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第 81 章
◎绝对的自负,绝对的轻蔑。◎
第八十一章
相蕴和没有太意外卢阳的投降。
有着前世的经历, 她知道卢阳必然会归降,但她要的不仅仅是卢阳的归降,更是归降之后的永不反叛, 不要在天下大定之后又叛出大夏, 再起刀兵。
而现在,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她的确算计了卢阳, 但她所有算计摆在明面上, 她给了卢阳选择, 更给了楚王选择,是他们君臣之间出了问题, 是他们君要臣死,臣不想死, 所以才有现在的卢阳归降于她。
这样的卢阳是走投无路, 更是心如死灰,只要未来的她做得不是太过分,卢阳便不会再度反叛。
——很显然,她不是那种人, 所以卢阳会一直是她的人。
思及此处, 相蕴和心下稍安, 她喜欢太平的世道, 更喜欢九州一统后没有再起战乱的昌平, 所以卢阳这种未来会反复反叛的事情还是掐灭在萌芽之中, 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百姓们多享几年来之不易的海晏河清。
细作把卢阳送回商城。
相蕴和并不着急见卢阳,只让医官们好好照顾卢阳的身体。
前段时间刚受了军棍, 如今又死里逃生被细作们救出来, 卢阳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奄奄一息, 也属于半死不活,这种情况下,还是先让他养好身体,待他康复之后,再说楚军的事情。
相蕴和虽然没有着急见卢阳,但其他的事情却是一点没耽误,卢阳被她的人救走的事情在江东之地传得沸沸扬扬,让很多对楚王原本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若论军功,他们如何比得上卢阳?卢阳丢失夏城尚且如此,如果做错事情的人是他们,他们哪里还能活命?
惶恐在蔓延,楚军军心再次不稳。
所谓攻心战,打的便是让你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楚王并非庸才,很快发现相军在攻心,短暂迟疑半日后,这位年少之际便坐领江东的雄主迅速拿出自己的应对措施——先立威,再收心。
是日,相军攻势甚急。
夏城已被相军所得,有了夏城作为跳板的相军更是如虎添翼,让同为江东咽喉之地的江城岌岌可危。
“不行,我们根本守不住!”
“快,快让人传信王上,让王上发兵支援!”
“王上会支援我们吗?”
“如果夏城被相军攻打之时,王上肯及时发兵救援,夏城怎会那么容易就被相军所得?”
他们的王上是何等倨傲的一个人?
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便觉得他们也应该做得到,殊不知天赋这种事情从无道理可言,有人天生将才,有人终其一生也不过碌碌无为,靠着十分的努力也不及旁人的万分之一。
“王上不会支援的。”
“王上只会觉得我们是废物,连一个江城都守不住。”
“丢失夏城的卢将军险些送命,我们连卢将军的战功都没有,我们会被王上千刀万剐的!”
相军尚未攻入江城,江城已是悲观情绪在蔓延。
横竖都是死,要么战死,要么丢失江城之后被楚王处死,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哪怕身为守城之将的他们也不能避免。
众将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
可就在这时,攻城的相军却如波浪般裂开,猩红色的旌旗如同一把尖刀将相军破为两半,提戟而来的男人是尖刀最为锋利的刀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甚至连他一合之力都不能抵挡,他冲阵而来,生生将固若金汤的相军破成不堪一击的碎纸。
天生将才,恍若神祇。
文章锦绣的地方,竟也有这样的绝世悍将。
“来人,是……王上?!”
守城将士微微一愣。
城楼下遥遥传来男人的清朗声音,“此乃我楚地之城,楚人之兵,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宵小前来放肆?”
绝对的自负,绝对的轻蔑。
他兵锋之下的地方,容不得旁人来耀武扬威。
萎靡不振的楚军仿佛看到九天之上降下神祇,只为庇佑他们而来。
“儿郎们,随我破阵杀敌,扬我楚人军威!”
男人一声令下。
这是他们效忠的王!是带领他们一统江东的雄主!
他注定要在万人之上身负万千荣光,带领他们反败为胜,重塑楚人军威!
“杀!”
“杀——”
楚军慷慨激昂。
方才的军心不稳,方才的士气低落,此时因楚王的突然到来而陡然升起,士气军心抵达顶峰。
他们的王来了!
他们会反败为胜,所向披靡!
是日,楚军成功守住夏城,相军退守江城。
庆功宴上,楚王并未卸甲,身上的甲胄仅让亲卫稍稍擦拭,便落座主位,与众将痛饮。
“本王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甲胄上的刀剑划痕映着浅浅的血迹,楚王的视线划过众将,“你们在害怕,你们成为下一个卢阳。”
众将面色微尬。
“你们觉得本王嗜血好杀,觉得本王不体恤麾下将士,觉得本王只有一将之才,却无一统天下之仁心手段。”
楚王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可本王要告诉你们的是,本王的嗜血好杀只针对敌人,本王杀降,是因为那些人手上沾满了楚人的血,本王没有那么大度,能容忍杀害楚人之人在本王麾下身居高位。”
众将心头一凛。
是啊,谁能接受得了曾经杀害过自己战友的人突然有一日成了自己的同僚?
与自己同朝为官,与自己朝夕相处?
他们接受不了。
他们只信奉血债血偿。
“至于你们觉得本王不体恤将士……”
楚王声音微微一顿,眉梢懒懒挑了起来,束手一指,指向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本王的确不如姜二娘与相豫章那般会邀买人心,做那些假模假式的样子来。”
“但是,在本王心中,你们都是本王生死与共的兄弟,是值得本王将性命相托的江东儿郎。”
“本王待你们之心,从不比旁人少上分毫,只是本王不会说漂亮话,所以才会让你们觉得本王苛待你们。”
众将心头一软。
谁说不是呢?
他们的王上的确是直爽性子,心中没甚城府可言,错便是错,对便是对,心里若有事情,便不会把话放到明日再说。
让这样的王上去与相豫章姜二娘拼怀柔之策,的确是对王上的不公平。
“本王心中若无你们,又怎会亲自冲阵,来解江城之危?”
楚王环视着周围诸将,低沉声线蓦地和缓,“本王虽看重江城,但更挂念你们。”
最怕圆滑者突然真诚,最怕浪荡者陡然纯情。
但更怕的,是百炼钢突然化成绕骨柔,丝丝绕绕的柔能精准缠上你心口,让你从此以后为他赴汤蹈火,纵然百死亦无悔。
“王上!”
一位将军走出食案,扑通跪在地上,“王上,末将错了,末将不该质疑您!”
“您是末将亲自选定的明主,末将怎能质疑您对末将的感情?!”
将军痛哭流涕。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有第二个,便有第三个。
不过片刻功夫,所有将军便都跪倒在地,向楚王诉说自己曾经有过的不臣之心。
王上对他们这么好,他们怎能觉得王上嗜杀残暴,甚至对他们也是雷霆手段?
他们真该死。
竟然质疑过王上对他们的一片肺腑之心!
将军们声泪俱下。
楚王哈哈一笑,不甚在意,“快起来。”
“你们身上有伤,不必跪本王。”
话音刚落,楚王便从食案处起身,大步绕过食案,将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将军们一一搀起。
“起来,都起来。”
楚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相军的细作如此之厉害,你们一时被他们哄骗也是有的。”
“重要的是你们要仔细甄别他们的算计,莫做了第二个卢阳。”
“卢阳追随本王数年,乃本王最为倚重之将,若非他与相军勾结,要做这江东之主,本王怎会舍得杀他性命?”
楚王轻声一叹,“可惜他与本王的这么多年的情分,终究抵挡不住相军细作的三言两语的挑唆。”
诸将义愤填胸,“王上,似卢阳那种人,您不必为他伤心!”
“王上放心,末将绝不会行卢阳之事!”
“末将指天发誓,一生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若违此誓,叫末将万箭穿心而死!”
一时间,众将对楚王的忠心到达顶峰。
相蕴和对这样的结果不是太意外,楚王若真是单纯的武夫,又怎会做得了江东之主?
能一统江东剑指中原的人,本就不是庸碌之人,若不是遇到了她的父母,楚王绝对可以成为新的天下主。
英雄辈出的时代,总要有人当黯然收场的鬼雄,否则这九州天下的战火永远不会熄灭,百姓们永远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争之世已乱了太久太久,而她只想让乱世早些结束。
相蕴和看向商溯,“水师练得如何了?”
相军大多是北人,北人不善水战,但若想对江东大举用兵,水军便是绕不开的。
是以,在拿下商城的那一日,相蕴和便让商溯训练水军,建造战船,为以后的决战江东做准备。
“水师有精兵五万,能上船者有十万众。”
商溯道,“但这些人并不足以让我们对楚军形成碾压状态,楚人极善水,若在水上决战,他们能以一当十。”
相蕴和微颔首,“我知道,水上决战是下策。”
“中策是强渡长江,在江东之地决战。”
两人在这种事情上越来越有默契,相蕴和的声音刚落,商溯便开口接道,“而上策,是引楚军强渡长江,在中原之地与我们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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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 第 82 章
◎皇位就在这儿,她需自己来拿。◎
第八十二章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引楚王强渡长江是什么概念呢?
是在楚王的攻势下接连丢掉商城与济宁, 让丢失扼守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彻底暴露在楚王的兵锋之下,楚王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攻向中原的一马平川。
没有山川地形的天然屏障, 没有商城与济宁的层层把守, 中原之地的平坦能让楚王长驱直入, 直指中原之地的心脏——京都。
此计太险。
稍有不慎,便是九州天下的命运彻底被改写。
众人面面相觑, 心中极不认同。
“公主, 当初我们能大败盛军, 攻取京都,便是因为夏王兵行险招的缘故。”
严三娘斟酌开口, “当初我们与大司马席拓两军对峙之际,我们的兵力并不占优势, 是以, 夏王不得不绕过扼守中原之地的屏障,三万大军走悬崖峭壁,九死一生才抵达中原。”
左骞点头,“那段时间的确很危险, 如果不是有七悦, 只怕我们根本走不出盘龙山。”
“也没那么危险了。”
姜七悦挠了挠头, “就是突发事件多点, 需要反应快, 力气大。”
“像你这种反应快又力气大的人能有几个?只怕世间再寻不到第二个。”
思及往事, 严三娘仍觉得心有余悸,“我们有你, 仍走得如此艰难, 如果没有你,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支撑我们走过盘龙山的悬崖峭壁的是中原之地的无险可守。”
严三娘抬眸看向相蕴和,“只要我们能成功抵达盘龙山山脚下,我们的大军便能兵临京都城下。”
相蕴和温柔一笑,“这是自然。”
商溯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身为将军有作战经验是好事,但以前的作战经验也会左右你的思维判断,让你斟酌犹豫,错失作战良机。
察觉到商溯面上的犹豫,但严三娘还是要说,事关中原之地的安危与京都的防守,她怎能因为主将的个人喜好而选择沉默?
严三娘继续说道:“我们不过三万大军,便能把端平帝吓得弃国都而逃,楚王坐领江东数年之久,他的兵力远在当初的我们之上,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甚至五十万也有可能,他若大举兴兵攻入中原,我们又当如何?”
左骞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儿,“是啊,现在的楚王,可不是当初的我们。”
“他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他若能横渡长江,无险可守的我们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在中原决战,那就是在水上与楚军决战。”
商溯最讨厌尚未开战便犹豫,“我们的水师训练时间不过两年,能打仗的人只有五万,让五万对阵号称百万水师的楚军,你们觉得胜算如何?”
