这些呢?
谢玦拉了下池翰墨:“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回学校啊。”谢玦道:“你是得帮我,帮我把昨晚上写的练习题订正完。”
第六十四章
于欣然发现他谢哥的“上船”好像不是一时兴起, 自打那天周一上午,人和池哥一起回学校了之后,就真的一头扎进了“学海”, 开始对着课本钻研起来。
也不是没问过什么情况, 那天上午那么特殊, 池哥都问他找人了, 于欣然就算是傻子应该也发现事态不对劲了。
俩人快到中午,从外头回来之后, 于欣然也趁着吃午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问了谢玦两句什么情况, 明摆着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了, 要不然上着课谢哥怎么可能跑到赵哥理发店去呢?
他总不能相信是谢哥突然想剪头了吧?
于欣然当时问完之后, 谢玦看了他两眼,喝了一口面馆冰柜里拿出来的可乐,像谜语人一样道:“被路过的人生导师提点了一下, 就回来了。”
于欣然:“啊?”
“啊什么啊,吃你的饭吧。”
然后谢哥就没再跟他说这个话题了。
于欣然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本能地感觉周一上午这一遭和谢哥本人的状态很有关系, 但他又实在找不到证据,遂作罢。
谢哥回头是岸了……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儿,高三了么,班里往日嘻嘻哈哈的同学也有不少都明显提起劲头来,就连他自己也在母后大人的“淫威”之下过上了天天向上的痛苦日子, 所以这种“大环境”下, 谢哥突然想通了也不奇怪?
……
眼看着一周就要在每天扎在课本的日子中过去了。
谢玦发现,塌下心来的前两天是最煎熬的, 一天的时间比原来长了好多,也更难熬些。
池翰墨说得没错,最艰难的事情是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看一节新内容没那么难,做一节对应的习题也没那么难,难的是一直保持这种节奏和专注继续去看第二节、第三节。
弄完一节内容的新知识后,自己会对自己松懈,有种潜意识在告诉自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这时候是最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刻。
劲头一旦“松”下来,想要再提起来就难了。
除此之外,谢玦也发现了“松懈”很久后给自己带来的后遗症——很容易走神。
那天在谢家,自己怀揣着一肚子心事,池翰墨的话轻飘飘的没进心里,真正捧起书本来,谢玦恍然发觉对方说得很精准。
他过了太长时间漫无目的瞎混的日子,打游戏还好,有紧张刺激的KDA悬在前头,好胜心能让人时刻关注电脑屏幕。
但刷视频刷得太多,他看一会儿书就忍不住摸手机,甚至有的时候是无意识的。
——自己猛然发觉的时候已经刷了好几个短视频了。
还是在处于学校、池翰墨提醒他的情况下。
周一那天还好,从赵哥那回来,谢玦是状态最好的一天。
就像很多人刚看完打鸡血的视频或者语句,就算只有三分钟热度,那股劲头怎么也能支撑一阵。
周二上午开了小差,发现自己开始莫名其妙刷短视频后,谢玦狠狠地关了机,把手机丢进了桌兜里。
下午第二节课,池翰墨跟他说可以开始看别的科目,并建议他可以从语文或者英语里选一个。
谢玦问为什么是这两科,池翰墨说这两科的基础是背诵,当然也有很多需要理解的内容,但和数学的“做题”思维不太一样,又都是主科,分值较高。换个思维方式,可以帮谢玦提高些注意力。
谢玦听了,然后选了英语。
毕竟上次语文这一科目给他留下了些不太好的心理阴影。
但显然英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字母都认识,但字母组合起来的单词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池翰墨没有让他一上来就学过多语法,简单问过谢玦后,他觉得谢玦初中还是有点儿底子……虽然不多,但是有。在一些基础句式和用法上不算是一无所知,需要提升的是单词量,单词量上来了之后再说语法的问题,有了单词量打底,语法也更好理解些。
所以他拿出了自己的英语词典,放在谢玦手边,让他一边看从英语1的第一篇课文开始看,对照后边的单词注释,要是又还不会的可以查辞典,以弄懂文章意思为第一前提。
可以用汉字标注在不认识的单词旁边。
刚开始看英语的时候还好,谢玦对照着后边的单词表,按照池翰墨说得,一点点标注到前面。
费了半天劲一看才搞完两段,他看了一眼后边的一大篇文章,顿觉头疼,问池翰墨:“这就没有整篇翻译吗?”
太耽误时间了,他感觉就以现在的额速度,就是后头两节课都搭在里头,说不定都搞不定——生词太多了。
后头单词表里的不全,他得一直查辞典。
花时间不说,谢玦一开始标注的时候还想着把不认识的词往脑袋里记一记,别光当搬运工。但标注的多了,脑子也就记不住了。
“书上没有。”
正上着课,池翰墨看了眼上边的老师:“要不你把不会的词画出来,我先简单给你标一下,帮你理解完全文的我意思你再一个个词记忆?”
谢玦也抬头看了一眼。
池翰墨不说,但他知道这两天这人没少帮他,帮他看错题、讲错题,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他还耐心帮他梳理。
这时候,谁的时间不宝贵?
“不用,你听课吧,我自己上网找找全篇翻译参考一下。”
谢玦道。
他打开了手机。
浏览器里搜索了一下高中英语课文翻译,点进去是各种各样的广告。
然后谢玦打开了翻译软件,输入了一会儿发现也很慢,这种方式还是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摁。
诚然,是比用字典翻着查快了点儿,但还是要花不少时间。
去社交平台搜搜?有时候能出奇效。
然后谢玦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刷社交平台了,点进去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点进来的,可是还没点开搜索框,就已经被一个个热搜词条占据了视线。
嗯?什么东西,看一眼。
真新闻假新闻?瞅一下。
……
最后全靠谢玦自己想起来点开这个软件是干什么的,才得以“迷途知返”。
这种中途莫名其妙地开小差结束,谢玦突然涌起对自己的火气来。
恨自己不争气。
刚好第三节课结束,下课铃打响的时候,谢玦扇了自己一巴掌。
把旁边的池翰墨吓一跳。
“……怎么了?”
“我脑子老是开小差。”
“……”池翰墨叹了口气:“你确实脾气火爆。”
“受不了了,我得想个办法,要不我把手机扔出窗外吧?”
“理智一点,你手机以后不用了?”
“也是。”谢玦此时对自己的“愤怒”正在气头上,一个办法不行就用另外一种办法:“要不我把所有娱乐软件都删了吧?”
“治标不治本。”池翰墨拍了拍谢玦的肩膀:“还是那句话,饭得一口口吃,不是你想通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需要克服的困难还有很多,现在是最难的一关。你要慢慢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到课本上来,保持专注,逐渐锻炼起这种习惯来。”
谢玦皱了皱眉头:“控制不住手和脑袋怎么办?”
“改变自己的习惯是最难的事情,没有一步登天,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慢慢来。”池翰墨看了看表:“大不了就从每一次认真学习的时长开始抓,只要保持每一次的学习时间不低于上一次,就是进步。”
谢玦听完他的话,突然凑近了池翰墨,脸离对方的很近。
“……你干什么?”
刚才还耐心劝诫对方的池翰墨不知所措起来。
距离太近了。
“池老师,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
“?”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完你说的话,我心里都能舒服些。”谢玦说完,往后一靠,两人之间恢复了正常距离,他接着道:“也不明白缘由,可能这就是学霸的说服力吧,对你有种盲目信任。”
谢玦左胳膊撑在桌子上,把脑袋撑在手上。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现在心里多想的换了个人。
……
快一周的时间,谢玦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进步的。
书本能硬着头皮看下去了,走神也能多多少少把自己拉回来些。
现在每一科都开始看了,他也就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池翰墨建议自己从一科开始,不要频繁更换课本。
——科目一多,知识点就变得很多。
眼花缭乱的,尤其是理综那三科,他有时候学着学着就串了。
也就是身边有个人帮忙梳理,要是他自己埋头看,说不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就算每一科都不过起了个头,他连高一的第一册课本都没看完,但这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不是?
周五快下晚自习,谢玦改完数学卷子,把桌上的书整理好,打开手机,对着英语课本往备忘录上整理起单词来。
回去的路上可以看看,这是池翰墨给他提供的方法。
坐公交车那段时间也不能浪费了。
“明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谢玦问。
家里阿姨要走了,池翰墨跟谢玦妈妈说不用那么早起来给他做早饭,之后的早餐谢玦全包了。
是用“你天天给我当家教,我不能没点表示吧?”的理由说服的。
“都行。”
“那就还豆浆包子了啊。”谢玦道。
“可以。”
晚自习铃打了,俩人收拾东西,和前座的于欣然和屈子琪一块儿出了校门。
谢玦和池翰墨不是一个方向回家,打了招呼分别后,谢玦溜达着到学校不远处的额公交站牌。
他对着夜色长长呼出来一口气。
现在的一天结束和之前感觉完全不同了。
每天都非常充实,走到公交站这里,脑子都有种过载的感觉。
公交车还没来,谢玦伸手插进兜里,摸手机。
手机拿出来的时候“啪嗒”一声,谢玦一看,一根红笔掉在了地上。
池翰墨的。晚自习用完他红笔随手揣兜里了。
不知道池翰墨晚上回去还用不用……
谢玦往回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一边拨电话一边往回跑。
池翰墨晚上回去还要学习一阵,还好现在刚分开,池翰墨应该也没走多久,得赶紧把笔还给人家。
刚拐过路口,手里的电话才接通。
“喂?你红笔还在我兜里,没走多远吧?我还给你。”
“……别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池翰墨有些冷冽的声音。
“怎么了?”谢玦觉得不对劲。
“这边有人堵我,不知道是谁。你不用过来,我绕路从另一边走。”
“你在哪?”
“你不用过来,能听明白吗?”池翰墨的声音携带着风声,像是在跑:“赶紧回家,现在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说完,池翰墨那边电话就断了。
“嘟嘟嘟——”
谢玦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里骂了句。
不过去?怎么可能?
他皱着眉给赵哥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应该是在忙。
来不及多想了。
谢玦三步并两步往熟悉的方向跑。
他得把他的池老师救出来。
第六十五章
谢玦边往以前自己回家那条路跑, 边在脑子里疯狂回忆,有谁会去堵池翰墨。
知道他和池翰墨互换这事儿的除了他们俩自己,也就是于欣然和屈子琪了。
于欣然他俩跟自己没仇没怨, 也知道轻重, 不至于什么话都往外捅。
所以晚上堵池翰墨的是冲着“谢玦”来的。
可会是谁呢?
最近也没惹过谁, 姓许的虽然手段不怎么样, 但也算说话算数,赵哥能用对方的生意威胁, 姓许的也没那么不长眼。那个秦博,赵哥也警告过了……
谢玦想来想去, 觉得都没可能。
反复对比之下, 也只剩下前一阵时间打过架的秦博和姓许的。
就是不知道今晚上是谁挑头……俩人一块也有可能。
谢玦心里琢磨着这事儿, 想着池翰墨会在哪。
他家离学校近,走着也没多长时间。谢玦自认为自己比大多数人都要熟悉学校边上的街道,逃班主任的时候、打群架堵人的时候, 这周围的小巷子的矮墙哪个没被他翻过?
池翰墨要是正常回家走的是大路,他跟自己说过, 这两天发现从南边小巷子里直接穿比从大路绕能省下来两分钟。
虽然现在是晚上, 但毕竟是在学校周边, 堵人的应该没那么胆大,挑高二放学人最多的时候下手。
所以谢玦琢磨着,刚才池翰墨应该是快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发现的不对劲,所以掉头正常绕了。
走大路,堵他的人要是不想被路人注意, 应该也没那么莽。
谢玦知道池翰墨刚才给他打那电话什么意思, 八成是觉得他只要不抄小路,不给对方机会就能平平安安到家。自己这刚开始好好学习, 再牵扯进这种事情里免不了分散精力,说不定还得被今天这遭事儿耽误时间。
可池翰墨毕竟不是他,没混过这两年。
像这种有预谋的来堵人,还知道池翰墨晚上会走小巷……怎么可能因为你换条路走就放弃了呢!
还好谢玦走得不远,离学校门口也没多久,他三两步跑到学校门口,顺着池翰墨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刚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路边有学生嚷嚷:“打起来了?”
“前边好像有混混堵人,别走这边了。”
“什么情况?堵谁啊?堵我们学校的学生?”
“不知道,没看清,我刚过去瞅了一眼就赶紧回来了,那些混混手里拿着刀子呢!”
谢玦心里一紧。
“这么可怕?那不得赶紧报警?”
“你别伸着头看热闹了,万一被殃及怎么办?你不要命啦?赶紧走赶紧走。”
谢玦伸手拦住那俩学生,摆出点儿笑模样来:“同学,我是高二一班的池翰墨,前边是我同学被混混拦住要保护费了,劳驾,一会儿你们要是经过学校门口帮我叫一下保安。”
“噢……行,行。”
那俩匆匆忙忙准备“撤退”的学生见面前穿着校服的谢玦客客气气跟他们说话,犹豫了一下应下了。高二一班的池翰墨,高二的基本都脸熟,同一个年级的,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哪次月考不贴年纪排名呢?
