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闲谈
反正到最后, 柏鬼王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严平安不会忘记当他说自己带了先生的衣服时,自家先生想要刀了他的眼神。
严平安:“……”
他说错什么了吗?
所以这衣服,他到底是该带还是不该带。
他又为何要承受这么多。
不仅如此, 柏云兮还被以体寒为由, 强行关在屋中,哪里都不准去,更别提什么逛青楼了。
柏鬼王憋屈得很, 抓心挠腮地想出门,他在屋里转了又转,蹦了又蹦,几经屋门而不开。
柏云兮觉得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事,差点就再次跳湖来证明自己。
但是当他一对上君无殇的眼睛, 堂堂鬼王立马怂了, 只能恹恹地老实地回去坐好。
至少是相安无事地到了婚礼前夕。
冼桓松也是很反常,在那日被从青楼抓回来后,竟规规矩矩地配合冼临舟安排的各项婚礼事宜。
大婚临近, 满目朱红, 锣鼓喧天。
涤霜城一片热闹繁华之景,数不尽的祥和安宁。
“小姐,您真好看。”侍女站在菱歌旁边,望着镜子不由地夸赞道。
菱歌害羞地低头笑了笑。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奢华的冠饰,眼中露出点点光影。
凤冠霞帔伴朝阳, 佳人美景锁时光。
菱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要结婚了。
她是今天的新娘。
菱歌抬手摸了摸肚子, 似乎也能感受到小生命的激动。
她温柔地垂眸,轻轻地问:“宝宝, 你是不是也替妈妈高兴啊?”
侍女在一旁适时出声:“所有人都替小姐高兴。”
菱歌眸光一闪,抚摸着肚子的手顿住了,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真的吗?”
“小姐小姐!”另一个侍女敲了敲门,“时辰到了。”
“好,”菱歌道,“我们走吧。”
由于新娘子的强烈要求,接亲仪式是没有的,自然也没有了花轿。
新娘子希望,婚礼一切从简。
菱歌盖着红盖头,被侍女搀扶着走进厅堂。
盖头底下,她笑得幸福又灿烂,当然还有一些紧张。
奉子成婚,本不是她认为爱情的模样,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她就满足了。
更何况,她爱他。
红盖头是半透光的,菱歌隐约间瞧见了前面同样一袭红衣的冼桓松,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撩动她的心弦。
可是,她的眸光一转,发现主位上空无一人。
菱歌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按道理说,清家嫁女儿,清家人不会不过来,可菱歌执意不肯邀请,一来是她认为清家人没资格,二来是她的目的就是摆脱。
所以,主位就安排了一个,归冼临舟。
而现在,冼临舟没有坐在上面,人也不在厅堂里面。
事实上,在菱歌来之前,先桓松就已经注意到这件事。
是他逼着自己结婚,而此刻又不出现。
冼桓松百思不得其解。
宾客大多都已经坐在了位子上,各自扭头聊天低语。
君无殇被安排在离主位最近的位子,柏云兮则觉得自己还是该有一些仙侍的自觉,于是就没急着落座,而是站在君无殇身后。
君无殇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朝君无殇挑了挑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别人家的侍从都是站在身后,我是不是也应该站在这?”
闻言君无殇皱了皱眉,对他说:“过来坐。”
“哦,好。”柏云兮笑了一下,没有任何推脱就挨着君无殇坐下。
装一会儿就够了,逗逗人。
柏云兮心里那一点老老实实当个好仙侍的想法烟消云散。
“段冥仙君。”
这时闫钰走了过来,朝君无殇行了个礼。
他看向坐在段冥身边的另一位,戴着面具看不出样貌,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柏……先生?”
柏云兮先是一愣,然后微微点头。
闫钰莫名松口气:“方才我又怕认错了人。”
想起那天落水的事,饶是柏鬼王这么厚的脸皮,也尴尬地笑了笑。
真挺丢人的。
最后君无殇把他抱走的时候,他有瞄见闫钰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也不知道在震惊什么。
反正柏云兮倒是想先找个地缝钻进去。
闫钰正巧被安排在柏云兮旁边的座位,他坐下后侧过身子,低声问:“柏先生您没有受寒吧?这个天的湖水还是很冷的。”
柏云兮确实畏寒,这次万幸没有在冰水里泡太久,才扛住了没有生病。
柏云兮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关心,温声道:“我没事,劳您费神。”
闫钰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段冥仙君,道:“您与段冥仙君又是一同来的吗?”
柏云兮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闫钰知道自己的鬼王身份,再称仙侍不太妥当。
于是,柏云兮只得微微点头。
闫钰挑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重新坐正了身子,垂眸自言自语道:“坊间的传闻不可信啊……”
“什么不可信?”沈秋刚坐到闫钰旁边,凑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闫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顺手也给他斟了一杯。
沈秋没纠结太多,而是绕过闫钰往隔壁桌看了一眼,就一眼,像做贼一样。
他偷偷地对闫钰说:“师哥师哥,你看段冥仙君身边那位是谁啊?我听闻段冥仙君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怎么今日却和那人挨得那么近?”
闫钰见过柏鬼王的样子,但大部分人只听过“柏先生”、“柏鬼王”的名号,有的甚至连柏云兮的大名都叫不出来,所以沈秋认不出来也正常。
闫钰想着既然柏先生特意戴上了面具,那一定是不想暴露身份。
因此闫钰本想随便糊弄过去,不料师弟突然连拍了好几下他的手臂。
“哦哦哦,师哥,我想起来了,这两天都在传段冥仙君带了个仙侍过来,想必就是他。”
闫钰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
仙侍?
柏鬼王什么时候成了段冥仙君的仙侍了?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你说是吧,师哥?”沈秋问。
闫钰放下自己的酒杯,看向这个同师门出身的亲师弟,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的脑门,不承认也不否认道:“少听些传闻八卦,多看看书,抄些经文。”
沈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端起师哥给倒的酒喝了一口。
闫钰督了眼垂头的沈秋,心中叹了口气,问他:“师尊又罚你什么了?”
沈秋闷闷地说道:“还是老样子,禁闭两天,经文十遍。”
闫钰:“刚放出来?”
沈秋摇摇头:“没,等婚礼回去再关。”
闫钰有点好笑道:“那正好赶上我把你带出来?”
沈秋:“嗯,差点就被师尊抓走了。”
闫钰:“又惹什么事儿了?”
“就……”沈秋结巴了一下,挠了挠头,“就是在晨读抄写经文的时候,我……传了个纸条,被师尊看到了,当场抓获。”
沈秋说到最后还有点委屈:“然后,被罚抄经文十遍,要在两天禁闭内抄完。”
“你自己犯的事,应当受罚,况且这罚也不重。”
沈秋哀叹一声:“这还不重啊!”
闫钰笑了笑:“我当初有被关过两个月禁闭,房门都出不去,每天只能靠师兄弟送饭活着。”
“什么!”沈秋明显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是啊师哥,你干啥了啊被关这么久?”
闫钰抿着唇摇摇头,不重要。
沈秋见他不想说,就也没多问,只是还有点震惊:“可是……师尊平日里不是最喜爱你的吗?你犯错了他有时候都当做没看见,怎么会……”
闫钰:“宽容是心疼,严苛是看重。师尊宽容我,也是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此外,他对我和你们一样严苛。”
闫钰推了一碟点心到沈秋面前:“我知道任谁挨罚都不好受,但是,别过心,罚过了就好了,要记着为什么挨罚,而不是记恨谁罚的你。”
沈秋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不会记恨,我知道师尊其实对我们很负责。”
闫钰:“嗯,知道就好,师尊不能把情绪都显露在脸上,你们要理解他。”
沈秋的语气轻松不少:“好。”
他默默拿起面前的点心咬了一口。
婚礼还未开始,越来越多的宾客落座,闲谈声也逐渐放大。
柏云兮刚和闫钰打完招呼,君无殇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
“怎么认识的?”
柏云兮刚想张口,猛然发现不对,若是他说实话,不就把翻墙这事儿暴露了么。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君无殇知道。
于是,柏云兮又把嘴闭上,卡了一会儿,等到君无殇看过来,他才磕磕绊绊道:“额……可能是几年前吧……见过一面。”
应该吧……他记得闫钰是这么说的。
君无殇没说话。
柏云兮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虚地朝他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听见君无殇的声音很沉,没有任何起伏:“几年前?你记得?”