“……”
这种事情根本不能想,一旦细想起来,人生便只有举手投降一条路。
“我怕水。”
姜七悦愁眉苦脸,“虽然三娘找了人教我凫水,但我还是很怕,这么多天了,我还是没能学会凫水。”
姜七悦年幼之际险些被人按着脖子在水坑里淹死,直至今日,她都极为怕水,莫说跟人学凫水了,水刚没膝盖,她便吓得打哆嗦。
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到水坑便害怕,可想而知当初的小姜七悦究竟经历了什么。
相蕴和看到这样的七悦便觉得心疼,走上前,执起姜七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不怕的,咱们未必要与楚军在水上交战。”
“但是让楚军攻入中原更危险。”
姜七悦心中一暖,反握着相蕴和的手,“阿和,你还是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但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姜七悦笑眼弯弯,露出尖尖小虎牙,“如果在水上决战,我便努力适应战船,不拖你的后腿。如果在中原决战,我便为你斩将夺旗,助你擒拿楚王,荡平乱世。”
商溯眉头微动。
——这个个头矮矮的小姑娘很会哄相蕴和。
相蕴和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待。”
这种被人全心信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是对,是错,还是大逆不道,又或者匪夷所思,她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为你摇旗呐喊,为你所向披靡。
相蕴和牵着姜七悦的手,走到沙盘前。
中原之地的平坦在沙盘上更加能彰显,只要丢了商城与济宁,中原便再无屏障,如同是楚军手中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能力。
此计太险,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不成功便成仁,不是她死,便是楚王亡。
“我们在水上不是楚军的对手。”
相蕴和分析说道:“三国时期,曹孟德兴兵百万,不料却被孙刘联军以少胜多,大败而归,彻底断绝一统天下的希望。”
“赤壁之战虽有周郎的妙计在,但北人不善水性亦占极大原因,与南人在水上决战,便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
相蕴和声音缓缓,将敌我优势说得很明白,“可若失引楚王入中原,便是我们占尽优势,天时与人和,我们独占两种,哪怕没有地形优势,但以三郎之善用兵,未必不能在中原之地也占出地形优势。
赤壁之战太有名,连左骞这种少读书的人都知道,众人心头一凛,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曹操占尽优势仍被孙刘联军所败,他们呢?
他们没有曹操的一统北方,更没有后方安宁,他们有的是郑水之地的满目疮痍,灾后重建的钱粮与人力。
钱与粮不要钱似的撒下去,才勉强将灾民安顿下来,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花钱的地方会更多,灾后的重建,灾民的迁徙,这些都需要人力,更需要数不清的钱与粮,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让他们原本便捉襟见肘的经济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两位主公是寻常诸侯,他们还可以苦一苦百姓,大肆征收赋税,来补上这个巨大的窟窿。
又或者说对受灾的地方视而不见,让灾民们自生自灭,左右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自己来替盛元洲收底?
可两位主公不是,他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仁主明君,他们见不得百姓们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更见不得郑水之上的浮尸千里,所以他们不仅免了百姓们的赋税,更调用一切力量来赈灾救民,让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与人民早些恢复安宁。
这样后方不稳财政艰难的他们,如何能与占尽优势的曹操相比?
而楚王更不是各有异心的孙刘联军,如今的江东之地只有楚王一个王,他的将令便是圣旨,不会有人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江东之地上下一心,楚王又骁勇善战,与这样的人在他们极为擅长的水战上决战,几乎是将自己不善水性的将士们送给他们杀。
引楚王入中原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太险太险,险到要么楚王死,要么他们亡,绝对不会有第三个结果。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了这个主意。
严三娘看向左骞。
——这种时候,左骞比她更适合开口。
察觉到严三娘的视线,左骞挠了挠头,“阿和,这件事儿太大,咱们得跟大哥和嫂子说一下,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这是自然。”
相蕴和微颔首,“兹事体大,自然要与阿父阿娘商议的。”
商溯不置可否。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蕴和这种思维,永远当不了大将军。
相蕴和压根不想当大将军,她要当的是掌权天下的执政者。
作为执政者的她,知兵便可,不必当天下第一的大将军,在用兵与用人的事情上,显然是如何用人更重要。
很显然,知人善用是她的最擅长的事情,否则她身边不会围着一群武将,更不会以十五六岁的年龄便让他们死心塌地。
当然,撤出商城与济宁的事情太大,所以他们才会犹豫不决,让她父母拿主意,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她的命令便是将令,他们赴汤蹈火也会执行。
信件被斥卫八百里加急送到相豫章与姜贞手中。
“放弃商城与济宁,在中原之地与楚王决战?”
姜贞眉梢微挑,凤目凌厉,“豫章,你的女儿胆量不小。”
相豫章哈哈一笑,“这不是你生得好养得好么?”
“如果换成其他人,她哪来这么胆大包天的主意?”
这话是大实话,姜贞笑了一下,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的确像她。
“勇气可嘉,但此计太险,稍有不慎,我们的政权便有覆灭的危险。”
虽欣赏相蕴和的性子,但姜贞对她的行为持保留意见,“楚王不仅善水军,攻城略地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若引他到中原之地决战,咱们未必能占上风。”
相豫章点头,“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并不赞同阿和的主意?”
相豫章看向姜贞,一双虎目似笑非笑。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太有默契,姜贞眸光微闪,声音清越,“不,我赞同。”
“我也赞同。”
相豫章笑了起来。
“咱们的女儿虽不善骑射功夫,但却从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别人来保护的娇娇女。”
相豫章牵着姜贞的手,低头吻着她手背,“她是我与你的女儿,未来的江山万里要交到她手里,若没有能让天下人都信服的赫赫战功,如何能以女子之身问鼎九五?”
“贞儿,女子生来便比男人艰难。”
“男人若为帝,可继承,可受禅,可女人若想为帝,便只能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
“皇位就在这儿,她需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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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 第 83 章
◎这个世上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吗?◎
第八十三章
他们的女儿终究会长大, 长成振翅翱翔的鹰,苍穹任她翱翔,大地尽她俯瞅, 世间的一切都会在她眼眸。
但在这之前, 她需要学会自己飞翔, 长出自己的翅膀。
只有这样,她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去拿自己的想要的东西。
继承人的位置, 九州天下的执掌, 那些她所看重的,她所期许的, 都需要她自己去拿,去抢, 他们给不到她手里。
姜贞展颜一笑, “她会做到的。”
“这是当然。”
相豫章伸手把姜贞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做不到也无妨,还有我们呢。”
“我们还没老, 还打得动江山, 收拾得了烂摊子。”
“她若真闯下塌天大祸, 我们替她收场便是。”
相豫章低头亲了亲姜贞额头, “没道理收了盛元洲的烂摊子, 却不帮自己女儿处理祸事。”
温暖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 姜贞眸光微动,抬头看相豫章。
四目相对, 她看到男人目光悠远, 带着些温柔与依恋,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年少时眉目清澈是年龄优势,要赞一句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欺骄阳的清凌傲气。
待时光荏苒,三十七/八岁时仍有这样的神态,那便是初心不改,还是曾经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宁折不弯。
姜贞笑了起来。
微抬手,手指拂过相豫章俊朗眉眼。
那双眼如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不曾被岁月磨得世故颓废,反而因有了时间的酝酿,变得醇厚与沉稳,是虚怀若谷的让人安心。
她的指腹划过相豫章的眉眼,相豫章便也伸出手,与她十指交扣。
中年夫妻做起这种动作是左手牵右手,他们是幸运的,年少的激/情与爱意仍在眼眸。
“世界破破烂烂,咱们缝缝补补。”
男人轻笑着看着她,眉间有千山暮雪,也有缱绻温柔,“且等着吧,阿和不会让咱们失望的。”
姜贞莞尔,“自然。”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骄阳,当她一步一步爬上山巅,当她从山巅跃出到云层,当她从云层中探出,当她俯视大地,将光芒尽洒,将野心昭然若揭——这个世界是她的。
她如此笃定,如此迫不及待。
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群雄逐鹿的中原大地跃跃欲试。
那就试吧,他们在她身后。
相豫章与姜贞的书信被斥卫星夜送到商城。
来时八百里加急,去时仍是八百里加急,书信送到相蕴和手里时,距她写信之日不过相差十几日。
如此短暂的时间,只有斥卫往来两城的时间,没有任何他们思考犹豫的耽搁,他们几乎是在拿到相蕴和书信时便做出了决定——他们相信她。
相信她对时局的掌控,相信她的用人用将能力,更相信她可以独当一面,足以应对坐领江东的楚王。
绝对的信任,绝对的重视。
纵观前朝,没有人在还是继承人之际便能拥有如此信任与重视。
相蕴和心头一热,笑意从她眼眸慢慢溢了出来。
雷鸣,杜满,葛越,方梨,除了下落不明的兰月与处理灾后重建的石都外,相军所有将领放下手中事物,星夜兼程奔赴商城,听从这位年轻的执政者的决定。
“拜见公主。”
众将齐齐拜下。
相蕴和身着戎装,从案几后走出,附身把将军们一一搀起。
“江东之地,便拜托诸位将军了。”
相蕴和温和说道。
她身上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只有春风化雨的柔和,在铁与血的世界里,她有些格格不入,但奇怪的是,她又无比契合这个世界,仿佛她生来便该如此,是战火连天的血腥世界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商溯眉头微动,艳丽凤目亮晶晶,看着世间最绚烂的颜色。
那是闯入他灰暗人生的亮色,如旭日东升,光亮所到之处,将他心头的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很温暖,很舒服,很想再靠近一点。
“相蕴和。”
商溯突然开口。
相蕴和微侧脸,“嗯?”
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孤高桀骜的男人的嘴角便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在看自己,真好。
“你一定会赢的。”
迎着春风拂面的视线,商溯笑了起来,“无论是楚王,又或者是其他人,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包括我。
我永远是你的手下败将。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你会赢。”
商溯道,“一直赢。”
相蕴和弯眼一笑,“借你吉言。”
“希望我能一直赢下去,从现在,到九州一统,天下太平。”
这是她除却父母外最大的心愿。
她生于乱世,死于乱世,从生到死,不曾过一日的安稳日子。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格外渴望太平的日子,百姓们安居乐业,孩子们得父母依靠,而不是在乱世中挣扎求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她所期待的日子终有一日会到来。
乱世终将平定,海晏河清终将降临,那些铁与血的世界,会远离这片饱受苦难的神州大地。
“出发。”
相蕴和一声令下。
六军齐出。
无数盛军强渡长江,借助夏城为桥头堡,攻向楚王占据的江东之地。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北人善平原会战与攻城拔寨,水战却是他们的短板,短暂的训练并不足以让他们能在水战上与楚军相抗,战鼓在擂响,他们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势如破竹攻入江城。
战争打得异常艰难。
难到让骁勇如相军都忍不住萌生退却之心——在水上交战,他们的确不是楚军的对手。
“到底是年少气盛,不过一点甜头,便能让她居功自傲,竟敢与我军在水上交战。”
副将看向不远处的战火纷飞,面上闪过一抹嘲讽,“王上,相军必败。”
楚王眉梢微挑,“相蕴和年龄虽小,但行事极有其父母之风,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王上的意思是,她是故意为之?”
副将有些纳闷,“耗费如此之多的兵力,她图什么?”
楚王凤目轻眯,“本王说不准。”
“但本王有一种预感,相蕴和志不在此。”
副将眼皮蓦地一跳,“王上?”
“不急,且再看看。”
楚王微抬手,制止副将的动作,“相蕴和虽有些手段,但本王倒也不至于怕了他。”
副将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上如此说话,便意味着心里已有了对策。
“王上英明。”
副将道。
楚王声音微沉:“传令下去,全军戒严,不可对相军掉以轻心。”
“喏。”
副将应诺。
“尤其是石城与陵城,更要严密监视。”
顿了顿,楚王又补上一句,“本王怀疑她声东击西,意在石城陵城两城。”
副将心头一惊,“石城与陵城是江东重镇,我们有数十万兵力把守,她怎么敢对这两个地方有想法?”
“这个世界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吗?”
楚王眯眼看着不远处的尸山血海,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若只是石城与陵城,那便是江东之幸,可若是其他主意……”
楚王声音微微一顿,凤目骤然阴冷,“本王谅她不敢。”
“莫说是她,纵然是姜二娘与相豫章来了,也未必有这种胆量。”
“王上,相蕴和究竟想做什么?”