再说了,这位也没少在国旗下演讲。
也就是路灯太暗,学校门口这路灯也不知道工作了多少年,亮度都不高了,人家这么一拦他们才有点儿印象。
谢玦交代完同学,快步朝着前边“事发地”跑过去,边跑边打了报警电话,等那边儿响了,他道:“市一中南边路上,有人持械斗殴,带了刀子。”
说完,谢玦眼看着一群人骂骂咧咧往旁边那条路上追,果断挂断了电话,迈开腿大步往前跑。
能想到的求助他都做了,现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池翰墨被人打吧!
……
“快,他跑不掉了。”
“我抓住这小子了,还挺能跑。”
“秦博,人抓着了。”一个看上去明显不像学生的刀疤脸招了招手,让小弟们闪开,秦博一脸阴狠地走过来。
“也没多难抓啊,你说得跟什么似的,还让我多带点儿人过来。这不,我带四五个兄弟就足够了。”
秦博脸色不好看:“那是我能按捺得住,都半个月过去了,他们能不放松警惕?”说完他皱眉:“不是说了在小巷里解决么,你们刚才闹那么大动静,不怕别人过来?”
“人是死的啊,他会跑好吧?”刀疤脸不以为意:“都是刚放学的学生,谁管闲事儿?你就这么点胆子?人转学了也变怂了,我看你是融入一中的书呆子行列了哈哈哈。”
秦博想反驳,但他叫来这几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只好先咽下这口气,走到一左一右被抓着的池翰墨面前,挑衅道:“你不是能耐么?你不是能叫人吗?上次坏我好事儿,这次怎么没见你那帮兄弟,什么哥哥弟弟的出来帮你?”
池翰墨动了动胳膊想挣脱钳制,被边上俩人死死抓着。
“别他妈乱动。”架着他右胳膊的混混不耐烦道。
池翰墨能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腰。
是刀子。
这帮人来者不善,几乎人手一把刀子,方才他跟对方过了两下——他没有谢玦那样熟稔的打架技能,但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但刀子不长眼,动作终究受了制约,他正准备效仿谢玦翻墙走,一把刀子就架在了他脖子上,这才被留下。
麻烦了。
“说吧,人也逮着了,你想怎么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刀疤脸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问。
“不急。”秦博对池翰墨道:“给你那个朋友打电话,池翰墨,让他也过来。”
“……”池翰墨表情冰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说话。”
身后的冰冷紧贴着腰侧。
池翰墨不得已开口:“手机被你们打掉了。”
“他手机呢?”刀疤脸问。
“这呢。”他身边一个寸头递出来:“刚才跑的路上这小子掉的。”
“给他。”
他这句话刚落,就听路口方向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位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在这欺负学生呢?”
池翰墨看着逆光路灯光走进来的谢玦,顶着自己那张脸光明正大的挑衅这帮人,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这人……能不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这架势摆明了来者不善,谢玦心里到底有没有点儿数,知道这边出事儿了还往这边跑。这“出场”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盖世英雄么!
谢玦顺着“热闹”一路追过来,临到混混们转过去的巷口停下脚步整顿了下自己的气息,压着一路跑过来的气喘,这才开了口。
说那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架着的池翰墨。
他的笑意凝固在眼睛里,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
“这位小兄弟读书读傻了?大晚上的,哪来的光天化日,哪来的朗朗乾坤,滚一边去,少碍事儿啊。”
刀疤脸扯了扯嘴角,把抽完的烟扔地上踩灭了。
“刘哥,他就是另一个找事儿的傻逼。”
刀疤脸不认识“池翰墨”,但秦博认识。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见自己让“谢玦”打电话找的人就站在巷口。
“自己找来了?那刚好不费工夫。”刀疤脸揣着兜站直身体,视线上下打量着谢玦。
还没等他说话,就见谢玦突然像一支离弦的剑一般冲进了巷子,在混混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撞开了抓着池翰墨右手的男人。
“干什么呢!”
“我靠,抓住他!”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你来这干什么?”池翰墨紧皱着眉头,盯着谢玦问。
谢玦此时忙得很,刚才撞开右边那位只是趁人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他得拉着池翰墨躲。
偏偏池翰墨左手边还有一位大汉,谢玦拉着池翰墨的胳膊。也来不及回答对方的问题了,只是道:“来都来了,您就别念我了。”
这帮人和赵哥他们可不一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
那刀子在路灯下头都反光。
谢玦边拉着池翰墨躲还边想呢,他刚才有句话可没说错,这秦博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万一今天出了事儿,他还想不想正常念书了?
真是什么人都敢叫。
他一边想办法一边觉得没办法,只能拖。
人少了就是难,所以上次他自己在网吧的时候,见到对面一大堆人包自己,直接走为上策。
现在这架势……拉着池翰墨跑有点儿困难。
只能寄希望于刚才打的电话和那两个路过的同学了。
……不是,学校门口离这边也没两步路,保安大叔们怎么过来得这么慢!希望他们多叫点儿队员啊,拿出每天抓人翻墙的灵活劲头来才好。
“谢玦!”
池翰墨能感觉到身后那抹凉意离开了,拽着他左胳膊那人骂了句脏话。
吃痛声、骂声,还有刀子落在地上的当啷声。
他脑袋快空白了,眼看着谢玦的胳膊上渗出红色的鲜血来。
“没事儿,池翰墨你……”
谢玦的声音淹没在混混们的叫骂声中,这点儿混乱的时间够他们反应了,刚才堵在巷口的人骂骂咧咧走过来,将两人堵在了角落。
“挺能跑啊!”
刀疤脸烦了,上来就是一脚。
谢玦只感觉池翰墨动作很快,把自己往角落一推,面对他,背朝着外面。
闷哼声。
谢玦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有点儿急了:“你干什么!”
池翰墨皱着眉:“你别乱动。”
“好啊,兄弟之间情谊好是吧,行,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撑多久。”
巷子角落很暗,谢玦被手臂上的痛带走了大部分神经,看不清池翰墨身后的情形。但他大约能猜到。
池翰墨离他很近,双臂撑在他身侧。谢玦想拦住池翰墨,可他第一次发现对方的劲儿这么大,怎么拉也能不动分毫。
谢玦咬牙忍着疼痛,他是真有点儿急了。
“嘟——”
哨声从街道传进巷子里,然后是一声中气十足的:“你们干什么呢!!!”
随后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谁,干什么的!别乱动!”
穿着一中保安服的大叔们拎着电棍到达现场,大声喝止。
有位眼尖的大叔看见了混在人群里的秦博身上穿着校服:“你!哪个班的?”
刀疤脸见这架势,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啧,麻烦。怎么说,先撤?”
他后边这句话问的是谢玦。
他这句话刚问完,后脚警笛声就到了,伴随着红蓝相间的亮光,警车精准地停在巷口。
刀疤脸这下脸色变了:“别墨迹了,快走!”
可刚才他们没动,现在已经晚了。
警察动作很快,直接把巷口围起来:“都别动!”
刀疤脸很明显想跑,带着个光头想顺着墙边溜出去,没跑几步直接被为首的警察撂倒在地上,还手的机会都无。
剩下的警察进了巷子,有个看上去就年轻的举枪往里探,看剩下的人都举起了手来没动,一直走到了谢玦和池翰墨面前,查看了下情况后冲对讲机汇报情况:“有人受伤。”
“你傻不傻啊?挡我前头挨揍?”警察来了,谢玦松了一口气,问池翰墨。
池翰墨没给他好脸色:“没你傻。”
这是俩人上警车前的最后对话。
……
警察到场后就没学校保安队什么事儿了,一名警员向现场的保安队队长询问了下情况,奈何学校保安队刚到也没多久,看到的跟警察们也差不多。
别的不说,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倒是蛮一目了然的。
池翰墨和谢玦和秦博他们分开上了警车,要带回派出所调查。
上了车谢玦还不忘摁下窗户,朝还没走的学校保安大叔们竖了个大拇指。
别管人家上没上手,刚才那下吹哨声还是挺有震慑力的。以前爬墙迟到,谢玦没少听这哨声,这还是第一次哨声在他耳朵里这么顺耳。
窗外没走的学校保安大叔朝这个学生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您好,我同学手上受伤了。”
池翰墨没有谢玦那样的“闲情雅致”,他从刚才警察到了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扶着谢玦的胳膊,生怕再磕了碰了。
谢玦被划的那下在左手小臂上,里侧,是拽人的时候被划的。
看着挺恐怖,血刺呼啦的。
“嗯。”开车的警察应了一声:“先送他去医院包扎,带着病例去鉴定中心做伤情鉴定。这位警察会跟着你们,对刚才的事情做笔录,你们要想包扎完回局里做也行。”
“好。”
听到安排是先带着谢玦去医院,池翰墨就没什么意见了。
他保持着扶着谢玦胳膊的姿势,没看对方,也没再说话了。
……
直到自己胳膊上的上被包扎好,谢玦还是没能跟池翰墨搭上话。
他这伤疼……谁胳膊上被划开了不疼啊?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看上去吓人,其实不深。
“好,差不多了解了。”一边在跟池翰墨做笔录的警察点了点头,收起了笔:“我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带着病历去做伤情鉴定。”
警察出去了,谢玦也起身了。
他刚想开口,池翰墨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转身往门口走了。
“诶……你不是也被他们打了吗,你也得查个伤吧,万一……骨折了呢?”谢玦在池翰墨身后没话找话,手上的伤不疼了,嘴上就开始犯贱。
话说到后头,池翰墨转过头来盯着他,谢玦说话的声音突然就小下去了。
他看着池翰墨的脸色,心想,完了,池老师是真跟他生气了。
“别生气。”谢玦用完好的那只手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我这胳膊也不严重,刚人家不是说了么,应该远远够不上轻伤的标准,顶多就是个轻微伤……”
池翰墨还是没说话。
“额……”谢玦大脑在飞速运转,想揪出池翰墨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的理由。是因为他一开始没听话?
“那个,当时情况紧急嘛,我听见你那边出事儿,我总不可能真放着你不管吧,那我成什么了……”
他说完,见池翰墨还是没反应,突然反应过来:“对,我错了,这毕竟是你的身体,这伤了左手左胳膊……还好不是右边哈,万一伤了金贵的右手,咱俩再换回来,你怎么写字呢……诶诶诶。”
池翰墨走过来了,面对面站在谢玦前面。
“我是为那个吗?”他问。
“……不是?”
“你觉得我是在乎我自己这身体?”池翰墨快要被气笑了。
“……我在乎啊。”谢玦道。
“……”池翰墨顿了一下,然后盯着他问:“你怎么想的?他们手里有刀,你就不管不顾冲过来了?你把你自己这条命当什么。”
后怕。
止不住地后怕。
要不是警察和学校安保来得快,以那帮人的架势,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那你被他们抓住,我哪想得了那么多,就只想着你,就冲过去了呗。”谢玦小声嘀咕。
池翰墨心里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灌了满怀,一下又热又没了形状,软得就像一滩被同化的水。
他张了几次嘴,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生了半天气,摆了半天的冷脸,在谢玦面前完全不起作用。
千言万语就化成了三个字,池翰墨伸手碰了一下谢玦的胳膊,温柔了眉眼,问他:“还疼吗?”
“还行吧,就是遇上别人冷暴力的话就会很疼,要是……诶诶诶,池老师,开玩笑的。”
池翰墨转过身,听到身后人追出来的脚步声,开口:“滚蛋。”
“嘿嘿嘿,第一次听池老师骂人。”
完了。
池翰墨觉得自己已经拿谢玦没办法了。
心里千百句规劝,对方一两句戳心窝子的话就让准备了半天的腹稿烟消云散了。
他现在已经花了很大的劲儿,才能控制自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谢玦露出笑脸来。
……惯的他-
这天晚上折腾到挺晚。
做完伤情鉴定谢玦和池翰墨跟警察一块儿去了派出所,补充完笔录,又提出己方的赔偿需求。
谢玦除了要自己的人身损失,还把池翰墨那部手机的钱算上了。
刀疤男持刀伤人导致被害人受伤,起码被拘留一阵子,接下来要看后续的判定,决定是治安管理处罚还是刑事处罚,这都是流程。
警察也说了,谢玦那伤情鉴定是轻微伤,应该够不上刑事责任,谢玦这方有什么赔偿需求抓紧说。
谢玦也没客气,张口就是两万。人身损失、池翰墨手机损失,再加上精神损失费。
——“两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限的准高三生正常放学回家,怀揣的都是对学习的渴望,突然一下被人拿刀堵在小巷子里,多吓人?当时我连自己墓志铭都想好了,接下来这段日子我可能连夜路都不敢走了呜呜,这不得赔偿我一笔精神上的补偿?”
这是谢玦当着警察面说的,尽管从表面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创伤。
……
从公安局里出来,谢玦还在那嬉皮笑脸呢:“池老师,这么晚回家你怎么交代?我妈刚才都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没敢接,我说班级第一留堂给我补习呢。”
这是有点儿串供的意思。
池翰墨“嗯”了一声。
他那手机确实是摔坏了,拿到手里都开不了机,池宏他们也不知道发没发现这么晚了孩子还没回来。
……真要发现了,怎么也得联系班主任,班主任要是知道了,电话肯定得打到谢玦这来。到现在还没有,估计没发现。
俩人都心知肚明的。
“我那屋,靠墙的柜子里,有几个旧手机。”谢玦道:“你先凑合用着,手机都没啥问题,我以前吧年轻,追求潮流和新版本,换下来的手机觉得有个人隐私,不想卖,就都留着了。你从里头挑一个顺眼的用就行,等刚才那帮人的赔偿下来,咱再给你换新的。”谢玦道:“密码我生日,都是0812。”
之前没理由,他那些旧手机里有去年、前年的版本,怎么也比池翰墨用着的拿手机强。可谢玦说不出口,他凭啥让人家用他用过的东西?
