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紧握
冼桓松努力平复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为什么不还手?”
宋知倦:“我还手了……”
冼桓松不自觉地又放大了声音:“你还没还手我能看不出来吗?明明就是一直在被打。”
宋知倦垂着头没有说话。
冼桓松最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 显得既懦弱又胆子,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出来,只一味地忍耐和承受。
冼桓松毫不怀疑, 如果今日他没有去, 宋知倦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可是当他看见宋知倦嘴角的淤青,他就生气不起来,只能把怒火转移到那三个人身上了。
宋知倦没等到意料之中的骂声, 反而等到了无休无止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慌了,他怕冼桓松对他失望,连骂都不想骂了。
实际上,冼桓松只是在想着要怎么惩罚那三个人, 光光告诉顾长老好像还不够, 他要……
宋知倦急切地喊了一声:“少主……”
“我不是故意要打架的,是因为……”
他咬了咬嘴唇,道:“因为他们说你是病秧子, 我听不下去, 才动手的。”
冼桓松愣住了。
从小他的身体就不好,爹爹经常给他请各种名医,开了各种草药,所以他本身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有时候衣服上都会沾满药香。
他当然也知道师兄弟们都在背后给他起外号,但没人敢站到他面前说, 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他都不在意的小事,竟然真有傻子在意。
冼桓松这会儿好像冷静了一点,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我就是病秧子啊, 他们没说错。”
宋知倦却用力地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不是。”
冼桓松看了看他,挑眉问道:“你是因为我才和他们打架的?”
宋知倦:“嗯。”
冼桓松心中荡起涟漪,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高兴吗?有点吧。
宋知倦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道:“少主,我下次不会了,别赶我走。”
冼桓松在长凳上坐下,手指敲了敲桌子:“过来坐好。”
宋知倦乖巧地坐在对面。
冼桓松朝他昂了昂下巴:“胳膊,伸出来。”
宋知倦伸出胳膊。
冼桓松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稍微拉近了一点,仔细看着他胳膊上被刀划出来的口子。
冼桓松:“你……不疼吗?”
宋知倦摇摇头。
冼桓松叹口气。
真能忍啊,怎么可能不疼。
冼桓松:“还有哪里受伤了?”
宋知倦老老实实道:“胳膊,脸,肚子,背上。”
“那你……”冼桓松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刚刚自己才把他摔到地上,背朝地。
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重伤势。
冼桓松站了起来:“你坐好,别动,我马上回来。”
未等宋知倦答话,冼桓松已经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冼桓松又跑了回来,宋知倦还坐在原地没动。
他把手里攥着的药瓶放桌上,道:“这是我问师尊讨的,药效快,而且不会留疤。”
冼桓松一只手按住宋知倦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药瓶,把药粉洒在伤口处。
宋知倦强忍着疼痛咬住嘴唇,脸色发白,死死抑制住把胳膊抽回去的冲动。
冼桓松动作放轻,认真地给他上药,嘴里小声嘀咕:“现在知道疼了。”
冼桓松把药瓶放下,和其他几个一起推到宋知倦面前,一一介绍道:“这个是外敷,一日一次;这个是内服,一日两次;还有这个是……”
宋知倦全部记了下来。
冼桓松舒口气:“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我必然会给你个交代。”
宋知倦磨磨蹭蹭地没有动。
冼桓松:“怎么了?”
宋知倦:“背上的伤我涂不到。”
冼桓松:“……”
宋知倦抬头看他,冼桓松受不了他像小狗一样的眼睛。
冼桓松把脸撇向一边:“知道了,每日晚上我去帮你涂。”
反正没几天就会痊愈的吧。
宋知倦头上隐形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竟然开始期待晚上了。
从第二天起,宋知倦就再也没有见过打他的那三个人,师尊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在关心他的伤势。
—— ——
宋知倦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比较瘦弱。
但在冼少主的不懈努力下,宋知倦调整了饮食习惯,不再狼吞虎咽,一顿的饭量也恢复了正常,也终于有了正常小孩的体重,可身高却比冼少主高了半个头。
原本可以低头看的人一下子需要仰头看了,冼少主觉得很不公平。
冼桓松闷闷不乐地看着面前扒饭的宋知倦,道:“为什么咱俩吃的一样,你却长得比我高?”
宋知倦:“因为我吃得多。”
冼桓松比较了一下两人盘子里的饭菜,道:“明明没有差多少啊。”
宋知倦:“你平日里会给我很多点心,记得吗?”
冼桓松:“对哦,那我以后不给你点心,你是不是就没我高了?”
宋知倦:“……”
完蛋,他把自己坑了。
宋知倦咳了一声,道:“我刚刚说错了,不是因为我吃得多,而是因为我动得多。”
冼桓松失望地垂下头:“那我没办法比你高了。”
宋知倦给他递了一个橘子:“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保护你,任你差遣。”
冼桓松转念一想,也是。
他把橘子抛回去:“帮我剥好。”
宋知倦接住笑了笑:“好的少主。”
冼桓松把一个小碟子推过去,里面装着两块白糖糕。
冼桓松:“不想吃了,你吃吧。”
宋知倦“哦”了一声,夹起来咬了一口,刚蒸好的白米糕软糯清香,混杂着白糖的甜。
两人吃完饭后打算一同去街上逛逛。
涤霜城内热闹繁华,人声鼎沸。
冼桓松背着手走在前头,宋知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冼桓松侧身回头瞥了一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冼桓松出来的机会不多,宋知倦更是少,但他们也不急,就这么慢悠悠地逛着,好像只是为了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冼桓松驻足在一个卖武器的小摊边上,摊主见冼桓松穿着华贵,腰上还挂着玉佩,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摊主立马堆起笑容:“小少爷,想要看点什么呀?我们这儿什么都有。”
冼桓松嘴里说着“随便看看”,眼睛盯住了摊面上的梅花镖。
摊主是个人精,见状便指着梅花镖道:“这几枚梅花镖可是我们那儿的大师打造的,厉害得很。”
冼桓松稍微有点心动,他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确实做得不错。
冼桓松不墨迹,直接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不贵不贵,一两白银就可以了。”
冼桓松朝宋知倦昂昂下巴,示意他上来付钱。
可宋知倦凑到冼桓松耳边,低声道:“太贵了,梅花镖我也有。”
冼桓松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将手里的东西放了回去。
宋知倦朝摊主抱歉地笑笑:“我们不要了。”
然后他赶紧拉着冼桓松跑了,留下摊主在后面喊:“诶,别走啊小少爷,我们这里可以讲价的呀——”
等到看不见了那个小摊,两人才停下来。
冼桓松质问般看向对方。
宋知倦从腰带里拿出一枚梅花镖递过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色泽更亮,镖锋更锐,比刚才的要好太多。
冼桓松震惊地问:“你哪里来的?”
宋知倦:“我娘亲给的。”
冼桓松:“你娘亲?”
宋知倦;“她扔我的时候……给我的。”
宋知倦默默低下了头,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他依稀记得娘亲把他扔掉时的画面。
“娘亲……娘亲你别走……”
“阿倦啊……娘亲对不起你……”
最终,他还是没有抓住娘亲的袖子,没有赶上那辆马车。
手里握着最后一刻娘亲塞给自己的梅花镖,他一个人像蚕蛹那样蜷缩起来,却成不了蝴蝶。
冼桓松见宋知倦一脸破碎的样子,非常后悔多问了一句。
他把宋知倦举着的手推回去,凶巴巴地转移话题:“我不要,这是你的,好好收起来。”
宋知倦:“没事,我一共有三枚,给你一枚。”
冼桓松皱起眉头:“我都说了我不能要。”
宋知倦只好把梅花镖放回腰间,道:“那我下次买一个给你,刚刚那个成色不好,又很贵,实在不值当。”
冼桓松点点头,假装勉强答应了这个提议。
宋知倦:“我们还逛吗?”
冼桓松:“没意思了,回去吧。”
两人往冼家走,宋知倦跟在冼桓松身后,还是隔着几米远。
冼桓松不知为何觉得烦躁,他停下扭头道:“过来。”
宋知倦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了下来。
冼桓松:“我让你跟我并排走。”
宋知倦想起第一天时冼桓松立下的规矩,犹豫道:“可是……”
冼桓松:“别废话,过来。”
宋知倦:“好。”
不得不说,宋知倦喜欢这种肩膀靠着肩膀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踏实。
冼桓松趁他不注意,垂着的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耳朵染上薄粉,稍微有点别扭地说道:“我不会扔下你的。”
宋知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手上的温热传递到眼睛里。
他眨了眨眼,手上悄悄握紧了一些,脸也有些红。
因为之前吃过苦,所以他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走得很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有掌心的汗珠能反映他们的紧张。
少年的背影坚定,每一步都走得热烈,影子如同蝴蝶的翅膀般交叠,向世人诉说青春的爱恋。
他们紧握的双手,比一切誓言珍贵。
第32章 第一
宋知倦今日是偷偷溜出来的。
顾长老在检查练习情况时, 见宋知倦每个动作都很到位,每个功法都掌握得很好,就直接放了他半天假。
宋知倦没跟冼桓松说这件事, 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冼家, 来到了涤霜城的街上。
他打听过了城东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铺子,叫“天下第一坊”,里面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不过老板的脾气古怪, 对于一些无价的宝物,他看人不看钱。
倘若有缘,你甚至可以不花钱;倘若无缘,你花再多钱都没用。
当然了,生意还是要做的, 里面大部分的东西价格昂贵, 而且老板从不讲价。
按老板的话说,物各有命,缘分未到罢了。
宋知倦想去碰碰运气。
他照着地址寻到一条偏僻的小巷, 还有淡淡的酒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宋知倦抬脚走进去, 几乎是跟随着那股酒香,停在了一处神秘的铺子前。
漆黑的牌匾上刻着“天下第一坊”这五个大字,张扬又洒脱,仿佛怕别人不知道,却又开在这不起眼的巷子深处。
“天下第一坊”的隔壁是一个精致的小酒馆,宋知倦心道怪不得会有酒香。
他探头朝铺子里面望了望, 物品被很普通地陈列摆放着,有个戴着黑色圆眼镜的男人躺在柜台前的摇椅上, 手里握着一把折扇,长衫拖地也不在意。
宋知倦刚迈进去一步, 就听见老板低沉的嗓音。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老板看了他一眼:“小兄弟想买什么?”
宋知倦:“额……有没有梅花镖?”
老板:“梅花镖?”
老板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宋知倦愣了一下:“什么?”
老板拿扇子隔空点了点他的腰间:“在那儿,成色还不错。”
宋知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老板笑了笑:“万物皆有灵,我能看见万物的灵,所以我当然知道。”
宋知倦觉得这里越来越古怪了,他莫名染上一层心慌。
老板用扇骨敲着手心:“不过,我不建议你再买梅花镖,因为两个可能会‘吵架’,导致效果减半哦。”
宋知倦:“不是我用,我……买给别人。”
“这样啊,”老板了然地点点头,“那我正好有一样。”
他挺身从摇椅上下来,正准备进入内室,撩帘子的手一顿,又转身看向宋知倦:“对了,你的梅花镖能卖我吗?”