哦,救命,他说这话时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失忆的状态。
有点慌张,导致脑子短路。
完蛋了完蛋了。
柏云兮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眼下只能故作镇定道:“不是我记得,是闫钰跟我说的。”
他偷偷瞄了一眼君无殇的脸,内心莫名感到紧张。
幸好君无殇“嗯”了一声以后,就没有再继续追问,柏云兮重重地松了口气。
似乎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柏鬼王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第24章 失踪
冼桓松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婚服, 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很合身。
金丝银线像蝴蝶在火红的蔷薇上停驻,而对他来说, 这身婚服更像是滚烫的明火, 灼伤了皮肤,他却没有勇气脱下。
冼桓松哪里不怕,这火烧得越烈, 他就越怕。
他甚至不敢碰,怕烫伤了手指,留下点点斑驳的罪证,洗不掉的痕迹。
冼桓松自嘲地摇摇头。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玉佩上,正绿色的岫岩玉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龙, 不似张牙舞爪, 只是直起了龙身,淡漠疏离,藐视众生。
他的拇指不断抚摸过龙纹, 犹豫着。
这是段冥仙君送给他的玉佩, 他一直很宝贝,不肯离身。
可是,他今天却不想戴着。
因为他计划着今晚的逃婚,所以这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婚礼,反而显出荒唐。
冼桓松觉得,他不能脏了这块玉佩。
但是冼桓松犹豫的点就在于, 这块深沉的绿色玉石下藏了不少他与宋知倦的回忆,以至于每次他都会盯着发呆, 脑袋里充斥着那些动心的时光。
或许……戴着这块龙纹玉佩,拜堂, 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就像宋知倦从未离去,穿着和他一样的婚服,站在他身侧,手里握着花球的另一条红带,和他相视一笑,然后躬身拜堂。
因此冼桓松还是将它佩在了腰间。
从屋子走到厅堂的路上,新郎官拿着红带花球,身后跟着两排侍从,一步一步,踏碎冬日暖阳,和满地落石。
厅堂内陆陆续续地有宾客落座,侍从小厮忙里忙外。
冼桓松站在厅堂中央,看着空空荡荡的主位,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泛起疑惑。
按道理说,冼少主的大婚之日,冼临舟肯定是第一个到的,可现在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逼婚又消失,冼桓松有些看不懂父亲的做法。
他正欲派人去寻一下,有小厮匆忙跨过门坎跑到冼桓松身边,焦急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少主,家主不见了!”
冼桓松一下子看向他:“什么?”
小厮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条,冼桓松立马拿过来看。
“婚礼照常进行,结束后去潮汐谷谷底找我。——冼临舟”
冼桓松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确定这是父亲的字。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看字条的语气,是留给自己的没错,但父亲此刻去潮汐谷,实在不合情理。
潮汐谷是涤霜城和洛水镇的分界线,虽然有座宽阔的桥,但不少人还是没有勇气越过这道深不见底的山谷。
多年前,涤霜城和洛水镇实际上是完全隔绝的。
因为,但凡有想过桥的人,都会被潮汐谷冒出来的绿鳞蛇攻击,跌落谷底,再无音讯。
民间传闻不断,却无人真正见过绿鳞蛇,而见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有孩童跑到潮汐谷边上玩儿,也会落得失踪下场,凡是失踪,凶多吉少,直接归结为被绿鳞蛇吃了。
久而久之,潮汐谷又称死亡谷,几乎没有人敢靠近,更别说穿过去了。
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很快便传到了仙京。
天君听闻事情的严重性后,想也没想,立马让段冥去涤霜城一趟,解决祸患。
段冥也是没有一丝犹豫就领了命,孤身一人站在潮汐谷的桥边,冷风萧索,黑衣飘荡,持剑挺立。
他御剑直达谷底,找遍了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在最后一个里发现了沉睡的绿鳞蛇。
这条蛇体积庞大,浑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绿色鳞片,周边围着数不尽的白骨。
饶是段冥仙君,也被这里阴森可怖的氛围震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绿鳞蛇被吵醒,睁开眼睛,祖母绿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嘶嘶”地吐着蛇信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来访者。
段冥稳住心神,集中精力去与绿鳞蛇周旋,让它盘着的身体打开。
绿鳞蛇几次差点儿咬掉段冥的胳膊,都被对方擦着衣角堪堪躲过。
好几回合,绿鳞蛇不占上风,也不处弱势,它有些烦躁不安,幅度逐渐变大。
段冥瞬间抓住了它的漏洞,在它冲向自己时迅速躲开绕到它脖子后面,先是刺入它的颈部,趁其晃神之际,再刺入它的腹部。
绿鳞蛇“哐当”一声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鳞片。
段冥微微松口气,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蛇。
绿鳞蛇本就不常见,强大到这种程度的更不常见,也不知道是吸了多少人的精气。
完全杀死毁尸灭迹是不太可能的,眼前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将绿鳞蛇封印在洞穴里。
除非有人刻意而为,否则这个封印永远不会消失。
况且,潮汐谷谷底的洞穴不可能有人会来,所以这个办法也比较保险。
段冥紧握天明剑,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印记,再注入大量法力,一条巨大的绿鳞蛇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龙纹石柱。
这个封印不是不能解开,但很难看出来。
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段冥又造出了几根一模一样的石柱,分散在洞穴中。
做完这一切,段冥稍稍用剑撑了一下地面。
应该是没问题了。
段冥仔细检查过后离开了潮汐谷,返回仙京复命。
往后,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通过潮汐谷上的桥面,涤霜城和洛水镇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
虽然没有了绿鳞蛇的威胁,但没人会主动跑到潮汐谷谷底。
因此,冼桓松觉得冼临舟的字条有点奇怪。
小厮看着渐渐坐满的厅堂,急切地说:“少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开始吗?”
冼桓松折好字条放进袖中,道:“继续派弟子去潮汐谷桥边找,我们先开始。”
“是。”
小厮快步离开厅堂。
正巧菱歌踏过了门槛,松开了侍女的手,独自缓缓走来。
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菱歌的身影。
待两位新人正对着堂前站定,锣鼓响了三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小厮的声音洪亮,锣鼓的响声清脆,贯穿了整个厅堂。
门上和柱子上贴满了“囍”字,夺目又美好,让人觉得心脏被填满。
柏云兮难得正襟危坐,看着眼前夫妻对拜的画面,脑袋里不由地开始幻想君无殇如果穿上婚服会是什么样子,肯定很好看。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有杯子倒下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在意,也可能是听错了。
堂前圆满,浓情蜜意,上演一出绝美的婚礼。
对拜直起腰的瞬间,冼桓松的身体猛地一震,透过红盖头,他能看到一点模糊的面孔。
太像宋知倦了。
太像了。
他太思念他了,恍惚间以为他就在身边,和自己拜堂。
冼桓松愣了半天,眼睛直直地望着盖头,望着模糊又熟悉的脸,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刀片,那个名字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又痒又痛,只能咳出泣血的伤口。
直到菱歌轻声开口,他才犹如大梦初醒,立马垂眸,转身面对堂前,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微红的眼眶。
“送入洞房——”
又是满堂锣鼓,一声声敲在冼桓松的心上,醒了假象,醒不了遗憾与念想。
宾客掌声雷动,送新人踏出厅堂。
冼桓松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抖,都很虚。
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心中却酸楚泛滥,无比空落。
冼桓松咬咬牙,宽慰自己,再熬一会儿,先在洞房花烛夜前找到父亲,然后再借着月色星光,逃婚。
仪式结束后,新娘提前到婚房候着,新郎官会去厅堂敬酒闲聊。
冼桓松没有回到厅堂,而是跟小厮交代安排好宾客后,在一处偏屋坐着。
不一会儿,君无殇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柏云兮和两只小鬼。
冼桓松立刻起身行礼,再从袖子里拿出冼临舟留下的字条递出去。
君无殇接过看了一眼,抬头皱着眉问:“是你父亲留的?”
冼桓松点点头。
君无殇的目光再次回到字条上。
潮汐谷谷底。
洞穴。
绿鳞蛇。
君无殇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情况。
“仙君,怎么办?”冼桓松恳切地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就敬爱的人。
君无殇声音沉稳:“谷底有三个洞穴,最好结伴同行,还差……”
君无殇突然噤声,转头看柏云兮。
他心里是不想让他去的。
他经历过,知道是什么情况,知道有多危险。
可某个鬼王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坚定地对上君无殇的眼睛。
君无殇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了。
他扭过头继续道:“还差一个人。”
柏云兮低头同严平安说道:“去把闫公子找来。”
严平安点头,拉着时小喜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跟着严平安进来的不止闫钰,还有沈秋。
“这是我师弟沈秋,偏要跟过来。”闫钰一进门就先对着屋内众人解释,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无奈。
他还不清楚柏先生找他过来干什么,解释完了才察觉到屋子里怪异的气氛,眨了眨眼,看向柏云兮:“您找我?”
未等柏云兮说话,冼桓松率先行礼道:“闫公子。”
闫钰马上回礼:“冼公子。”
冼桓松:“是这样,家父可能在潮汐谷遇到了危险,现在毫无音讯。我需要您帮个忙,一起去找他。”
闫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还是身旁同他一样震惊的沈秋开了口:“冼家主他……失踪了?”
冼桓松摇摇头:“不完全是。家父留下了字条,说让我们去潮汐谷谷底。”
闫钰:“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诱饵。”
冼桓松:“想过,可是刚刚小厮说在潮汐谷边上发现了家父的印章。”
他看向桌上静静躺着的白色印章,是二十分钟之前那批去潮汐谷找人的弟子带回来的。
闫钰和沈秋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冼桓松:“就算是陷阱,我父亲也在那里,我必须去。”
闫钰深深地看了眼冼桓松,对方的眼睛蒙了一层雾,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我帮你。”
第25章 潮汐
众人来到潮汐谷的桥边, 闫钰、冼桓松和沈秋先一步御剑飞到谷底。
严平安唤出自己的剑,对柏云兮说道:“先生,我们先下去了。”
柏云兮点点头。
严平安站在剑上, 一把拉过时小喜, 扶着他肩膀让他站在自己前面。
时小喜还没有反应过来:“嗯?什么?等等,你干嘛?”