现在也正好是个契机。
“好。”
已经快一点了,公交车早就没了。
俩人只能打车回家。
谢玦打了辆车,捎上池翰墨。
从派出所到谢玦家、再到池翰墨家,算是一条稍微有点拐弯的线。
等人家车开到谢玦家小区门口,池翰墨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送你回去。”
“啊?”
“你不是怕黑,有心理阴影了么。”
谢玦见池翰墨这么一本正经说他刚才放屁的话,已经乐得不行了。
谢玦在池翰墨疑惑的眼神里拍了拍对方的背,一边笑一边给了池翰墨一个拥抱,然后越过池翰墨打开他那边的车门:“赶紧下去吧您,记得装上新手机,我到家了给你发消息。”
“……”
……
身后的出租车开过去,声音逐渐消失在街口。
池翰墨想:我这是怎么了?
心跳越来越快。
不知道是因为今晚的惊心动魄,还是因为刚才那个谢玦玩笑般的拥抱。
第六十六章
“诶, 听说了没,那个秦博,上次找人找事儿那个, 昨晚上犯事儿被派出所拘留啦。”
大课间, 于欣然拎着袋零食上来, 一脸神秘的传递消息。
“这个后边应该是接ing是吧?所以应该选B。”
“嗯, 跟前边动词有关,这个语法没给你讲过。”
“答案注释上写着呢, 又一个接ing的,等会儿我记一下。”谢玦用右手从书桌里翻找, 他决定学池翰墨, 每一科弄个本子, 整理思路,记记错题。
他左胳膊包着纱布,放在靠近窗台那侧没动, 一个手有点不方便。
池翰墨见状,伸手帮他把书包往外边拽了拽:“红色的本?”
“对。”
池翰墨帮他把本子拿出来, 翻开, 放在了谢玦面前。
于欣然看着这“帮助残疾人”的一幕, 顿了顿:“完全没人关注我说的消息是吗?”
倒是屈子琪抬起头来:“怎么个事儿?”
“哟,评鉴家有功夫理我了?”
“刚追平。”屈子琪叹了口气:“你说这些作者为什么一天不能更二十万字呢?几千几千的更,根本就不够看嘛。”
“哥们,网文作者也是人,不是拉磨的驴。”于欣然举着手里的零食袋子, 从屈子琪凳子后边的空间蹭进去。
“所以昨天晚上秦博干啥了?”
上次秦博带人收拾薛宇的时候, 于欣然和屈子琪也在小花园门口藏着,对事情的发展过程, 尤其对秦博这人也有一定的了解。
“具体的没打听出来,听说是他不知道从哪找了几个社会混子过来,还有两个有案底,昨晚上带着人堵咱们学校学生来着。”于欣然看了看周围没别人注意他们这边,小声道:“好像还带着刀呢。”
“这么刺激?”
“可不?”于欣然看到屈子琪的反应终于满意了,没错,就该是这个震惊的表情。可当他把目光放在后边两位的身上时,看见这俩人完全没反应的样子有点儿受打击:“谢哥,池哥,带着刀有案底的大战诶!”
等一下。
“谢哥,你早上说你胳膊是什么伤来着?”于欣然心里突然有个很不像话的猜测。
“刀伤。”谢玦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昨晚激情巷战,不幸负伤。”
“我靠。”于欣然捂住嘴:“不会就是昨天晚上……”
他突然反应过来,秦博能找谁茬?这混小子转学过来,也就在谢哥手上栽过跟头吧?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谢玦问。
秦博应该还在派出所被拘留着呢吧。
“在老边办公室闹呢,他们班班主任和老边都在呢。秦博他家长找过来了,刚开始是闹他家儿子白天送到学校,晚上没回家,半夜打电话通知他们被拘留了,觉得学校应该负责任。
老边他们刚开始耐心安慰,后来家长那边太咄咄逼人,就找来了保安处想调监控,结果保安队的一来,说昨天晚上是秦博带了一堆混子找的事儿,然后就又吵起来了。”于欣然边拆零食往嘴里塞,边道:“之后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老边他们报了警,警察也来了,吵得不可开交。”
“你在门口偷听呢?”谢玦问。
“岂止我啊,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一大堆人黑听呢,高一的放假了,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乐子,一大堆人上去凑热闹呢,老边轰都轰不走。”
“乐子?”谢玦问。
“额……不是。”于欣然看了眼谢玦胳膊上包着的纱布,纠正了下自己的措辞:“是恶劣的霸凌事件。”
他说完,八卦心又起来了:“谢哥,所以昨晚上怎么回事儿啊?真是他找了一堆有案底的混混找你们事儿?啥时候找的事儿,咱们不是一块儿在校门口分开的么,他们专堵的你俩?要这么说谢哥你也够牛逼的,对上拿刀的人还能全身而退……负了伤哈,但这拿出去也能吹一辈子了!”
“吹什么吹?”池翰墨终于说话了,他用不赞同的眼神瞥了于欣然一眼,又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谢玦:“只受了这点儿伤算你运气好。”
“对,池老师说得对。”谢玦正色,身体都坐直了:“听见没有于欣然,谨遵池老师教诲。”
于欣然不知道这俩人又在玩什么老师play,但好歹能看得清形势,他也学着谢玦的样子,坐着鞠了个没形状也不像样的躬:“池老师说的是!”
正说着,下节课上课的语文老师进来了,小蜜蜂的声音“嗡”了一下,算是上课铃的前奏:“同学们,把课本拿出来,给大家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一会儿上课了抽人背昨天划的十首诗词。”
“啊——”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哀嚎声,于欣然的声音也在其中。
问八卦固然重要,迫在眉睫的“抽背”更需要重视。
他十分不情愿地转过身去,从自己那沓高得不像样的书里艰难地抽出本语文书来。
……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边知过来把谢玦和池翰墨叫走了。
俩人出去,于欣然偷偷收回目光。
刚才语文课和物理课下课后的课间他软磨硬泡,总算把昨天晚上的情况问了个差不多。
其实他听到的那些基本上已经是事情的全貌,秦博不知道是从哪找来一堆人,个个穷凶极恶,在池翰墨回去的路上堵人。谢玦听见消息赶过去,不幸负伤,幸好警察和保安队赶到的及时,把人抓走了。
于欣然看着面前摊开的物理卷子,这是上节课老师讲的内容。
黑板上各科课代表已经上去布置作业了,他现在应该拿出数学卷子来写作业,可心完全不在这上头。
听完一遍之后还觉得惊心动魄。
在老边办公室门口听小话的时候还能当个热闹听,毕竟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儿,但知道这件事儿的受害者是谢哥和池哥之后,他一下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了。
在自己好兄弟身上发生和在不认识的人身上发生……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啧。
要不说谢哥不是一般人呢,那心理素质,昨天晚上被刀砍伤了,今天还能正常来上课。
老边这时候叫他们去办公室……估计也是上午刚知道谢玦和池翰墨昨晚上是被欺负的那俩人吧。
于欣然想。
……
“这么大的事儿,你俩怎么一声也不吭?”
老边拍了下桌子,看见站在自己面前这俩学生,又心疼又生气。
他作为班主任,人家家长闹上门来才知道自己学生受了伤。
早上进班里看见“池翰墨”胳膊上的纱布,问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池翰墨”还跟他说是自己昨晚上不小心弄伤的。
被刀划了一道,那叫什么“不小心”?
“那不是怕您知道了给您添乱么。”谢玦笑着道。
“这叫什么添乱?”老边听见他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面对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也差点破功。
他看着“池翰墨”,心想是不是近墨者黑,现在“池翰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谢玦”了?
“边老师,我替谢玦同学喊句冤啊,他最近学习可认真了,那帮人是自己过来找事儿的,跟他可没关系。”谢玦见池翰墨一言不发,道。
“知道了!”老边语气很不好。
天知道刚才警方过来说明情况的时候,他这一颗心差点提到嗓子眼。对面又是有案底又是带着刀具的……他们班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出事儿真是福大命大了,还在这跟他嬉皮笑脸呢!
他看了看“谢玦”,又看了看“池翰墨”。
这俩人一桌还真有点儿奇效,最近各科老师都跟他反应,说是“谢玦”上课没出什么幺蛾子,还经常能看见他认真听讲。
同一个办公室其他班主任听说了,还都过来朝边知取经,说年级主任果然有点儿手段,这年级里出了名的刺头也能捡起书本来好好学习。
哪个班里没点儿后进生刺头呢?这两年都顽固不化的硬骨头都被老边啃下来了。
老边实话实说跟他们讲说他其实啥也没做,但没人信,都说老边不够意思,一块儿当了这么多年同事了还藏着掖着。
天知道,老边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做!但没人信。
现在看着眼前这俩人,眼前的怒气先放在一边,边知心里倒是开始想:当初答应池翰墨,让他俩做同桌这事儿……没准还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误打误撞,还真让谢玦遇上天敌了?
但该严肃对待的事情还是得说,边知正了正神色:“自己班里的学生出了事儿,得等人家家长找到我这,惊动了警察我才知道,我的面子往哪搁?”他看着“谢玦”道:“我不管这件事儿到底是不是你主观的,你都开始决定好好学习了,那以后就离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远点!”
“池翰墨”开口了:“老师,那警察的笔录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俩是受害者,怎么能说是不是主观呢,您当数学老师怎么都这么不严谨?”
边知听了这话纳闷地看向说话的人:“你现在怎么也这么会耍嘴皮子了?谢玦那阴阳怪气你给我少学两句!别好的不学学坏的。”
“谢玦”:“……”
“还有……”边知起了个话头,看了一眼异常沉默的“谢玦”。
前一阵谢家的事儿浮上他的心头。大晚上把他从家里叫过来配合调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小事。也不知道谢玦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儿才变得沉默寡言,也没准突然上进和家里出事儿有关。
他本来想问两句谢玦家里的情况,可话到嘴边还是顿了顿。
遇上这种事儿,大人尚且无计可施只能等,孩子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
他还是别开这个口,让学生心里不自在了。
也许“谢玦”的转变跟很多事情有关,有“池翰墨”的原因,也有他自己家里出事的刺激,事儿赶事儿到一个节骨眼上,也没办法。
边知有点儿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谢玦说话,这个年级的孩子常常长着一颗逆反心,话说重了打击人自尊心,太温柔了人家也许觉得你同情可怜,效果适得其反。
于是边知咽回去“关心”的话,像模像样地说了几句表扬,又带了几句“警告”,主要是从谢玦以前的“光辉事迹”入手,连带着现在的“谢玦”。
就这么半打大棒半给甜枣地说了两句,就把人放了。
俩人临走前边知再次强调:以后再有这种事儿,他这个班主任得知道!
……
中午吃饭的时候,于欣然那嘴就没停过。
能看出来最近两点一线的准高三生活把孩子憋坏了,遇见这么一个插曲像是赶上了天大的热闹。
上午课间已经给他讲过的事儿来回来去问细节,快把谢玦烦死了。
他起身去后头冰柜拿了罐可乐,听见于欣然又问:“诶,那他们肯定是踩好点的啊,知道池哥晚上回去要过巷子,你说路过那么多学生,正是晚自习下课点儿,他们怎么敢的?”
“这个问题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派出所里拘留的那几位。”谢玦坐回位置上,打算单手开可乐。
就是那罐身有点儿凉,这炒菜店的冰柜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制冷上的问题,可乐罐身上凝着一层水珠,滑手得很。
他伤了胳膊不是伤了手,本来觉得没什么事儿,可一上午基本上胳膊一动就难受。那毕竟是创口,还没结痂。
于欣然看着他谢哥揪了两张纸巾,准备擦可乐瓶身,池翰墨自然地把可乐罐子接过去,拿过谢玦手里的纸,擦干净水珠和罐口,给他打开后放在手边。
“那秦博也惨咯,上次败在谢哥你手里还不长记性。我听说,赵哥和上次他找的那个许什么都不搭理他了,他从以前转学前过来那地方找的人,他原来那学校得多乱啊,认识的都是有案底的……”
于欣然自己说得热闹,抬头见池翰墨正拿着谢玦的碗帮他打米饭,这店里的碗不大,两勺打满。然后池翰墨把米饭碗放在了谢玦面前。
谢玦拿筷子夹起一大块塞嘴里,抬头道:“谁知道他原来什么样啊。”
于欣然:“……”
是他一个人感觉有点儿那个吗,面前这两位的配合是不是有点儿过于默契了。
他碗里的米饭也基本上吃完了,于欣然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屈子琪,捅了捅他,试探着问:“帮我打碗米饭?”