“什么?”宋知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您要买我的梅花镖?”
老板:“你开个价,我全要了。”
宋知倦摇摇头:“不行,我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财老板:“或者你想要我这里的什么东西,随便拿,我跟你换。”
宋知倦:“给什么都不换。”
“那还真可惜。”老板脸色平静,留下这句话就毫无留恋地钻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走出来。
老板把盒子递过去:“里面有六枚,都是我保留的精品。”
宋知倦接过来打开一看,确实是六枚上好的梅花镖。
话说回来,他又有些迟疑道:“价钱的话……”
老板看他拮据的样子,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弟子服,不像是能付得起的样子。
老板摇摇头:“不用钱,你拿走吧。”
宋知倦:“啊?”
这下他是真傻了。
宋知倦:“为什么?”
老板甩手打开了扇子,边扇边躺回到摇椅上,倒是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听过我的传闻吗?碰到有缘人不用钱。”
宋知倦:“听过,但我……未曾亲眼见过这种事。”
“现在你不就见过了吗?”老板很无所谓地说道:“好了,快拿走吧。”
宋知倦捧着手里的檀木盒子,还是觉得不真实:“真的吗?我不用付钱?”
“对,没错,是的,百分百正确。”老板朝他挥挥手,“快走,不然我一会儿就反悔了。”
宋知倦笑着鞠了一躬:“谢谢您,额……请问您贵姓?”
老板懒洋洋道:“叫我‘财老板’就好。”
“谢谢您,财老板。”
“哦对了,”宋知倦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和这个梅花镖有缘的?”
财老板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啊小兄弟。”
宋知倦便不敢多问,再次道谢后道:“财老板,下次我带我朋友一起来。”
“这也算是我收藏多年的宝贝了,要好好珍惜啊小兄弟。”
“我会的!”
说完他便转身跑了出去。
财老板长叹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准确点来说,梅花镖不止是和你有缘,和你要送的那位朋友也有缘啊……”
他望着宋知倦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世间最难谈‘缘分’一词,我不能过多干涉,举手之劳罢了。”
“至少是未来几年里,希望你们都能珍惜眼前人啊。”
—— ——
冼桓松没在屋子里,而是靠在修炼场旁边的一棵树上。
他抱着双臂,眼睛紧紧盯着修炼场上的每一个人。
宋知倦不在这儿。
冼桓松狠狠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
他从早上等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宋知倦的人影,马上晌午修炼就结束了。
期间他当然去其他地方寻过,可一无所获,没有人看见过宋知倦,最终他还是来到修炼场等着。
“喂,”冼桓松随便喊住了一个路过的弟子,“宋知倦呢?”
那弟子先喊了声“少主”,才道:“宋师兄一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冼桓松:“行了,去吧。”
看着修炼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冼桓松又踢了一脚。
这时,宋知倦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少主您怎么不在屋子里啊?家主说了让您好好休息。”
“我无聊,于是便出来等你。”冼桓松看他满身汗水,质问道:“去哪儿了?为什么提前走不跟我说一声?”
宋知倦还是有些喘,咧嘴笑笑:“秘密,一会儿告诉你。”
冼桓松不知为何憋着一股火气,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就走。
宋知倦赶紧跟上,凑到他身边:“少主您生气了?因为我独自出去没有告诉您?”
冼桓松语气发冲:“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宋知倦缩了回去。
一路上都没有人出声,直到在膳堂坐下。
冼桓松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宋知倦又不是他的附属品,他不应该如此限制他。
只是……刚才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有些不习惯。
冼桓松打算说些什么缓和局面,就见手边上被推过来一碗汤和一碟点心。
宋知倦可怜兮兮道:“少主,我错了。”
冼桓松抬眼看他。
宋知倦:“我不应该瞒着你,不该让你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你了。”冼桓松抿了抿唇,“我可以不管你去了哪里,但下次你至少要知会一声。”
宋知倦点点头。
冼桓松抵挡不住他真诚的眼神,原本他想说自己不会限制他做任何事的。
唉,还是舍不得他的“小尾巴”。
冼桓松把汤和点心推回去:“你吃,我不吃。”
宋知倦:“特地给你留的。”
冼桓松又默默地拿了回来,端起汤喝了一口,是他喜欢的豆腐鲫鱼汤。
宋知倦笑了笑,开始吃自己的饭。
冼桓松:“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宋知倦:“你喝完药就知道了。”
冼桓松好奇地追问,奈何宋知倦死活不说。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回去,冼桓松难得二话不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快得宋知倦都没反应过来。
冼桓松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宋知倦被逗笑了,坐到他对面:“急什么?”
冼桓松:“什么秘密?”
宋知倦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手帕,伸过去擦了擦冼桓松的嘴角。
冼桓松身体僵了一下,却没往后躲。
“好了,”宋知倦把手帕放在一边,递过去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看看。”
冼桓松:“这是……梅花镖?”
宋知倦“嗯”了一声。
冼桓松小心翼翼地把梅花镖拿出来,锋利的镖刃在刺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冼桓松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你从哪里来的?”
宋知倦:“我去了‘天下第一坊’,老板送我的。”
冼桓松瞪大了眼睛:“‘天下第一坊’?听闻那里的东西很贵,老板没收你钱?”
宋知倦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冼桓松震惊到说不出话。
宋知倦:“他说此物和我有缘。”
冼桓松:“这老板真的很奇怪。小时候我和师尊一起去过一回,一支羽毛箭他就要价五十两银元,师尊还真的买了,我以为你也会被他宰。”
宋知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两银元啊……一支羽毛箭……”
冼桓松:“对啊,所以你说这梅花镖是他送你的,怎么可能嘛。”
宋知倦:“真的是,我没骗你,况且你也知道我身上没钱。”
冼桓松噎了一下,确实,平日宋知倦都是和他形影不离,出门也只会拿着他的钱袋帮他付钱。
冼桓松:“嗯……你真的没花钱?”
宋知倦用力地点点头。
冼桓松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你不会……消失了一早上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吧?”
宋知倦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啊。”
冼桓松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宋知倦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冼桓松摇摇头,朝对方笑了笑,转而继续摩挲着手里的梅花镖。
宋知倦的眼神清澈,问:“你不喜欢吗?”
冼桓松立刻答道:“不是,我很喜欢。”
小少主放下了他高傲的头颅,真心实意道:“谢谢。”
宋知倦笑了,骄阳透过窗檐,洒在少年身上,泛起阵阵金色涟漪。
冼桓松把目光放回梅花镖上:“可我不会啊。”
宋知倦:“明日我教你。”
冼桓松:“不能现在吗?”
宋知倦:“你的书还没读完吧?”
冼桓松:“对……可是……”
“好了,”宋知倦站起身,“走吧,去书房。”
冼桓松没办法,他把梅花镖收好后跟了过去。
第33章 来访
冼桓松有赖床的习惯, 以前也没人敢喊他,现在不一样,宋知倦每日准时准点敲响冼桓松的房门。
冼少主果断选择无视他, 用枕头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宋知倦知道冼少主的毛病, 他推开房门直接走进里屋,看见冼桓松背对着他侧躺,没有任何起床的意思。
宋知倦早料到会是这样, 他已经习惯了。
每日把冼少主喊起来都是一项大工程。
宋知倦附身轻轻拍了拍冼桓松的肩膀:“少主,该起床了。”
冼桓松没有反应。
宋知倦:“你睡了八个小时,足够了,睡太多反而会影响精神。”
冼桓松皱眉哼唧了两声。
宋知倦:“越睡越困,快起来吧少主。”
冼桓松被烦得起床气都出来了, 他黑着脸坐起身, 拿起枕头就往宋知倦的脸上砸。
宋知倦从善如流地接住,抱在怀里:“不是还要学梅花镖吗?”
冼桓松听见“梅花镖”稍微清醒了些,他揉揉眼睛, 身体摇摇晃晃, 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继续睡。
宋知倦赶紧把手放到他的背上帮他撑住,等着他起来。
冼少主终究还是起床了,当然直到洗漱完毕,他都没有给宋知倦好脸色。
宋知倦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生怕又惹他生气。
冼桓松推开门,阳光明媚刺眼, 空气清新洁净,微风和缓温柔。
他伸了个懒腰, 转头看向宋知倦,发现对方也在冲他笑。
时间定格得刚好。
宋知倦拿出自己的梅花镖, 在手里抛了两下,眼里有星星在闪,亮晶晶的,笑着对冼桓松说道:“走啊,我教你。”
说完他率先跑到了院子里。
冼桓松抿了抿唇,却也没憋住笑意,弯着眼睛跟了上去。
宋知倦每次看见梅花镖,都能想起娘亲抛弃他时的场景,因此他之前也不愿拿出来。
但奇怪的是,只要冼桓松在他身边,他就好像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大概……是因为冼桓松给了他家一样的感觉。
梅花镖虽然不及长剑什么的攻击性强,但胜在小巧,基本用作暗器。
冼桓松身子差,练不了武器,平日修炼只教一些调理身体的三脚猫功夫。
梅花镖简单易学,又不耗体力和灵力,必要时候还能防身,宋知倦觉得很适合冼桓松。
宋知倦对冼桓松说道:“掷梅花镖的时候,身体要直。”
冼桓松有样学样地照着宋知倦一步一步做,先跟着他调整好姿势,再开始学手部动作。
宋知倦掷出去一个,梅花镖直直地飞出,正中靶心,也就是树干上。
冼桓松没有学到精髓,他掷的梅花镖在半空就往下坠,形成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晃了晃,夺目刺眼。
宋知倦:“注意力集中在手上,要又快又准。”
冼桓松依葫芦画瓢,却很难掌握要领,他不免有些失望。
宋知倦安慰道:“多练练,就可以了。”
宋知倦陪着冼桓松一起练了半个时辰,直到有个小厮从外头跑进来。
小厮:“少主少主,段冥仙君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冼桓松立马把手中的梅花镖抛给宋知倦,一脸兴奋地看着小厮道:“真的吗?”
小厮点点头:“在潮汐谷,估计马上就到了。”
冼桓松什么也不管地冲出了院子,留下宋知倦一头雾水。
宋知倦问小厮:“段冥仙君是谁?”
小厮:“是一位很厉害的仙君,之前救过涤霜城所有的百姓,我听说少主小时候还差点成了他的徒弟呢。”
宋知倦:“那……为什么没成呢?”