严平安:“别乱动。”
时小喜:“不是,你要带着我御剑?”
严平安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自己会?”
时小喜当然不会。
时小喜:“那你别让我站前面啊!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等时小喜说完, 严平安就施法升起了剑,带着他快速往下冲。
时小喜的叫声响彻山谷,提前到达谷底的沈秋都已捂起了耳朵。
桥边只剩下君无殇和柏云兮两个人。
君无殇唤出天明,柏云兮自觉地凑到他身边,悄悄地跟他说:“我也不要站前面。”
君无殇没回话, 主动先站上去。
柏云兮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他算是跳到君无殇身后,直接用胳膊环住了君无殇的腰。
果不其然,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
“柏云兮。”君无殇警告般喊了一声。
柏鬼王怂得立马松开手, 换成了抓住君无殇腰间的衣服。
柏云兮有些失望,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抱一下。
不过他在心中咂舌,虽然只是一瞬,但段冥仙君的腰是真好摸。
柏云兮看着面前人宽大的黑袍,竟然想再来一次。
可惜君无殇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确定他站稳后,就御剑升腾, 飞向谷底。
双脚离地重心失控,柏云兮猝不及防地抖了抖。
君无殇低头看见自己腰上那双白净修长的手用力抓着衣服, 指尖有些泛红。
他不由地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等他们两个到达谷底,人就齐了。
看着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从同一把剑上下来, 还靠得很近,冼桓松和沈秋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们只当那位白衣服的是段冥仙君的仙侍,没有想过其他的。
原来,段冥仙君对仙侍这么亲近的吗?
只有闫钰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瞧见身边两个惊讶的人,心中不免泛起一股优越感。
若是他们看过段冥仙君横抱着这位“仙侍”,怕不是下巴都要掉下来。
闫钰哼了哼,心情舒畅地低声说:“大惊小怪。”
两个人闻言一起转过头看他。
沈秋狐疑道:“师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没告诉我?”
闫钰装作很懂地挑挑眉,没说话。
沈秋看他这表情就明白师哥肯定瞒了些东西。
“师哥。”
沈秋拽着他的袖子摇晃。
闫钰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迎着沈秋期待的眼神,闫钰最后还是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切,”沈秋瘪了瘪嘴,松开了手,“不说就不说。”
闫钰往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少关心这些。”
“哦。”沈秋揉了揉自己脑袋,有点委屈,“师哥你老是喜欢敲我脑袋,都敲傻了。”
闫钰笑得眼睛弯了弯。
“闫公子……和师弟关系很好啊。”
“啊,”闫钰看向忽然开口的冼桓松,“对,我们关系很好。”
一提到这个,沈秋就来了精神,他对冼桓松说道:“那可不,我跟师哥最要好了,同师门的师兄弟里只有我们这么亲。”
“是吧师哥?”说罢他又去征求闫钰的赞同。
闫钰“嗯”了一声,把沈秋的脸推远一点,不然都要贴上来了。
冼桓松笑了笑,眸光中很是羡慕。
从他们身上,他貌似看到了另外两个人。
这时,君无殇走了过来,看向左边的三个洞穴,几乎一模一样。
他深知当年他亲手封印的绿鳞蛇在哪个里面,于是君无殇站定在最后一个洞穴前面,柏云兮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严平安:“先生,那我们……”
君无殇看了眼一个人往第一个洞穴走的冼桓松,跟柏云兮对视一眼,喊住了冼桓松。
君无殇:“让闫公子跟你一起。”
冼桓松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沈秋:“师哥我也跟你一起吧?”
闫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你和那边两位一起。”
沈秋知道他指的是严平安和时小喜。
沈秋:“可是……”
闫钰:“我不会有事,你自己要当心。”
顶着沈秋担心的目光,闫钰安抚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走到冼桓松身边,朝他点点头。
柏云兮也给了严平安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沈公子,都不要受伤。”
严平安咬了咬唇,重重地点头,拉着时小喜走向沈秋。
时小喜的脸色比平常更加惨白,可能是刚刚飞太快还没缓过来,也可能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而感到害怕。
严平安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好几眼自家先生。
柏云兮朝他们两个挥挥手,还指了指君无殇,表示自己跟在他后面不会有事。
严平安这才收回目光。
先生跟着段冥仙君,肯定没事。
严平安对沈秋说:“沈公子,我是严平安,这是时小喜。”
沈秋点头,看起来也是心不在焉。
严平安跟着先生这么久,多少更加精明一些。
严平安:“闫公子有冼公子陪着,你不必太担心。”
沈秋长舒口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挂心我师哥?”
严平安心道,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严平安:“猜的。”
沈秋:“……”
不过严平安又道:“看得出来闫公子也很挂心你。”
沈秋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吧。”
洞穴里比外边更加阴冷潮湿,“滴答”的水声在空寂的环境下更为明显,一下下敲在时小喜的心上。
他身体发抖,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平安身后,抓着对方袖子的手不断收紧。
严平安往后看了一眼,心中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时小喜冰凉的手。
时小喜先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震,等手上逐渐传来软乎的触感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稍稍用力回握住,温暖从手心流入,驱散了满身寒意。
时小喜又往前靠近了一点,跟严平安的后背,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时小喜觉得自己跟了先生出来这么久,胆子至少变得大很多,换作以前,他可能连谷底都不会下来。
他也不能说一直依赖严平安或者先生。
洞穴里的气氛太诡异太恐怖,沈秋默默唤出自己的剑攥在手里。
走着走着,沈秋突然开口问:“你们……也是和段冥仙君一起来的?”
严平安在脑子里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对,我们是段冥仙君的仙童。”
其实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哪里有人家的仙童邪气比仙气重的。
沈秋看起来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怎么从未听说过。”
严平安:“我们……刚来。”
沈秋:“那位仙侍呢?总不见得也是刚来吧?”
严平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糊弄过去:“我们也不知道。”
沈秋虽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沈秋换了个他更感兴趣的话题:“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关系很好?”
严平安:“……”
严平安:“嗯。”
“怪不得呢,倒是件新鲜事儿。”沈秋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今日一见,段冥仙君与传闻中的大庭相径。”
越往里走洞穴越暗,三人的脚步逐渐放慢,四周静悄悄的,沉默无尽地蔓延。
沈秋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两盏灯笼,用灵力点亮,抛了一个给严平安。
时小喜哆哆嗦嗦地捏了一下严平安的手,问:“还没到头吗?”
严平安的声音还算平静:“没有。”
“等等,这是什么?”
沈秋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用灯笼照亮地面上一小截像是被折断的荆条,上面带着尖锐的刺。
沈秋刚刚差点踩上去。
严平安拉着时小喜一起走过来蹲下,他借着光仔细观察起那一截荆条,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时小喜则没有严平安那么敏感,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普通的带刺荆条。
“不对,”严平安松开牵着时小喜的手,拾起来摸了摸,“这不是荆条,而是藤条。”
沈秋:“藤条上怎么会有刺?”
严平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沈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听闻鬼都有一片血藤林很有名,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会不会这就是血藤?”
严平安毫不犹豫道:“不会,血藤上没刺。”
沈秋看了他一眼:“你见过?”
严平安被噎了一下,道:“对,曾经去看过。”
沈秋:“我以为仙童一般都没什么机会离开仙京。”
严平安:“……”
这句话倒也没错。
“肯定不止这么一点,”严平安放下藤条,拍拍衣服站起来,“抓紧,我感觉快走到底了。”
他捡起地上的灯笼先往前走,时小喜赶紧跟着他。
沈秋看着前面两个小小的背影,心中有点好笑。
体积不大,胆识倒不小。
没想到就连段冥仙君的仙童也与别人的不一样。
还真如严平安所说,越往前走地上的藤条越多,甚至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虽然都是些被截断的,但密密麻麻的还是有点瘆人。
没过多久,三人走到了一个挂满藤条的洞口前。
严平安怔愣了一下,拨开藤条迈进去。
山洞里不算太暗,能刚好看清楚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藤树,藤条张牙舞爪地往外延伸,根根带着粗硬尖锐的刺,顶端长着红色的藤叶。
严平安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蹦出四个字。
“这是血藤。”
第26章 从心
这棵参天的血藤树占据了近一半的空间, 树干粗壮枯燥,相比鬼都,这儿的藤叶是深红色, 像是血液在空气中滞留了太久。
严平安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藤条上的尖刺时,时小喜喊了出来:“严平安!”
严平安才回过神来,被时小喜拉着往后退。
时小喜:“你怎么了?”
严平安甩甩脑袋:“没事。”
沈秋也走了过来:“血藤?不是只有鬼都才有吗?”
他又看向严平安:“你不是说不带刺吗?”
严平安:“我见过的是没刺的, 而且,我从未听说过除了鬼都以外,别的地方也有血藤。”
沈秋摸了摸下巴:“真是奇怪……”
地上布满了垂下来的藤条,血红带刺,很难让人感到舒适。
时小喜咽了口口水, 咬着自己的舌尖, 踮着脚跟在严平安身后,因为害怕踩到藤条上的尖刺,走得慢而仔细。
严平安让时小喜站在原地别动, 他自己先上前摸了摸树干:“怎么会……”
潮汐谷荒芜了这么久, 这棵血藤是如何长成这样茂盛不衰的。
“当心!”