屈子琪莫名其妙:“那不就在中间么,你自己盛呗。”
于欣然:“。”
得,也是。
他胳膊又没有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来上一刀。
……
中午吃完饭,几人溜达着回了教室。
操场上已经没几个人打篮球了,以往谢玦也是其中冲锋陷阵的一员,只可惜现在硬件条件不足,心情上也没那么想玩了。
坐在桌子前的谢玦“诶”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他把英语书挪开,露出书下面的浅蓝色信封来。
“哟,情书?”
池翰墨看过来。
谢玦用右手把信封拿起来:“池老师,你看,还是你平时表现得太高冷了,人家送情书也只敢偷偷送,正大光明来只会被你拒绝。”
他把那个信封正面背面都看了一遍:“信封上也没敢署名,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这是被池翰墨这个名字震慑了,里头也没有。啧,万一想要答应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人吧?”
谢玦用左手压着,把信掏出来:“咳咳,我看看啊。”
池翰墨皱着眉把他手按下来:“你看什么?”
他知道谢玦刚才那些话是开玩笑,但是有些内容他听着很不舒服。
池翰墨明明知道那封情书是给自己的,不过是因为两个人身上发生了一些变故,这封情书才会递到谢玦手上。可他听见谢玦说“万一想要答应”的时候就是浑身不舒服。
所以他按住了那封情书,准备拿到自己这边来。
“诶,干什么?”谢玦问。
“这情书不是写给我的吗?”池翰墨反问。
“是啊……”谢玦觉得池翰墨这态度很奇怪:“这么小气,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
“喂,上次人家给我送情书,我都没看着你就给人家拒绝了,我都没说什么,现在看看你的怎么了?”
谢玦边说,边大大咧咧地把手臂往池翰墨身上一揽。
“你想看别人给你递的情书?”
“啊?”谢玦莫名其妙:“这从哪又聊到这来了?”
“你想看?”
“想看也不犯法吧……”谢玦问:“就当学习措辞手法了,用在作文上。再说了,人家写的时候也都是怀揣着情感的,总不好直接扔了吧?”
他确实看过几封,那些情书里把他夸得天花乱坠,怪不好意思的。
“想看作文你可以看我的。”池翰墨来了这么一句。
这都是哪跟哪……那说的是同一件事儿么。
谢玦觉得池翰墨有点儿怪,但又说不出来哪怪。
算了。
他收回手,把桌上信封往池翰墨那边一推:“行行行,不看你情书,留给你自己。”
池翰墨把信收过来,也没有看的意思。他把信纸装回信封里去,想了想又对谢玦道:“谢玦,现在学习很紧张,不是该考虑恋爱的时候。”
“啊?噢……刚才就是开个玩笑,真的。”谢玦解释。
“好。”池翰墨把信封收进桌兜里。
谢玦收拾了下桌子,把课本都推到一边,打算趁午休时间眯一会,又听池翰墨道:“如果……你真想谈恋爱,也得找对你学习有帮助的人。”
谢玦服了,举手投降:“不是,我真没这想法。就不说别的,咱俩现在这状态怎么跟别人谈恋爱啊?别人分得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么?”
池翰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应了声“嗯”。
对,别人分不清。
第六十七章
“沉下心来”这件事开头难, 做起来也难。
对于学习来说更是。
但一旦开始,狠狠心摒除自己那些杂念头后,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谢玦在这件事的尝试上也不算少, 他经历了一开始的放弃, 还试过换条路走, 结果发现无论哪条路都得经过这一遭。
要是想在自己走的这条路上走远一些, 就不能老想着“退路”。“退路”太多了,人是走不出来自己的路的。
这是发廊的赵姐让他明白的道理, 也是经过家里出事儿之后的顿悟。
谢玦有了走下去的念头,并不缺少决心。
他其实做什么事都挺长久, 在对抗谢宝海这件事上尤其更长久。
大多数人沉不下心来, 因为好玩的东西太多。手机好玩, 游戏好打,闲书好看,不需要花费力气的事做起来总要比需要动脑子的事儿容易, 更何况那些能得到及时反馈。
一场游戏的胜利、一个视频带来的笑点……尤其对于学生来说,天天老师拎着家长盯着, 能“偷闲”一会儿是一会儿。可这些谢玦都尝试过。
那像幽魂一般乱晃、干什么都不能学习的、体现自己决心的几年里, 谢玦除了学习, 基本上什么同龄人感兴趣的玩意儿他都尝试过了。
整天泡在网吧里、用漫画和小说填满一整天的时间、上课下课晚上回家了还在上分、打架逃课在篮球场上一打打整场、和赵哥他们去学校外头喝酒吃饭……这些东西固然好玩,可如果生活里只有这些东西,的确会让人觉得没意思。
更何况对于谢玦来说,打游戏看闲书只是他打发时间的手段,在没有目标的日子里, 他对游戏没那么感兴趣也能把端游的游戏段位上到翡翠, 足以说明他脑子好使了。
所以度过开头一周最艰难的“开端”,强制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到书本上来说后, 从习惯上来讲,谢玦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种随时随地都在看书做题的日子了。
——逐渐适应,不是完全适应。
他已经能在自己想摸出手机打开某个短视频软件的时候阻止自己,在遇到实在令人犯困的题目时尽量不开小差,在一章又一章看也看不完的“新章节”前,不用“逃跑”作为下意识的反应了。
当然,他的好同桌池翰墨功不可没。
谢玦发现,这位年级第一的学习习惯真的很好。
讲课的时候能做到全神贯注,基本上百分百吸收所有老师讲完的内容——当然,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但这人完全不开小差,除了记笔记之外,这人基本上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下了课之后第一时间整理完重点,然后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决不拖延。
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当场整理出来,先自己寻找答案,找不出来就去找老师问。
基本上每天放学之前,池翰墨就能完全完成当天的所有学习任务,包括重难点题目。
这当然不是一日之功,也不是只靠脑子好使就能做到的。
靠的是多年如一日良好的学习习惯和专注力。
老师在上面讲,每个学生能听进去多少靠的是个人。
谢玦也没少观察前座的于欣然……说句不好听的,一节数学课下来,前头这人像蛆一样扭了得有几十次,一会儿对着前头点头,一会扣扣这扣扣那,注意力能集中二十分钟都算强的了。
没人出生就是学霸,幼儿园小学的时候这两位应该是在同一起跑线上,都是从拼音aoe学起的。
学习和自控这事儿吧,坚持一天轻松,坚持一周容易,坚持一个月不错,坚持一年就是厉害。
能像池翰墨现在这样,速度和效率兼备,本人还没什么“抵触”情绪,仿佛专注学习已经成为刻在身上的一种习惯的,就是坚持了十几年的成效。
当然,谢玦没有捧一踩一的意思。
真要论起来,他还不如于欣然呢,起码于欣然有的科目还能排到班里前半截,他是科科都得从头学起。
——但现在开始总比一直不开始强。
重新起步这一周谢玦遇到的困难简直太多了,除了实际的困难,指的是知识难以理解、科目太多记不住这些意外,还有心理上的困难。
他之所以会跑到赵哥的发廊,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觉得来不及。
等他读书读出个名堂来,能赶上他家遇到什么事儿么?
洒脱的店长一根雪糕把他打回来,是告诉他欲速则不达,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能轻轻松松做好的事儿。
回到学校学了几天的谢玦太明白这点了。
是,大家公认学习是众多条路里最轻松的一条——不用攀人情跑关系、不用成倍的压力和担子,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任。
但明白是一回事儿,就像打鸡血一样,一时的振奋不能让一个人一直自律。
谢玦能一口气坚持半个月,慢慢重新起步,到现在找到点儿信心,除了靠他自己内心的驱动,还有池翰墨这个外部助力。
——榜样就在旁边,他能时刻拉着谢玦。
那些平日里自己学习的习惯,池翰墨没保留,基本上全都教给了谢玦。
谢玦这相当于从头上了一边高中,还是倍速版。前两年的知识他要从现在开始从头学起。
好在,他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师”。
“不着急,慢慢来,学好这部分你就已经打好基础了。”
“不错,你对语法有一种敏锐度,语感也不错,像这道题你其实不理解里头的内容,但是能猜着做对,再把单词量提上来,准确度更高。”
“数学就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错题多了没关系,整理出来,多看看,慢慢的你就知道哪种题型你该代入哪个公式了。”
“物理其实没那么难,你初中有点儿底子,来,再仔细看看这道题靠的是什么。”
……
谢玦已经将近两周的早自习从来没有打过瞌睡了,而且还是在背英语单词的情况下。
早上起来确实困,生理反应人没法控制,池翰墨会在他背不下去的时候把冰水放进他后颈口里。
……第一次他这么干的时候池翰墨一下就清醒了,一部分是吓得,一部分是被凉的。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准备的冰水……
谢玦反应过来之后,觉得池翰墨这招还挺不错。
自己冰自己的话有心理预期,没有这种“出其不意”来得激灵。从那之后,每天早上谢玦给池翰墨带早餐,池翰墨给谢玦带瓶冰水,倒是有来有往。
……
早上,谢玦按掉了闹钟,没赖床,抹了把脸就坐起身来。
然后洗漱、换衣服,把昨晚上做完的卷子塞进书包里,装上钥匙出了卧室。
隔壁房间有人声。
“哥们,你行不行啊?太坑了吧?”
“没事儿啊宝,我带你,你别跟他了,来下路跟我,一定带你上段。”
池想已经放假一段时间了,开始没日没夜的玩,谢玦已经好几次出门的时候还听到这人没睡觉打游戏呢。
昨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人就在骂人,还好谢玦做完卷子太困了,倒头就睡,否则非得敲门过去理论理论。
现在他可没那么多时间管池家的破事儿,池宏这个第二天还要上班的人都放任儿子,他也没这个义务。
谢玦关上卧室门,在门口换了鞋出了家门。
不到七点,外头已经大亮了。
伏天天气热,也就早上还能在外头呆一呆,小区里不知道哪来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谢玦一路上了公交车,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随身的单词本来。
之前他是记在备忘录里,后来池翰墨让他从卧室里找出来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是池翰墨自己打印的小单词本。
除了所有课本上常用的单词,还有阅读理解常用的拓展词汇。
——一中进度快,高一高二基本上学完了所有新课程,现在各科在抓紧讲剩下的一点新课程。班主任早就强调过,学校上下达的任务是放假之前各科都要所有内容的授课。
等到暑假一过,正式踏入高三,迎接各位学生的就是高中课程总复习和没日没夜的做卷子巩固了。
这单词本子于欣然看见之后如获至宝,还拿走找打印店复印了一份。
原本就落在了谢玦手里。
他还问过池翰墨,说这单词本整理得这么全,池翰墨不用了吗?
“背完了,我在用新的。这个上面的都是基础内容,更适合你。”
这是池翰墨的答复。
谢玦:“……”
他就不该问年级第一这种问题。
谢玦大概掐过表,以他的速度,早上看个两页,每个单词有个印象就该下车了。
今天也差不多,把这三十多个单词过了五六遍,不说个个都能记住,再看到的时候起码能有个印象时,公交车就开到了一中站。
谢玦把单词本揣进兜里下了车,走到门口小摊带了两份手抓饼,加一个豆浆,再去大早上唯一开着的奶茶店一了两杯冰水不知道掺了多少的咖啡,进了学校。
他发现自己一天很容易犯困,所以现在早上改喝咖啡了。
本来一式两份,谢玦改给自己带咖啡那天,给池翰墨也带的咖啡。
那天他还正赶上公交车出了点儿问题,卡着点到的学校门口,一看早点摊位前都是人,他就只拎了两杯咖啡进了班里。
结果当天池翰墨胃疼了一天,谢玦四处找热水给他捂着,还去了趟医务室给池翰墨拿了点儿胃药冲剂。
“你胃不好?”谢玦当时皱着眉问。
“……是你胃不好。”池翰墨当时脸都白了。
哦对,谢玦想起来了。
他自己胃是不好。
原来饮食没这么规律,早上睡过了就不吃了,中午那顿还行,下午要是泡在网吧,可能打到晚上八九点才想起来吃顿饭。
——更不用说原来还经常闹绝食跟他爸发脾气了,那胃能好么?
早上空腹喝一杯带着冰块的冰咖啡,要是舒服了才怪呢。
这胃病好一阵没闹了,再加上换了身体,谢玦实在是没想起来这茬,还让池翰墨替他受罪。
谢玦见池翰墨这样非常愧疚,端茶送水了一天,弄得池翰墨直乐,说觉得自己像债主。
那天之后,谢玦给自己带咖啡,给池翰墨的就是换着花样的豆浆、各种粥和热牛奶了。
他自己胳膊上的刀伤已经结了痂,秦博那边儿补偿也打过来了。
没打两万,双方扯皮了半天,那帮混混的家里人也都来了,说凑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谢玦和池翰墨都不愿意惊动家里,还是边知作为学校的年级主任,带着他俩去了趟派出所,和秦博家长好好谈了谈,调解完给了一万四,算是手机加谢玦胳膊上的医药费,还有谢玦嚷嚷的“精神损失费”。
谢玦本来打算全打给池翰墨,他手里不缺钱花。池翰墨不同意,最后俩人一人一半。
池翰墨没换新手机,暂时用着谢玦上一款机子,他还说按照市场价给谢玦打四千。
谢玦说你别放屁了,说什么都不收,当天俩人支付宝来回响,转过去再转回来,最后以谢玦威胁池翰墨,说再这样推他就要给池翰墨交学费了,按小时交,池翰墨无奈妥协,不再说赚钱的事儿而胜利告终。
“我不会随便看你隐私的。”池翰墨当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
“无所谓,没啥隐私。”谢玦随口道。
他那手机就用了一年,也没啥东西,全是各种游戏的截图。
……
“早。”
谢玦拎着早餐进了班里,池翰墨已经在了。
他把早餐放在桌子中间,一人一份。
“昨晚上我做卷子做到十一点二十,你弟巨吵,要不是我快神志不清了真的想揍他一顿。”谢玦吐槽。
“可以揍,别被人看见。”
“嘿,你以前不是这样吧?”谢玦乐了,观察着池翰墨的表情道。
“……把你卷子拿出来,我看一眼。”
“吃完早饭再说吧。”谢玦把早餐朝着池翰墨那边推了推:“昨天给你带的八宝粥,今天是燕麦豆浆,换换口味。”
池翰墨“嗯”了一声,拿过豆浆来喝了一口。
“早啊两位!”