小厮:“唉,因为少主的身体吧。”
宋知倦“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看向手中地梅花镖。
小厮已经走了,他慢吞吞地收拾好,想了想还是往厅堂走去。
段冥此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灵思仙君。
刚到门口,就见冼桓松跑过来,还差点杀不住车往他身上撞。
幸好灵思帮他挡了一下。
灵思笑着打趣道:“冼少主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家段冥仙君又不会跑掉。”
段冥听后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灵思则朝他耸耸肩。
冼桓松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绕绕头,恭敬地喊了声:“灵思仙君,段冥仙君。”
冼桓松虽然很崇拜段冥仙君,但也不至于闹到人尽皆知的程度,不过仙京几个跟段冥仙君关系不错的人才会调侃调侃罢了。
冼桓松:“别站着了,我们去厅堂聊。”
段冥刚想拒绝,却被灵思抢先开口道:“行啊,正好我们累了,走吧段冥,去喝口茶。”
灵思朝他眨眨眼,段冥无语地撇过头去。
其实灵思在涤霜城的办事,恰巧和段冥碰到,就一起走。
段冥到冼家来不过是顺路问两句,根本不用留下来。
灵思这家伙不知道抽什么疯。
段冥没办法,只能被迫坐在厅堂里,手边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
冼临舟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位仙君,道:“不知仙君此次来涤霜城是有什么事吗?”
段冥:“听闻有人在潮汐谷边上听见了怪声,我过来看看。”
冼临舟了然道:“对待潮汐谷确实要小心为妙,万一那条蛇再跑出来,百姓们又要遭罪。”
段冥:“不会,封印还在。”
冼临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怪声是哪里发出来的呢?”
段冥摇摇头:“贵府有人听见过吗?”
冼临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没有,我怀疑啊,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怪声,听错罢了。”
段冥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冼桓松安静地坐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段冥仙君。
灵思在一旁看见他一副花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哪个小姑娘被段冥仙君迷住了。
灵思看戏般撑着下巴,无声地笑了笑。
这时,宋知倦从门口风尘仆仆地跑进来,厅堂里的人皆是一愣,冼桓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怎么了?”
宋知倦气喘吁吁地走到冼桓松身边,尴尬地站着道:“没什么。”
冼桓松不疑有他,继续盯着和父亲聊天的段冥仙君。
倒是灵思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毛躁的男孩。
灵思朝宋知倦抬了抬下巴:“诶,你叫什么?”
宋知倦见对方身份高贵,便行礼后道:“宋知倦。”
灵思“啊”了一声,宋知倦被他盯得稍微有些不舒服。
宋知倦弯腰凑近冼桓松的耳朵,悄悄问道:“他们是谁啊?”
冼桓松:“左边是段冥仙君,右边是灵思仙君,两位都是从仙京下来办事的,平日里见不到。”
宋知倦点点头,自己果然没看错,确实身份尊贵。
灵思还在看着宋知倦,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
灵思朝他招招手:“过来。”
宋知倦犹豫了,他用眼神询问冼桓松,后者示意他过去。
灵思看着面前慢吞吞的男孩,笑道:“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灵思:“手伸出来。”
宋知倦照做。
灵思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感受他的灵脉。
不一会儿,灵思便放下了手。
灵思:“要不要跟我走?我正好缺个徒弟。”
此话一出,厅堂里瞬间安静。
段冥不知道灵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看向对方,灵思只朝他摇摇头。
冼临舟则是脸色一变,僵硬地笑了笑:“灵思仙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灵思:“我瞧这男孩儿灵核不错,灵脉也很平稳,是个好苗子。”
冼临舟:“可……他不过是桓松的陪读罢了,哪里能……”
灵思漫不经心地扫了冼临舟一眼:“人家小孩都没说话,冼家主这么着急拒绝干什么?”
冼临舟浑身一激灵,忙道:“当然是看知倦的意思。”
现在目光都集中在宋知倦身上,他局促地后退两步,求助般望向冼桓松:“少主,我……”
冼桓松:“你答应的话……就不会回来了是吗?”
宋知倦:“……”
冼桓松脸色有些难看,他把头转过去,道:“随……随便你。”
宋知倦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最后他下定决心般舒了口气,看向灵思仙君道:“抱歉仙君,我……还是算了吧。”
灵思仙君惊奇道:“为什么?”
冼桓松也看向他,脸色却比刚才好了不少。
宋知倦:“多谢仙君的好意了,既然是冼家把我捡回来的,我就不会走。”
灵思:“确定吗?再考虑一下吧,跟我去仙京不会亏待你的。”
宋知倦摇摇头:“我决定了。”
灵思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给你机会了啊……果然还是没办法改变吗……”
没人听见他说的话。
冼桓松趁他们聊天的时候,偷偷问宋知倦:“为什么不答应?那可是灵思仙君诶,虽不及段冥仙君,但也很厉害的。”
宋知倦:“我不想和你分开。”
冼桓松懵了一下,很快移开眼,心里像是被填满了,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天色不早了,段冥带着灵思告辞冼家。
一走出门口,段冥就看向灵思:“那孩子有哪里特别吗?”
灵思:“哦,这两日楼风不在,我替他掌管一会儿司命簿,不小心就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事。”
段冥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偷着看的吧。”
灵思“嘿嘿”笑了两声,算作默认。
段冥:“楼风肯定会发现。”
灵思:“我才不怕他,他还欠我三十灵石呢。”
段冥:“什么时候?”
灵思:“前日啊,我帮他去给鹤琪送东西,顺便坑了一笔。”
段冥:“……”
两人快到仙京时,段冥才发现今日没有看见灵思平日里一直拿在手上的扇子。
段冥:“你扇子呢?”
灵思无所谓地说道:“啊,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可能被某个人偷走了也说不定。”
段冥:“……”
第34章 玉佩
昙花一现间, 数不尽多少个春夏秋冬悄然溜过。
两个少年相伴而行,沐浴四月的阳光,享受九月的芬芳。
宋知倦因为惊人的天赋, 早早就被顾长老选为接班人, 现在他在冼家虽然不至于横着走,但至少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所有弟子皆是毕恭毕敬。
哦, 当然了,冼少主是例外。
承蒙宋知倦愈发严重的宠溺,冼少主的少爷脾性见长,对“身娇肉贵”这一词的诠释越来越彻底。
宋知倦本在完成师尊布置的经文抄写,一个小师弟趁着师尊不在的空档凑过来。
师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宋知倦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什么事就说。”
师弟:“师哥啊,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太惯着少主了?”
“嗯?”宋知倦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师弟:“就今日用早膳的时候, 我瞧见少主连站都不想站, 还让你把每样早点摆好在他面前才肯动筷,太夸张了吧。”
宋知倦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他都已经习惯了。
宋知倦:“还好吧,挺正常的。”
师弟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不止这个,还有上回我们一起去洛水镇玩儿, 少主嫌客栈的房间太小,你就直接换了一家客栈。少主嫌食物不好吃, 你就跑遍整条街找到合他口味的点心。”
师弟说着说着竟带上了一丝抱怨:“都不给我们分一口。”
宋知倦:“后面不是给你们买了吗?”
师弟:“不不不,师哥你不懂,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你不能太惯着少主,会惯坏的。”
宋知倦还是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师弟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觉得自己师哥真的没救了。
宋知倦手上完成了最后一笔,把抄好的经文放到师尊的主桌上,离开前还对师弟打了声招呼。
宋知倦走出书堂,果不其然看见冼桓松散漫地靠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如从前一般,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在等待中好似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当然,有宋知倦一直陪着,少年才能意气风发。
宋知倦不由地想起师弟刚才说的话,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对,这话好像也没说错,是他惯出来的,他愿意看见自己的小少爷无忧无虑。
宋知倦过去敲了敲冼桓松的脑袋:“走了少爷。”
“阿倦,”冼桓松回过神来,又变回了那个傲娇的小少主,“怎么这么慢啊。”
宋知倦帮他把背上的灰尘拍掉:“我已经是最早走的好不好,要是不想等的话下次晚点来。”
冼桓松:“谁说我不想等了。”
宋知倦温柔地笑笑:“好,是我耽误了少爷的时间。”
冼桓松轻轻地“哼”了一声,脸有些红,道:“我们去吃饭吧。”
其实他还不饿,但宋知倦练了一个上午,肯定饿了。
宋知倦:“好。”
两人在膳堂找到往常的位置坐下,宋知倦习惯性去端饭,挑了几道冼桓松爱吃的,一样样摆好在冼桓松面前。
冼少主尝了一口白灼生菜,嫌弃太淡了,宋知倦默默把它拿走,又把一盘菜心放过去。
冼少主勉强夹了两筷子,又不动了。
宋知倦算是哄骗着才让冼少主吃完了这一顿饭。
两人走出膳堂时,冼桓松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落落的腰带,然后猛地顿住了。
宋知倦:“怎么了?”
冼桓松:“我的玉佩不见了!”
宋知倦看他焦急地在衣服里找,于是安慰道:“别急,想想是落在哪里了。”
冼桓松的玉佩一直系在腰带上,所以宋知倦:“你有解开过吗?”
冼桓松认真地回想,忽然一拍脑袋:“昨日,还记得我们昨日去过‘天下第一坊’吗?财老板让我把玉佩解下来给他看看。”
宋知倦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冼桓松拉着跑了。
冼桓松:“快走,肯定落在他那儿了,万一他给我卖掉怎么办?”
宋知倦:“……”
应该不会吧。
两人喘着气奔进“天下第一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财老板躺在摇椅上,扇面盖住脸,闭着眼问道:“你们两个又跑过来干什么?不是昨日才来过吗?”
财老板:“可别拿我这儿当你们家了啊,以后别来这么勤。”
冼桓松头上还有点汗,宋知倦用袖口给他擦了擦才放他走到财老板跟前。
冼桓松:“您还记不记得我昨日给您看过的玉佩?我现在找不到了,是不是落在您这儿了啊?”
财老板把扇子从脸上拿下来,挑眉看向冼桓松:“就那龙纹玉佩?”
冼桓松立马点头。
“呦,”财老板扶着把手慢慢从摇椅上起来,躺太久他有些僵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我就收起来了,毕竟这种宝贝可不多见啊。”
冼桓松慌了,他拽住财老板的袖子,语气急促:“您不会给我卖了吧?可不能卖啊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财老板压着眉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急什么啊,我又没说卖了。”
冼桓松当即松下一口气,他摸了摸心口,念叨着:“幸好幸好。”
不开玩笑,如果财老板把段冥仙君送他的龙纹玉佩卖掉的话,他真的会当场晕厥。
财老板撩开帘子进入内室,宋知倦出声安慰道:“找回来了就好。”
冼桓松点头,捏了捏他的垂下来的手。
财老板拿着玉佩出来递给冼桓松:“是这个吧?”
冼桓松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自己丢的那个。
他赶紧重新系回腰带上,生怕自己又忘了。
财老板“哼”了一声,道:“动作这么快,我都来不及再摸两下。”
这可是块好玉啊,无论是种水还是颜色,都是一等一的,他的“天下第一坊”开了这么多年,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但这样上等的玉佩还是头一次见。
不仅如此,财老板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因此昨日才会让冼桓松解下来给他看看。
财老板在摇椅上坐下,扇着扇子问冼桓松:“你这玉佩哪儿来的?”
冼桓松每每提起这个都会有些小骄傲:“一位很厉害的仙君送的。”
财老板来了兴致:“哦?是哪位?”
冼桓松:“段冥仙君。”
财老板了然地“啊”了一声,怪不得呢,这下子就说得通了。
财老板朝冼桓松昂昂头,问道:“诶,小鬼头,昨日我忘了问你,你这玉佩能卖我吗?”