副将有些心慌。
楚王收回视线,“她想要天下一统,九州归一。”
“但前提是,她能让本王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
“楚王极善用兵,一般的计谋根本瞒不住他。”
相蕴和与众将商议,“我们需要更加天衣无缝的计划,才能将他从江东之地引出来。”
杜满点头,“这是当然。”
“大哥说了,楚王排兵布阵的能力不在他之下,让咱们千万小心点,咱们在应对他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带兵打仗哪有不谨慎的?”
姜七悦看向相蕴和,“阿和用兵最谨慎了,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她才不会轻易用兵。”
雷鸣很是认同姜七悦的话,“阿和像二娘,聪明又机警,打着灯笼也难找。”
“不止像二娘,还像大哥。”
杜满强调道:“大哥落拓不羁,阿和心怀天下,不是像大哥像什么?”
大敌当前,气氛异常紧张,杜满与雷鸣的争执引人发笑,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相蕴和轻酌一口茶,“好啦,我是父母的女儿,自然是像父母的。”
“就是。”
年龄最小的姜七悦觉得俩人分外幼稚。
题外话到此为止,相蕴和重新开口,“我们先以五万兵力牵制住楚军,随后再遣兵八万,直取石城陵城两城。”
如果说江城与夏城是扼守江东之地的咽喉,那么石城与陵城便是江东之地的脏腑,这两城若被他们所得,便意味着江东之地的大门彻底向他们敞开。
但既然是江东之地的脏腑,便意味着楚王在这两个城市里的防守绝对不会少,千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哪有不放重兵把守的道理?
更别提商溯用兵一向出人意料,兵行险招,天生将才的楚王必然把石城与陵城时时挂在心上,提防着商溯灵感一现的突然攻打,这种情况下,攻打石城与陵城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而相蕴和与商溯的选择,也并非石城与陵城,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引楚王出江东,在中原之地与他们决一死战。
此计虽险,但有商溯,便不算险。
只要商溯在,诱敌深入付出的代价便远比血战石城陵城小得多。
相蕴和看向商溯。
四目相对,商溯微抬眉,“此事交给我来布置。”
这是他很早之前便与相蕴和敲定的战术,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只要楚王敢出兵中原,他便能让他有去无回。
是日,相军对石城与陵城用兵。
八万大军一起出动,战船与战马两路齐发,顷刻间点燃江东之地的战火。
“王上,相蕴和竟真的敢攻打石城与陵城!”
斥卫飞马来报,副将脸色微变,“王上,她是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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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 第 84 章
◎“鱼儿上钩了。”◎
第八十四章
楚王并没有回答副将的话, 只以手指轻叩案几。
指腹与案几相撞,发出极轻极轻的声响,而他的目光也在此时变得悠远深邃, 仿佛透过面前的副将与斥卫, 看到一水相隔的小姑娘。
以相蕴和此时的年龄, 再说一句小姑娘已有些不合适,但他比她年长太多, 与她父母算是一代人, 所以唤她一声小姑娘也无妨, 小自己这么多,却在用兵之事上有如此造诣, 可见姜二娘的确生了个好女儿。
若他输给这对母女……动作微微一顿,楚王嗤笑出声——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此乃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计。”
楚王收起手指, 接过亲卫递来的帕子, “相蕴和志不在此,石城与陵城不过是她的虚晃一枪,她真正的目的,是引本王渡江, 在中原之地与她决一死战。”
副将微微一愣, “引王上渡江?”
“可是, 中原之地无险可守, 若他们失了商城与济宁, 便等于失去中原之地的门户, 一马平川的中原能让我们长驱直入,直取京都。”
当初的相豫章便是这样拿下的京都, 失去盘龙山的屏障, 吓破胆子的端平帝根本不敢与之相抗, 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抛下国都,弃城而逃。
如今的姜二娘与相豫章当然不是曾经的端平帝,也做不出这种不战自降的事情来,但门户大开的中原之地如何挡得住楚军的铁骑?
他们纵然死战京都,也不过只得片刻的喘息之机,待王上一声令下,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京都便会再度易主,成为王上的城池。
思及此处,副将大喜,“王上,相蕴和若引咱们渡江,咱们渡江便是。”
“北人不善水战,想在地势平坦之地发挥他们的优势,但咱们楚军不是只会水战的南人,哪怕到了他们擅长的平原会战,咱们亦能压他们一头。”
“王上,咱们渡江吧!”
这条路怎么看怎么对他们有利,其他将军纷纷请命,“长江对相军是天险,对我们亦然,如今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横渡长江的机会,我们怎能轻易放弃?”
“王上,我们在中原之地与相军决一死战,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楚人的军威!”
“王上,我们兵发中原,直取京都!”
将士们的声音慷慨激昂,楚王眉头微动,眸色有一瞬被触动。
兵发中原直取京都的诱惑的确大,大到他都有片刻的心动。
他从不是偏居一隅的王,他与相蕴和一样,有着一统天下问鼎九五的野心。
但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铁饼。
看似便宜占尽的东西,往往会让你血本无归。
楚王凤目轻眯,缓声开口,“不急,再等等。”
“本王想看一下,姜二娘的女儿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
·
“楚王好像没有上当。”
三军主帐中,左骞愁眉苦脸,“如果他一直不上钩,我们就一直打石城与陵城吗?”
“阿和,这两个地方比江城夏城还要易守难攻,如果继续下去,我们的伤亡只怕不可估量。”
想想攻城将士的伤亡惨烈,左骞面上蒙上一层暗色,“我们虽在陆战上略占优势,但石城与陵城环水而建,我们的人很容易被他们的水鬼所牵制,刚刚占上风,便被他们拉下来,很难一鼓作气攻上城楼。”
战事打得艰难,相蕴和心里也颇为焦灼,但作为三军主帅,她在面上仍保持着胸有成竹的模样,听刚被严三娘从站前换来的左骞向她诉苦,她便微颔首,温声安抚左骞,“小叔叔,楚王乃旷世奇才,一般的诱惑不足以让他动心。”
“我们付出怎样的代价才会让他动心?”
左骞叹了口气,“阿和,我从不怯战,更不怕死,我只怕将士们撑不下去。”
“他们必须撑下去。”
商溯斜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左骞,声音凌然,“如果连这种仗都打不了,又如何能与楚军在中原之地决战?”
左骞微微一愣,声音苦涩,“我,我不知道。”
大敌当前,最忌讳为将者士气低落,若统帅兵士们的将军都没有必胜之心,又如何能带领将士走向胜利?
商溯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清泠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此战乃小试牛刀,中原之战才是生死一战。”
“若撑不下去,便去投降楚军,楚军杀降杀俘,定能给你的人一个痛快。”
“……”
这人的嘴怎还这般毒辣?
左骞被噎了一下,顿时得说不出话。
“三郎,你这话便是曲解小叔叔的意思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温声打圆场,“小叔叔只是心疼前线将士罢了,并非怯战畏战。若小叔叔果真怕死,又怎会一路追随阿父到现在?”
前世的小叔叔受尽折磨,却至死没有向盛军求饶,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挣脱盛军的严密监视,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宁死不愿让自己成为盛军拿捏阿父阿娘的软肋。
这样连死都不怕的一个人,又怎会怯战畏战?
——他是真的心疼将士们。
相蕴和也心疼。
死战不退的尸山血海,任谁见了都心生不忍。
可心疼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楚王并非庸才,而是能与她父母媲美的绝世战将,与这样的将才交战,便意味着所打之仗皆是硬仗,他们无路可退,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打败楚王,在废墟之上重塑九州。
这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否则他们不会打得如此艰难,可只要能打败楚王,天下一统的日子便指日可待,所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好,是荆棘遍布也罢,他们都要咬着牙蹚过去。
他们输不起。
更不会输。
相蕴和打圆场,商溯冷笑一声,不再咄咄逼人刺左骞,“但愿你的小叔叔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当然不会。”
左骞情绪虽低落,但声音却很坚定。
话题重新回到战局。
相蕴和站在沙盘前,沙盘之上,是营帐外的调兵遣将。
“三郎,时间差不多了。”
相蕴和对商溯说道。
商溯微颔首。
为将者不仅懂排兵布阵,星象亦要精通,只有这样,才能配合天象地形战无不胜。
商溯夜观天象,知晓明日起东风,便向相蕴和说道:“明日午后起东风,东风既起,战局便为之扭转,我们的机会便也到了。”
在已方士兵不擅长的战役上,利用天气与地形是最好的选择。
——很显然,商溯是这种事情的佼佼者。
次日,东风骤起。
水上交战,天气的因素比将士的勇武更重要,楚军的船头刚刚调转,便撞上让人措不及防的东风,无数战船拥挤到一起,让原本极为擅长水战的楚军完全发挥不了自己的优势。
而相军却早有提防,东风未起,他们已调转船头,当东风将楚军的战船吹得挤到一块时,他们已借着东风飞速行驶,在楚军尚未来得及回防之计,他们的战船已迅速抵达江岸。
“将士们,抢滩登陆!”
杜满一声令下。
战船撞上江岸,相军迫不及待从战船上跳出,奔上这片他们渴求了数年之久的江东之地。
江东,天下九州中最后一块没有被他们平定的领土。
只要将这片土地纳入囊中,这片饱受战乱的神州大地便会迎来久违的太平。
这是一场硬仗。
无论是相军,还是楚军,都在这次战役中投入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相军果然非同小可。”
站在高处看战局的楚王轻声一叹。
副将眉头紧锁,“王上,相军已抢滩登陆,若我们的人不能及时阻止他们,只怕石城难以坚守。”
石城不能坚守,便意味着陵城亦有失守的危险。
这两城若被相军所得,江东之地便是门户大开,无险可守——这是比相军丢失商城济宁更为恐怖的存在。
“楚军乃本王亲手带出来的军队,个个以一当十,悍不畏死,怎会在不足两万余人的攻势下丢失石城?”
楚王手指轻抚剑柄,声音缓慢而平静,“告诉他们,本王会增兵五万,助他们死守石陵两城。”
副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王上英明。”
“相军借助东风强渡长江,我们水上的优势便不复存在,可一边增兵守城,一边派兵切段他们与夏城的联络,让他们成为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我们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副将拱手进言,“王上,末将愿领兵一万,围夏城,断粮草,让他们不战自降。”
楚王眸光微闪,“此等小事,不需你来费心,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做。”
“王上但请吩咐。”
副将有些好奇。
楚王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最为信任的将军,“本王要你领兵五万,攻取相军的商城济宁之地。”
“王上要强渡长江,出兵中原?”
副将微微一惊,“王上不可,此计——”
“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本王并不觉得相蕴和能赢得了本王。”
楚王打断副将的话,“引本王出兵中原,的确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但本王完全有能力取而代之,让这个机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睥睨天下,笃定自负。
这位坐领江东之地的楚王意气风发,誓将中原之地纳入囊中。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主将,他注定青史留名,万世传颂。
副将静了一瞬。
半息后,他拱手听命,义无反顾。
“喏。”
副将声音朗朗,应喏而去。
是日,楚军开始大规模调动。
他们不再备战相军的攻击,而是兵锋直指商城与济宁。
*
“鱼儿上钩了。”
三军主帐中,商溯放下茶盏,邀功似的看向相蕴和。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要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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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 第 85 章
◎只能胜,不能败。◎
第八十五章
没有一只公孔雀能控制自己想要开屏的行为。
跃跃欲试, 展现自己的实力与美丽,一如此时的商溯,骄傲自矜, 光灿夺目。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郎做得很好。”
“大概只有三郎这种人, 才能赢得了天下无双的楚王。”
这话显然说在商溯的心坎上,男人眉梢微挑, 眼底笑意更深。
“天下无双?”