于欣然溜达进教室,看上去心情不错。
“哟,今天不补作业啊?昨晚上都写完了?”
谢玦喝了一口咖啡问。
“嘿嘿,昨晚上也不知道哪个文曲星下凡进了我的脑子,十一点半,全部作业完成!我妈还奖励了我两百块零花钱呢!”
于欣然十分得意,说着进了座位,把书包往桌斗里一塞。
“诶,我妈买了箱莲花薄荷味的功能饮料,说提神醒脑,喝起来挺魔性的,还有点儿好喝,谢哥你尝尝?”
于欣然拧开手里的饮料瓶往谢玦面前递。
“……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谢玦看着瓶口沾着的疑似米粒的东西,婉拒。
“嫌弃我?”
“你早饭吃的什么?”
“烧麦,咸蛋黄的梅菜的,咋的谢哥,你想吃?”
“你这瓶子留着吧,上课饿了就吃点瓶口的米粒儿。”
于欣然看了一眼瓶口:“还是嫌弃我哈,不就是个米粒么。”
“没有和别人共享零食的爱好。”谢玦正色。
“豆浆好像有点儿酸。”池翰墨皱了皱眉。
“是吗?我尝尝。”谢玦下意识接过来,没多想直接尝了一口:“是有点儿酸,你别喝这个了,我帮你在饮水机那接杯热水。”
说完他起身,拎着豆浆扔进了班后头的垃圾桶。
于欣然看了看那杯豆浆,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瓶子。
……得。
谢郎薄情,新人换旧人啊~
……
“都把手上的作业先放一放。”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边来班里了,俨然是刚开完会的架势。
“下周三四,这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周五出成绩,领作业,放假。”
边知宣布。
虽然之前没明说,但班里同学们心里都清楚,放假之前肯定是要有次考试的。
学校抓得这么紧,怎么可能多上一个多月课,连个考试都没有就放假了?那不是放羊么。
当初老班通知补课的时候没说要上多久,就说一个多月。
有同学在底下掰着手指头算,如果按照以前高三的开学日子,九月前一周开学的话,那能歇将近二十天呢。
这肯定比不上高一那个暑假,但比预想中放得要长些。
最近学生们中间各种流言都传起来了,无非就是关于放假的。那离谱的说就放一周多,他们这课得补到八月中去!有了那样的心理预期,再听班主任宣布下周就放假了,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甚至还觉得自己占了点儿便宜。
高一的早就放假了,“补课”这一个多月也在一天天一周周中过去了。刚开始看见高一的学生欢呼着放假离开学校那段时间是挺难熬的,但熬着熬着也就过来了。
“别说个放假你们心都跑了,这两天抓紧听课,这次出卷子考的是之前所有知识,不只是这个月老师讲得内容。这也算是个高三之前正式的摸底,到时候监考、时长等等一切都和高考统一,算是你们第一次模拟考。
要是没好好准备,考个很烂的成绩,自己都掂量掂量这个暑假能不能放好吧!”
边知在上边讲。
“还有啊,这次假期应该是你们最后一个正儿八经的假期了,等到过年那个寒假应该也没几天……算了,这些东西等下周再跟你们说吧。”
边知说完消息,又说了两句关于这次考试有多重要的话,下讲台巡视了一圈班里。
路过谢玦池翰墨桌子的时候,看见“谢玦”桌子上放着物理作业,心想这孩子终于开始好好听课了。他又瞄了一眼“池翰墨”的桌子,见上头摆的是……额,高一的课本。
他心想不愧是班里第一,这么早就开始督促自己第一轮总复习了,自律,真是自律。
心满意足,边知这才背着手出门去了。
下课铃响了。
“吃什么?”于欣然转过来问。
“去食堂随便吃点吧。”谢玦道:“中午刚跑了学校门口。”
比起就在学校里吃,去学校门口的店铺还是远了些,他不乐意跑了。
“行。”
进食堂打了饭,于欣然端着自己的盘子忧心忡忡地坐下,肉眼就能看出来这人的不安。
“紧张啊?”谢玦问。
“唉。”于欣然叹了口气:“希望我这次能考好点,要不然迎接我的暑假可能是地狱。”他妈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夹了片藕放进嘴里,十分羡慕地道:“我要是池哥就好了,肯定科科心里都贼有把握。是谢哥也行……诶不对啊,你们俩怎么考试?”
于欣然反应过来,看着自己面前的俩人:“你们这样……考出来会不会露馅?”
谢玦疑惑:“露什么馅?”
“就,你们俩现在互换了啊,到时候成绩不就反了么。”于欣然突然想起这茬来:“糟了,你们怎么才能偷天换日瞒天过海啊……买点儿伪装坐在对方座位上考行吗?”
一中每次大考都是按照成绩分考场,一个考场三十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池翰墨向来是第一考场的,谢玦是最后那个考场。
这意味着这次谢玦得去第一考场,池翰墨得去最后一个考场。
“装什么?”谢玦奇怪道:“我答我的,他答他的不就得了?”
他的意思是俩人都按照自己的实际身份答题。
“但是……阅卷老师不会觉得奇怪吗?”于欣然看了一眼谢玦,只是道:“你想想啊,最后一个考场,低分卷中突然出了一个将近满分的卷子,很诡异吧?”
“那有啥,阅卷的时候不都是把名字班级封起来的么。”
为了避嫌。
池翰墨这时候点了点头:“阅完卷,再让各科课代表去找自己班的卷子、登分,各个考场的卷子都混在一起。”
“可是……万一老师觉得奇怪怎么办?”
“你想想。”谢玦道:“我们是按照考场分的坐的,就算是查监控,看到的也是我作为池翰墨坐在第一考场,他作为谢玦坐在最后一个考场。那池翰墨的卷子跑到最后一个考场,谢玦的卷子跑到第一考场,跟我俩有什么关系?肯定是他们收卷子的人出了问题啊!
世界上又没有什么超自然力,他们有什么证据?”
“额。”
于欣然算是明白了,这俩人就打算按照自己的实际水平答。
仔细想想,他俩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唯一可能出现的纰漏……
“万一考试的时候,正好监考的是自己班老师,那不就露馅了?”于欣然有些忧虑地问。
“哪那么巧,十几个考场,那么多场考试呢,我不信我点儿就这么背。”谢玦道-
周三月考考场,第一场。
谢玦看着抱着语文卷子走进考场的自己班英语老师,沉默了。
第六十八章
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谢玦暗骂了一声。
他坐在“池翰墨”的位置上, 一考场1号位置,就在靠近门口的第一个。
英语老师走进门,抱着卷子站在他面前, 先点了遍人。
这个距离, 谢玦都能看清英语老师脸上有几颗痣!
唯一的好消息……跟英语老师一块儿进来的另外一位老师他不认识, 应该是别的班的任课老师。
两个班一套老师, 不算文科班,那也有十几个班呢。
“来, 看一下卷子密封袋。”
点完人,作为主监考的英语老师拿着手里的棕色文件密封袋走到了讲台上, 拿小刀划开了密封袋。
一中一直以来都是高考考场, 在这些流程上, 说是和高考统一的模拟考,做出来真的没得说。
一号考场是一班教室,昨天晚自习边知就指挥着大家把桌上、桌下的东西都装进书包里, 装不下的都堆到教室后头的柜子里了。
还用上了几张不用的桌子,堆不下的都在桌子上。
也就这点儿和真正的高考考场不一样了。
“来, 从前往后传。”
英语老师开始发卷子。
谢玦接过手里的卷子, 往后传。
然后是第二张卷子、答题卡。
发完卷子, 英语老师看了眼腕表:“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不要动笔,可以先看看题目。”
谢玦这其实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高中考试考场上,之前的考试不知道缺考了几次,要么到了就睡觉, 填个答题卡蒙完一趴。
他那时候也不在乎自己会考出来什么样的成绩。
不说别的, 之前在最后一个考场待得多了,体会的都是“轻松”的考场氛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流程正式了, 还是因为第一考场的都是“尖子生”,班里没有最后考场那种懒散的氛围,也没有说小话的,都正襟危坐。
英语老师说完,一时间在考场里只能听到翻阅试卷的“沙沙”声。
谢玦突然有一种“紧张感”,被环境影响的。
他先翻到第一面,去看了一下考的古诗词填空。
啧,是没背过的内容。谢玦自己能填上来的只有一句。
他又翻到后头,看了一眼作文。
——池翰墨跟他说了,语文这科对谢玦来说提分可能是最快的,只要作文好好写了,起码三十多分能到手。
上次月考他语文能拿六十多分,也是因为作文的卷面上写了东西,老师多少给了点儿分。那次考试谢玦正好不困,连带着前边能写的题型全都乱七八糟写了一通,倒是考出来了他高中生涯里的语文最高分。
于是这几天谢玦花了不少时间来专攻作文。
其实他写东西不算差,就看他在网上骂人骂半个小时不带有一句重复的这一点,就知道这人脑子活泛,学东西快。
谢玦还买了本高考满分作文,学里头的各种句子。
池翰墨还给他总结了一些议论文可以用上的例子,万金油那种,几乎什么主题都能用得上。
这次月考的语文试卷作文很简洁,让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为灵感,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
题材不限。
谢玦想了一下,脑子里有好多例子可以套用。池翰墨给他总结的那些他记得七七八八,这些东西可比什么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好记多了,也比语文那些需要背诵的文言文好记。
毕竟是故事么,再加上自己的看法,最后再升升华。
……谢玦这边想着作文该怎么写,时间走到了整点。
“铃铃铃铃——”
一道和上课铃不太像的铃声从班里喇叭响起,英语老师道:“开始答题。”
“各位同学注意,先按照考号填涂自己的答题卡,别最后忘了。”副监考老师提醒道。
谢玦则直接开始在草稿纸上罗列作文要写的结构。
最近他练作文最大的问题就是掌握不好字数,老是写超,过了那条线还没开始收尾段呢。
周一晚自习,写的时候一不留神,差点没能在框里结束。
于是池翰墨跟他说,尽量列个结构出来,提前估算一下每段的字数。估不出来的话就边写边看,有结构作参考,多少能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缩减字数。
“考号姓名。”
英语老师开始巡场,第一个就走到谢玦边上,轻轻敲了敲他桌子。
“老师,我一会儿写。”
谢玦头也没抬,一边在草稿纸上勾划一边道。
不写考号、不涂答题卡,等到最后快交卷的时候再填涂,这是他和池翰墨的对策。
考号是按照顺序排的,要是早早写完放在桌子边上,就算是不教授他们班的老师也容易看出破绽来。
第一考场和最后一个考场的数字差着七八百呢,万一有老师就喜欢仔细看号码怎么办?
谢玦是拿着池翰墨的考号坐在第一考场,而池翰墨拿着他的,俩人昨晚上还特地背了对方的考号。
谢玦列好提纲,开始在作文纸上落笔。
其实他和池翰墨的字迹也不太一样,监考他们这场的是英语老师,不好中又带着点儿好——英语老师,对池翰墨的英文笔迹很了解,但是中文未必。
更好的是英语老师逛完一圈,没有继续在场内巡查的意思,搬来凳子直接坐在了讲台后边看着考场。
谢玦一边写一边注意英语老师的动向,见对方没有下来的意思小小松了一口气,之后就开始专攻作文。
巡考的老师倒是多转了转,不过每个学生面前没有停留太久,目光也就是扫过谢玦的卷子,很快就过去了。
谢玦写完作文,看了眼时间。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用得有点儿久。
他格外注意字迹工整,池翰墨跟他说语文作文这件事儿,有判卷老师的主观成分在里面。
写得工整一些,会有无形的卷面分加在里面。
谢玦觉得自己的字没有池翰墨漂亮,池翰墨说他的字本来就属于“工整”那一挂,考试的时候再注意些,说不定更得老师喜欢。
这话他听进去了,所以刚才落笔的时候一笔一划,写完作文的时候握笔的手都有点儿酸。
捏得太用力了。
不过剩下的时间对于他来说也够。
语文卷子前头的很多题谢玦答不上来,那些文言文的字、句子释义他连蒙带猜写了一通。
谢玦目前只基本学了语文1里头的文言文,对于字词的注释积累也不多,初中的底子也早忘得差不多了,偏巧这次考试几乎没有他学的那些,就那么几个字的意思他算是有把握。
他认认真真学了快三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很短。
谢玦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的。
昨晚上,考试前一天,池翰墨还跟他说,如果考得不好也别灰心,有进步就行,这次考试班主任也说了,是对整个高中知识的检验,不只是某个阶段。
谢玦知道,池翰墨是担心这次考得不好对他有打击。
他各科也就只学了一册,后边儿好多知识点连看都没看过。
谢玦自己心里也清楚,他重新开始不到一个月,肯定不能一下有多大的进步。饭得一口口吃,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是?