“你果然还是盯上它了,”冼桓松闻言瞪大了眼睛护住玉佩,“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卖。”
财老板是真看上了,他极力劝说道:“你若是不想要钱,我这里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要多少拿多少。”
冼桓松一边震惊于财老板突如其来的大方,一边摆手摇头:“也不行,这玉佩我从小就随身带着,怎能说卖就卖。”
财老板:“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冼桓松:“别的你都可以要,就这个不行。”
财老板失望地叹口气,转而看向了没怎么说话的宋知倦。
“那你这个小跟班卖不卖?”财老板佯装很感兴趣地拿扇子点了点他,嘴上却是对冼桓松说的,“正好我店里缺个跑腿的,要不把他让给我?我保证不会少他工钱。”
宋知倦一脸懵,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到他身上的。
冼桓松顿了顿没回话。
财老板乘胜追击道:“还是一样,店里的东西随你挑。”
宋知倦下意识地看向冼桓松,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心下一凉。
难不成……他真想答应?
冼桓松当然没有,他只不过心底藏了些事情,被带跑偏了一时间走了神。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说道:“不行不行,他是我的人,给你了我怎么办?”
财老板:“你再找一个不就好了?冼家主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小喽喽供你使唤。”
冼桓松明显不服:“财老板您也不缺钱,何必抓着阿倦不放?”
财老板:“我就是觉得这位小兄弟很合我的眼缘,我又不会亏待他。”
冼桓松找不出理由来跟他抗衡,只能重复道:“不行就是不行。”
财老板本身就是带着逗孩子玩儿的心态,看对方快急眼了,也就不逗了。
他的目光在两个少年身上打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又躺回摇椅上,用扇子盖住脸,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不给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回去吧。”
冼桓松害怕财老板反悔,牵着宋知倦的手就往外跑。
“记得以后少来!”
“不记得!”两个人头也不回地齐声喊,然后相视一笑。
隔壁的小酒馆还是散发着青梅酒的香味,每每经过这里他们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他们来“天下第一坊”的频率很高,但对于青梅酒却是只能闻不能尝。
冼桓松眼睛盯着小酒馆的招牌,宋知倦开口问道:“很想喝吗?”
冼桓松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知倦沉默着没吭声,脑袋里已经有了想法。
冼桓松驻足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回冼家的一路上,宋知倦其实一直很想问冼桓松,刚才他的犹豫是为什么。
但……他没勇气问。
万一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两个人的手紧紧牵着,没人松开,或者说都不想松开。
少年的背影坚定而热烈,无人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知道身边站着的是彼此,就足够了。
第35章 生辰
冼桓松十八岁的生辰快要到了, 冼临舟说过要大办。
宋知倦虽然每年都陪冼桓松过生辰,都会送礼物,但与往年不同, 这回是对方的十八岁生辰。
宋知倦斟酌好久, 都没想到合适的礼物。
冼少主几乎什么都有了。
因此,宋知倦又来到了“天下第一坊”。
令人惊奇的是,财老板没躺在摇椅上, 而是站在柜台后面,手上拿着笔记着东西。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财老板头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闻冼少主马上生辰,你不用陪着吗?”
“偷溜出来的。”
宋知倦这么些年跟财老板混得很熟, 他凑上前瞧瞧对方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好像……是账本?
不对, 又像是欠款记录。
财老板最后写下个“石”字后就放下毛笔,合上小本本,抬眼看向宋知倦, 问:“找我干什么?”
宋知倦:“您也知道小松生辰, 我想送他个不一样的礼物。”
对于两个小子相互的情感,财老板心里清楚得很。
他打趣道:“把你送给他不就好了?”
宋知倦心头一跳,耳廓微微泛红,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不是的……”
财老板真是看不下去两个人扭扭捏捏,谁都不肯捅破窗户纸的样子。
财老板:“还不是,你直接把眼睛黏人家身上得了。”
宋知倦舔舔嘴唇想解释, 被财老板挥挥手打断:“你也别否认,我又不瞎, 都能看出来。”
他又来了一句:“我觉着啊,那小少主对你肯定也有意思。”
宋知倦眼睛亮了亮, 道:“真的吗?”
财老板反问道:“你看不出来吗?”
宋知倦脸有些发烫,在一切未确定之前,他不敢乱猜,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财老板,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能让小松喜欢的宝贝?”宋知倦赶紧扯回话题,一开始方向就偏了。
“我这里无奇不有。”财老板又从袖里掏出了扇子,想也没想就肯定道。
宋知倦懊恼道:“可他基本上喜欢的都有了,我实在不好选择。”
财老板思考了几秒,忽然用扇骨一拍手心,说道:“正巧我前几天刚淘到一枚灵珠,融合入一样贴身物品中,不仅可以增强灵力,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能保命。”
“真的吗?”宋知倦觉得这枚灵珠很适合冼桓松。
主要是他看中了“保命”这点。
如果他不在小松身边,那这枚灵珠可以代替他保护小松。
“当然是真的,”财老板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撑在柜台上,食指轻轻敲打着台面,“快点儿决定要不要,不要的话就别打扰我在摇椅上睡觉。”
宋知倦还想再问问:“怎么个保命法?”
财老板神秘兮兮地朝他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见宋知倦犹豫半天,财老板不耐烦地再次催促道:“快点儿。”
宋知倦:“行,我要了。”
暂时他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谁知财老板“哼”了一声,收扇的声音很大,搞得宋知倦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你想要我就给吗?这灵珠可是百年难遇,再多钱都买不来。”财老板立刻换上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商人模样。
宋知倦震惊于财老板的变脸速度,心道他不愧如传闻中一般脾气古怪。
宋知倦:“那您要什么,我都能找来。”
财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蹙着眉说道:“你有什么宝贝能抵得上我这个?”
宋知倦咬了咬唇,他确实没有。
忽然,他记起第一次来“天下第一坊”的时候,财老板曾经问过他的梅花镖卖不卖。
宋知倦就这么说出来了,引得财老板挑了挑眉道:“你想用梅花镖换?”
宋知倦:“对。”
财老板:“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不换的吗?”
宋知倦:“但是……我觉得小松更重要。”
“呦,”财老板感兴趣地笑了笑,“你俩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急着赴汤蹈火啦?”
宋知倦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来就又升上去了。
财老板不逗他了,而是正色道:“你确定吗?我猜测你的梅花镖对你有不一样的意义吧,这么轻易就跟我换了?”
宋知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然后真挚道:“在遇见他之前,我把梅花镖当作活下去的寄托,里面包含着母亲对我的爱,但是在遇到他之后,我找到了归宿。”
“确定吗?”
财老板又问了一遍,不过宋知倦知道他问的是另一件事。
他笃定道:“我确定。”
财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眼睛盯着白墙,好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在衡量。
终于他叹口气道:“好吧,我跟你换。”
宋知倦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拿出梅花镖递过去。
财老板看着他手心里的东西,问道:“一共三个?”
宋知倦:“对,全在这。”
财老板拿扇子在他眼前摇了摇,道:“不用,一个就好了。”
宋知倦:“一个?”
他的梅花镖本身其实是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用来换灵珠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对。”
财老板没给他说话的余地,果断地从他手里随便挑了一个,拿着拨开帘子走进内室。
宋知倦只好把剩下两个梅花镖放了回去。
财老板出来时端着一个红木盒子,他走到宋知倦跟前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裹着光辉的灵珠。
财老板:“它需要融合进物品中才可发挥作用,而且最好是贴身物品。”
宋知倦立刻就想到了冼桓松的玉佩。
宋知倦:“我知道了。”
他刚伸出手去接就被财老板一把拍掉。
财老板:“你知道怎么融合吗?”
宋知倦诚实地摇摇头。
财老板:“……”
不知道你还抢得那么快。
财老板关上盒子,对宋知倦说道:“你去把物品带过来,剩下的我帮你。”
“好,谢谢您。”
可惜的是,宋知倦一直没找到机会偷走冼桓松的玉佩。
生辰当日,冼桓松接待了不少宾客,到了傍晚时他准备去泡药浴休息一下。
宋知倦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顺走了他放在屏风外的玉佩。
财老板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晃着扇子,看着宋知倦风尘仆仆地跑过来。
财老板懒洋洋的嗓音传过来:“慌什么?”
宋知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玉佩是我偷来的,要是让他发现我就完蛋了。”
说完他还不忘催促道:“财老板,你快点,我还得在他泡完药浴前还回去。”
“瞧你跟做贼似的,”财老板不急不忙道,“生辰礼物你不告诉他?”
宋知倦垂眸,摩挲着手中玉佩上的纹路:“还是不说了,免得他会有负担,我只希望他能平安。”
财老板停下了摇晃的扇子,坐起身盯着宋知倦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行,这是你的决定。”他站起来朝宋知倦招招手,“拿过来给我吧。”
宋知倦扬起嘴角,把玉佩递到财老板手上。
财老板走去柜台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木盒子放在台面上打开。
他把玉佩攥在手心,不断运出灵力包裹住玉佩。
另一只手用灵力将灵珠缓缓升起,再慢慢向玉佩推进,直至两者完全融合。
玉佩上的龙纹闪烁着银白的光,熠熠生辉。
宋知倦差点看呆。
等到光芒消退,财老板才把玉佩抛给他。
宋知倦赶忙双手接住,无比小心地捧在手心,生怕磕了碎了。
财老板收起红木盒子,说道:“可以了,回去吧。”
“谢谢财老板!”
宋知倦看起来很高兴,全然没注意到财老板的复杂眼神。
待宋知倦走出“天下第一坊”之后,财老板背着手悠悠地踱步到门口,迎着夕阳余晖,垂眸长叹一口气。
————
宋知倦赶回去时,冼桓松还没从木桶里面出来。
他双臂张开搭在木桶边缘,闭目养神。
忽然他感到一双温热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冼桓松不由地扬起嘴角,能随意进他屋子的人就那一个。
宋知倦俯身贴在他耳边,低沉的嗓音惹得他浑身发麻。
“小松,生辰快乐。”
滚烫的气流触及皮肤,冼桓松的耳朵逐渐变得通红。
宋知倦放下手,冼桓松立马转头,宋知倦的嘴角刚好蹭过冼桓松的脸。
这下他整个脸都红了。
冼桓松觉得周围有些热,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但他又不知道看哪儿。
冼桓松:“那个……你……”
宋知倦轻笑一声,故意嘴唇贴了贴他的耳垂,明显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硬的身子。
宋知倦直起身道:“我来给你送生辰礼物。”
他提起手里拎着的一壶青梅酒在冼桓松眼前晃晃,道:“‘天下第一坊’隔壁的小酒馆。”
冼桓松瞳孔微微放大:“真的吗?”
宋知倦温柔地看着他:“嗯。”
冼桓松眼睛盯着青梅酒:“现在能喝吗?”