刹那间,严平安感到一阵烈风从他耳边穿过。
一根蠕动的藤条被梅花镖钉在树干上,沈秋放下手臂:“刚刚那个藤条在动。”
严平安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一眼,赶紧退出了树枝密集的地方。
严平安对沈秋说:“谢谢,梅花镖练得不错。”
沈秋挑了挑眉毛:“厉害吧,师哥教的。”
不过没等他得意多久, 严平安的瞳孔忽然放大,指向他身后:“看你后面!”
沈秋立马转头, 看见地上耷拉着的藤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沈秋皱着眉道:“这下有些要命了。”
————
最后一个洞穴不如其他两个昏暗,至少能够看清眼前的路。
柏云兮反常的没什么动静, 一路上都沉默着低头走。
君无殇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
柏云兮猛然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君无殇没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等着。
柏云兮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自己脚下的石头:“想问很多事,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他又抬头:“我估计就算我没有失忆,也会想问。”
想问你和冼家主怎么认识的,想问你和冼家有什么关系,想问为什么你对冼少主不一样……
这些都想问。
其他的也想问。
柏云兮的眼睛干净透亮,没有任何杂质,君无殇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为什么?”
柏云兮:“因为我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无论我有没有失忆,无论我以前是否知道,我都想再听一遍。”
柏云兮这话不知真假,君无殇也辨别不出来,他只是感觉到自己沉重有力的心跳。
君无殇默默攥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可痛感全无。
柏鬼王可能说得无心,君无殇却听得真切。
按道理说,君无殇清楚柏鬼王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说话不过脑,更不一定会过心,所以他不应该相信,不应该被影响。
可事实上却是,君无殇无法控制自己强烈的心跳,就算之前听过好多遍这种话,可每当再来一遍时,他照样沦陷。
君无殇记得,某个鬼王以前一直没个正形儿,总把“喜欢”挂在嘴边。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到头来却发现每每听到都会心动。
柏云兮见对方不说话,于是自顾自道:“其实失忆这事挺不舒服的,眼前的很多东西似曾相识,却总有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无力与心慌。”
柏云兮:“至少现在我要尽量记住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
君无殇眨了眨眼,所以……不是只想了解他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尘封的箱子伤痕累累,谁也打不开,渐渐地,就算里面装着多好的宝物,也不过是一堆破烂木头。
柏云兮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他疑惑地眨眨眼。
他有说错什么话吗?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虽然只有一瞬,但柏云兮还是捕捉到了,君无殇刚刚肯定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因为自己说想更加了解他,所以才不舒服的吗?
和其他人相比,君无殇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对于柏云兮而言,君无殇一直披着一层“前男友”的身份,可是这仅仅代表了他们过去可能有些不好的经历,但不能代表他们现在的关系。
自从柏鬼王失忆以来,只跟从自己的内心做事。
像是在与君村初见时对君无殇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一切从心。
此刻,他的心告诉他,没有任何缘由,他就是想要了解身边的这个人,无论是他的喜乐忧愁,还是伤痛悲悯,对他来说都有意义。
柏云兮咬了咬唇,矛盾的心情源源不断。
他既想要让君无殇明白,又害怕君无殇困扰。
空气沉寂了许久,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走着。
就在柏云兮终于受不了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君无殇突然停了下来。
柏云兮:“……怎么了?”
君无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瞳孔微微放大,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暗的前方。
柏云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让他感到周围的气氛更加奇怪。
柏云兮:“君……等等,你干嘛?!”
一股气流猛然击中柏云兮,他被“哐”的一声压在了墙壁上。
下一瞬,柏云兮就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然后,他低头看看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捆绳索,再不可思议地看向冷眼站在那儿的段冥仙君。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君无殇:“在这儿待着,别跟过来。”
柏云兮:“不跟就不跟,你把我绑起来干什么?”
君无殇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柏云兮:“……”
他就这么不可信吗?
好吧虽然他肯定没有那么老实,并且有很多前科。
君无殇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一头钻进无尽的黑暗。
柏云兮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捆得死死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绳索。
柏云兮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影,急切地喊:“君无殇!”
没有任何回应。
啧,该死。
柏云兮不明白,之前君无殇都会让自己跟着,怎么这次不行了?
他想起刚才君无殇奇怪的神情。
该不会……是君无殇提前察觉到前面有危险,所以不想带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拖油瓶吧……
柏云兮立马摇摇脑袋排除这个原因。
不会的,君无殇不可能认为他是个拖油瓶。
那就只能是……
君无殇拿不准危险的程度,无法保证他的安全,因此把他留在这里。
而在什么情况下,段冥仙君会不能保护他呢?
是在段冥仙君自己会受伤的情况下。
柏云兮暗骂一声,伴随着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柏云兮的手臂使劲往外撑,却还是不能挣脱这个绳索。
怎么办啊,他不能让君无殇一个人去面对。
柏云兮失忆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
君无殇又是一个人走在洞穴里。
又是……一个人。
数不清天地间多少年,他都是一个人,没有顾虑和牵挂,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君无殇看似闲庭信步地走着,实则脚步沉重。
他坚信他的预感没有错,那条绿鳞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苏醒,而且貌似变得更强大了。
君无殇不知道是谁把绿鳞蛇的封印解除的,况且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能做到这些的人,实力绝对不会差。
君无殇停在洞口前,他隐隐约约听到绿鳞蛇吐信子的声音。
看来没让柏云兮跟来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分出精力保护他。
柏云兮待在那里,很安全也很保险。
君无殇收好心思,迈入泛着绿色幽光的洞口。
虽说他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当再次看见这条庞大的巨蟒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它的瞳孔绿得发黑,像是深渊一般能吸走人的魂魄。
它看见了“老朋友”,嘴角不自觉地裂开,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尖锐得能把“老朋友”刺穿。
君无殇默默换出天明握在手里,没有着急冲上去,而是在观察。
显然,当年绿鳞蛇被君无殇弄出来的伤口已经不复存在,不仅如此,它的鳞片甚至更加坚硬,很难有突破口。
君无殇有点头疼,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一条被封印住的蛇精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精气来帮助自己变强。
只能说……它被人喂养得很好。
一个多年的封印被解开,一条更强大的绿鳞蛇,一次离奇的失踪。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还会有什么呢?
君无殇持剑跃到绿鳞蛇的面前,嚣张地对上它的眼睛。
绿鳞蛇吐着蛇信子,差点就要忍不住见到“老朋友”的激动,身体扭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咬上去。
但段冥仙君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
柏云兮庆幸自己的手指还是可以送的,他唤出微霜,控制着它划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第一下没有成功。
柏云兮看着白色的剑身,想起这个绳索是君无殇设下的,可能需要君无殇的灵力才能解开。
对了,羁绊结!
羁绊结上肯定存在着君无殇灵力的气息。
果不其然,挂着羁绊结的微霜立马就划开了绳索。
他被“粘住”的脚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在身体解放的一刹那,柏云兮握着微霜,一丝一毫都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君无殇消失的地方奔去。
第27章 婚礼
冼桓松和闫钰这边更加安静, 两人不过是今日才见面,两家的交情又浅,自然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聊。
与其说是安静, 不如说是一种尴尬。
冼桓松叹了口气, 毕竟闫钰是客人,他是主人,不能让客人感到不适。
于是冼桓松主动开口:“闫公子和师弟一起来的?”
闫钰好像被吓了一跳, 放空的眼神逐渐聚焦,答道:“对,师尊让我挑个人带着,我就把他带来了。”
闫钰扭头看向冼桓松,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新婚快乐。”
这下子换成冼桓松愣了一愣, 很快便抿唇浅笑:“谢谢。”
新婚快乐。
冼桓松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
搭配自己身上火红的婚服, 还真是刺耳,他不怎么爱听。
冼桓松转换了话题:“闫公子在涤霜城还习惯吗?”
闫钰似感慨道:“挺习惯的,想来也很久没有吃到这里的菜了, 果真与红枫市的不一样。”
冼桓松好奇地瞥了一眼:“闫公子以前来过这儿吗?”
闫钰笑了一下:“很久之前了, 在涤霜城住过一段时间。”
“哦?”冼桓松提起了点兴趣,“我不曾料到这个,什么时候的事?”
闫钰:“额……大概是小时候吧,记得那时候我一有空就爱往城东跑,因为那边有一家铺子,专门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特别喜欢在里面逛。”
冼桓松的眼睛亮了亮:“那个铺子是不是叫‘天下第一坊’?”
闫钰眨了眨眼:“好像是叫这个,冼公子怎么知道?”
冼桓松看着闫钰说:“是不是那里的老板一直会念叨着一句话?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
闫钰顺着他的话跟他一起说了出来:“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冼桓松激动地要跳起来:“对, 没错,就是这句!”
闫钰:“我怎么会不记得?这可是他们那儿的招牌, 来一个人老板就会说一遍,他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真信了。”
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冼桓松侧头去看闫钰,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笑容明媚刺眼,他似乎好久没见过了。
眼前的影像模糊不清,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重合。
至少现在,他抓住了那一瞬间。
闫钰:“你也喜欢去那儿吗?”