语文对于他来说算是这些科目里最容易提升的了,所以对于面前的卷子,他尤为认真。
眼看文言文部分没什么能写的,他开始写后边儿的阅读。
把能写的都写上去,考试时间还剩下一部分。
谢玦手里转着笔,开始翻看自己还有那部分能再写写。
他没那么“脆弱”,对自己多少斤两心里有个数。
至少目前的卷面比起以前的考试来,肉眼可见的不同。
除了前面古诗词他实在不知道,其他的都填上了。
后边的卷子更是满满登登,作文那一面工整又美观——谢玦自己是这么评价的。
这就行了!
眼看考试快结束,英语老师站起身来,又巡了一遍场。
谢玦紧盯着班里的表,看离收卷还有三分钟,极限把自己的考号班级填上,答题卡涂了,最后要收走的时候写上名字。
——这一科就算是结束了。
按高考作息来,上午就考语文一科,下午考数学。
谢玦出了考场,走廊上都是出来的各班学生。
他插着兜,在班门口等着池翰墨过来。
于欣然在第七考场,先一步到一班门口挥手招呼:“谢……池哥!”
人多眼杂,他还是不瞎叫了。
池翰墨从另外一边过来,最后一个考场在走廊另一侧。
“考得怎么样?”他问谢玦。
“尽力了。”
“考完一科就不想了,准备下午那科。”
“嗯。”
谢玦莫名觉得,池翰墨和他的对话有点儿像高考考场出来之后家长和孩子的对话。
“对对对,走,吃饭去。”
于欣然搂着两个人的肩膀:“走,屈子琪刚才提前交卷了,路过我考场门口指了指楼下,估计已经在下头等咱了。”
……
下午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谢玦考场地俩老师都不是他们班的任课老师。
坏消息是他拿到卷子看了一遍就知道,大部分题他不会。
也就选择填空的前两道他有把握。
后边简答题大题也有几问他能写写吧……数学果然不同,不会就是不会。
自己学的内容还是太少了。
写完自己能努力的所有内容,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谢玦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看自己手上的卷子,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怕两个监考的老师看出破绽来。
交完卷他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知道,他这次数学的成绩……真不能说会有多大的提升。
现在心态是真不一样了,谢玦头一次感觉到“写不上来题”的挫败感。
……
晚自习。
班里气氛和昨晚上有很大不同。
昨晚上忙着搬桌子挪凳子,弄完老边又坐着给他们动员了半天,力图给所有人提劲头。
今晚上晚自习上头坐着的是语文老师,忙着判卷子呢,压根就没跟他们说几句话。
——一中也挺有意思。
按照高考正经流程出的答题卡,也让学生们涂卡,但实际阅卷没上机。
阅卷还是老师们手动来,主观题把分数用红笔写在边上。
其实各个学校自己的月考基本都是这样。
答题卡过机子出选择题的分,看学生们答题卡填涂是否正确,然后卷子再分到老师们手里给其他部分的非客观题打分。
可能也跟实际因素有关吧,老师们要迅速阅卷出分,没时间呆在机房,因为还要监晚自习,还要开各种会,还有各种事情要忙。
真要按照高考的规格阅卷,那每次月考之后得先把学生放羊一阵,再等个几天才能把分出出来。
班里的气氛有些骚动。
大家都知道,明天考完试之后基本就等同于放假了。
——虽然这次放假的时间跟以前没法比,还有一大堆写都写不完的作业,但那也是放暑假。
按班主任的意思,这很有可能是高考之前最后一次长假了。
考完两科,明儿还剩下两科。
一晚上的复习时间能有多大的作用?有人觉得有用,有人觉得没用。
于是有人在埋头看知识点,有人已经开始在底下说小话,讨论暑假去哪玩了。
于欣然介于两者之间。
之所以说是“两者之间”,因为这小子晚自习前半节课的二十分钟里忙忙叨叨翻书翻卷子,把单词本往脑袋上磕,后半节课左看看又看看,一会儿问屈子琪暑假干什么,一会儿转过头来问谢玦池翰墨暑假要不要出来玩。
谢玦家里的事儿没让太多人知道,他这个暑假基本不会像以前一样,跟朋友出去乱玩了。经济上他想着分担,不可能再伸手朝家里要钱,从别的方面来说……他估计也没有玩的心思。
池翰墨更不用说,过暑假对于这人来说就是长达二十多天的自习生活,噢,现在不一样了,他很有可能还会兼任谢玦的家教。
听完屈子琪的“国外游”计划后于欣然满脸都写着羡慕,看见自己后头这两位的反应后,于欣然又觉得没劲。
“不是吧,你们真打算暑假就学习啊?开学了还不够学的吗?谢哥,你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降头,这两周突然换了性子就算了,你放假真不玩啊?真不玩啊?真不玩啊?”
于欣然不可置信。
谢玦从英语试卷里抬起头来:“你到底在激动什么?放暑假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妈估计早已经把你的假期安排好了吧?”
“是啊!”于欣然道:“我妈已经把假期的作息时间表贴出来了,一周六天课,保持和学校一样的频率,但我每周有一天的假期!一天假期!没有任何补课的假期!”
“但你得写作业吧?”
“那也是假期!”于欣然十分不忿地反驳。
“好好好。”谢玦又低下头了。
“……”
池翰墨看了于欣然一眼,跟谢玦道:“不用一味做新题,复习旧的就行。”
“嗯,我知道,这是昨晚上没做完的。”昨晚上晚自习耽误了不少时间,今天来了就开始准备语文数学考试,谢玦都没时间把昨晚上的英语卷子做完。
——当然,这张英语卷子是之前池翰墨给他留的作业。
“错的不少。”谢玦对完答案,看着卷子上红色的叉和对钩几乎持平。
“比上一套错得少。”
“就少俩。”
“那也是进步。”
“行吧。”
谢玦也不知道为什么池翰墨每次都可劲儿鼓励他。
正准备看看注释,谢玦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正准备挂断——这年头还打电话的除了推销就是诈骗,正经人谁打电话啊?
不对。
来电显示上写着“妈”。
谢玦手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来放在池翰墨面前,示意他出去接电话。
俩人看了眼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她似乎正陷入批卷buff里,没关注下边儿的学生。
中间那俩人唠了一节课了,语文老师都没管。
于是谢玦举了举手:“老师,上个厕所。”
语文老师头都没抬:“去。”
池翰墨跟着谢玦出了教室,俩人从走廊下来,到了一楼高一教室的拐角,谢玦这才把手机递给池翰墨,让他接起电话来。
“喂?”
……
“嗯,今天考试结束了,在上晚自习。”
……
“好,嗯。”
……
“知道。”
谢玦在旁边根本听不出来电话里他妈说了什么,池翰墨一直在“嗯”、“好”。
等到池翰墨那边把电话挂了,他才问:“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池翰墨晚自习结束就回家了,谢玦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妈会这个时候把电话打过来。
尽管他以前从来不好好上学,但他妈从来不会在上学上课期间给他打电话。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这是谢玦的下意识反应。
“没,你别紧张。”池翰墨道:“你妈妈说你爸那边儿有消息了。托关系找的人刚才递话,说调查基本上结束了,你妈妈带着你爸助理去找一趟中间关系人,再问问情况,看你爸什么时候能回来,怕我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着急,打电话说一声。”
“调查结果说了没?”
“说是……你爸之所以被扣下来是因为借钱那人和诈骗团伙有关系,还是公安正在重点侦破的一起案件。正好你爸这边有大笔资金,就被当成突破口调查了。不过诈骗团伙的地址都在境外,借钱这人跑得很快,现在也不在国内了,钱是追不回来了,不过你爸这边倒是洗清嫌疑了。”
谢玦听完,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嗯。”
“你妈说,就是跟你说一声,怕你着急。让你好好准备考试,他们会解决后边儿的事情的。”池翰墨看着谢玦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安慰道。
谢玦胡乱应了一声。
这算是好消息吧?
谢宝海没真的出事儿,公司虽说被牵扯,但好在之后会没事儿。
但他心里非常不爽。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折腾这么一大通。
他心里有种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
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这几周谢玦周日都呆在自己家,一方面是关心着他妈妈的情况,一方面是跟池翰墨一块儿学习,或者说,主要是池翰墨给他补习。
借款导致的他家亏空他补不上,公司员工的投诉和不安他安抚不了,实际的有帮助的事儿他都做不了,只能当个吉祥物缀在那,证明“谢玦”在好好学习,希望多少能宽宽他妈的心。
越学越觉得池翰墨说得对,他没必要非得争那一口没边儿的气。
自己成长起来,也能让谢宝海看看,不靠“逼迫”,他谢玦也能长出形状来。
但是……谢宝海又是其中的变数。
“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真没事儿。”谢玦瞅见池翰墨担忧的眼神,笑了一下。
心里的确是乱,至少和没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不一样。
不知道谢宝海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的时候是无助,是压抑,是找不到宣泄口的愤怒和无力,是对母亲的担忧。
知道谢宝海能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有时候明知道不该那么想,但念头不受控制。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谢宝海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他那股决心能坚持多久?会不会再被谢宝海激到?
道理谢玦都懂,可这些年来和谢宝海之间的交锋是积年累月下形成的条件反射。
谢玦深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上有很多“谢宝海”的性格。
冲动和暴躁不用说了,做事不留余地、用最极端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他简直像极了谢宝海。
看这几年他彻头彻尾的自弃就知道了。
谢玦宁愿完全放弃自己,也不愿意让谢宝海舒坦。
眼下自己的这条“路”刚走出点儿起色来……谢玦甚至也不知道有没有起色。
今天一天的考试让他明白,很多东西不过才刚刚起步。
他能维持现状用了很大的努力和毅力,谢玦不知道一旦现在出现裂痕,他还能不能坚持。
那抹裂痕,可能产生在回来的谢宝海身上,他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他爸激到。
不对,不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路要开始自己走了吗?
人最怕还没发生的“预想”,和对未来的恐慌。
看不见摸不着,和鬼一样,压迫的是人心。
“别勉强。”
池翰墨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身后的墙上,和他肩并着肩:“在我面前,你不想笑就可以不笑。”
“……”
谢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轻声问:“你觉得我真的行吗?”
谢玦没说什么具体内容,但池翰墨理解了。
“你行,你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人。”
“有潜力,是因为起点低吧。”
“跟那个没关系。你能从庞杂纷乱的世界里把你的注意力拉回来,这一点就已经很厉害了。学习的速度也是,一个月不到,学完高一好几个月讲完的东西。”
“可我学的内容很多还没完全掌握。”
“没人能学一遍就全会,那是机器人。谢玦,你是小机器人吗?”池翰墨侧过头看他。
这回谢玦真心地笑了一下:“你的话我都不敢信了,老是夸我。”
“夸你是因为你值得。”
“……”
很奇妙。
明明谢玦知道,池翰墨跟他一样,成绩再好也是个没出社会的高中生。
但他说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下安抚了他大半无处安放的杂乱思绪。
经过这么一遭,也不是一无所获。
好歹他学会了从漫无目的的混日子里长出自己的主见来。
“谢宝海”这仨字,也许在自己这,份量会逐渐变得没有那么重。
会慢慢的……不再是压在心头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也不是一想起就满腔愤怒的目标。
他得到了池翰墨的认同和肯定。
这是谢玦很久很久,可能是……奶奶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过他的东西。
池翰墨在他这里,也许比他以为的份量还重。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拉了拉。
池翰墨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在灯光照不到的拐角,肩并着肩。
……
下课铃响了,楼上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
谢玦攥了一下池翰墨的手。
“嗯?”
“回吧,我物理化学还没看呢。”
“好。”
“一会儿你有空吗?”
“怎么?”
“理综你还没给我划完重点呢。”
“你不是说押题不容易准么。”
“那得看是谁押的。”谢玦道:“我不信我池老师,还信得过谁?”
走廊里的风穿过走廊,路过少年的脸。
拂过黏腻的空气,流向两人交握的手心。
留下没人戳破的,交织在两人之间的气温,夹杂着一丝暧昧,和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这是盛夏的味道。
第六十九章
周四在紧锣密鼓的考试中结束。
谢玦抛开杂念, 在试卷上留下自己最大的努力。
周五,跟成山的卷子一块儿到达的是这次考试的成绩。
假期前最后半天,各科的卷子答题卡前后脚往下发。
谢玦这个“生物课代表”也被打发去分了卷子, 数的是他们班的。
没看到自己的理综成绩, 因为数出来还要往老师办公室送, 统计分数登分。
忙活一通回到班里, 三大主科的卷子已经先一步发下来了。
谢玦还没看成绩,于欣然就已经捧着他语文试卷大呼小叫起来:“我靠, 谢哥你真的假的,你作文能拿四十分啊?这进步也太惊天地泣鬼神了吧?”