商溯啧了一声, 不置可否。
大抵是与相蕴和相处的时间久了, 男人后面没有再跟刻薄话,可尽管如此, 他的不屑一顾还是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让不说话的效果比说话还要好——什么天下无双?世间只有他一个商溯。
相蕴和忍俊不禁。
似商溯这种人, 的确有让人兔死狗烹的本事。
“楚王自然是厉害的,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三郎。”
相蕴和哄小孩似的开口,“接下来的事情,便拜托三郎了。”
被人哄得很开心的商溯微颔首, 眼底是艳艳骄色, “放心, 此战必胜。”
当然能胜。
用兵如神的商溯在此, 再怎样厉害的战将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相蕴和对商溯很有信心。
又或者说, 商溯过于辉煌的战绩足以让人打消任何疑虑,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世人,原来真的有战无不胜的将军。
军令一道道发出。
相军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来自三军主将的命令, 惨烈的战况再一次被更改, 历史的结局在这一刻被书写。
·
“王上, 相军坚持不下去了。”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疾步进书房,将熏着水沉香的书房染上一股独属于战场的血腥铁锈味,“末将保守估计,我们只需再坚持三日,他们便会退兵。”
这个时候的退兵不是退兵,而是明晃晃告诉你,我想撤兵,你敢追吗?
副将按着佩剑的手指微微一紧,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楚王。
楚王剑眉微动,看向因战况改变而被亲卫调整的沙盘。
午后的阳光自冰裂梅花纹的窗柩处闯进来,将他俊朗面容剪得细碎而斑驳。
眉眼藏于暗色,而眉峰却是抢眼的亮色,像是折着光的剑锋,当他垂眸看沙盘,剑锋便如利剑出鞘,凛冽寒光指向两军交战的沙盘。
“相军不是退兵,是在诱敌深入。”
楚王沉声开口。
将军们心头一跳。
——一般来讲,诱敌深入的结果是有去无回。
副将乃楚王之下第一人,比将军们更明白这个道理,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此时的他眉头紧锁,斟酌开口,“王上,虽说咱们楚人的骑射决不弱于相军,但也没必要在骑射的事情上硬碰硬。”
“相军多北人,而北人不擅长水战,我们若能在水上决战,便是将我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事半功倍便能击败相军。”
“王上,短时间内,相军的水师无法与我们抗衡,我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奔赴中原,在他们的地盘上与他们一决高下。”
副将拱手再劝,“王上,出兵中原之事,望您再思量一番。”
这显然是肺腑之言,副将虽绝不会违抗楚王的将令,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会表达自己的态度,劝说楚王不要兵行险招。
众将神色各异。
有人不屑一顾,有人若有所思,也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做决断,但唯一相同的是,众将的目光齐齐看向楚王,等待他们的王上来拿这个主意。
楚王微抬眉,视线落在副将身上,“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本王可以告诉你的是,本王绝不会输。”
副将手指微微一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再做任何挣扎。
“王上圣明,末将谨遵王上之命。”
副将拱手听命。
楚王凌厉凤目映着昭昭日头,微抬手,手指落在副将肩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要相信你们的王。”
楚王声音极为平静,“你们的王能一统江东,便能踏平四海,让九州归一。”
副将低头一笑,“末将从不质疑王上的任何决定。”
“王上在末将心里,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祇。”
若非如此,又怎会哪怕知晓前路坎坷不平,甚至是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王上是他唯一信仰。
短暂的小插曲并未影响楚军的调兵遣将。
当相军久攻不下,在楚军的反攻下节节败退时,当楚军夺下相军曾经占领的高地与城池时,原本只在备战并未参战的楚军精锐开始出动。
滚滚江水一望无际,但在波涛之上,战船突然骤起,一搜搜战船驶过或湍急或波涛汹涌的江水,直冲中原之地而来。
首当其冲的是夏城。
作为可取中原可攻江东之地的军事重镇,这座城池成为相蕴和与楚王的拉扯地,不计后果也要将这座城池归属自己。
“王上有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取夏城!”
楚军接到命令。
而彼时的夏城,斥卫也在送相蕴和与商溯的命令——
“公主与将军有命,死守夏城,绝不后退,让前来攻城的楚军有来无回!”
两支军队再次碰撞在一起,掀起一场极其惨烈的攻防战。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商城,是济宁,这些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城池,都是楚军誓要争夺的肥肉,哪怕死得只剩最后一个楚军,也要把这些城池据为己有。
“公主,楚军攻势太急,商城不能待了,我们护送您去宁平。”
严三娘领着亲卫快步走进来。
杜满雷鸣皆世之名将,悍不畏死,贸然攻打他们的地方,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相比之下,左骞的名气便没那么大,且又是相豫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有这么一层关系,战斗力又要打一个折扣,如此下来,左骞所率领的军队自然成了楚军眼中的软柿子,投入大量的兵力与左骞进行攻防拉扯。
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只要商讨战术便唉声叹气的关系户左骞,竟能扛过楚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直至今日都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他的坚守引发楚军更大的重视,源源不断的楚军再次涌来,甚至领军之人是楚王的心腹爱将,几乎将不破左骞终不还的心思写在脸上。
这种情况下,便没必要再死守。
左骞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是给相军留下足够的时间来撤退。
“他倒比我想象中要强些,竟能撑到现在。”
商溯眉梢微挑,难得没有刻薄左骞。
相蕴和看了商溯一眼,“小叔叔是刚烈之人。”
“近日的确刚烈。”
商溯没有反驳相蕴和的话,一反常态肯定左骞的作战能力。
亲卫们牵来战马。
在制定战术的那一日,亲卫们便已收拾好相蕴和的行李,准备随时撤出商城,如今严三娘送信而来,他们便保护相蕴和退守宁平。
“告诉小叔叔,他可以撤了。”
相蕴和翻身上马,吩咐斥卫。
商溯眸光微动,看了眼左骞所在的地方。
——左骞不会撤。
总要有人留下的,总要有人死战不退。
倒不是因为付出的代价足够惨烈才会让楚王动心去中原,而是拖得时间越久,中原之地会更安全。第一道防线便让楚军打得异常吃力,伤亡惨重的楚军便不能拿出十二分的战斗力来威胁中原之地的京师。
“喏。”
亲卫应诺而去。
金乌西坠,霞光满天。
茜红色霞光铺在相蕴和脸上,将她眼底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红。
商溯瞧了瞧,莫名觉得她像是刚哭过。
但这显然是一种错觉,这几日她忙得脚不沾地,连小憩的时间都没有,又哪来的时间去背着他们偷偷哭泣?
商溯眯了眯眼,身体已先他一步做出反应,战马被调整,他来到相蕴和身边,伸手拢了下相蕴和身后翻滚着的猩红披风。
披风在他掌心乖乖落在马背上,隔着披风,他感觉到相蕴和盔甲的冰冷。
他记得相蕴和最初是不喜欢战甲与武器的,而现在,穿得竟也很熟练,英姿飒爽的模样活脱脱又一位女将。
“我们该出发了。”
触及到相蕴和冰冷盔甲,商溯收回手,抬头看向相蕴和眼眸。
这位情绪并不稳定的男人在战事上的情绪却极为稳定,甚至于连声音都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倘若我们的速度足够快,或许你的小叔叔便不会死。”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滞。
“呸呸呸!”
姜七悦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话?简直晦气!”
“小叔叔当然会平安归来!”
姜七悦强调道。
姜七悦的口气极为不好,但商溯却难得没有与她起争执,只微颔首,不甚在意道,“恩,他会平安回来。”
答着姜七悦的话,视线却落在相蕴和身上,看少女似乎被他的话所触动,原本有些悲伤的眼眸此时闭了闭,再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乱世之后的大治之世,小叔叔一定能看得到。”
相蕴和声音缓缓,“不仅他,还有我们,我们都会看得到。”
商溯眉眼轻抬,忽而有些好奇相蕴和口中的太平盛世。
那个时代的相蕴和应该不着甲,而是盛装华服,琉璃宝石做成的流苏垂落在她鬂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迎着自九天而来的日头,眼底盛满阳光,嘴角会轻轻瞧着,朱唇轻启,笑意便从她嘴角溢出来。
那样的她一定很美。
她不是盛世江山的点缀,是昌明繁华的缔造者,如创世神一样,将她心中的世界一点一点勾画,最后拿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商溯指腹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忽而发现一件事——原来闪闪发光的不止是她般般入画的皮相,她的灵魂同样熠熠生辉。
“出发。”
相蕴和一声令下。
是日,相军陆续撤出商城。
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彼时只剩下左骞一支军队在坚守。
“将军,楚军马上又要来了,咱们走不走?”
浑身是血的亲卫牵来问左骞。
“不走。”
左骞毫不迟疑道。
声音刚落,他便丢掉手里砍得卷刃的刀,从死人堆里又刨出来一柄来,抬手往衣甲上刮了刮上面的血迹斑斑,拿在手里试着轻重。
“三郎说了,这是咱们最关键的一战,也是阿和能否稳定帝位的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长时间的超负荷作战,让他此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尽管沙哑,他还是努力把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
“我这一生,不是在嫂子的庇佑下逃命,便是阿和的回护下积攒军功。”
左骞自嘲一笑,“与兰姐石哥三娘满哥雷哥相比,我活得像是一个废物,甚至连七悦都比不上。”
“您不是!”
亲卫急声开口。
左骞却并未辩解,只自顾自说着自话,“可是,我也有一颗结束乱世重塑九州的心,更有一颗想要保护阿和的心。”
“阿和那么乖,那么好,是大哥与嫂子唯一的孩子,大哥与嫂子打下的江山万里,终究是要交到她手里的。”
“我想送她去那个位置。”
左骞轻轻笑着。
亲卫心头一酸,霎时无声。
远处似乎又传来楚军的喊杀声,刺得左骞的耳膜一阵阵发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眯眼看着无限好的阳光。
阿和很喜欢这样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阿和会一直晒着这样的太阳,从尸山血海的乱世,到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真好,阿和会做他的眼睛。
“投降者不杀——”
楚军在叫嚷。
左骞笑了一下,翻身上马。
“竖将旗!”
亲卫大声喊道。
左字旌旗高高扬在风里。
“临台左骞,宁死不降!”
左骞朗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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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 第 86 章
◎“相蕴和,不要不开心。”◎
第八十六章
左骞死战不退, 而彼时的相军大部队,此时陆续已退守宁平,在宁平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楚军。
商城是中原之地的第一道防线, 济宁是第二道, 宁平便是第三道。
这三道防线一道比一道弱, 商城易守难攻,济宁是兵家必争之地, 到了宁平, 便只能拿人命去填。
这是一场恶战, 将无数兵士们的性命卷入血海。
从他们拿起手中的武器,再到他们冲上战场, 他们存活的时间可能不到一刻钟。
左骞希望这样的战役少一点,再少一点。
可太平盛世哪是那么好来的?
海晏河清的底色是白骨累累来书画。
生在这样的时代, 除了以杀止杀, 剩下没有任何办法。
左骞选择杀。
血色的残阳染红天际,盈满相蕴和的脸侧与眼际。
她抬眸看着商城的方向,那个地方已太远,城池的轮廓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烽火与狼烟, 还有血一般的残阳染在上面。
“阿和, 吃茶。”
身侧突然响起姜七悦的声音。
相蕴和回神。
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侧, 不大擅长做琐事的姜七悦此时捧了一盏茶, 以因常年习武而有着厚厚老茧的手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在分她的心, 不让她去想小叔叔的事儿。
相蕴和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姜七悦递来的茶。
“谢谢你, 七悦。”
相蕴和轻声道。
姜七悦绽开灿烂笑脸, “这有什么好谢的?”