宋知倦手往后一撤:“等你泡完再喝。”
冼桓松点头装作答应,趁宋知倦放松警惕之时,又半个身子探出去想要抢酒。
谁知他太过用力扶着木桶边缘,木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旁边倒去。
宋知倦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冼桓松也有点害怕,下意识地拽住宋知倦的领口。
木桶摆正后,两人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冼桓松还拽着宋知倦的衣领没松手,对着宋知倦近在咫尺的脸,他突然察觉阿倦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吃不饱饭的小男孩儿,而是长成了俊俏的少年。
从小就藏在心底的秘密无处遁形。
氛围变得有些暧昧。
冼桓松因为常年养尊处优的关系,皮肤又嫩又白,此刻全部暴露在宋知倦眼里。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还未有所动作,冼桓松却率先凑上来,轻轻贴了贴他的嘴角。
宋知倦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吻回去。
他轻咬着对方湿润的嘴唇,对方虽然动作青涩却也不甘示弱。
宋知倦用剩下的最后一点理智,把手中的青梅酒放在地上,没让它“殒命”当场。
宋知倦摁住冼桓松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直到冼桓松喘不过气,捶了下他。
宋知倦退开一些距离,真切地看见对方眼底有跟自己一样的情感。
来不及欣喜,他又忍不住顺着对方的嘴角一下一下吻到侧脸,再含住耳垂细细啃咬。
冼桓松“嘶”了一声,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捏住宋知倦的肩膀。
浴水渐渐变凉,但冼桓松觉得好热。
宋知倦眼神幽暗,在他耳边低声道:“小松成年了。”
冼桓松受不了这个,他追着宋知倦吻上去。
宋知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颈,一只手沿着腰际往下……
……
……
第36章 灵核
隔日冼桓松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被宋知倦抱在怀里。
昨晚发生的种种事在他眼前一一回放,冼桓松的智商似乎刚刚上线。
这个他确实没有预料到。
冼桓松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这人抱得还挺紧。
他害怕把对方吵醒, 索性就不动了, 窝在宋知倦怀里看着他。
很神奇,当年那么大点儿的小跟班,又瘦又小, 一下子长成翩翩公子。
冼桓松手指轻轻碰了碰眼前人的脸,突然很想把他画下来。
冼桓松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直到宋知倦缓缓睁眼。
“怎么醒这么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睡吗?”
冼桓松:“不睡了。”
宋知倦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宠溺道:“今日倒没赖床。”
他凑上前在冼桓松额头落下珍重一吻, 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起床我们去用早?”
冼桓松笑了笑道:“好。”
明明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甚至连关系都没有确定,可他们比谁都清楚。
这就够了。
有时候两个人的情感不需要别人评判,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
宋知倦穿着单薄里衣, 先去帮冼桓松拿屏风外面堆着的衣服。
昨日太过忘我, 导致完全不记得这里的衣服。
还好宋知倦怕冼桓松着凉,哄着让他在睡前穿上了里衣。
“我来伺候少主更衣。”
冼桓松站在那里,宋知倦认真地帮他一件件穿好,细心地抚平褶皱。
到了还剩一条外裤的时候,宋知倦刚蹲下去就被冼桓松拉起来,他红着一张脸急忙道:“诶诶诶裤子我自己来。”
宋知倦停了下来, 问他:“确定吗?”
“确定确定,”冼桓松疯狂点头, “你也去穿衣服吧。”
宋知倦知道冼少主这是害羞了,就没再紧逼, 而是浅笑着退开。
冼桓松装作严肃地穿好了裤子,实际上他耳尖都是烫的。
害臊。
冼桓松摸摸裤子口袋里的玉佩,拿出来正要系腰带上,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他低声喃喃道:“我怎么记得我是放在左手口袋里的……怎么跑右边去了……”
宋知倦套袖子的手一顿,讪讪道:“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冼桓松没说话,只是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宋知倦内心有点紧张。
但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宋知倦松口气,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玉佩亲手为他戴好。
不知道为什么,冼桓松总感觉宋知倦很虔诚。
倒是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
和宋知倦并肩走在去膳堂的路上,冼桓松还是忍不住笑容,心里甜滋滋的。
他悄悄钩住宋知倦的食指,后者微微勾唇,一把握住他的手。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意义不同。
冼桓松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后才放下心来。
“师哥!!!”
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冼桓松瞬间松开相握的手。
宋知倦指尖一顿,手上失去了温度,但他没说什么。
师弟跑过来揽住宋知倦的肩膀,宋知倦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
冼桓松看了眼宋知倦肩膀上的那只手,脸色不是很好看。
师弟丝毫没有察觉到氛围的奇怪,而是先跟冼少主打了声招呼,然后亲密地挂在他师哥身上,说道:“师哥,你也去用早吗?”
“对,”宋知倦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走路好好走,当心摔着,还容易把我带下去。”
师弟挠头一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宋知倦瞄了眼身旁的冼桓松,正想开口拒绝,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率先响起:“他没空,他要陪我吃饭。”
师弟明显愣了一下,看看少主再看看师哥,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打转,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赶紧溜之大吉,走前还不忘留了一句:“我太饿了就先去吃了,师哥少主你们慢慢走。”
宋知倦偏头看向冼桓松,眉眼之间带着笑意。
冼桓松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瞪了一眼宋知倦,警告道:“你再让他把手放你身上试试。”
宋知倦:“醋劲儿挺大。”
冼桓松作势要打他,宋知倦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肯定不会再有下次。”
冼桓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手臂走在前面。
用过早以后,冼桓松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屋里。
他还惦记着昨日那坛青梅酒。
冼桓松把酒摆在桌上,宋知倦拿了只小酒碗走进来。
冼桓松问道:“怎么就拿了一只?”
宋知倦摇摇头道:“我不喝。”
冼桓松“哦”了一声,给自己先倒上了一碗。
他尝了一口,梅子味融入酒味,带有一点点酸涩,整体很清甜。
冼桓松抬眼再次问宋知倦:“你真的不喝吗?挺好喝的。”
宋知倦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好啊。”
冼桓松刚想把酒碗推过去,就被宋知倦捧住了脸。
这个吻温柔而缱绻,宋知倦捏住他的下巴,方便自己品尝到青梅酒的味道。
冼桓松缓缓拽住了宋知倦的衣服,被迫仰起头承受。
……
晌午时分,冼桓松偏要拽着宋知倦给他画画。
宋知倦宠着他,真就站那儿一动不动。
等到冼桓松完成大作,宋知倦腿都麻了。
幸好他平日有练习站桩,不然肯定早就倒下去了。
冼桓松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声称一定要挂起来。
这时小厮端着一碗中药准时来到冼少主的门前。
这么多年每天都喝一碗中药,冼桓松竟然开始习惯了。
以往小厮都是送完药后直接离开,由宋知倦盯着他喝完。
可今日不大相同,小厮没有离开,而是对宋知倦说道:“宋公子,家主有请。”
冼桓松:“我爹?”
宋知倦:“冼家主?”
小厮:“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倦:“好的,我知道了。”
冼桓松想起身跟着一起去,被宋知倦摁回到长凳上。
宋知倦:“你先乖乖把药喝完,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不给冼桓松反驳的机会,跟着小厮出门。
宋知倦一路上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手心微微出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厮身后。
明明冼家主对他很好,但宋知倦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心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大概是小时候被抛弃的缘故,宋知倦一向谨慎,害怕万一自己犯错,就会再次回到居无定所、吃不饱饭的日子。
而冼家主当初能够把他捡回来,就能够把他扔掉。
小厮退下后,留宋知倦一个人站在厅堂门口。
很奇怪,厅堂的门原本一直是开着的,可现在却是双门紧闭。
宋知倦望了望四周,空无一人,连打杂的都不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冼临舟的声音:“进。”
宋知倦推开门,发现厅堂里不止冼临舟一个人,还有一位背着手站在冼临舟右边,素衣翩翩,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稀能看见一点儿容貌。
那人腰间别着一把银色匕首,铁鞘上刻着奇怪的经文,显眼又特别。
宋知倦从未见过他,绝对不是冼家的人。
冼临舟见宋知倦愣在原地不动,便朝他招了招手。
厅堂里灯火很暗,宋知倦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莫名感到一丝凉意。
宋知倦走到冼临舟跟前,恭敬道:“家主您找我。”
冼临舟点点头,朝宋知倦介绍道:“这位是顾长老的胞弟,顾大师,此次来涤霜城找你有些事。”
“找我?不应该找我师尊吗?”宋知倦没明白,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那位顾大师,这么一说好像是和师尊有三分相似。
冼临舟:“不,就是来找你的。”
宋知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冼临舟幽深的眼神中貌似带着得逞,反正弄得他很不舒服。
他打了个激灵,把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大师,问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顾大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转身打开了厅堂里的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宋知倦从来都不知道厅堂里还有个暗门。
冼临舟看起来有些激动,差点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催促道:“快跟着进去啊。”
宋知倦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进去。
暗门里面是一个乌漆嘛黑的小房间,宋知倦什么都看不见,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
“顾大师?”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正当他疑惑之时,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将他钉在墙上。
宋知倦磕到了脑袋,被撞得头晕。
显然,这位顾大师的灵力远高于他。
宋知倦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要干什么。
直到一把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右侧,他才明白过来。
宋知倦看不清任何东西,只知道自己完全动不了。
心脏右侧呈现撕裂般的痛,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或许在冼临舟捡他回家的那一天,他的命运就被定下了。
他早该知道的。
就连他的母亲都不要他,又有谁会真正爱他。
看世间人皆冷漠,折杨柳枝弃岸头。
宋知倦闭了闭眼,心口处的剧痛一点点蔓延全身,他握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肉里,一声不吭。
匕首一下一下割开他的心口,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疼得没有一点力气,现在呼吸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的灵核被硬生生地挖了出来,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他的眼神涣散,意识逐渐消失。
那一刻他感到生命在流逝。
俗话说,人在死之前,眼前都会闪过这辈子最幸福的画面。
显而易见,他的一生全部都是冼桓松。
就在他觉得自己将死之时,一道充沛的灵力涌入他的心口,将他从地府捞了回来。
昏迷之前,宋知倦听见了冼临舟的声音。
“灵核取出来了吗?”
“桓松被喝了药,已经睡了。”
“换灵核的时候您可得当心,桓松身子弱。”
“太感谢您了,要多少钱我都给。”
“至于这个小子……看在陪桓松长大的份上,就留他一命。”
“把他扔到潮汐谷,但多半是活不了了。”
第37章 馒头
再次睁眼时, 宋知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身体粉碎性得痛。
他这是死了吗?