“哦,我经常和……”冼桓松顿了一下,“和一个朋友去那里,虽然老板很奇怪,但是东西都挺好玩的。”
闫钰轻笑了声:“一个朋友啊……”
冼桓松不愿过多提起这个。
冼桓松:“既然你连‘天下第一坊’都去过,那你肯定也知道隔壁有家小酒馆,里面的……”
闫钰接上他的话:“青梅酒,我知道,很好喝。”
冼桓松:“对,青梅酒,你也爱喝?”
闫钰点点头:“涤霜城就他们家酿得最好了,我每次路过都会带两壶。”
冼桓松:“你不会觉得酒味很少,不好喝吗?”
闫钰看起来有些讶异:“不会啊,青梅酒本就要求酒味少而香,口味酸甜,只有那家酒坊可以准确拿捏住这个感觉,其他家的不是酒味过重就是酸味过重。”
冼桓松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除了我和他以外,没有多少人会喜欢。”
“什么?”闫钰问,“除了谁?”
冼桓松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闫钰看了他一眼。
冼桓松:“与我有相同品味的人并不多,也算是酒逢知己,改日我们一定要一起去喝一杯。”
闫钰:“好。”
回答完后他伸手拉了一下对方:“当心。”
一直看着闫钰的冼桓松才发现自己差点一头撞到墙壁上,前面已经没路了,是一个窄一点的洞口。
闫钰松开了他的袖子。
冼桓松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
闫钰:“没事。”
进入洞口以后,印入眼帘的首先是地上一圈的骷髅白骨,阴森可怖,再是满墙的藤蔓缠绕,密布在每一个角落。
冼桓松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番场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这……这是哪儿?”
闫钰倒还算镇定,他轻轻拍了拍冼桓松的肩膀。
冼桓松身体僵硬,脚上像被绑了千斤重,一步也挪动不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闫钰边走边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地洞一样的地方,除了刚才的洞口没有其他路了。
他唤出自己的剑,碰了碰地上的白骨。
冼桓松缓过来后立马跟上闫钰的步伐。
闫钰挑了挑眉,看向身后那个几乎贴着自己的人,问:“害怕?”
冼少主的眼睛瞟向其他地方,脸上有些不自然,说:“谁……谁害怕了,我……我只是在保护你。”
闫钰低低地笑了一声。
冼桓松突然皱眉道:“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闫钰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没听……”
“嘘——”
冼桓松摆出噤声的动作,随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喀哒喀哒……”
冼桓松赶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喀哒喀哒……”
很像骨头碰撞的声音。
等等,骨头碰撞???
冼桓松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地上堆着的白骨开始剧烈晃动,各个碎片拼成了一具完整的人骨。
冼桓松:“……”
救命。
这是冼桓松小时候在话本上才能看到的内容,没想到长大后能够亲身体会一遍。
他去寻闫钰的眼睛,发现对方已经被三具人骨围在正中央。
冼桓松:“……”
好吧。
闫钰能当上大弟子,功法肯定不差。
况且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因为人骨在慢慢“苏醒”,一个个“站起来”,目标显然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冼桓松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唤出了自己的剑。
剑身一扫,邪气散掉大半,人骨瞬间散落。
正当他快速解决这些人骨的时候,冼桓松的玉佩从腰间飞到了对面地上,在一群人骨的脚下。
冼桓松懵然地看着无故“离开”的玉佩,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段冥仙君送的。
自己随身戴了二十多年。
这下子人骨们也不朝着冼桓松走过去,而是围着玉佩,似乎在等他自投罗网。
冼桓松咬咬牙,挥剑斩刃。
只可惜,这次被他打散的白骨迅速重新“组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冼桓松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会……”
他看了看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玉佩。
不行,他无论怎样都要把玉佩拿回来。
冼桓松收回剑,打算一人闯过去。
这时,两条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藤蔓缠绕住了他的双臂,把他吊在了地洞中央。
藤蔓上的刺紧紧刺入皮肤,本就是红色的袖子变得深红。
冼桓松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臂挣扎一下茎刺就会扎得更深,于是他便不敢继续乱动,幸好他的脚还在地上。
“闫钰!”冼桓松扭头喊了一声,看到的却是对方的背影。
闫钰后背挺直,步伐坚定,一级一级地踏上台阶。
冼桓松肯定闫钰刚才听到了自己在喊他,但他没有回头。
这个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冼桓松:“闫钰……”
闫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脚步一顿,然后像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踏上去,站在最高处。
闫钰一直没有转身,直到洞穴顶部落下来一个被藤蔓完全包裹的人,吊在他背后。
几根藤蔓缩回顶部,露出了被绑着的人的脸。
冼桓松:“!!!”
他不敢相信地确认了好几遍。
冼桓松:“父亲……”
冼桓松:“父亲!!!”
藤蔓只剩两条,和冼桓松一样,冼临舟被吊着两只手臂,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只是人昏迷着。
闫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错开冼临舟看向冼桓松,之前和蔼温顺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换上的是一副更具有攻击性的凌厉面孔。
冼桓松就算再傻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冼桓松的声音颤抖:“这……是你干的?”
闫钰挑起一抹危险的笑容,没有回话,而是握着手中的剑,利刃缓缓滑过冼临舟的脸,然后五指用力,一道新鲜的伤口添在脸上。
冼桓松大吼:“你在干什么?!”
闫钰见他气急的模样,竟然有点享受,慢悠悠地开口:“我与冼家主留有私仇,今日想要一并解决。”
说完,他在冼临舟的肩膀上划拉了一个大口子,血肉翻开。
“什么……”冼桓松攥紧拳头,“我父亲是你绑走的?这就是你的目的?”
闫钰朝他挑衅地说:“对啊。”
冼桓松:“那你把我引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
闫钰舔了舔干裂的唇,笑着翻转手中的剑,眼睛看都没看,直直地向后刺入冼临舟的腰腹,鲜血顿时扩散开来。
“当然是为了让你亲眼看见我是怎样杀了你父亲的。”
“爹——”
冼桓松红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闫钰。
“哟,还挺凶,”闫钰对冼桓松说,“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快的。”
闫钰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变暗,瞥了一眼冼临舟,再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剑。
冼临舟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肌肉下意识地痉挛,呼吸断断续续的,脸色比纸还白,仿佛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冼桓松警告般瞪着对方。
因为冼桓松母亲走得早,所以是冼临舟一手把冼桓松带大的,冼桓松也很少违背父亲的意愿,一切都随冼临舟的设想。
这很可能导致了冼临舟对冼桓松偏强的控制欲,他认为冼桓松必须照着他的想法行事,如这回的婚礼一般。
冼桓松并不是没有主见,只是从小到大一直懒得和父亲去争论。
他知道父亲很不容易,一边养他,一边还要打理整个冼家,因此他能不添麻烦就不添麻烦,顺着父亲的意思也无妨。
但冼桓松是有底线的。
既然这次婚礼触碰了他的底线,他就绝不松口。
可这次“叛逆”并不能否认他对父亲的感情。
于是冼桓松再次尝试着挣断手臂上的藤蔓,任凭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眼睁睁看着闫钰似切肉般对待自己的父亲,冼桓松内心的怒火逐渐升到顶峰。
“这就气急了?”闫钰悠哉悠哉地欣赏着浸满血的剑身,“我还有个礼物没送给你呢。”
闫钰:“今日是你的婚礼,据我了解,是奉子成婚吧。”
闫钰笑着道:“你就这么确定,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冼桓松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确实不记得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是和菱歌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后面菱歌就开始说自己怀孕了,父亲立刻请了名医过来把脉,摸出来是真的喜脉。
“哦,我说错了,不能这么说,”闫钰歪头一笑,“应该说你夫人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怀孕是骗你的,为了和你结婚。”
“她还挺有本事的,骗过了冼临舟,也骗过了你。”
“可惜啊……她爱错了人。”
冼桓松僵硬地摇摇头:“不……不会的。”
闫钰看起来像是耐心被耗尽了:“信不信由你,我没空陪你玩儿了。”
他掂量着手中的剑,旁边的冼临舟整个人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下一秒,闫钰握着剑深深刺入冼临舟的心脏。
“爹——”
冼桓松双眼猩红,指甲嵌进肉里,崩溃地大喊。
绑住他手臂的藤蔓突然消失,他立马冲了过去把闫钰压在墙上,同时唤出自己的剑也抵在对方的心脏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啊!”
闫钰的剑落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盯着冼桓松的眼睛,口吻轻松道:“我说过,我与冼家主有仇,现在我终于……”
“不可能!冼家和闫家本就没什么往来,我父亲怎么可能会与你结仇!”
闫钰讽刺地笑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抵在左胸口的剑,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你——”
冼桓松的手犹豫了一下,但始终没有缩回去,就这么看着这个疯子自己把剑穿过心脏。
闫钰的表情开始松动,嘴角流血,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易容术是最难的法术之一,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很久。
显然,闫钰不一样,他的易容术维持了十年。
闫钰感受到了体内灵力的流失,以及,易容术的失效。
他强忍着胸口撕心裂肺的痛,自虐一般想要努力看清冼桓松此时震惊的脸。
冼桓松不可置信地一字一顿道:“宋……知……倦……”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眼前正是那个他刻骨铭心的人,那个五岁就跟了他,十八岁却不告而别的人。
宋知倦贪恋地看着对方的脸,说出的话却如同蛇蝎一般毒伤了两个人的心。
“看你……功法不错……身体……咳咳……应该调理好了吧……”
“我的灵核,好用吗?”