“阿和, 你不要太担心了,小叔叔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姜七悦自己都不大相信,心里不信,说出来便没什么底气,但好在她言谈之间素来中气十足,倒也不显得那么心虚,只是眼神有些躲闪,在灿烂笑意里的格格不入。
“吃茶,你吃茶。”
知晓自己的不自然从来瞒不过相蕴和的眼睛,姜七悦便岔开话题,催着相蕴和去吃茶,“这是商溯新送来的茶,你尝尝。”
相蕴和便轻啜一口茶,“既是三郎送来的,那自然是好的。”
茶香在唇齿之间散开,清香怡人,安魂凝神。
这的确是好茶,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哪怕是养尊处优的商溯,弄到这样的茶也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商溯搜集茶,七悦来送她,两个互相看不上的人彼时竟能达成合作,用自己的方式来分散她对商城对小叔叔的注意力。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她其实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旁人来小心翼翼照顾她的心情。
只是看到七悦与商溯待自己如此,她忽而又感觉,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坚强。
前世的她是极为坚强的。
坚强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前世的小叔叔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碰地一声摔落在地,将原本残破不堪的身体摔得更加支离破碎时,她就站在城楼下,立在他摔下来的位置旁,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她眼皮跳了跳,却没有悲恸大喊,只从衣袖里抽出一方洗得发白的素色帕子,慢慢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难受吗?
肯定是难受的。
那是自她记事起便带着她玩乐的小叔叔,陪伴她的时间比阿父阿娘还要长,是占据她回忆里最多的人,没有之一。
小时候的她长得瘦瘦弱弱,容易受同龄人的欺负,小叔叔便挥舞着自己并不强壮的拳头,将那些欺负她的孩童揍得抱头痛哭。
孩童们都散了,小叔叔身上也会挂上不少彩,鼻青脸肿的,比哭哭啼啼回家找父母告状的孩童们看上去更要严重,她看得心疼极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小叔叔,我以后不跟他们玩了,你以后不要打架了。”
小小的她哭着对左骞道。
但这个时候的小叔叔却从来不喊疼,肿着一张乌青脸,笑眯眯揉着她的小脑壳,“这不叫打架,这叫教训别人。”
“阿和这么乖,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阿和不哭。”
“有小叔叔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时的左骞如是说着。
笨手笨脚擦着她的泪,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可这样的小叔叔,却这么死在她面前。
骨头尽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死对他来讲,似乎是一种解脱。
他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
她猜不到。
她只知道,小叔叔与她阿父完全不像。
小叔叔没有刚烈坚强的性子,更不会审时度势招揽人心;
小叔叔没有兰姨雷叔与满叔的大将之风,能独当一面所向披靡;
小叔叔远及不上修文哥哥的稳妥谨慎,能让人放心出征,把处理庶务的事情全部交给他;
小叔叔甚至算不上精明,在军事韩行一与石都叔叔这种聪明人面前显得格外笨拙,接人待物时处处透着清澈的愚蠢。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叔叔,一个性子不刚强不聪明也不理智的小叔叔,他前世选择宁折不弯,从城楼一跃而下,结束自己有可能成为兄嫂软肋的性命,这一世,他选择宁死不退,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中原之地建筑一道血的防线。
相蕴和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七悦,我想小叔叔了。”
“我也想小叔叔。”
软软的声音听得七悦眼睛一酸,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安慰相蕴和的。
“义父认我当女儿那一年,小叔叔嫌义父送给我的见面礼不好,便把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解下来送给我。”
姜七悦摩挲着被自己常年带在身上的玉佩,原本来安慰相蕴和的人此时比相蕴和更想哭,“小叔叔说,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他会像保护你一样保护我。”
相蕴和微抬头,视线落在姜七悦身上。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的。”
姜七悦的眼泪啪嗒落在玉佩上,“他虽生得高大,力气却没有我大,我动动手指,便能捏碎他的肩膀。”
相蕴和心中一软。
“我哪里需要他保护?”
被盘得包浆的玉佩聚着水,姜七悦声音低低说着话,“可是,我还是喜欢听他说他会保护我的话。”
“就像我真的有了家人,从此再也不会受别人欺负一样。”
“七悦,你没有说错,你的确有了家人,再也不会受旁人欺负。”
相蕴和轻声说着话,把姜七悦揽在自己怀里。
只是曾经说过要保护她们的人,以后再不能为她们遮风挡雨。
他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看着她们,看她们踏平乱世,在废墟之中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泥泞中挣扎出来的一抹嫩绿,在他鲜血的灌溉下抽纸发芽,顷刻间长成参天大树,伸着自己的枝丫,庇佑他心心念想要保护着的人。
两个小姑娘互相偎依着,时间在这一刻过得很慢。
院子里的商溯有一搭没一搭与严三娘说着话,视线时不时往相蕴和所在的书房瞟。
商溯骑射一般,视力远不如严三娘雷鸣这些典型的武将好,隔着重重树荫与窗柩,他只看到两个小姑娘偎依在一起,似乎在说悄悄话。
虽看不清脸,但相蕴和与姜七悦的气质截然不同,两人凑在一起,很容易分辨出来,把人揽在怀里的人是相蕴和,被人揽着安抚着的人是姜七悦,怎么回事?姜七悦不是过去安慰人的么?怎么变成自己被相蕴和安慰了?
果然是四肢发达的人头脑都简单,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同样头脑简单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连过于发达的四肢都没有,心里埋怨着姜七悦不堪重用。
“三郎在担心公主?”
察觉到商溯的心不在焉,严三娘往书房的方向也瞧了一眼,“公主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机敏,左将军之事不会成为她的心魔。”
商溯收回视线,“她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坚强。”
哪有那么多的百毒不侵?
不过是无枝可依,不得不被迫长大罢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后跟着左骞一群人,却没有一个能主事,左骞被他三言两语气得要拔刀,她拉着左骞的手,笑眼弯弯迎着暖阳,替左骞与他打着圆场。
当时只觉得小姑娘芙蓉面桃花眼,嘴巴甜,招人喜欢,可如今再看,却替她觉得心酸,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以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身边人的一片天。
这仿佛是她该做的事情,龙生龙,凤生凤,枭雄女儿的天生便该是明主。
——可那时候的她,明明是个刚刚到大人腰窝高的孩子。
“她是两位主公的女儿,她必须如此。”
严三娘目光悠远。
她怎会不心疼公主?
但公主的出身注定让她一生不会安稳,不想做乱臣贼子,便要赤脚走过荆棘,亲手摘下九五之尊的冠冕。
商溯不置可否。
抬手微拢衣袖,从楠竹亭里站起来,往书房的方向走。
斥卫又送来战报,身后老仆接下送给他,他略扫一眼,是关于左骞的事情,左骞的确阻挡了楚军的脚步,但自己同样付出异常惨烈的代价,一句下落不明,头盔却被楚军所得的话,便隐晦点明他的现状——非死即伤。
这样的消息对于相蕴和来讲着实不算好,商溯道了一声知道了,把战报还给老仆,只当自己没看到,继续往相蕴和的书房走。
守在书房门口的亲卫们隔着老远便看到商溯走过来,一人去通报一人快步走下台阶,去迎性格算不得好的将军。
“商将军,七悦将军在里面陪公主说话。”
亲卫拱手说道。
商溯微颔首,在相蕴和书房前停下停下脚步。
亲卫眉头微动。
这位将军虽言辞刻薄极难相处,但在公主面前却极为守礼,如果没有得到公主的首肯,绝不会与雷将军杜将军一样大大咧咧往里面闯。
“将军,公主请您进去。”
前去通报的亲卫快步折回来,对商溯做了个请的姿势。
商溯这才继续往里走。
姜七悦从相蕴和怀里坐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是有小叔叔的消息了吗?”
这个时候有消息绝对不是好消息,相蕴和眸光暗了一瞬,但面上仍维持着平和的微笑,伸手拢了拢姜七悦因窝在她怀里而有些散乱的发,对着商溯浅浅笑着。
“三郎,商城战况如何?”
相蕴和问道。
字字没问左骞,却句句都在说左骞。
商溯眼观鼻,鼻观心,“商城战事惨烈,但无论是我军还是楚军伤亡都极为惨重。”
“商城乃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商城之战,哪有不损失惨重的?”
相蕴和面上的平和笑意有些勉强。
商溯凤目轻眯。
他不喜欢这样的相蕴和。
他十二岁时遇到的小姑娘,当眼底永远是清空,清澈眸光如天际星辰。
“我有一计,可让商城之战不那么惨烈。”
商溯缓声开口,“不止商城,还有未来的济宁与宁平,都不会再出现像商城这样的战况。”
相蕴和微微一怔,眼底神采瞬间活泛起来。
“所以你不必如此。”
商溯抬眸,看着那双映着午后阳光的眼,“相蕴和,不要不开心,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失去身边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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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 第 87 章
◎心尖尖上的人。◎
第八十七章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商溯的这句话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但眼下不是细思商溯的话究竟有几层意思的时候,这个念头刚在她心中起来,便被另一个想法所取代——商溯的法子到底是怎样的法子?能让他如此笃定她以后不会再失去身边人?
“你有何计?”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相蕴和瞬间开口。
这样鲜活的模样才是商溯认识的小姑娘, 商溯眉梢微挑, 笑了起来,“算不上多精妙的计, 不过依旧是攻心为上, 让楚军不战自败。”
“这支楚军是楚王亲自率领的军队, 不同于普通军队,他们士气更盛, 也更能征善战,哪能那么容易让咱们行攻心计?让他们军心大乱, 不战自退?”
姜七悦瞪大了眼。
“楚王亲自指挥的军队又如何?”
商溯一哂, “楚王虽极善用兵,但并非没有弱点,只要找到他的弱点,便不难将他打败。”
姜七悦一下子来了兴致, 快步来到商溯面前, 一双眼睛兴奋盯着商溯, “他的弱点是什么?”
这个距离有点近, 但姜七悦素来大大咧咧, 从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商溯便往后退了半步,待退到安全距离, 他才回答姜七悦的话。
“刚愎自用, 骄傲自满。此乃兵家大忌。”
商溯道。
“?”
我觉得你仿佛在说你自己。
姜七悦眼底的兴奋变得有些复杂, “你不也一样?”
“楚王如何能与我相较?”
商溯如同被人踩着尾巴的猫儿。
姜七悦眼睛瞪得大大的,“如何不能了?”
姜七悦与商溯两人天上八字不合,凑在一起总会闹别扭,哪怕在这种时候俩人也会冲突,相蕴和摇头轻笑,连忙过来打圆场。
“七悦,三郎与楚王不一样。”
相蕴和走到两人中间站定,笑着对姜七悦说道。
得了相蕴和这句话,商溯轻哼一声,不再计较姜七悦方才的话。
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他周围。
那是他送给相蕴和的香膏的味道,因她一直在用,所以便带了些淡淡的香味在身上。
商溯鼻翼微动,忽而感觉这个香仿佛比往日里好闻些。
很奇怪,当姜七悦离他近时,他会觉得很别扭,会自动拉远与姜七悦的距离。
可当身边人是相蕴和时,他的感受便完全不同,不仅不别扭,还会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合适,合适到再近一些也无妨。
“虽说恃才傲物是绝世将才们的通病,但三郎与旁人完全不一样。”
悦耳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笑意,“三郎是天性如此,并非后天养成,自然与他人不同。”
商溯眉梢翘了翘。
不能怪他喜欢与相蕴和相处。
生得这般好看,说话又如此好听,谁能拒绝与她说笑谈天?
相蕴和眸光轻转,视线徐徐落在商溯身上,仿佛裹挟三月暖阳而来,让商溯整个人变得暖洋洋,“三郎的确有些小性子,但这些小性子只在接人待物上,从不会在战事上发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三郎是极度理智的人,他从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失去对战场的判断。”
“不错,我的确如此。”
商溯下巴微抬,眼底满是骄矜之色,丝毫没有半点谦虚推辞之意。
“”
这是谁家的开屏公孔雀放出来了?