四十分?已经能算是不低的作文分数了。
“给我看看。”
谢玦把自己的卷子从于欣然手里抢回来, 翻到正面, 先看到的是语文总成绩。
——“87”
鲜红的成绩登在上面, 谢玦快速扫了一眼其他部分的得分。
古诗文和文言文加起来拿了能有十几分,这还是文言文阅读的选择让他蒙对了一道,古诗词鉴赏他也拿了几分。
剩下的得分是现代文阅读和一些别的地方的分数。
“多少分及格来着?九十多?”谢玦问。
“问那干啥, 您这进步已经是神速了!”于欣然道:“快到一百分了都!”
确实,谢玦考得时候没想太多, 现在拿到成绩, 觉得还不错。
已经超出他自己的预期了。
他暂时放下拿开语文卷子, 看了一眼英语。
英语他拿了个“69”,能看到作文给了个12分,翻译的分不高,短文改错也没拿几分。
选择题看不出来,是读卡的。
“我对了一下, 你阅读差不多对了一半, 完型分有点儿低,听力没太发挥好。”池翰墨把他的题目那张卷子递过来:“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对。”
谢玦扫了一眼池翰墨的试卷分数。
——“142”
……真不是人。
比他考得一倍还多!
谢玦紧接着看自己的数学成绩。
——“45”
还是很低。
上次他瞎蒙也考了36。
像是知道谢玦在想什么, 池翰墨道:“你这次数学虽然没进步的那么快,但你看看这些做对的题,是不是都是你一笔笔算出来的、知道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那倒是。”
“那就跟上次不一样。”
班里试卷乱飞,中午就放假了,临门一脚的假期让班里学生们心已经提前飞了,已经打完分的试卷中掺杂着各种七嘴八舌的假期畅想。
连前排的“尖子生区”也一边算着分,一边讨论起闲话来。
“我算算啊,45加69,再加87,这就二百零一了!谢哥你要是理综上个百,这次月考就上三百分了!”
于欣然看上去比谢玦本人还兴奋。
谢玦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
三百分,听上去还是很低,比上次考试也就进步了几十分,但就像池翰墨说的,之前的考试分数都是他闭着眼睛蒙出来的,一次能蒙对不代表永远能蒙对。
这次如果拿了三百多分,比较起来好像进步不多,但这次的每一份基本上都是谢玦脚踏实地写出来的,没有运气,代表着他的真实水平。
“你呢?你这次考得怎么样?”他问于欣然。
“比上次分高!”于欣然转头去拿自己发下来的试卷展示给谢玦看。
他语文拿了115,英语102,数学……70,也没比谢玦好到哪里去。
“这次数学卷子有点儿难,我之前做模拟卷子没这么低,好歹补了这么长时间课,能勉勉强强考八九十分呢!”于欣然替自己解释上了。
“这次的数学是有点儿难。”池翰墨在旁边道。
“是吧是吧。”有年级第一给他的论点提供论据,于欣然那点儿“拿成绩回家会不会挨骂”的忐忑心理有了点儿底气。
“你考了多少?”谢玦问。
池翰墨把自己桌面上的卷面分露出来,于欣然和谢玦都凑过去瞄了一眼。
答题卡上用鲜红的签字笔标着池翰墨的分数:145。
“……”
“……”
两个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次后边儿几道大题是有点儿难,考试之前我刚好复习过。”
“可以,不用解释。”于欣然摆摆手:“不是很想听你们这些好学生的借口。”
谢玦又看了看池翰墨卷面上整齐划一的对钩,想起来上次发月考卷子的时候池翰墨说他自己没考好。
那时候他以为是这人在装逼,现在明白了,那话是真的。
他这位学霸同桌真的是很有东西。
正说着物理课代表从前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子,开始往下发。
“理综的来了!”于欣然搓搓手,有点儿期待。
最近他过得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加班加点学物理化学生物,再加上一个数学。
数学卷子考试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难度不对劲,但理综他还是有点儿信心的。
好多题他都会写!
挑灯夜战和这几周的周日加训不是白学的!
物理课代表叫了前边几个人帮他往下发,很快卷子就到了大家手里。
“我靠!一百九!我马上就能上二百了!”于欣然拿到自己的卷子大叫。
他这次成绩加起来,将近四百八十分!对于于欣然自己来说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再努努力,马上就够到去年的一本分数线了!
——他们省考生多,高考压力大,想要上好学校起码得过线几十分上百分才有得谈。
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于欣然没指望自己能上什么名校,他妈对他的期望也是努力一年,尽量上个一本。
这样的成绩对于于欣然来说,已经是放假前最好的消息了。
尽管这次放假前的考试很明显和高考试卷的难度有些出入,但无疑是一记强心剂,极大缓解了于欣然数学没考好的焦虑。
他拿着这个成绩回家也有个交代了。
乐完自己的,于欣然把头凑到后边来,问谢玦:“谢哥,你考了多少?”
谢玦把刚发到手里的卷子展示给他看:105。
“可以啊,这次考试谢哥你也上三百了。”于欣然美滋滋。
其实谢玦昨晚上就大概估出来自己理综的分数了。
第一天考完顾着复习理综和英语,没跟池翰墨对答案,昨晚上晚自习他拿自己的理综卷子和池翰墨的对了一下,前头选择题蒙的好几道都对了。
非客观题没写出来多少,这个分数也在预期之内。
“英语没太考好。”谢玦往凳子上一靠。
“多做题就好。”池翰墨道。
“你总分多少?”
池翰墨算了一下,语文135,英语142,数学145,理综290,加起来……
“七百一十二。”
“牛啊。”谢玦真心实意地赞道。
真自己上手实际开始学,才知道这七百多分的成绩有多厉害。
池翰墨自己觉得其实不算考得不算“特别好”,英语语文都有失误,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说出来显得……绿茶了些。
于是他“嗯”了一声。
“贴成绩了,去看看?”
班里没老师,看见班长把刚出炉的班级成绩和年级成绩都贴在了前头,不少人都凑到前边去观摩,看自己在班级和年级中的位置。
于欣然也在其中。
“去看吗?”池翰墨见谢玦没有动的意思,问。
“不去,人太多,咱有信使。”谢玦努了努下巴,指向钻进人群的于欣然。
果然,没多久于欣然就回来了,一脸喜气洋洋。
“我这有三个好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第四个。”谢玦掏掏耳朵。
“额……”于欣然顿了一下,先对池翰墨道:“池哥!你这次还是班里年级第一,但你可要小心了,班里第二是学委大人,她考了七百零七,就比你低了五分!年级排名里第二也是她,第三第五都是二班的,第四是七班的,年级排名前八都上了七百,他们将会在未来跟你争夺年级第一的宝座!”
一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尖子生云集。
到了池翰墨这个分数段,能提一分两分就已经是进步了。
“谢谢,受教。”
于欣然拱手:“客气。”
“接下来的好消息就是在下了,我这次年级排名五百二十三!比原来进了快一百!嘿嘿嘿,班里也上升了好几个名次,现在能排到三十七了!”
没分重点班,所有理科班都是平行班。
一班以往考试里平均分都是年级第一,偶尔被二班超过掉到第二,因为尖子生多。
这次班里前二十几乎都在五百八往上,二十到三十都是五百多,到三十五名掉下五百,再往后就是于欣然。
一中有一定比例的学生是花钱进的,就像谢玦、屈子琪这类的。说句开玩笑的话,就连最后一名的竞争也很激烈。
班里排名往后有个断层,四百多分还有快十个个人,三百多分的有七个,二百多分的就俩,低于二百的这次考试就一个。
谢玦这“倒数第一”的名号也不是次次都有,交白卷的时候能守住,上次突发奇想划拉卷子打发时间,一不小心就丢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谢哥你这次脱离了倒数三人,排咱们班五十。”
“这算什么好消息……”
“也不是没有第四个好消息。”于欣然拍了拍“置身事外”的屈子琪:“采访一下,这回咋全交的白卷?学谢哥呢?”
屈子琪推了推眼镜:“上次的手决根本不准,这次就不试了。”
“所以你才提前交卷?”
“没手机,在那坐着没意思。”屈子琪坦言。
“好家伙……我感觉老边要生气了。”于欣然道。
一个零分肯定能把一个班的平均成绩拉下去不少。
“还好吧。”屈子琪道:“这次我的成绩应该不计入了。”
“啊?”于欣然不明白,困惑实实在在地写在了脸上。
“我妈前两周就找过班主任了,我这个暑假之后应该就转走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现在才跟哥们说?你转到哪去?”于欣然一脸震惊。
“读预科,我妈明年去分公司,想把我也带过去。想跟你们说来着,就是一到学校就看你们再认真学习,我有时候追书也上头,好几次想说都忘了。”屈子琪道。
于欣然得知这个消息有点儿不舍:“啊?那你……读预科是出国?要去哪啊……以后就见不到了呗?”
虽然屈子琪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小说里,可平时无论是吃饭还是凑什么热闹,他都是于欣然的搭子。
于欣然和屈子琪坐了快一年同桌,体验还挺不错的。
这个同桌虽然不学习,但也绝对不会打扰他。于欣然自己开小差的时候看见屈子琪聚精会神看小说,有时候还会有种安心感。
感情肯定是有的。
屈子琪点了点头:“是出国,去哪个国家还是我爸我妈定,我的成绩你们也知道,应该也轮不到我挑。”
“申请学校也看高中成绩吧?”谢玦皱了皱眉头:“你这次考试零分行吗?”
“没关系,我以前考试成绩也不行啊。”屈子琪轻松道:“成绩不怎么参考,用的主要是钞能力。不过我估计我应该也上不了什么好学校,以后应该是水个本科。”
“冒昧问一下,敢问阁下母亲要去哪个国家的分公司?”
“还没定,不是新加坡就是迪拜。”
“职位调动?”
“都是我家自己的公司。”
“……”
于欣然顿了顿,拱手道:“失礼了,屈少爷。”
玩笑话说完,于欣然觉得莫名伤感:“唉,还没高三呢,这就要各奔东西了?”
谢玦和屈子琪交情不算很深,但毕竟当了两年同学,除了于欣然,屈子琪应该是他在班里更关系最不错的同学了。
座位坐得近,还天天一块儿吃饭……分别比预想中来的要早太多。
“转走了之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们帮忙,随时给我们打电话。”谢玦道。
“那肯定的。”屈子琪道。
“老屈啊,你走了之后我可怎么办啊。”于欣然一脸怅然,连放假的喜悦都被暂时冲淡了。
“我没提前跟你们说就是怕这个。”见他这样,屈子琪拍了拍于欣然的肩膀:“你们好好学习,我家生意要经常往返国内,就算以后我出国了,还会经常回来的。”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熬过接下来这一年!”于欣然大声道。
……
“那什么。”屈子琪见于欣然多愁善感,索性道:“今天应该也就是我来学校最后一天了,下午有空没,要不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
“那行啊!我跟我家母后大人申请一下,怎么也得给我的好兄弟践行!”
于欣然没二话。
屈子琪转过头来问池翰墨和谢玦:“谢哥和池哥有时间吗?”
第七十章
周五这天中午就放假了。
上完发完卷子之后, 各科课代表依旧忙得团团转,从老师那边又领了一大堆的卷子——这回是假期作业。
卷子跟雪花一样不要命似的往下发,谢玦也被生物老师叫到办公室去数卷子。
“数学卷子一共是四十二张, 大家数一下看有没有不够的, 按照页码排序, 领错的少的来我这拿新的!”数学课代表扯着嗓子喊。
“英语卷子十二!小报十六张!刚刚都发完了!有没有少的?”英语课代表在讲台前面抱着几张多出来的卷子问。
语文课代表忙着在黑板上写假期作业五三上留的范围, 从第多少页到多少页。
写完之后在众课代表们云集的讲台上挤出来一片区域,开始数刚从老师办公室里拿回来的卷子。
谢玦刚从老师办公室里抱着一沓卷子挤出来——这卷子一张没什么重量, 要是每人三十多张,再乘以他们班的人数……一千多张卷子死沉, 他开始想为什么语文数学英语人家一科都有俩课代表, 怎么轮到生物物理化学就一科一个了?
考试的时候三科放在同一张卷子上也就算了, 怎么在课代表的数量上还减员?
还好池翰墨跟他一块儿去拿的,要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办公室里挤出来。
班里一片混乱,办公室里也是。
刚登完分数不久的办公室挤了一大堆各科课代表, 生物老师那个办公室是“理综办公室”,比老边那个主科办公室要大, 人也多, 去的各班学生也多。
问老师题的、炫耀自己成绩等老师夸奖的、拿卷子问作业的, 还有各种找老师的杂事儿。
马上就放假了,好像所有的问题全都凑了上来。
……
“诶——”
谢玦从班后门往里进的时候,迎头撞上了个同学,差点把怀里的卷子撞掉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正在后门把垃圾桶往里拽的同学道完歉,一抬头, 是薛宇。
“没事儿。”谢玦把条件反射般到嘴边的脏话往回咽了咽, 他现在毕竟是池翰墨。
今天的值日组轮到了薛宇他们,刚才他刚下楼倒了趟垃圾。
薛宇这次考试成绩中规中矩, 总分五百三,没退步,也没进步多少。他在班里很“透明”,无论是成绩还是排名,又或者是别的。
要不是薛宇被欺负这事儿,谢玦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班里这个“小四眼”。
教训完秦博那帮人之后,谢玦也没有刻意在班里注意过薛宇。
被欺负这事儿不光彩,人当事人也未必想让班里同学都知道。过了一阵连谢玦自己都快忘了。
但薛宇很显然还记得。
“池同学……”薛宇赶紧把垃圾桶推到班级后头,看了一眼俩人,低了低头小声道:“那个,我帮你数卷子吧?”