可能还没有。
宋知倦趴在地上,他使劲蜷缩手指, 摩擦得他生疼。
心口空落落的, 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他自嘲地咧开嘴角,看来冼临舟还有点良心,帮他把心口的窟窿补好了。
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撑起一条胳膊,手腕一软又摔了下去,重重砸到地上。
宋知倦侧身躺着,无力地咳嗽了两声。
又痛……又饿……
周围一点光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就算是小时候被娘亲抛弃荒山, 和野猫抢食, 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助和绝望。
是真的没有光了。
宋知倦头一回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或许死了会更加好受一些,因为不用承受这些痛苦, 不管是□□上还是精神上。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顾影自怜的人, 但此刻他也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悲又可笑。
他从未预料到这个结局,真正发生后却不意外。
他的灵核,被冼临舟挖出来,换给了冼桓松。
冼临舟当初带他回冼家之时,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
他怕他儿子身体受不住,于是特地选在冼桓松十八岁生辰后, 顺便可以让宋知倦把灵核养得更加强大。
一场十三年的棋局终于落下帷幕。
宋知倦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过是一个装灵核的盒子而已。
宋知倦的拳头慢慢握紧,眼神变暗。
如果说冼临舟拿他当工具, 那……冼桓松又拿他当什么呢?
冼桓松知道这件事吗?
还是说他也在耍他。
冼桓松会不会早就知道,然后跟他演了十三年, 演了十三年爱他。
宋知倦不敢想。
他在害怕,害怕真相如利刃,比挖灵核还疼。
万一是真的,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运,就是一个器皿,装灵核的器皿。
不如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冼桓松……
宋知倦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无论别人拿他当什么,唯独一个冼桓松,他不可能不在意。
又或者说,只要冼桓松说一句没有,他就信。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有时候真相被埋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宋知倦几日未进食,虚弱得很,再加上身心俱疲,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抛弃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
他以为的月光不过是满地的白霜。
宋知倦的心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脸色发白,挣扎着站起身。
在黑暗的环境里,他踉踉跄跄地找到旁边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宋知倦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扶着墙壁,拖着残破的身躯慢慢挪动。
每一步都是像是踩在刀尖上,整个身体都跟着疼。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冒出了一些微弱的光亮。
宋知倦几乎是循着本能走过去。
地上摆着几壶酒,和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台,一位男子坐在地上,曲腿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夜空繁星。
宋知倦咳嗽了两声,引来了男子的注目。
男子抿了口酒,侧头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宋知倦没撑住,贴着墙壁跪倒在地,血腥味从喉咙里返上来,闷声咳出了口血。
他努力抬眼求助般望向那抹光源。
男子安静了一会儿,似乎透过宋知倦看到了什么。
他的眼眸深邃阴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坠入无底寒潭。
男子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真有意思。
他终于不再坐视不管,而是放下酒壶起身,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宋知倦跟前。
男子弯下腰,声音竟然带着点愉悦:“哎呀,真惨啊。”
宋知倦脑袋昏沉,只能发出嘶哑的几个字:“救……救救我……”
男子收起笑容,摸着下巴掂量了几秒,还是选择在手掌上凝聚灵力慢慢往对方身体里送。
“呦,”男子挑了挑眉,“灵核都没了,还活着呢,不简单啊。”
宋知倦垂着头没说话,只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把他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待到男子掌心的灵光散去,宋知倦才能够站起身,朝男子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好歹要比刚才半死人的模样好上不少。
男子扫视了他一眼,开口问:“从哪儿来的?”
宋知倦身形一顿,“冼家”两个字就在嘴边却没有回答。
男子见对方不说话,倒也没再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知道这是哪儿吗?”
宋知倦摇摇头。
“这是潮汐谷,”男子貌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你扔下来的人估计一点活路都不想给你留。”
“小小年纪,结这么大仇。”
宋知倦垂着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看了眼他身上又破又脏的衣服,突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腰。
在宋知倦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梅花镖已经在对方手里了。
男子抛着梅花镖,朝宋知倦昂昂头:“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没有给宋知倦询问的机会,只身前往黑暗深处。
宋知倦没搞清楚他想要干什么。
约半个时辰不到,男子就回来了。
他刚开始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手里的梅花镖也不翼而飞。
他自顾自道:“没想到这封印还挺强,挺厉害……”
宋知倦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
宋知倦看了眼他空空的手心,立马问道:“我的梅花镖呢?”
男子似乎有点累,他长舒一口气,对宋知倦说道:“被我融合进绿鳞蛇里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主人。”
“绿鳞蛇?!”
宋知倦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生物,据说绿鳞蛇异常凶猛,什么肉都吃,人也吃。
但它在多年前已被段冥仙君杀死,怎么会……
男子笑了一下:“它没有死,你们的那个什么……段冥仙君没有杀死他,只是将它封印在这儿。”
“现在呢,他的封印被我破了,虽然费了点力气。”
“它是你的了。”
短短几句话,说者轻松,听者震惊。
什么叫做是他的了?
什么是他的了?
绿鳞蛇?
开玩笑的吧。
看宋知倦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像在说“大惊小怪”。
宋知倦:“你是……认真的?”
“当然。”
话音刚落,洞穴里就传来“嘶嘶”的吐信声,宋知倦抖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绿色巨蟒扭动着钻出来。
他瞳孔皱缩,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仰头盯着这个庞然大物。
男子站在绿鳞蛇前,却没有一点胆怯,反而友好地摸摸绿鳞蛇探下来的脑袋。
宋知倦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敢靠近。
男子拍了拍蛇的脑袋,看向宋知倦,对它说:“去吧。”
绿鳞蛇吐着信子,慢悠悠地接近宋知倦,直到后者退无可退撞到墙壁上。
宋知倦和绿鳞蛇四目相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他感到温热的吐息洒在身上,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吃掉。
谁知绿鳞蛇低下头,做出臣服状。
宋知倦压住内心的恐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绿鳞蛇的脑袋,一触即分。
它貌似知道新主人的抵触,于是便不再向前,而是回到了男子的身边。
“严格来说,我是这条蛇的前任主人,它帮了我不少忙,”男子轻抚着蛇的鳞片,“但后来我日益繁忙,将它忘在了潮汐谷中,不成想它会被封印住。”
宋知倦:“那……我要它何用?”
男子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它可以帮你抓人。”
宋知倦明显一愣,好像知道对方是在说谁。
冼临舟。
报仇。
宋知倦垂下眼眸,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难以疏解。
“还有,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里能坚持几天?”
“想要活下去,光靠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
宋知倦沉默了几秒,抬头时眸中满是坚定。
男子朝绿鳞蛇偏了偏头,它便再次向宋知倦移动。
“等……等一下……”宋知倦还是摆了摆手,“先等我适应一段时间。”
男子笑了一声,背着手往他原来坐的地方走去。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恰恰相反,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不应该帮忙的。
大抵是今日酒喝多了,人变得感性,记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他该回去了。
地上的几壶酒基本都空了,他捡起最后一壶,仰头喝尽后随意一扔。
就在他准备挥袖离去前,宋知倦喊住了他。
宋知倦又行礼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我无法报答,但公子可否留个姓名或住处,待我调理好后一定去找您。”
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鬼都,鬼王。”
宋知倦心中一惊。
在人间待了太久,不知晓鬼都的事很正常。
但他也没想到竟然能够亲眼见到当今鬼王。
不对,鬼王为何会来相隔甚远的潮汐谷?
没等他想通,男子忽然拿出一个油纸包裹抛过去。
宋知倦微微欠身接住,打开一看,是两只圆鼓鼓的白面馒头。
他的双眼瞬间蓄满泪水,诧异地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几个空酒壶和一盏微弱灯火。
宋知倦被亲生母亲丢弃时,他没有哭。
宋知倦被挖灵核时,他也没有哭。
唯独收到这两只馒头时,他哭了。
宋知倦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用力地啃了一口,馒头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白馒头,可他却越嚼越甜。
还记得当年冼临舟带他回家的那一天,给过他一个糖馒头,远比这个甜,但是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尝到了满唇苦涩。
第38章 闫钰
宋知倦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没了灵核, 他的灵力迅速流失,恢复起来也很困难。
他每日被困在潮汐谷底,和绿鳞蛇的感情日益增进。
它的灵性很强, 会顺着墙壁爬出潮汐谷, 带着野味和泉水回来。
宋知倦全然靠着这些活着。
渐渐地,他也没继续抵触这个唯一的陪伴。
宋知倦在这些日子里不是在养伤就是在修炼,虽说回不到以前灵力最强盛的时候, 但所幸不再处于濒死状态。
那位男子像是消失一般,再也没有来过。
宋知倦发现他还给自己留了一样东西,是一个面具,宋知倦将它收好。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个日月交替。
又是一个夜晚, 宋知倦坐在男子的位置上, 望着星空。
绿鳞蛇“嘶嘶”地挪到宋知倦身边,他摸了摸它的头。
挺神奇的,这么多天他竟然习惯了绿鳞蛇的靠近。
他想起了自己的梅花镖, 融合进了绿鳞蛇的身体里, 现在只剩一个了。
他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恢复。
说得轻松,实际上被活生生挖掉灵核的痛苦,不是谁都能熬过去的。
甚至有段时间,他实在是无法建立起自己和灵力的联系,每日都在崩溃中度过。
宋知倦恨自己的无能,他一拳砸在墙上, 直到满手血。
卸下所有力气后,他无力地躺在地上, 颓废无望地想,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可是他眼前总是浮现出冼桓松的脸, 他的小少爷。
宋知倦不止一次唾弃自己,却又奢望能够再见冼桓松最后一面。
真是没用。
宋知倦收回心思,静静地看着空中明月,或许能看见仙京的影子。
凡人最憧憬的就是一念飞升成仙,从此不再步入喧嚣红尘。
而他连灵核都没了,谈何飞升。
宋知倦苦涩地笑了笑。
他轻轻拍了拍绿鳞蛇的头,悄声对它说:“我打算出去了。”
“听闻红枫市闫家能与冼家匹敌,我想去那儿。”
“你就在这儿,等我每隔一段时间回来看你,好吗?”
绿鳞蛇吐了吐蛇信子,宋知倦当它默认。
是时候离开了。
宋知倦说走就走,第二日一早,他嘱咐过绿鳞蛇待在洞穴里不要出去后,便迎着暖阳,御剑飞出了这个困他已久的山谷。
出发前,他特地戴上了面具。
红枫市不比涤霜城来得规模小,大街小巷人潮汹涌,宋知倦差点走不动道。
他好不容易穿过车水马龙,站在闫家门前。
与其他四个家族不同的是,闫家门口没有弟子看守,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
因为闫家设立了一个公共学堂,每日会有长老在里面讲学,只要乐意都能去听。
宋知倦踏进闫家学堂,正巧赶上今日是最有威望的许长老亲自授课,因此学堂里人满为患,连个落脚地都难找。
宋知倦没能够挤到前排,只好在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抑扬顿挫的教学声。
讲学结束,许长老遣散了围观的听众,却一眼看见了正准备起身的宋知倦。
许长老立马喊住了宋知倦,朝他招手。
宋知倦走上前,许长老上上下下地扫视他一番,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知倦:“您……认识我吗?”
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
许长老收回目光,退了一步,僵硬地摇摇头道:“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你。”
他迅速调整了情绪,道:“公子今日来闫家只是为了听我授课的吗?”