姜七悦有些绷不住,伸手扯了下相蕴和的衣袖,“阿和,你少夸他。”
“你看看他的样子,跟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三郎一向如此。”
相蕴和忍俊不禁,拍了拍姜七悦的手背。
相蕴和完全护着自己,商溯心中受用得很,一双艳丽凤目去瞧姜七悦,四目相对,他挑眉一笑,眼底满满是惬意。
姜七悦一言难尽。
有什么好惬意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打仗厉害,就你那烂脾气,阿和多瞧一眼都是因为你的脸。
姜七悦扭过头,不去瞧商溯。
相蕴和被两人逗笑了,“好啦,七悦,我们还是听听三郎的良策吧。”
“既然阿和说话了,那我就听听。”
姜七悦这才不情不愿把脸扭过来,勉为其难问道:“你说你有法子,你有什么法子?能让由楚王亲自率领的军队军心大乱?丧失战斗力?”
战术与战事是商溯最擅长的事情,聊起这种事情,他便极为大度原谅姜七悦对他无礼的话与行为,长腿一跨,走到沙盘前,并起两指,指向一江之隔的江东之地。
“江东是楚王得以逐鹿中原的根本,但也会成为他争夺天下的软肋。”
商溯声音缓缓,“只要他渡江,江东之地便会成为他的软肋,让他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姜七悦挠了挠头,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那咱们应该怎么做?”
“放楚军入中原?”
姜七悦疑惑开口,“楚军的先锋部队已经抢滩登岸了,商城损失惨重,便是因为他们攻上来的缘故。”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还不死战,中原之地就真的危险了。”
姜七悦叹了口气,“商溯,中原之地不是其他地方,它无险可守,无人可依,一旦我们后撤,便等于不战自退,把中原之地拱手相送。”
商溯不甚在意,“既行诱敌深入之计,便不必瞻前顾后。”
“中原之地虽一马平川,但只要用兵得当,一样能瓮中捉鳖,让楚王有去无回。”
谈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商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并起的手指拢起沙盘上的势力旌旗,修长的手指在墨玉扳指的衬托下仿佛在发光。
相蕴和眸光轻轻一闪,视线停留在商溯身上。
“至于江东之地,则由夏城出兵夺取。”
商溯的声音再度想起。
夏城是他一早便布下的钉子,牢牢嵌在江东之地,只待时机成熟,便能帮他夺取江东之地。
商溯拿起夏城的相军旌旗,轻轻一推,推到石城与陵城的面前,“我军攻势甚急,石城陵城两城苦苦支撑,却迟迟等不来楚军的回援,必然军心涣散,士气不稳。”
“在他们将士们即将崩溃的那一日,我们便放出风声,言楚王兵败身死,故而不能回援,彻底打消他们的斗志,让他们除却投降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好主意!”
姜七悦眼前一亮。
该说不说,商溯这人讨厌是讨厌了点,但脑子是真的好使,战术信手拈来,再怎么难打的战役到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他挥挥手,便能迎刃而解所有难题。
相蕴和面上绽开笑意。
——果然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在排兵布阵的事情上,的确可以赞一句用兵如神。
“若诱敌深入,便不能只丢商城一城。”
但这个战术有些问题,相蕴和抬眸看向商溯,“三郎,你准备还放弃哪些城池?”
只有一个商城当然不够,商溯说道:“济宁,宁平。”
“这、这两个地方如果被楚军所得,中原之地便是门户大开啊。”
姜七悦张了张嘴。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睛,“只有这样,才能让楚王放心出兵。”
相蕴和手指微微一紧。
以她对商溯的了解,商溯想用什么战术,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知晓了他的战术,便也做过放弃济宁与宁平的心理准备,可做心理准备与真的放弃是两码事,当事情真的来到这一日,当她站在天下棋局的十字路口,她还是不可避免犹豫了一瞬。
楚王杀降,屠城。
一旦她们放弃济宁与宁平,那么等待这两地百姓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她的愿望是天下一统,让九州百姓再不受战火的摧残。
可现在完全本末倒置,为了能统一天下,将无辜的百姓置于战火之上。
商城是江边第一军事要地,重要的军事位置让这个地方的人几乎全民皆兵,没什么百姓住在里面,并且在大战来临之前,她已组织让为数不多的百姓撤离商城,所以最后留在商城的,都是相军将士,换言之,死在楚军手里的,也都是相军将士。
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相蕴和会心疼战争的惨烈与将士们的伤亡,可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后悔自己在商城的决定。
但济宁宁平与商城不一样,这两个地方不仅有兵,更有民。
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楚军到来之际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是楚军刀下待宰的羔羊,如果因为她的撤离而让他们死于楚军的屠杀,那这样的她视人命如草芥的诸侯们有何区别?
人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她是无数百姓的其中一个。
生于乱世,死于乱世,所以她最大的心愿是天下一统,让与她一样惨死于乱世之中的人过上好日子。
她是来为挣扎在战火之中的人遮风挡雨的,不是给他们带来风雨的。
相蕴和嘴角微抿,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选择很艰难,尤其是对相蕴和来讲,商溯并不着急相蕴和尽快做决定,只轻啜一口茶,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我们可以放弃济宁与宁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的少女终于开口,她轻轻抬头,眼睛看着商溯艳丽凤目,“但我有一个要求,要带百姓撤离。”
“楚军杀降,我们不能把他们留给楚军。”
相蕴和一字一顿道。
这个回答丝毫不让商溯意外,男人凤目微挑,笑了一下,“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
姜七悦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带着百姓一起走,势必会拖慢我们的速度,楚军的战马那么快,很容易就会追到我们的。”
“如果楚军追上我们,我们还怎么行诱敌深入之计?”
姜七悦问商溯。
商溯胸有成竹,“诱敌深入不一定需要地势来配合,有时候只要有人和,便能让人愿者上钩,自缚双手。”
“???”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到底该怎么做?!
姜七悦一头雾水。
相蕴和眸光轻轻一转,知晓了商溯的打算。
——混乱不堪的军队会让楚王更加掉以轻心。
“既如此,一切便拜托三郎。”
相蕴和向商溯道。
这样闲雅温柔的少女才是他曾经认识的小姑娘模样,商溯凤眸潋滟,眼底聚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看重的天下,她看重的百姓,她看重的家人,都会在这个时代活下来,然后一直陪着她,在废墟之上建立她的王朝天下。
是日,相军再次出现调动。
无数相军走上街头,帮助百姓们搬家撤退。
“楚军有屠城的习惯,你们如果不走,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屠戮。”
面对百姓们的疑惑,相军们耐心解释,“放心,你们搬家的损失由公主贴补,不会叫你们折腾这一遭的。”
一江之隔的江东之地的发生过的事情百姓们也略有耳闻,楚王的确雄才伟略,但也雷霆手段,曾经与他作对的,已是一具具尸体,而那些追随他死敌的人,不是被他坑杀,便是被他屠戮,一个活口不曾留。
是被屠杀还是搬家,百姓们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在相军的帮助下排成长长的队伍,沿着官道向京都进发。
京都的韩行一早已接到相蕴和的信件。
看完信件的他头大如斗,只觉得相蕴和太过妇人之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若因为迁移百姓而误了军机,那才是得不偿失。
可转念一想,小姑娘的确是女人,妇人之仁这种词汇在她身上只会是褒义词。
她本就是如此善良又如此心软的人,因为自己曾死于乱世,所以想救更多与自己一样的人。
她想做前行的灯,她想为后来者撑伞,她想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撑起乱世中的一片天,让这个原本腥风血雨的时代,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了一丝的温暖。
“罢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跟着她胡闹。”
韩行一一边碎碎念,一边吩咐下去。
大抵是年龄大了,心肠会越来越软,如今的他竟也受了相蕴和的感染,想为那些乱世中流亡的人撑起一把伞。
“征用全城劳力,月钱五百,于西市搭建房屋,供迁徙而来的百姓们居住。”
韩行一道:“还有,快入秋了,棉衣棉被也要准备上。他们是南人,不一定能适应咱们京都的气候。”
韩行一一一吩咐下去。
衣食住行全部安排好,药物与土地也要尽快分配下去。
那么多的人如果不能在京都安居乐业,便很容易形成不稳定因素,威胁京都的安全,所以一切都要尽善尽美,不能有任何差池。
韩行一一边准备安置百姓的地方,一边派出军士,免得百姓们被山贼流寇滋扰。
百姓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和善的军官将士,一时间颇为稀奇,无比配合地往京都而行。
济宁与宁平的搬家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在几十里开外的商城,伪装成楚军的商溯的老仆从死人堆里刨出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来。
“喂,还活着吗?”
老仆拍了拍几乎辨别不出面目的脸,瓮声瓮气道,“若还活着,便吱一声,我带你去见你家小公主。”
那是他家小主人心尖尖上的人。
她略微皱眉,便能让他家小主人整颗心都揪起来。
所以这是他冒死前来的原因,拼着这条老命,也得把这位不大英勇却敢英勇赴死的将军带回去。
“吱——”
几乎没有气息的人迷迷糊糊吐出半个音节。
老仆满意点头,“能吱就行。”
“撑着点,我带你回去。”
老仆把血肉模糊的人背在自己肩头。
左骞找到了,还有谁来着?
还有那位看似精明实则与他家小主人一样憨憨的将军的心上人——将军兰月。
恩,不着急,失踪这么久了,能找到就行,不拘死活。
他家小主人说的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实在找不到人与尸,找到她穿过的盔甲也能带回去复命,总之不能让这位女将一直是消失状态,要让她入土为安。
老仆如是想着,背着半死不活的左骞,一边避开楚军的行军与斥卫探查的路线,一边沿着郑水决堤的方向逆流而上,寻找兰月的下落。
或许是这位女将命不该绝,又或许是以身护苍生之人终会得苍生庇佑,他走了不过月余时间,便让他遇到了兰月,只是这位曾经的女将与以前英姿飒爽的模样大不相同,哭哭啼啼娇娇弱弱,仿佛是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
“六郎,你好狠的心。”
美人灯梨花带雨,手指翘着兰花指,颤巍巍指着被她控诉的负心汉。
【📢作者有话说】
兰月:女将变娇妻。
老仆:我一把年龄什么没见过?问题不大,被郑水冲坏了脑子,带回去养养就行了。
兰月:重生之我在乱世骗婚装娇妻。
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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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第 88 章
◎她虽是女子,但也有的是手段与力气。◎
第八十八章
女将一身红妆, 梨花带雨,像极了被负心人抛弃仍痴心不改的痴情女。
痴情女被她的母亲领着,哭哭啼啼控诉着负心人, “你当真要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你指腹为婚的糟糠妻吗?”
“我”
周围人指指点点, 负心人着实有些遭不住, “什么指腹为婚?不过是父母们的玩笑话罢了,你何必当真?”
“罢了罢了, 遇到你算我倒霉。”
负心汉解下腰间锦囊, 将装着碎银的香囊丢到女人怀里, “拿了钱好好过日子,以后莫再来缠我。”
说完话, 给完钱,负心汉落荒而逃, 仿佛身后站的不是我见犹怜的未婚妻, 而是前来索命的女鬼。
长风卷起荒叶与枯枝,刮着女人的衣裙往后飘,女人摇摇欲坠,柔弱可怜得像是风雨中摇曳的小白花。
“?”
瞧了瞧, 老仆有些不敢认。
他记得兰月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女将, 英姿飒爽, 威风凛凛, 一手亮银枪如盘龙出动, 杀得敌军望风而逃肝胆欲裂, 是常年在盛军楚军悬赏榜的女将军,排名比雷鸣杜满这些名扬天下的男将还要高, 这样一个人竟成了被负心人抛弃仍痴心不改的痴情女?
郑水果然厉害, 能把威威赫赫的女将的脑子冲刷成这样。
老仆对郑水肃然起敬。
但问题不大, 只要人对了,那就带回去。
至于脑子里的水?荣养着控控就行了。
哪怕她后半生神志不清,也是被相蕴和奉为上宾的女将军,身份地位摆在那,养几个俊俏郎君取取乐,开解一下自己的烦闷,身边的莺莺燕燕多了,谁还会在乎一个只略微平头正脸的负心汉?