冼桓松愣住了,心脏的跳动在这一刻被放到最大。
是灵核的位置。
他回过神,颤抖着想把剑拔出来,而宋知倦却按住了他,握着他的手,把剑更深地刺进去。
宋知倦闷哼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是冼桓松最熟悉的温柔缱绻。
冼桓松身上是还未脱下的婚服,红色夺目迷人,也染上眼眶。
看见对方流泪,宋知倦还是不免心尖一疼,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抹去冼桓松脸上划过的一滴泪。
“婚服……很衬你。”
“新婚快乐,小松。”
“阿倦!!!”
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冼桓松腿一软直接跪下,双眼积满了泪水,看着宋知倦魂魄消散。
他双手撑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可以说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干了。
冼桓松眼前朦胧一片,没想到宋知倦留给他的最后一面竟还是那样柔和。
在大婚之日,他穿着火红的婚服,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
第28章 受伤
冼桓松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宋知倦。
从小他的灵核就很脆弱, 因此父亲很少让他出去玩,平时连师兄弟都很少接触。
可是有一天,父亲突然带回来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第一天来冼家时, 浑身脏兮兮的, 像是刚被人从野外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小黑猫。
而事实上,他确实是被捡回来的。
那个男孩说他叫宋知倦。
养尊处优的冼少主一开始很嫌弃这个突如其来的野孩子,可父亲却要求他们两个作伴。
冼桓松不是很高兴, 天天带着这么一个闷葫芦在身边可难受了。
可宋知倦脾气很好,也很能忍,无论冼桓松说什么都不生气,准确点来说,是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
后来冼桓松才知道, 宋知倦是在害怕, 对于周围的一切他都很陌生,本能反应就是不说话。
除此之外,宋知倦想留在冼家, 不为了什么名头, 或是修炼,只为了能够吃口饱饭,喝口热汤。
他流浪了将近一个月,每日靠着残羹剩饭过活,饿急了的时候还会跟猫咪抢食。
冼桓松发现自己拿宋知倦没办法后,就随他去了, 从此冼少主屁股后面多了一根“小尾巴”。
两人拜在不同师门底下,却不妨碍他们像连体婴一样整天形影不离。
渐渐地, 冼少主对这个“小尾巴”不再有反感,并立志要改掉他闷葫芦的性格。
挺成功的, 至少宋知倦变得越来越开朗,少年的光芒慢慢显露出来。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青春的每一次心跳,都代表了少年的心动。
可惜好景不长,冼桓松十七岁那年,他的“小尾巴”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冼家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十二岁这年,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他的“小尾巴”死在了他的剑下。
连同他的心一起。
冼桓松如鬼魂般走下台阶,那些人骨在宋知倦消散的时候就已经碎裂,他跨过白骨,捡起地上的玉佩。
玉佩沾满灰尘却完好无损,可在冼桓松的眼里,它成了一地碎屑。
————
柏云兮赶到的时候,看见一条绿色鳞片的巨蟒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君无殇正在单手结印,这次他不能再让绿鳞蛇跑出来了。
柏云兮朝着君无殇跑过去,君无殇先是一惊,没想到他会解开绳索。
君无殇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后,侧过身问:“不是让你不要动?”
柏云兮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对方,道:“我不放心你,万一你受伤了,我作为仙侍不就失职了?”
君无殇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问:“怎么解开的?”
“什么?”柏云兮光顾着检查君无殇身上有没有伤口,没注意他说的话。
君无殇:“绳索。”
“哦,那个啊,”柏云兮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心虚,“就是……我用羁绊结……解开的。”
君无殇难得给出了肯定:“挺聪明。”
“那当然了。”
柏云兮本来还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神气地挑挑眉,结果他一转眼,瞟见了君无殇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柏云兮狐疑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君无殇生硬地想转换话题,他却忘了自己的语言水平有多差,一个字都憋不出,可想而知这只会招来柏云兮更大的猜忌。
柏云兮瞬间收起笑容,脸色冷了下来,他想去拉君无殇的手,被对方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柏鬼王没有碰到人,很不开心。
他也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就这么看着君无殇。
最后还是君无殇率先投降,心中叹了一口气,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
柏云兮翻开他的手掌,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又长又深,皮肉直接翻开,还夹杂着细小的鳞片,触目惊心。
他立马抬头看向君无殇,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与责备。
柏云兮语气不算好:“怎么弄的?”
君无殇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手:“鳞片划的。”
柏云兮:“这就是你不让我跟过来的理由?怕我受伤?”
柏云兮:“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
柏云兮:“我也会担心你,会害怕你受伤。”
面对掏心窝的柏鬼王,段冥仙君头一回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柏云兮拧着眉,仿佛痛的是自己。
他轻轻抚过君无殇的手,渗血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但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那条蛇的鳞片有没有毒呢?果然还是要用草药治疗。
柏云兮上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抱歉。”
柏云兮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君无殇漆黑的眼睛,他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所以……君无殇是在跟他道歉吗?
段冥仙君在跟他道歉?!
柏云兮心中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他朝对方弯了弯眼睛,笑着摇摇头。
然后,柏云兮小心地翻过君无殇的手,几近虔诚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柏鬼王的洁癖貌似在段冥仙君这里从来都没有犯过。
君无殇的身子猛地一下僵住了,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手,却被柏云兮按住了。
柏云兮:“手别握紧。”
君无殇没有任何反应。
柏云兮笑了笑道:“这就傻了?”
君无殇抿着嘴唇,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柏云兮被他的样子可爱到了,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再松开。
柏云兮:“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的伤口被碰到,否则……”
他掰过了对方的脸:“我就一直牵着你的手腕,说到做到。”
君无殇侧身躲开柏云兮的手,点点头。
柏鬼王这下子满意了,也就没在意君无殇刻意的疏离。
封印开始生效,绿鳞蛇逐渐消失,最后化成了墙上的一道绿色蛇纹。
君无殇粉碎了其余三根石柱,并且在蛇纹前面加了一个结界。
这样的话,就算有人想解除封印,必须要先破坏结界,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柏云兮:“我们去找一下严平安他们吧,估计……”
连段冥仙君都会受伤,那他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迅速进入第二个洞穴。
刚进入洞口,他们就看到一棵参天的血藤树,以及……三个被藤条紧紧裹住,只露出脑袋的人,而那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柏云兮:“……”
柏云兮:“你们怎么……被绑住了?”
严平安:“……没打过这些藤条。”
柏云兮:“都没打过?”
严平安:“嗯……”
沈秋不太好意思地把脸转向一旁。
只有时小喜兴奋地感叹:“先生您终于来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柏云兮给了君无殇一个眼神,君无殇挥了一下剑,藤条断裂。
那三个人都被绑得血液不流通,差点猝死在这。
他们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严平安顺过气来:“先生,您没事吧?”
柏云兮:“没事。”
严平安点点头:“也幸好绑我们的藤条是不带刺的,我们都没有受伤。”
柏云兮凑近瞧了瞧,觉得有些眼熟:“血藤?”
严平安:“对,很奇怪,我不知道除了鬼都之外还有其他地方有血藤。”
柏云兮扫视着整棵血藤树:“这棵……长得很像最原始的血藤树。”
严平安:“难不成……鬼都的血藤都是这棵的分支?”
柏云兮眨了眨眼:“不清楚,我也是猜的。”
严平安:“可这里又不如鬼都的血气旺盛,它怎么长成这样的?这是我见过最大的一棵。”
柏云兮朝着树干走了两步,避开地上的藤条,指尖沿着树干的纹路一点点向下。
这棵藤树散发出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与其他的不一样。
沈秋在旁边一头雾水,他本就没见过血藤,对他们说的话更是听不太懂。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问:“你们没找到冼家主吗?”
柏云兮赶忙转头看向他们三个:“你们这里也没有吗?”
三个人同时摇头。
柏云兮:“我们遇到了……额……”
他想起来他被君无殇关在了外面,根本不知道洞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最后看见了一条绿色的巨蟒倒在地上。
君无殇:“绿鳞蛇的封印被解除了,但不是它抓走了冼家主。”
时小喜大喊:“绿鳞蛇?那个远古神兽?它不是早死了吗?”
严平安无奈地对他说:“那都是书上乱写的,其实绿鳞蛇一直被封印在此。”
时小喜:“它不是很厉害吗?神兽也会被封印吗?”
严平安凑到他的耳边:“它是被段冥封印的,这下还觉得不可思议吗?”
时小喜马上就冷静了,仿佛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既然是段冥仙君,那就没事了。
严平安看向柏云兮:“听闻绿鳞蛇毒性烈,被咬到的话活命几率很小,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柏云兮摆摆手:“没有没有……”
然后他顿住了,走到君无殇身边急切地拉过他的手腕。
柏云兮仔细检查着伤口:“你确定是被鳞片划到的吗?”
君无殇:“嗯。”
柏云兮又去问严平安:“鳞片有毒吗?”