宋知倦虽然觉得这位长老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装作不知道,恭敬地弯腰行礼:“不止,我来闫家还有一个目的——拜师求学。”
许长老目光复杂,一时间没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宋知倦就一直垂头弯腰,不敢起身。
过了会儿,许长老终是叹口气,问:“你可知我们闫家收弟子的门槛可不低啊……”
“我知道。”宋知倦直起腰,坚定道。
许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许长老”打断了。
沈秋小跑过来,微喘道:“家主让我给您送样东西,我帮您放在哪儿?。”
许长老:“等等。”
沈秋这才注意到师尊面前还有一人,道:“长老,这位是……”
许长老指了指宋知倦,对沈秋说道:“你先把东西放桌上,跟他比试一下。”
沈秋:“???”
沈秋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许长老看着宋知倦:“这是我还未拜师的关门弟子,如果你能比过他,那我就把你们一起收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沈秋连忙上前:“长老,您这是……”
许长老朝他摆摆手,道:“无妨,我年纪也大了,教不动了,本来你是最后一个,若是他赢了,你就多个师兄。”
沈秋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人,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比自己大,比自己高,但是看起来却很瘦,有点营养不良。
就这能打过自己?
开什么玩笑。
沈秋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始怀疑许长老是不是看走眼了。
沈秋很有信心地说:“长老,他不可能打得过我的,这不多此一举吗?”
许长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秋:“莫要轻敌。”
宋知倦抬头盯住沈秋的眼睛,一点没有畏缩:“试试看。”
沈秋肚子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想当初他可是被好几个长老抢着要的,怎么会被一个刚来的小喽啰打败。
沈秋:“行啊,走着瞧。”
当然他很快就后悔了。
闫家比武台上,沈秋和宋知倦各站一边。
沈秋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把剑抵在台面上支撑着自己。
而宋知倦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气息稍微有点急促。
沈秋跟见鬼似的盯着宋知倦,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爆发力怎么会这么强。
宋知倦心道没了灵核果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原本几招就可以解决的事,却拖到了现在。
沈秋提起精神,打算来上致命一击,他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没成想被宋知倦轻松躲过,但他却把自己送入虎口。
宋知倦一手按着沈秋的肩膀,一手持剑抵在对方脖子上。
宋知倦:“你输了。”
说完他便收剑回鞘。
沈秋气喘吁吁,即使不服气也没办法,输了就是输了,是自己不敌人家。
他咬了咬唇,傲娇地扭头背过身,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
许长老坐在比武台下,观赏了一整局比赛。
待两人一同走到他跟前才开口道:“你们二人明日辰时都来我屋前,不准迟。”
两人异口同声:“是。”
许长老多嘱咐了沈秋一句:“你带他去空屋子里安顿下来,往后你们要相互关照。”
沈秋点头答应下来。
等许长老一走,他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宋知倦,后者莫名其妙。
沈秋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他也不是那种不敢输的人,只不过心中有些不平衡罢了。
更何况往后还要叫他“师哥”。
沈秋抱着手臂转身就走,末了还不忘留一句“跟上”。
宋知倦看着少年傲气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两人一同来到许长老屋前,行完跪拜礼后,许长老单独把宋知倦留了下来。
门关上后,许长老坐在椅子上,宋知倦开口问道:“师尊还有何事?”
许长老慢悠悠道:“方才问过你的名字,既然你不肯说,我不逼你。”
“今日你成为我的徒弟,我打算教你的第一样东西,叫做放下。”
“别看只有两个字,却谈何容易。”
“不论你的曾经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执念,在你进入闫家以后,都应该放下了。”
“心宽足以成器。”
宋知倦眨了眨眼,总觉得许长老话里有话。
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但是不可能,闫家和冼家虽然来往不少,但冼临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都已经想要灭他的口了。
宋知倦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罢了,你换个名字,姓闫,你自己选个字。”
许长老抬手把桌上的纸墨摆好,示意他过去。
宋知倦思考了几秒,走上前俯身拿起笔,蘸些墨水,一笔一顿写了个“钰”字。
金玉良缘不复返,剩一地鸡毛,可笑至极。
“闫钰。”
从今日开始,宋知倦这个名字将被埋葬于最黑暗的回忆。
闫钰轻轻阖上门,转身发现沈秋还等在院子里。
对方悠闲地靠在树干上,刹那间闫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赶紧甩了甩脑袋,恰巧沈秋往这边看过来。
闫钰:“怎么还没走?”
沈秋:“这不是在等你嘛,师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是有道理的。
沈秋虽然面上不显,内心其实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这位师哥。
毕竟还未拜师们就这么厉害的人可不多见。
沈秋绝不承认自己带了一些小迷弟的色彩,至少现在他不承认。
沈秋拍了拍衣服走过去:“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闫钰轻笑一声:“不至于。”
沈秋挠了挠头,总不见得说自己是特意等他的吧。
不对,好像不用说就已经暴露了。
闫钰看出对方的窘迫,大约是想和他亲近却又还没有适应他这个“师哥”的身份。
闫钰不想让沈秋为难,于是温柔道谢后说道:“走吧。”
沈秋立马跟上。
“方才我就想问了,你干嘛一直戴着面具?”
“喜欢戴。”
“哦对了,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师哥吧。”
“不然你还想喊什么?”
“我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没大没小。”
“知道一下而已,规矩我还是有数的。”
少年停下步子,阳光从斜上方洒下,温暖又舒适。
“我叫沈秋。”
对面猛然一顿,紧接着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闫钰。”
第39章 禁闭
许长老还真就不再收弟子了。
沈秋算关门弟子。
距离闫钰拜师那日, 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闫钰印象很深,在拜师过后第二日,师尊就传授了他一样法术。
易容术。
他听过这个, 只不过易容术对于凡人来说需要精湛的灵力控制, 和日复一日的练习。
这很难做到。
但师尊貌似对易容术很是熟练。
他教了闫钰一整日,后者才堪堪掌握些门道。
但好歹闫钰已经会一点,虽然不能维持太久,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检查易容术有没有失效。
想要学会可以维持一辈子的易容术,还要不断练习。
闫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他轻轻地摸了摸。
这是闫钰,而不是宋知倦。
当他顶着这张脸遇到沈秋时,对方好像没有多少震惊, 反而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宋知倦死了, 他是闫钰。
————
沈秋看见闫钰轻松完成师尊教的动作后, 不禁瞪大双眼。
闫钰垂下剑,休息了一下,转头便看见沈秋震惊的表情。
闫钰:“怎么了?”
沈秋愣愣的话都不会说了:“没……没事,师哥你……好厉害。”
闫钰被他逗笑,走过去用剑身抬起对方的手臂,嘴里说道:“肩膀放松别绷紧, 很显然你的发力点不对,左脚微微腾空, 右脚重心不变。”
闫钰给他示范了一遍,转身之时腰间的梅花镖不小心掉在地上。
沈秋捡起来递过去, 闫钰道了声谢。
沈秋:“师哥你还会梅花镖?”
闫钰:“会一点。”
沈秋:“那你能教我吗?”
闫钰擦拭梅花镖的手一顿,抬眼错愣地看向他:“怎么突然想学?”
“就……之前在书上瞧见过,觉得既简单又能防身,一直想学来着……”
沈秋想法单纯,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反正闫钰从他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记起了不少事情。
自从来到闫家以来,他在努力忘却过去,但这不是件容易事。
他一开始经常盯着梅花镖发呆,后来他便觉得烫手。
既然没办法不去想念,那就不看。
眼不见为净。
他在付诸行动,争取做到波澜不惊,不管是脸上还是内心。
思绪万千,终归于一句“放下”。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真正理解这两个字。
闫钰故作轻松道:“以后有空再教你。”
沈秋还没高兴一秒,闫钰又说了句话。
“但是现在你必须把这套动作学会,师尊一会儿来检查,你要是学不会就没法去吃饭。”
沈秋这会儿知道急了,赶紧抓着闫钰再演示一遍,自己跟着一步步学。
到了晌午,沈秋总算是在师尊那里混了过去。
两人在饭堂坐下,沈秋看了眼对面狼吞虎咽的闫钰,一时间懵住了。
沈秋:“师哥……你……很饿吗?”
饭堂里正值人最多的时候,声音嘈杂,闫钰没听见他说的话,只自顾自地用力往嘴里扒饭。
他吃得很快,有些没嚼就咽下去了。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几日没吃过东西一样。
但他似乎屏蔽了周围的一切,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狂塞。
不管自己有没有吃饱,他机械般地一口接着一口。
直到沈秋按住了他的手臂。
“师哥?师哥?”
沈秋唤了好几声,闫钰才呆滞地抬头。
沈秋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师哥?”
闫钰先是迷茫了一阵,看清楚是谁后才回过神,咽下嘴里的饭,摇摇头道:“没事。”
可沈秋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担忧。
闫钰把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放回去,说道:“真没事儿,吃你的,我不过是累了,有些饿。”
沈秋这下才坐端正了拾起筷子。
闫钰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失态。
他一遍遍地跟自己说都过去了,但是几乎没什么用。
十三年的情感,怎么能只字不提。
习惯是可怕的,就像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时候,有多希望喊住他的人是冼桓松。
习惯也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他被冼桓松养出来的细嚼慢咽,在潮汐谷一难后,被打回原形。
他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小少爷。
他日日夜夜都在想。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闫钰尽力压住,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
这一回,他按照冼桓松叮嘱他的,吃得很慢,很细。
却再也听不到对面传来的夸赞。
————
沈秋被师尊喊去逝情岛办事,来回可能要两个多月。
闫钰没了个闹挺的师弟跟在身后,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眼绿鳞蛇。
潮汐谷在涤霜城和洛水镇之间,和两边挨得都很近。
闫钰只要抬头稍微看远一点,便能依稀认出涤霜城的轮廓。
他不愿再看。
或许是被段冥仙君封印过,绿鳞蛇没敢再作乱,而是乖乖地待在谷底洞穴中,饿了就出来抓一些野味。
反正闫钰认为它改好后是肯定不会吃人的。
可闫钰不知道的是,绿鳞蛇的洞穴里经常会多出来很多白骨。
当初闫钰觉得它的洞穴里阴森森的,于是便没进去过多少次。
他忽然奇怪地往身后瞧了瞧,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收回目光。
闫钰御剑来到潮汐谷谷底,绿鳞蛇貌似感觉到了,提前从洞穴里出来迎接。
绿鳞蛇双眼放光,闫钰冲它招招手,它就慢慢移到了他身边。
闫钰靠着墙壁坐下,摸摸它的脑袋,跟它诉说着自己离开潮汐谷后发生的一些事。
闫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语速缓慢,让人感到舒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闫钰才拍拍衣服起身离开。
他不能离开太久,过会儿还要去师尊那里一趟。
当闫钰回到闫家时,立刻就来到了师尊屋前。
他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后才推开门。
刚踏进屋里,闫钰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许长老盘坐于桌前,并没有抬头看他。
闫钰行礼道:“师尊。”
许长老没说话,一直在低头临摹书法。
空气凝固了几秒,等到许长老放下笔,才肯抬头睨了他一眼。
许长老:“方才你去哪儿了?”