老仆迟疑上前,准备将兰月带走。
但下一刻,他听到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把钱收起来,人不在了,钱在也行。”
“是啊,钱比男人重要多了。”
“人一辈子能遇到无数个狗男人,但能挣到几个钱?”
“有了钱,还在乎狗男人做什么?”
大抵是被相豫章统治久了,这片土地的百姓有着与相蕴和如出一辙的质朴,替女人骂走了负心汉,还将负心汉丢下来的钱塞回女人手里,好生安抚着女人的泪水涟涟,让她没有男人也要记得好好过日子。
老仆眼皮轻轻一跳,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些许颜色。
——挺好,相豫章夫妇将这片土地治理得很好,哪怕在其他世代如待宰羔羊的女人,在这里也能得到善待。
老仆踏出去的脚步收了回去。
再等等。
等周围人散了,他再与兰月相认。
老仆如是想着。
但当周围人散尽,梨花带雨的柔弱女人顷刻间换了一副面孔,提着裙摆与她“母亲”快步走进偏僻小巷,环顾左右,觉得周围没人跟上来时,两个人便凑在一起,细数着负心汉丢给她的银两。
“一两、二两、三两”
女人眼中精光大盛,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惊喜,“居然有五两之多!世家大族的偏支也这么有钱的吗?”
“早知道他们有钱,咱们就盯着他们骗好了!”
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一拍大腿,活脱脱又是让雷鸣杜满之人都闻风丧胆的彪悍女将,“骗十个穷鬼还没骗一个世家子弟的钱来得多,咱们以前的买卖做亏了!”
年长的妇人重重点头,很是认同她的话,“是啊,闺女,咱们早该改变策略了。”
“穷鬼能有几个钱?哪有世家子弟给钱痛快?”
“”
看来郑水的水还是不够厉害,连这位女将的土匪本性都没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我不欺。
老仆嘴角微抽,手指叩响墙壁,“打扰一下。”
“谁在说话?!”
欢天喜地数钱分赃的母女俩吓了一跳,警惕看向周围。
虽然失忆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仍在,兰月很快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找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看上去没几天好活,能被她一棍子解决掉。
隐患并不大,兰月松了口气,把手里的钱塞到母亲手里,起身向老仆欠了欠身,笑盈盈问道,“这位老翁,您有何贵干?”
“奴家在乱世求生不易,还望您高抬贵手,莫把刚才您听到的话说出去。”
要是敢说出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虽是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但也有的是手段与力气。
老仆耳朵微动。
这声奴家从兰月嘴里说出来委实别扭。
娇声软语的两个字被她说得杀气腾腾,锋芒毕露,仿佛他若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下一刻便敢取他项上人头一样。
还别说,这种行为很兰月。
能被姜贞引为心腹的人,性子里都带着点彪悍与毒辣。
“兰月将军,您该回去了。”
老仆并非健谈之人,懒得与兰月兜圈子,单刀直入道:“你不是乱世求生的弱女子,你是姜王与夏王一直在寻找的女将兰月。”
妇人愣在原地。
——她随手捡到的女郎竟然是兰月将军?!
皇天在上,她若是知晓自己捡了兰月将军,打死她她也不敢让兰月将军跟着她坑蒙拐骗啊!
“老翁莫要说笑。”
兰月险些嗤笑出声,“兰月将军何等威风,岂是我能攀附的?”
现在坑蒙拐骗行业的门槛这么低的吗?
连看着命不久矣的老翁都开始跟她们抢生意?
天上只会掉铁饼,不会掉馅饼,兰月坚决不信自己就是一代传奇的女将。
老仆丝毫不意外。
失忆的人都这样,把证据甩在她面前就好了。
老仆团吧团吧,把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一张兰月的悬赏图团吧出来,抬手一荡,拿在兰月面前。
新政权财务吃紧,从两王公主到最底下的官吏都是极其节约的,寻找兰月的悬赏图在大一点的地方尚用得起绢布,到了乡村里,便只能以纸张代替,纸张遇到湿气又被人团吧,纸的质地开始变形,而画在之上的人像,也因为纸的变形而分外扭曲。
“???”
这画上的玩意儿能是威名赫赫的女将?
老翁,你都出来行骗了,就不能走走心搞点能糊弄人的东西吗?
兰月一言难尽。
“行了,你别折腾了。”
兰月道:“咱们都是同行,同行就别骗同行了。”
兰月回身从妇人手里拿出一两银子,塞到老仆手里,极为大度说道:“你也不容易,一把年龄还来行骗。”
“这一两银子送给你,以后出来骗人走走心,装得像一点。”
“”
他看起来像缺钱到来行骗的人?
老仆盯着被兰月塞到手里的银子,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出现一丝裂痕。
塞完钱,兰月去拉妇人的胳膊,“阿娘,咱们走。”
没拉动。
妇人反而拽了拽她的手,让她停在原地不要走。
“阿娘?”
兰月有些奇怪。
妇人抬手指着老仆手里的皱巴巴的画像,上面的人像扭曲不堪,但脖颈上的一颗小痣却没有因为纸张的变形而改变,反而因为纸张的缘故,越发彰显出来。
“你”
妇人结结巴巴,“你脖子上也有小痣。”
“你、您是兰月将军!”
妇人磕磕巴巴说着话,用词从你变成您,震惊的神色仿佛是凡人看到神祇,除却顶礼膜拜外,再找不到其他情绪。
兰月愣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确有着一颗小痣,与画像上的人如出一辙。
所以,她的确是以身赴死阻止郑水决堤救了中原百姓的女将兰月?
兰月瞳孔微微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老仆走过来,把兰月塞给自己的银子塞到妇人手里,把画像塞到兰月手里,瞧了瞧如遭雷击的兰月,以沙哑的声音再度开口,“您现在相信了?兰月将军。”
“跟我走吧,小公主很想您。”
·
大争之世人命贱如草芥,死于战争的将士们甚至得不到草席一张,一个巨大的深坑,人叠人推进去,便是敌军心存仁慈,对他们的身后事做了妥当的安葬。
楚军显然不是这种人。
被楚王精心训练后的他们更像是杀戮的武器,锐不可当,悍不畏死,如同出鞘的利刃,剑刃之上要鲜血淋漓才能彰显他们的赫赫军威。
这些的军队不会对敌军有任何的仁慈与怜悯,打扫战场的军士们将火把燃起,丢进尸堆如山的战后惨境里。
大火遇上烈酒,顷刻间蔓延开来,火光里隐约传来没死透的人的尖叫呻/吟,像是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刺得人的耳膜一阵阵的疼。
这种声音楚军听了太多,如今已有些麻木,抬手捏捏自己的耳朵,便准备奔赴下一场的战争绞肉场。
他们与相军不一样,相军身后是家国,是肉眼可见的美好生活,他们身后什么都没有,只为自己的王而战,至死方休。
所以相军不会杀俘,更不会屠城,他们会善待自己打下来的每一片土地。
因为这是他们未来安居乐业的根本,他们如同热爱自己的故乡一样热爱自己九死一生才勉强占据的土地。
这样很好,可惜他们不会。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三十年前的血屠江东,让他们这些南人与一江之隔的人与土地永远不会和解。
楚军开拔,老仆背着左骞,带着兰月与救了兰月的孟婆婆,避开楚军的行军路线,去找相蕴和的大军。
左骞伤得太重,几乎没有能救活的可能性,兰月虽不大记得他是谁,但瞧着面熟,看他奄奄一息,心里也跟着难受,孟婆婆见了直咂舌,忍不住拉着兰月偷偷问话,“兰月将军,他是不是你的相好?”
“你是姜王的人,左骞将军是夏王的人,你们门当户对,很是般配。”
骗婚这行干得久了,孟婆婆看谁都像一对,“虽说您的年龄大他些,但您的本事您的名气也比他大,您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不会在年龄上瞧不上您。”
兰月看了看生死不知但颇为俊俏的脸,再想想自己的心疼,迟疑着回答了孟婆婆的话,“这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这人长得确实好看来着,
“咳咳咳咳!”
正准备喝水的老仆差点被水呛死。
但谁跟谁是一对跟他没关系,他的任务是把人带回去。
只要人带回去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做什么?
老仆艰难咽下差点把自己呛死的水,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沉默。
这种沉默直到持续到接到消息飞速赶来的石都与他们汇合,风尘仆仆的将军看到兰月轻手轻脚给左骞擦拭着脸,面上满是温柔与缱绻,将军眼睛微微睁大,不能说是瞳孔地震,那也是如遭雷劈的程度。
兰月姑娘四字被将军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守在外面饮茶吃瓜的老仆掀了下眼皮。
啧,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碎掉了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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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 第 89 章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
第八十九章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一个听从主人之命的老仆罢了。
别人的悲欢离合他置身之外, 只看一个热闹。
老仆心安理得地看着年轻的将军手扶门框,却不敢走入房间,俊朗面容如打翻了调料瓶, 一时间极为精彩。
“石都将军, 吃瓜吗?”
老仆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把手里的瓜往石都面前送了下。
石都恍恍然回神, “多谢我不吃。”
“可惜了,这瓜很甜的。”
老仆有些惋惜。
石都不止惋惜, 心中更有痛惜, 攥着门框的手指收紧放松又收紧, 点漆般明亮的星眸如碎了一地的琉璃,片片都折射着不敢置信。
——他不过与兰月分离一年多时间, 兰月怎就对左骞情有独钟了?
石都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的是兰月。
“母亲,这位石都将军怎么怪怪的?”
察觉到石都时不时以幽怨目光看着自己, 四下无人时, 兰月拉着孟婆婆问道。
孟婆婆两眼望天,“这、这我怎么知道呢?”
不是,她乱点鸳鸯谱的时候也没想到石都将军对兰月将军有意啊。
但问题不大,现在还能拯救, 生死不明的左骞与石都相比就是一个弟弟, 无论从军功还是从能力还是从身体健康来看, 左骞将军都是弟弟, 放着哥哥不要, 去要一个个, 这绝对不是以骗婚为生的人的思维三观。
“兰月将军,石都将军多半对您有意。”
孟婆婆斟酌再三, 温声开口。
兰月微微一怔,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过来人孟婆婆在这种事情上很有经验, “虽说石都将军身上有伤,不易冲锋陷阵,所以现在没有追随公主左右,可都到您这个级别了,哪还用得着您亲自上阵杀敌?不都是您下达将令,让底下的军士来执行吗?”
兰月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所以石都将军没有上战场,不一定只是身体的缘故,还有您的缘故。”
孟婆婆拉着兰月的手细细分析,“战事虽吃紧,但公主身边有商将军这种绝世将才,尚能应对楚军,没有到全民皆兵人人执剑的地步,所以石都将军便趁此机会,请命奔赴灾地,一边赈灾救民,一边寻找您的下落。”
兰月眉头微动,迟疑出声,“不至于。”
“石都将军乃当世宿将,不应因男女私情而抛弃军政之事。”
“当世宿将就不是人了吗?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了吗?”
这话孟婆婆不爱听,“再说了,如今的将军里,除了一鸣惊人的商将军,还有哪位将军的战功能与石都将军相较?”
“石都将军性子稳妥,内敛谨慎,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更知道功高盖主只会落一个兔死狗烹。”
孟婆婆循循善诱,“所以他才急流勇退,在这个时候选择去救灾,而不是继续立军功。”
“?”
姜王与夏王才不是会兔死狗烹的人!
如果真做出这种事情了,那绝对是被兔死狗烹的人的原因,而不是姜王的缘故!