严平安回答道:“按道理是没毒的,但放在绿鳞蛇身上就很难说。”
柏云兮有些焦急道:“怎么办?”
君无殇安慰他:“没毒。”
柏云兮望向对方:“你怎么知道?”
君无殇:“我能感觉到。”
段冥仙君不会感觉错的。
柏云兮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终究不太放心。
柏云兮:“等你一回仙京就去找人看一下。”
君无殇顺从地点头。
沈秋本来摸着下巴,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美好”的画面,想了想还是开口打断道:“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去找我师哥他们了?”
柏云兮牵着君无殇的手腕,转身道:“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洞穴,正巧冼桓松也走了出来,不过他是一个人,并且像丢了魂魄一般,肉眼可见满身的颓唐与悲伤。
第29章 起始
看见冼桓松是独自一个人出来的, 沈秋探头探脑地问:“冼公子,我师哥呢?”
冼桓松什么也没说,低着头, 手里紧紧攥着玉佩。
沈秋察觉到冼桓松有些不对劲, 双手双臂沾满鲜血,状态如同游魂一样。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师哥呢?”
柏云兮拍了拍沈秋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再扭头看向冼桓松:“冼公子,找到您父亲了吗?”
冼桓松还是一言不发。
柏云兮:“冼公子?”
君无殇厉声道:“冼桓松。”
冼桓松这才像如梦初醒般抬头,眼中露出无法掩盖的破碎。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父亲……我找到他了……我一会儿派人来取他的尸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尸体?死了?
他们没听错吧?
柏云兮重新确认道:“尸体?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父亲……”
冼桓松看起来像丢了三魂七魄:“对,他死了。”
沈秋立马冲上前, 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师哥呢?”
冼桓松:“也……死了。”
沈秋:“什么?”
沈秋双目通红, 揪住冼桓松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冼桓松仍由对方抓着,口中的话如利刃刺穿了两个人的心:“闫钰……宋知倦……都死了……”
沈秋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震惊地喃喃道:“不……不可能, 怎么会……”
他转身朝洞穴方向跑去,被冼桓松喊住了。
“别去了,他已经消散了。”
沈秋放慢步子停下,还是不敢相信。
沈秋:“谁干的?”
冼桓松从来没觉得这一个字说出来会这么艰难。
“我……”
沈秋猛然回头看向对方:“为什么?”
冼桓松声音低哑:“他杀了我父亲,在我面前。”
沈秋彻底混乱了。
冼桓松没去管其他人,他望向君无殇:“听闻仙京有个地方, 叫恩怨台,可以回放人的一生, 我能去吗?”
君无殇:“恩怨台需要一样与本人关系紧密的物品。”
冼桓松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玉佩虽然是您送我的,我一直佩戴在身上, 但我和阿倦以前形影不离,有玉佩出现的地方就会有他,这个行吗?”
君无殇摇摇头:“不算。”
冼桓松身形一顿,默默把玉佩别回了腰间。
沈秋走过来开口道:“我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沈秋从袖中拿出来一个梅花镖,拇指摩挲着道:“这是师哥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给我的,他说他很小就随身带着了。”
那晚,闫钰特地把这个梅花镖送给沈秋,沈秋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礼物。
他认得这个梅花镖,是师哥最宝贝的东西。
所以当师哥送给他的时候,他还惊讶了好一阵。
现在看来,有可能是师哥早已决定了自己的结局,提前交代给他。
这个梅花镖,是师哥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自从沈秋拿出来那一刻,冼桓松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
他直直地看向沈秋的手:“他怎么会给你?”
沈秋语气不算友好:“就是给了,师哥亲手交给我的。”
冼桓松伸手想去碰一下,沈秋却攥着梅花镖背过手,他落了空。
沈秋看向君无殇:“仙君,这个行吗?”
君无殇“嗯”了一声,又道:“去恩怨台。”
————
柏云兮不是第一次来恩怨台,他还记得上次是阴差阳错找到这里,得到了青影扇。
而这次,完全不一样。
沈秋走上台阶,把手心里的梅花镖轻轻放在恩怨台的最中央,似乎是不舍地多看了两眼,才退到台阶下。
君无殇唤出天明剑,对准恩怨台,注入灵力。
刹那间,云雾升腾,仙气缭绕,眼前逐渐模糊。
待到仙雾散去,场景才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一片树丛中,前面有一只黑色的小野猫在吃地上不知谁扔在这的鱼头。
突然,他警惕地弓起背,朝着右边的树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里冒出来一个大约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脸颊瘦得凹陷进去,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野猫面前的鱼头。
“喵——”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他实在是太饿了,自从他被抛弃以来,就没有过一顿饱饭。
小男孩趴在地上,刚往前挪动了一点,就被野猫一爪子拍了上来。
小男孩立马往后仰,堪堪躲过去。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驶过,轮子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
小男孩被吓到了,颤抖着爬回树丛后面挡住自己。
冼临舟从马车上下来,让车夫在原地等着,自己走到了男孩儿前面。
他递过去一个糖馒头,男孩儿眼睛都亮了,抢过去直接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嚼就咽下去。
冼临舟笑了笑,等男孩儿吃完后朝他招招手。
小男孩犹犹豫豫走到他面前。
冼临舟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宋知倦。”
冼临舟说道:“宋知倦,要不要跟我走?保证你每天都能吃饱。”
这个条件不算丰厚,但是对于宋知倦来说足够了。
他懵懂地点点头,跟着冼临舟上了马车。
宋知倦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地方。
从踏进冼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除了冼临舟以外,冼桓松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冼家人。
冼桓松看见父亲回来了,张开双臂跑过去。
冼临舟笑弯了眼,俯身抱起他。
这时冼桓松才注意到父亲身边多了一个不认识的脏兮兮的小男孩。
他疑惑地看向父亲。
冼临舟对他解释道:“桓松,这是宋知倦,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冼桓松从父亲身上下来,站在这个比他低一头的男孩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冼少主嫌弃地皱眉,而后朝他昂昂下巴:“把头抬起来。”
宋知倦瑟缩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埋到胸前。
冼少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瘪瘪嘴。
冼临舟对宋知倦说道:“你以后就拜在顾长老门下吧,除了修炼以外的时间都跟着桓松,知道了吗?”
宋知倦点点头。
冼临舟:“桓松,你院子里有一处偏屋还没有人住,那让宋知倦住好了。”
冼桓松:“我才不要。”
说完他就跑开了。
冼临舟深知儿子“我行我素”的少爷脾性,却也拿他没办法,都是自己宠出来的。
宋知倦明显感受到了冼桓松的厌恶,冼临舟朝他笑笑:“你只管住进去,桓松不会为难你的。”
宋知倦低着头没说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冼桓松怎么可能不为难他,但他不在乎。
能吃饱饭,就行。
冼临舟领着他走到冼桓松的院子,指着左边的屋子道:“你往后便住在那里。”
等到冼临舟拍了拍他的背,宋知倦才慢吞吞地开始挪动步子,同时说了他今天的第二句话。
“谢谢。”
冼临舟:“屋子一直有人收拾,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小厮。”
“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宋知倦回头看向他。
“桓松的脾气被宠坏了,你记得要让着他点,别跟他计较。”
宋知倦:“嗯。”
冼临舟欣慰地点点头,看着宋知倦走进偏屋,又驻足思考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宋知倦轻轻推开屋子的门,侧身钻进来后再关上。
待他扫视了一圈后,嘴巴差点合不上。
太豪华了,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地方,而且这只是一个偏屋而已。
也有可能是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反正,宋知倦更加害怕了,他甚至不敢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这时,冼桓松从里屋走出来。
“喂,你还是住进来了对不对?”
宋知倦本来就有些不知所措,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脑袋更低了。
冼桓松背着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对方活生生像个见到猫的老鼠,皱着眉道:“说话。”
宋知倦握了下拳头后松开,答道:“对。”
“这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冼桓松嘀咕道,“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冼桓松:“把头抬起来。”
宋知倦照做。
冼桓松:“我叫冼桓松,你得喊我少主。”
虽然刚才父亲说过一遍,但冼桓松还是开口问:“你叫什么?”
“宋知倦。”
“哪个字?”
“知道的知,疲倦的倦。”
冼桓松默念了一遍,再道:“那我就喊你‘阿倦’。”
宋知倦听后懵了一下。
娘亲就是这么叫他的。
娘亲喜欢喊他“阿倦”。
可冼少主没想那么多,纯属是因为这个称呼好记。
冼桓松习惯性摆出了少主的架势:“既然爹爹让你以后跟着我,你就要守规矩。”
“首先,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进我的屋子。”
“其次,要有一个跟班的自觉,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简单来说就是要听我的话。”
“然后,不准和我靠太近,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
“最后,”冼桓松看了他一眼,“把你‘哑巴’的习性给我改掉,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还有其他的我目前想不出来,等想到了再跟你说。”
“刚才那些记住了吗?”
宋知倦刚想点头,听见冼桓松“啧”了一声,于是他立马开口:“记住了。”
冼桓松这下才满意了,他撑着下巴望着对方:“你是孤儿吗?”
“不是……”宋知倦想了想又改口道:“是……”
冼桓松:“为什么犹豫?”