他不会说话,也不太会交朋友,示好也找不到什么好想法。
“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谢玦瞥了他一眼,犹豫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忙你的去就行。”
“……嗯。”薛宇低着头从后门出去了。
……
谢玦没吆喝,叫上了于欣然和屈子琪,再加上个池翰墨帮他一块儿数卷子,整了半天这才把生物作业全都发了下去,然后打发于欣然去黑板上把假期留的生物卷子张数写上,这就算完成。
“累死了。”他看到桌上的一大片卷子一顿:“嗯?怎么多出来这么多?我拿错了?”
“没拿错。”池翰墨已经在整理刚在不在教室时发到自己桌子上的假期作业了:“这是别的科目留下来的作业。”
“……”
这次放假前大考取得“突飞猛进”进步的谢玦还没品尝多久成功的喜悦,就迎面撞上了“成吨”的假期作业。
心情蛮复杂的。
“这怎么拿?”
把各科作业拾掇拾掇往书包里一装,就已经很沉了,想要把课本们装进去……谢玦看了看手上这个池翰墨的书包,害怕东西装得太沉把这个用得很仔细的书包给报销了。
池翰墨手上的书包明显更能装一些,他背的这个是谢玦柜子里那些华而不实书包中容量比较大的一款。
就算这样,装下所有的东西也有点儿勉强,拉上拉链的书包鼓鼓囊囊的。
“看我看我,像不像乌龟!”
前座的于欣然背起自己的书包来,他那书包看起来更夸张,把桌子上平日里摞成山的书全都塞了进去,除了课本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练习册。
他把书包背起来,背都得弯着点儿借力。
“哥们,也别下午吃饭了,咱直接中午吃饭吧,我背着这样的书包回家,很难保证还有没有力气下午出来。”
站起来试了一下的于欣然又倒回去,摊在椅子上。
“也行。你们可以把书先放我家车上,我让司机过来。”
“好啊好啊!”于欣然举手同意。
“谢玦家近,可以把书包放回去再出来。”池翰墨问了一句谢玦:“你要不要也先把书包放过去?”
“行。”谢玦想了一下,那些课本就算拿回去,之后也得带着去找池翰墨,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把东西放在“补习老师”家里。
“那行,一会儿放学了谢哥池哥你们先回去,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你俩。”
于欣然没有去谢玦家地意思,之前去玩,谢玦父亲的形象给他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还是不去为妙,嘿嘿。
“行。”
四个人一拍即合。
发完卷子,边知踩着即将放学的点儿进了班里,说了一堆放假的注意事项。
尤其是人身安全。
什么不要去玩水,去爬山要注意不要往危险的野山走,去海边、湖边注意水位,尽量不要单独出行,注意识别虚假信息,小心诈骗……
“放假是放假,这些作业开学的时候会收上来差,别把心玩野了!”说完人身安全,边知又开始把话题往学习上靠:“别以为考完试你们就放松了,更重要的考试还在后头呢!卷子发下去了,排名也贴出来了,这次觉得自己考得不好的,抓紧用假期的时间往前赶一赶,查漏补缺,哪科是弱势,哪科错得太多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
“还有,这次发挥还可以的,也别就这么放松了!别人用假期时间在后头猛追,你要是懈怠了,下次排名你就被超过了,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还是老生常谈,边知都不知道这些话他这些年说了多少遍。
其实这些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腻,甚至不用思考这些话就能脱口而出,已经成为了班主任的习惯。
他看着底下说着小话装书包的学生们,又说了几句,这才看了看时间,简单说了下收假日期。
“暂定8月26号开学,关注点班群,如果有变动会在群里通知你们……也别整天抱着手机玩,放假不比在学校,没老师盯着你们,你们别跟放羊似的,听见没有?”
“听见啦——”
“别的科目我不知道,数学卷子放假回来我是要收要判的,谁糊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知道吗?”
“知道啦——”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放学吧。还有,今天发下去的卷子记得拿回家给家长看!”
“好——”
“今天中午放学之后值日生正常打扫卫生,每个同学走之后把自己凳子放在桌子上,值日生组长,今天按照周六的清扫标准,走的时候检查一下门窗,都关好再走,灯也都关上噢。”
“好的老师。”
边知交代完卫生,这回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背着手溜达出班里,把这次考试的年级排名和班级排名往家长群里发了一份。
——成绩无论学生回家说不说,家长都能知道。
……
谢玦手里抱着一堆书跟池翰墨一块儿回了谢家。
最近这几周他每个周日都按时来“报道”,韩一兰已经很熟悉他了。
给俩人开了门,先是笑:“小池来啦?”
“阿姨好。”谢玦道。
“你好呀。”
“我们回屋放一下东西,中午要和同学吃个饭。”池翰墨解释。
“好,我看到你们成绩了。”韩一兰女士脸上带着笑:“小池真是厉害,考了七百多分!年级第一嘞,也多亏你啊,我家小玦进步神速,我看考了三百多呢。”
她说着,从一边的包里拿了点儿什么,快步走过来:“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你拿着。”
谢玦没手,看见自己妈妈拿过来的红包迅速往卧室跑:“不用阿姨,真不用,我们放个东西就走!”
他一头扎进卧室,把手里的书和书包往桌子上一放,顺势把自己扔在了屋里床上。还没松口气呢,池翰墨跟在后边走进门,看了眼门外关上门,有点儿无措地看向谢玦。
谢玦一看,他手里捏着韩一兰女士刚才想塞过来的红包。
“……”
“你妈让我给你,没推回去。”
“……那你拿着吧。”谢玦活动了一下肩颈:“这钱其实本来就是应该给你的。”
“啊?”
“你应得的,池老师。来,别傻站着了,先把东西放下。”
“……”
池翰墨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知道放哪,最后只得趁谢玦不注意,把红包放进了那个淡蓝色的书包里。
谢玦把池翰墨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一声直接拉住了池翰墨的手腕:“干什么?”
“这个……”
“你就拿着吧,要不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找你问这问那。”
“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但送上门来的钱你不要啊?”谢玦把红包拎出来,反手又扔进了池翰墨怀里:“傻不傻?”
“可是……”
“嘘——”谢玦把手竖起来,放在嘴边:“外头有动静。”
他突然听见窗户外边有车声。
他凑到窗边一看,是一辆黑色的车。
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打开后头的车门,一个谢玦很熟悉的人从车上下来了。
——谢宝海。
谢玦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撤!”
池翰墨前脚跟他说谢宝海没事儿了,后脚就撞上谢宝海回来。
他的运气果然不怎么好。
他下意识就是先走。
……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这人嘴里又能说出来什么话。
所以先不碰面,最好。
谢玦看见的,池翰墨也看见了。
俩人出了卧室准备往外走,正巧家里大门被人推开。
谢玦听见他妈的声音:“诶你们这么快啊,这就要出去……老谢?你……”
谢玦听到了母亲哽咽的声音。
“哭什么哭?”刚进门的谢宝海扫了眼谢玦和池翰墨,对着韩一兰道:“老子又没死。”
韩一兰擦了擦脸,之前得知谢宝海没事儿已经哭了一会,现在真见到人回来,那颗心才算落下,情绪上来了也没顾上孩子在场。
谢宝海身上没穿西装,也没穿平时去公司那些“正式”的衣服,脖子上也没戴他那大金链子,身上穿了件polo衫,一条普普通通的黑裤子,头也像是刚理过,圆滚滚的脑袋上跟了一层短短的青茬子。
谢玦刚才迎面撞上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看见穿着和往日都不同的谢宝海,他甚至有一刻的心软。
被调查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谢宝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但谢宝海一张口,原来那股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你又干什么去?”
谢宝海瞅了一眼池翰墨问。
韩一兰连忙走上前解释:“这是小玦同学,小池,年级第一呢。孩子今天放假,刚考完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小池最近一直辅导小玦,孩子知道上进了,这次考试考了三百多呢,老师都跟我夸他进步大。”
“你看你不在这些时候啊,孩子也长大了……”
“挺会装,也不知道装给谁看。”谢宝海瞥了池翰墨一眼,走过两人往书房走了。
谢玦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宝海对他一向没什么好话,这他是知道的。
以前考差了,棍棒伺候,考好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夸奖。
小学的时候过年,和亲戚们凑到一块儿,他明明拿的是班里前几名,谢宝海跟亲戚们说的话全都是“我这个儿子不争气,好什么好,就小学那点儿东西,看考好点儿把他嘚瑟的。”
在外人面前说的是这种话,回家后退步一名都会抄东西揍他。
谢玦记忆里,都不记得谢宝海夸过他什么话。
他小时候不明白这是“打压式教育”,也苦恼郁闷过,为什么他做什么事爸爸都不夸他。所以谢玦开始长出逆反心来,一脉相承地从谢宝海身上学会了“愤怒”。
他本来以为,这次事件之后,谢宝海多多少少会有点儿变化。
可刚才就那一句,谢玦突然就想明白了。
是啊,无论是思考还是心理上的成熟催化,都是他自己。谢宝海看不到,估计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总是一意孤行,独断专横,他真的在乎自己有什么改变吗?
可能在乎吧,但谢宝海嘴上从来不会“服软”,也没有正常沟通。
谢玦突然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软很没有必要。
“走吧。”
他拉了一下池翰墨。
“小玦啊,你爸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要是钱不够跟妈说啊。”
池翰墨落后一步,被韩一兰拉着说了两句,“嗯”了一声。
“小池,你们玩得开心点儿啊。”
“好的阿姨。”谢玦转过头,对他妈笑了笑。
……
屈子琪让司机把他们拉到了一个看上去就豪华的酒店门口。
于欣然下车直呼“豪气”。
四人进了装潢精美的大厅,从一楼坐电梯上了三楼。
等坐下了,屈子琪拿着菜单翻看:“他家烤鸭是一绝,皮做的酥脆好吃,来一只,其他的吃什么你们自己看。”
“报告,请问点啥都行吗?”于欣然问。
“都行。”屈子琪乐:“说了请你们就是请你们。”
“好嘞!”
“真幸福,平时吃谢哥的,大餐吃老屈的,刚才跟我妈打电话,我妈还说我这次考得不错,奖励我一个愿望呢!我估计我那游戏机有戏了,我今天是最幸福的小孩!”于欣然笑得一脸傻样。
“样子。”谢玦吐槽他一句。
其实他们平时出去吃饭,也不全是谢玦掏钱。
于欣然和屈子琪也经常顺带手着把账付了。学校门口都是小店,一人一份盖浇饭或者砂锅、米线,其实也没多少钱。
他们之间也没算那么清楚,后来池翰墨跟他们一块儿,也付过几次——主要是抢不过谢玦。
这人像是盯着他一样,看他起身就先跑到老板面前把账结了。
池翰墨知道谢玦为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下次再你来”,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自尊心。
……
四个人点了七个菜,加上烤鸭八个。
菜上来之后几人拿着筷子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聊天,聊未来,聊以后可能的重逢。
刚开始只是用可乐干杯,也不知道于欣然精神状态为什么越来越亢奋,后来直接叫了啤酒。
要不是池翰墨拦了一下,这小子还想叫白酒呢。
上酒之前豪言壮志说今天不醉不归,上酒之后不到十分钟,也就一瓶多一点,于欣然这小子就趴在桌子上了。
屈子琪也没好到哪去,能看出来这小子虽然家里有钱,但除了那点儿看小说的小爱好,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就连酒也没怎么喝过。
他满脸通红,眼镜都摘了,拍着趴在桌子上的于欣然大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咱一定后会有期!”
谢玦倒还好,一瓶啤酒而已,就是脸有点儿发热,脑袋还是挺清醒的——要是他还在自己身体里,说不定状态更好。
池翰墨从头到尾都没喝,一直在喝橙汁。
他看了一会儿于欣然和屈子琪的醉态,听见池翰墨问他:“你假期有什么打算?”
“学习呗。”谢玦夹了一筷子菜:“不过……要不咱找个别的地方学习呢?”
谢宝海回来了,不想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琢磨了一下,池翰墨家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他那家庭氛围……也没好到哪去。
“跟你商量个事情。”池翰墨道。
“你说。”
“以往放假,暑假寒假的……我都会去我爷爷家。”
谢玦听见池翰墨继续道:“这次是有点儿特殊,问一下你的意见,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打电话跟我爷爷说一下……”
“没有不方便啊。”谢玦抬头,他还觉得池翰墨简直是及时雨:“没问题,我该去你爷爷家就去你爷爷家。”
他理所当然地要求池翰墨:“你也得跟我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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