闫钰没想到师尊会问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心虚。
闫钰磕磕绊绊道:“我……我没去哪儿。”
许长老明显不信,他愤愤地拍了下桌子:“那为何我去涤霜城的时候,在潮汐谷附近瞧见了你?”
闫钰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他老是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那个人是师尊。
闫钰根本没空去思考师尊怎么会去涤霜城,他脑袋里想了无数个说辞,但都觉得太假。
许长老也没给他编造谎言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可知潮汐谷底下藏着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几乎没人敢靠近那里。”
闫钰垂眸回答道:“绿鳞蛇。”
许长老:“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去?”
闫钰:“绿鳞蛇早就段冥仙君被封印了。”
许长老眼神一凛,直直地盯住闫钰:“世间传闻的皆是段冥仙君杀死了绿鳞蛇,你又是从何得知封印一事的?”
闫钰被噎了一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许长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嘴里喃喃道:“该不会……封印……没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绿鳞蛇本性凶恶,对人间百姓来说是一场无端的祸害。
如果绿鳞蛇真的挣脱封印,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个人殒命。
许长老想想都害怕。
但他没法确定,也不能引起恐慌。
最终许长老只是重重地叹口气,看着闫钰说道:“往后不准再去!”
闫钰低着头,没出声。
许长老被他的态度激到,厉声喊:“听见没有?!”
闫钰还是犟着不说话,明摆着不肯。
许长老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指着闫钰的脸,说道:“好……既然你这么倔,就罚你两月禁闭,给我好好反省!”
闫钰一旦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就不会轻易认错。
他给师尊行了个礼,然后直接回屋领罚。
自从他来到闫家以来,许长老从未罚过他,恰恰相反,许长老对他比其他师兄弟要更为宽容一些。
闫钰认为,大抵是许长老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发现他穿着破烂,“无家可归”四个字就差点写在脸上了,所以动了恻隐之心。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但这次,怕是真的逃不过去。
许长老虽然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他做更多要求,但碰到这种危害苍生的事情,许长老还是有底线的。
闫钰也倔,绿鳞蛇帮了他,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果按照“知恩图报”来说,或许当年冼临舟捡了他算“恩”,而挖掉他的灵核算“报”。
可这桩事情始终两清不了。
因为他们都算错了一件,那就是爱。
谁也没有想到。
闫钰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被关了两个月,一天不少。
师兄们虽然不清楚闫钰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在送饭的同时,也在劝他去给师尊道个歉,或者他们可以帮忙带话,说不定能够早点结束禁闭。
闫钰摇摇头,谢绝了师兄们的好意。
关禁闭的日子不太好受,却远不及他在潮汐谷的那段时光。
等沈秋回来的时候,闫钰正好被放出来一个星期。
沈秋是个心思少的,他出去办完事,还得了空闲游玩一阵,现在才回到闫家。
瞧见好久没见的师哥,他第一句话就是“师哥你怎么瘦了?”
闫钰僵硬地勾了勾嘴角,道:“最近胃口不好。”
他没准备把禁闭一事告诉沈秋,其他师兄也不可能拿这事儿到处乱说。
沈秋揽住他的肩膀,说道:“正巧我这次出去带了不少好吃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完全不给闫钰拒绝的机会,沈秋已经揽着他往屋里走。
第40章 交代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闫钰心底的伤疤渐渐愈合,但这并不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少了灵核,闫钰的灵力比其他人都要差一些, 但不妨碍他的功法是师兄弟里最厉害的, 和在冼家时一样。
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了多少苦,才能藏住灵核的秘密, 看起来和其他弟子别无二致。
闫钰不再像从前那个风发少年,而是变得成熟稳重,甚至比师兄们要更加可靠。
他的易容术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超过师尊。
在外人面前,他一直保持着温柔和善的形象, 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失态, 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崩盘的样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
但是面具戴久了,可能连闫钰自己都不记得原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他在师尊柜子里发现了一顶斗笠, 和一把铁鞘上刻着奇怪经文的匕首, 闫钰脑袋空了一瞬。
挖灵核。
顾大师。
许长老。
师尊。
有时候只需要解开绳子上的一个死结,便能串起所有的事情。
这是闫钰多年来情绪最失控的一次。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许长老见他的第一面时表现怪异,为何许长老会收他做弟子,为何许长老待他宽容。
怕是因为许长老的内心也会感到愧疚。
可他不要这份愧疚。
许长老似乎对闫钰的质问并不感到意外,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子, 现在两颊通红,气汹汹地瞪着他。
闫钰挑起一边眉毛, 把当年那柄挖了他灵核的匕首摔在桌上,吼道:“既然您早就认识我, 又何必演这十年的戏!”
他知道顶撞师尊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他目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
许长老知道,从他留下闫钰的那一刻起,就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他没有太多惊讶。
闫钰承受着巨大的矛盾心理,许长老在某种程度上,既是杀了他的人,又是救了他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连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
满腹委屈无处发泄,最终灌入自我挣扎的田园,成为最毒的草药。
但许长老扔给他一本红色烫金的请帖,好似给他指明了道路,在他看清是谁的婚礼后,又好似把他推下悬崖。
“冼桓松”三个字很久都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忘了,放下了,可结果是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他攥住心口的衣服,那里已经没有灵核了。
他的灵核给了他最爱的人。
而他最爱的人要娶别人了。
难道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过往的情谊……
闫钰咬牙骂了声脏话,差点呼吸不过来。
许长老看他这模样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道:“这是冼家寄过来的请帖,我没空,你带一个师兄弟替我去参加吧。”
闫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看向许长老,双目无神地问道:“我去?为何要让我去?”
许长老:“去看看也好,回来也可以收收心。”
闫钰垂眸继续盯着请帖上的名字,指尖不停地颤抖。
“好。”
许长老可能只是为了让闫钰能够真正地放下执念,安心修炼,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会让他失去他最疼爱、最亏欠的徒弟。
————
闫钰坐在桌前,台面上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他把请帖平摊在桌上,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海枯石烂,刻骨铭心。
冼桓松,凭什么你能忘记之前的一切,剩他一个人独守着回忆。
他就跟个跳梁小丑一样,没人在乎他卑贱的爱。
突然,闫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他能够让冼桓松知道,他的灵核是自己给的,那他会不会一辈子记得自己了呢?
闫钰竟然很期待看见冼桓松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火红的“囍”字太过耀眼,灼伤了他的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沈秋推门走进来,看起来像在为明日的婚礼而感到兴奋。
闫钰立马收起神情,换回了平日里的温柔模样。
这么些年下来,因为屋子离得近,沈秋跟闫钰混得最熟最亲。
他大大咧咧地往闫钰旁边一坐,闫钰看了他一眼,说道:“人家结婚你激动个什么?”
沈秋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道:“就是激动能出去玩儿了而已。”
他小声嘀咕道:“幸好幸好……”
闫钰:“幸好什么?”
沈秋尴尬地笑道:“没什么。”
闫钰没多问,而是拿出他最后一枚梅花镖放在桌子上,推到沈秋面前。
沈秋疑惑地看向师哥,问道:“你不是教过我了吗?”
闫钰:“嗯,但这枚是我从小随身佩戴的,意义非凡,现在送给你。”
沈秋:“送给我?”
闫钰:“对,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沈秋:“等等……可是……为什么?”
他认得这枚梅花镖,是师哥最宝贝的东西,平日里虽很少见他拿出来,但他每次打斗过后都会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
师哥怎么会突然把梅花镖给他?
沈秋不敢要。
闫钰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为什么,你收着便是。”
见沈秋还是缩着手,闫钰直接把梅花镖塞进对方衣领,末了还拍了拍。
沈秋反应过来后,也没再推脱。
他不知道师哥在想什么,但他最听师哥的话。
无论师哥想怎样,他都能奉陪。
闫钰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笑了笑,既带着释然又带着一点悲凉。
希望沈秋能代替自己好好护着它。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好了,这是最后一样。
他什么都没了。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相当于变相的交代后事。
闫钰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东西,基本上都没了。
人们都说世间幸福美好朝夕伴,却无人点醒人生坎坷遗憾终常在。
他命苦,他认了。
如果人间是这样,他或许不会再来。
大概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想要再看一眼曾经最爱的人。
沈秋看见请帖被闫钰压在胳膊下,就抽出来拿到自己跟前。
闫钰回过神,沈秋在灯光底下仔仔细细地读着请帖。
“……冼家少主冼桓松和清家小姐菱歌举行结婚典礼……”
读者无心,听者有意。
闫钰只觉得这些文字像一把利刃,凌迟了他一遍又一遍。
反正颠来倒去就是那一句话。
冼桓松要结婚了。
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千刀万剐。
沈秋指着请帖上冼桓松的名字问闫钰:“诶,师哥,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去过冼家嘛,那你认识新郎官吗?”
闫钰的确在无意之间提过一嘴,没想到沈秋这小子会记得。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才传来闫钰沙哑的嗓音。
“不认识。”
仅仅三个字,却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认识。
他不认识什么婚礼的新郎官。
沈秋见他状态不大好,就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师哥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还给我梅花镖。”
沈秋越想越不对劲:“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闫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可把沈秋给搞急了,闫钰按住他正欲起身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
闫钰朝他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最近有些烦心而已。”
沈秋往前凑了点,胸有成竹道:“师哥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跟我说,兴许我能帮你摆平呢。”
闫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往沈秋凑过来的脑袋上一敲,道:“怎么那么好奇呢。”
“还有,你连我都打不过,能帮我摆平什么?”
沈秋揉了揉被打的脑门,奄奄地坐了回去,嘴里嘟囔着:“我这不是想帮你分忧嘛……”
“知道你的心意了,”闫钰看见旁边的垂下去的头,又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但师哥自己能调节好。”
沈秋很好哄,脸上的委屈消失殆尽,换上了恃宠而骄的笑容。
他就知道师哥不会真的厌烦他。
师哥跟他最亲了。
师哥对他最好了。
沈秋把面前的请帖工整折好,再交还到闫钰手中。
外头一轮明月高挂,已是亥时。
明日两人还要早起赶路到涤霜城,因此闫钰让沈秋早些去睡。
随着屋门被“吱呀”一声阖上,闫钰莫名松下一口气。
他收好请帖,熄灭烛火。
闫钰满怀心事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思考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
准确来说,是他的计划。
他需要一个周密的万全之计。
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
明日……他势必要让冼临舟付出代价。
至于冼桓松……那就祝他新婚快乐。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冼桓松还记不记得他。
闫钰觉得大概是有印象的吧,毕竟那十三年是磨灭不掉的。
他竟然开始幻想,等冼桓松看见这张脸,会不会觉得熟悉?
放下难,释怀更难。
闫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多年前一份青涩单纯的爱,记忆犹新。
他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名为思念的东西叫他原形毕露。
他几乎每一个夜晚都是伴着记忆里冼桓松的样子入睡。
不仅如此,冼桓松还会热烈地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中。
像是他们从未分离。
闫钰闭上眼睛,心中却波涛汹涌,注定又是一个难眠夜。
不行……他不能让冼桓松忘记他,相反,他要以某种方式,让冼桓松永远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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