宋知倦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没有父亲,母亲一个月前抛弃了我,我流浪到现在。”
冼桓松张了张嘴竟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这个孤苦伶仃,并且浑身没有一件好衣裳的男孩,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冼桓松装作严肃道:“看你身上脏死了,赶紧去洗洗,弟子服都在衣柜里。”
说完他就跳下了长凳,甩甩袖子离开了偏屋。
只不过,在他经过宋知倦身边的时候,顺手塞给他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
宋知倦拿到桌子上打开,里面躺着三只小小的芝麻酥饼。
闻着很香,他却愣着看了好久。
冼少主表示,他原来是打算自己吃的,只是……只是看对方可怜,才给的。
第30章 尾巴
从此往后, 冼桓松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冼桓松刚刚结束了修炼,回头便看见宋知倦一个人靠在柱子上发呆。
宋知倦没有修炼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地方等冼桓松。
当然是冼桓松一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他走过去咳嗽了一声,宋知倦回过神来看向他。
冼桓松:“你练完了?”
宋知倦:“嗯。”
冼桓松径直越过他, 道:“走了, 去吃饭。”
“好。”
宋知倦眼睛亮了亮,立马跟上。
膳堂里面人已经挺多了,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冼桓松看着对面的盘子上堆成小山的米饭, 嘴角抽了抽。
这是得有多饿啊。
罢了,身上多长点肉也好,不然太瘦了全是骨头。
宋知倦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冼桓松皱眉道:“慢点吃。”
宋知倦扒饭的手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
冼桓松把手边的鸡汤推过去, 宋知倦疑惑地抬头。
冼桓松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菜, 没有看对方,道:“吃不下了,你吃。”
宋知倦笑了笑, 鸡汤还是热的, 他双手捧起喝了一口,很暖。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两人吃完饭后回到屋子里,冼桓松坐在桌边,面前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苦味。
这是冼桓松每天最讨厌的时刻。
他沉默地看着桌上的中药,大脑飞速思考着是把它喝掉还是倒掉。
因为灵核脆弱, 冼桓松每天都要喝下一碗中药。
可这药太苦了,又苦又涩, 冼桓松每次都不想喝。
有时候实在是喝不进,他就会耍点小聪明, 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倒掉。
原来他可以让送药的小厮出去,但现在,冼桓松看了眼杵在那里的宋知倦,小厮换成了小尾巴。
冼桓松:“你先出去。”
宋知倦:“家主让我看你喝完。”
冼桓松:“你出去我就喝。”
宋知倦:“你喝了我就出去。”
冼桓松:“你这是不听我的话了?”
宋知倦虽然摇摇头,但也没有动。
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肯退让,最后冼桓松先败下阵来。
他叹口气,壮士赴死般端起了碗,刺鼻的苦味一下子冲上来,他差点儿把碗摔了。
冼桓松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直接把药灌进了嘴里。
他松开手,把空碗“哐当”一声扔在桌上,嘴巴中的苦味返到鼻子里,他咬住舌头试图减少这种味道。
突然,一颗糖被塞进了他嘴里,牛奶的香甜味爆发出来,盖住了苦涩。
冼桓松含着软糖,脸色都好了不少,问:“你哪里来的糖?”
宋知倦:“昨日师尊给的,没舍得吃。”
冼桓松不理解,一般他拿到糖果就会第一时间吃掉。
冼桓松:“为什么不舍得?”
宋知倦:“因为以前没吃过,也没人给过糖。”
冼桓松嚼着软糖,看着宋知倦,半响后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知倦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先出去了。”
冼桓松:“去哪儿?”
宋知倦困惑道:“不是你让我出去吗?”
冼桓松:“……”
冼桓松:“先在不用了,过来陪我看书。”
宋知倦:“那你刚刚……”
冼桓松心虚地打断了他:“刚刚看你不顺眼,现在不了。”
宋知倦没跟上对方的脑回路,只能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冼桓松听见他这可可怜怜的语气,良心稍微有些不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装作凶巴巴道:“跟我去书房,快点。”
宋知倦:“哦。”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书房。
冼桓松身体不好,所以修炼的任务不多,大约一个星期一两次,要学习的基本都是书上的内容。
而宋知倦则不同,他每天都会跟着师尊进行高强度的修炼,学习不同的剑法或招式。
冼桓松盘腿端坐在书案前,摊开了一本历史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宋知倦在他侧边,趴在案上陪着他,也不发生声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气氛祥和而美好,偶尔有两声蝉鸣穿过窗棂,清风拂过少年的脸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就像两个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悠闲恬静。
等到冼桓松读完了这本书,再次抬头时,他发现宋知倦已经趴着睡着了。
冼桓松撑着下巴端详起他的“小尾巴”来。
宋知倦的脑袋搁在手臂上,碎发挡住了一点眼睛,脸上的肉很少,看起来却又白又软。
午后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宋知倦本身长得就很可爱,如果把他画到画卷上,会更可爱的吧。
冼桓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笑了笑,要是岁月凝固在这个时刻就好了。
—— ——
很多时候宋知倦都是要去修炼的,不能跟在冼桓松身边。
宋知倦是个骨骼惊奇的孩子,虽然瘦弱但是身手很好,脑子聪明,学起来也快,因此他深受顾长老的喜爱。
其实顾长老的弟子有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跟了他很久的,对于宋知倦的突然加入,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
按照平常来说,宋知倦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所以会屏蔽掉这些声音。
可今日,宋知倦在刚修炼完准备离开时,被三个人堵住了。
他们都是顾长老的普通弟子,资质平平,并且对宋知倦的天赋异禀嫉妒很久了。
宋知倦想绕过去,为首的那个推了推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宋知倦皱起了眉:“干什么?”
“看你平常闷不作声,还以为是个哑巴,原来你会说话啊。”
宋知倦没理他。
“装什么清高啊?别以为师尊喜欢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见了我们你还是得叫师哥。”
宋知倦心道你们也配。
“快叫啊!”
“就是啊快叫,来了这么多天了都没听你叫过。”
“你叫不叫啊?”
他们好像找到了可以让宋知倦放下身段的办法,语气逐渐变得狂妄起来。
宋知倦不想得罪任何人,草草喊了声“师哥”就想走,但他们没有放过他。
“诶我让你走了吗?听说你的剑法练得不错,教教我们呗?”
宋知倦默默握紧了拳头,被为首的瞧见了,笑着威胁道:“呦,生气了?生气了也不能动手哦,不然我们马上就去告诉师尊,说你无故殴打同门师兄弟,让你在冼家待不下去!”
“你毕竟是新来的,我们跟着师尊已经好几年了,你猜他会信谁?”
这正好戳到了宋知倦的痛处,他无奈地垂下了眼眸。
“你平日里不是很高傲的吗?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三个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上前把宋知倦围住。
宋知倦感到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血色很快染上了衣服。
那个人把玩着手中的刀片,毫无诚意道:“啊抱歉,手滑了。”
宋知倦闭了闭眼,真是够了,他没空陪他们玩了。
宋知倦无视了三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撞开了他们抬脚想离开。
“切,不就是那个病秧子的一条狗吗?哪里有什么真本事,随主人喽。”
宋知倦猛地顿住步子,扭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
“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病秧子?狗?”
三个人同时笑了。
宋知倦勾了勾唇,转身直接一拳揍上他的脸。
另外两个人赶紧过去帮忙。
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刚才“在冼家待不下去”的警告,宋知倦没有用尽全力,很快便落了下风。
身上被打出了很多伤痕和淤青,肚子上还被提了好几脚,宋知倦都没有去管,只逮着那个说“病秧子”的人狂揍。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喊有效地阻止了这场搏斗。
“阿倦!”
冼桓松跑过来,看见宋知倦脸上身上都有血,虽然有些只是擦伤,但还是让他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冼桓松给了他一个眼神,宋知倦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后。
冼桓松冷冷地扫过那三个人的脸,问:“为什么打架?”
“少主,是……是他先动手的。”为首的那个把矛头指向宋知倦。
宋知倦想开口解释,结果冼桓松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道:“那他为什么先动手?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那三人瞬间噤声不再说话,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都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
看他们的样子,冼桓松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
他们只是喜欢在背后说说闲话,这会儿真正的少主来了,他们根本不敢造次。
冼桓松舌头抵了抵上颚,刚上前了两步就被宋知倦拉住了袖子。
宋知倦:“算了,不然我会被赶出冼家的。”
“什么?”冼桓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们说的?”
宋知倦点点头。
冼桓松被气笑了,盯着瑟瑟发抖的三人:“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这么嚣张了吗?谁给你们的胆子踩在我的头上?”
“少主……我们错了。”
“对,我们……我们不该欺负宋师弟。”
冼桓松:“晚了,等着吧。”
说完他就扭头就走,宋知倦立刻跟在对方身后三米远的位置。
宋知倦察觉到了冼桓松在生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等进了屋子,冼桓松一脚踢开凳子,双手叉腰顺了口气。
宋知倦:“少主……”
冼桓松一个眼刀扫过去,瞧见宋知倦脸上的伤痕,和胳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越看越来气,走过去揪着对方的领子把他掼在地上。
宋知倦“嘶”了一声,冼桓松听后抿了抿唇,又不自在地把他拉了起来。
宋知倦:“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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