兰月虽对过往事情没甚记忆,但维护姜贞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事情,孟婆婆的声音刚落,她便开了口,“不,姜王绝不是这种人。”
“只有无能之辈才会行鸟尽弓藏之事,姜王雄才伟略,气吞山河,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孟婆婆有些意外。
兰月将军的脾气虽不大好,但自从自己捡了她,她便将她当做母亲来尊重,何时这般疾言厉色与她说话过?今日竟为了一个她想不起来的姜王,便全面否否她的话?
看来市井传言并非虚假,兰月将军与姜王的确交好。
交好到哪怕忘了姜王是谁,但潜意识里依旧会回护她,反驳任何说她不好的言辞。
孟婆婆有些动容。
——能让兰月将军如此相待的人,必是极好极好的人。
“是,姜王绝对不会是这种人。”
孟婆婆笑了一下,对这位传闻中的姜王充满期待,“姜王宽厚,石都将军才会请命赈灾,否则以他商将军之下第一人的身份,怎会终日在灾地打转?”
“兰月将军,石都将军没有追随公主左右,多半是您的缘故。”
孟婆婆唏嘘叹息,“您若对也他有心,不妨试探一二,莫辜负了他对您的一片苦心。”
兰月半信半疑。
那位将军果真对她有意?
不能吧?她怎么觉得自己这种彪悍性格不会是他这种人所能欣赏的性子?
兰月不太信。
但石都的目光着实有些幽怨,让她不得不反复揣摩孟婆婆的话——万一呢?万一这位将军眼瞎呢?不爱温柔缱绻的美人,偏爱她这种一言不合便拔剑的女将呢?
都是万人之上的将军了,有些特殊癖好很正常。
兰月说服了自己。
既说服了自己,那便去问石都的心思。
杀伐果决的女将,在这种事情上也是斩钉截铁,从不拖泥带水。
兰月选了一个好时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兰月决定去找石都。
彼时的石都正在左骞的房间。
昏迷不醒的男人艳福不浅,连案几上的水都是兰月倒的,他盯着那盏水足足看了半柱香的功夫,最后实在忍不住,自己端起茶盏,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有一说一,这是他第一次喝兰月倒的茶,茶叶不大好,茶水的温度也是半热不凉的,喝在肚子里不大舒服,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个茶颇为不错,连上面的浮沫都透着俏皮可爱,像极了曾经的兰月一巴掌把左骞拍在地上的泼辣。
这样的兰月委实好看,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有着让人一眼万年的别味风情。
只可惜,这已是曾经,现在的兰月性子与过去不大相同,对他横眉竖眼,但对左骞却分外温柔,每次来看左骞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关切与温柔,让站在旁边的他心脏骤停,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唯一的知情人老仆沉默寡言,每每问他时,他只会把自己手里的瓜递过来,至于其他,休想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怪不得商溯如此将军,性子却如此别扭,跟着这种老仆长大,哪有不疯的?
石都觉得自己游走在疯的边缘。
喝完兰月给左骞倒的水,他还得憋憋屈屈给左骞倒上,放在左骞伸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省得他突然醒来之后却找不到茶吃。
石都放好茶盏。
左骞身上的被褥滑落下来,他颇为细心地把被褥重新掖在左骞身/下,一边掖,一边叹了口气,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
“小骞,你如能听得到,便早些醒来吧。”
石都抚平被褥上的褶皱,像是不得不给自家夫君纳妾的正妻,明明心里堵得厉害,此时还在装着贤良大度,“兰姑娘很担心你,你若能醒来,她定然很开心。”
彼时刚刚走到廊下的兰月听到石都的话,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如果左骞能早日醒来,她的确会很开心。
“石都将军果然是好人。”
兰月对石都的好感升了不少,站在廊下隔着窗柩向房间里的石都道,“这么晚了,还在照顾小骞。”
石都方才只顾着喝兰月倒的茶,完全没留意习武之人会习惯性压低的脚步声,待兰月的声音传来,他才发觉兰月已经走到廊下,心下一慌,抚着被褥的手顷刻间收了回来。
“兰姑娘这是哪里话?”
石都立刻站起来,转身看向兰月的方向。
今日的夜色算不得好,乌云遮月,完全看不到月色与星光,漆黑如许的环境下,只有几盏灯亮着微弱的光,豆大的烛火斑驳着,将隔窗而立的女人照得明明暗暗。
扪心自问,这从来不是什么人约黄昏下的美景美辰,配上兰月眉宇间的英气,莫名像突然出现的一剑封喉的杀手,可尽管如此,石都还是有些紧张,拇指捻了下食指,不动声色调整着气息,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不安。
“我与小骞有同袍之情,这是我应该做的,谈不上好人不好人。”
石都的视线在兰月脸上停留,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配合着石都那张英俊面容,着实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可兰月挑了挑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石都与小骞是同袍,与她也是,犯不着对她这般拘谨又这般客气的。
兰月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难不成母亲真的说对了?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
不能吧?
石都都三十好几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至于看到她便有些不大自在吗?
兰月疑惑着,从廊下走进来。
兰月从不用香,更不爱花啊粉的,常年领军作战的将军永远素面朝天,素着一张脸迎接每日的朝阳与落日。
经年累月下,皮肤自然没有精心养护的女子细腻,甚至算不得白,是健康又充满爆发性的麦色皮肤,只是这段时间没有上战场,跟在孟婆婆身边坑蒙拐骗,那张麦色的皮肤便被养回来了些,盈盈的,隐约透着点粉光,像是精心打造的武器点缀了宝石,明明有着见血封喉的危险,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沉醉在它的美丽之中。
石都偷偷瞧向兰月。
四目相对,星眸撞进杏眼,里面盛着的疑惑与迷茫,直直撞在他心口,他呼吸为之一短,顷刻间移开视线。
军师说得对,情字一事最是磨人。
喜欢了一个人,便等于将刀剑送到那人手里,然后剖开自己的胸膛,让她拿着刀剑随意在心口刺画。
这种感觉简直要命,但他或许天生就爱这一口,以至于他觉得哪怕兰月拿着剑捅他,持剑的姿势都闪闪发光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石都收起视线,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兰月身上瞄。
他看着她穿着靛蓝色的衣裳,这样的衣服很衬她,显得她挺拔高挑,与娇弱的女子大不一样,怎么看怎么璀璨。
都道时势造英雄,英雄如群星闪烁,让人难以分出高低。
但他的偏爱却毫无道理,他觉得她是天边最亮眼的那颗星,与姜贞相蕴和相比亦毫不逊色。
石都眸光轻转,余光随着兰月的走动而不着痕迹轻动着。
习武之人的肌肉反应是把脚步声放低,低到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但是很奇怪,他却听得到,他感觉她的脚步声有些重,每一脚都踩在他心上,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绪再度翻涌波动。
兰月走到房间。
习武之人的敏锐让她察觉石都仿佛在看她,但问题不大,这个人怪怪的,不是对着小骞长吁短叹,便是装作不经意间悄悄瞄她,这大概是病,得治,所以她来了。
兰月在石都面前停下。
这个距离不近也不远,却让石都莫名紧张起来,捏着自己的手指,才试探性问出口,“兰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总不能要为小骞守夜吧?
虽说时下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尤其对于他们这种随时会战死的将军来讲,性别已经变成一个很模糊的符号,为病重之人守夜擦身是每一个人都会为异性做出来的事情。
可不知为什么,往日很正常的事情,今夜却让石都觉得有些别扭,张了张嘴,声音里带了几分落寞,“兰姑娘大可放心,这里有我守着,不会让小骞在需要时却找不到人。”
兰月挑了下眉。
——小骞半死不活的,能有什么需要?
但出于同袍之情,兰月还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小骞的情况,石都回答得很细心,兰月满意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你与小骞有同袍之情,我今夜过来不是问你这个问题。”
兰月抬头看着石都的眼睛,“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石都:有些人,迟了一步,便误了一生,是我来迟——
兰月:叽叽歪歪什么?你喜欢我不?
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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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 第 90 章
◎肝胆相照的兄弟情。◎
第九十章
墨色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石都清楚感觉到一道电光劈在自己身上,以她视线为焦点,然后迅速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让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仿佛身在云端。
这种感觉太丢人, 一个问题便让见惯疆场厮杀的人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他掐了下自己掌心,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着自己难以自制的心跳, 迟疑着找到自己的声音,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问着她方才的话——
“你你问我什么?”
石都的声音有些紧张。
兰月掀了下眼皮。
——这人好像有点傻。
但作为早期的姜王夏王麾下第一将, 智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哪来的赫赫战功与百战百胜的将军威名?
科举选仕还能作弊,但战场上却作弊不了, 靠的都是真本事。
如果是一个脑子不大正常的人, 别说成就一番伟业了,只怕刚跨马提枪,便被人一枪戳死在战场上,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所以毫无疑问, 石都是个聪明且极有能力的正常人, 两面逢源, 还能得军师韩行一的重用, 连武将做不来的细致活儿都会特意交代他来做, 是两王一军师最为满意也最为信任的人。
文武双全无短板, 性格没有任何缺陷,这么一个为夫可托终身为臣可寄万里的一个人, 到了她面前却支支吾吾, 连耳朵都透着可疑的红, 兰月瞧了瞧,有些相信孟婆婆的话——石都的确喜欢她。
喜欢就喜欢,说出来不就行了?
都是冲锋陷阵的将军,今日活明日死的,不知自己的寿命有几何,所以为什么要去学文人墨客那一套,把喜欢藏在心里面,伤春感秋写几首酸诗,纪念自己从未争取过的爱情?
兰月瞧不上这一套,石都问,她便直接说,单刀直入,干脆利路,感情的推拉试探从来与她无关。
兰月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你听不到,我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考虑到石都多次死里逃生的情况,这位将军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奇迹,身体上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听力不大好,听不清她的话,于是她又提高嗓门,对着石都大声道:“石都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
石都这一次听清了,听得可太清了,兰月说话声音极大,大到震得他耳膜一阵疼。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若不是此时他们借住的地方是战乱过后的乡下,周围的百姓全部被相蕴和迁走,否则左邻右舍的人会全部被兰月的声音吵醒。
还好还好,周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亲卫,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仆,所以不至于太扰民,让他喜欢兰月的事情的传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他喜欢兰月的事情也并非秘密,在兰月失踪后,他便再也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感情,若不是姜王不允许,他甚至还想在自己家里竖起亡妻兰月的牌位。
当然,这种行为遭到姜王的强烈反对——他喜欢兰月是他自己的事情,兰月又没说喜欢他,凭什么他能不经过兰月的同意,便把兰月当成自己的妻?
诚然,他名扬天下,乃绝世悍将,但兰月亦不差。
她是威威赫赫的一代传奇,更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飒爽女将,百年之后,她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而不是作为他的附庸被记载,一句石兰氏,便是她的一生,连个名字事迹都不能留下,仿佛她只为他而活,唯一的事迹便是嫁给他。
姜王不允许这样。
那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女郎,与她出生入死,与她建功立业。
她为反贼,她便是流寇,她为姜王,她便为女将,有朝一日她登基为帝,她便是为她庇佑一方平安的封疆大吏。
她如此倚重如此信赖的人,怎能在她死后以别人妻子的身份下葬?
必然不能。
她会为她写书立传,让她青史永传,万世传颂。
她还会为她修建衣冠冢,让她配享太庙,陪葬她的皇陵。
百年之后,后世皇帝前来祭拜她,便免不了也要为她上一炷香火。
哪怕她没有子嗣,但为她上香的皇帝们,便是她的子孙后辈,代代相传祭祀她。
这一个被姜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凭什么将她视为自己的妻?甚至还妄自菲薄,想要为她竖起亡妻的牌位?
石都思绪乱飞,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张了张嘴,干巴巴回答兰月的话。
“是。”
石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响在静谧的夜里,“我喜欢你。”
兰月抬了抬眼,丝毫不觉得意外。
喜欢这种东西藏不住,能藏得住的便不是喜欢。
石都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饶是不通情事如她,都觉得此人甚是古怪,不是对她情根深种,便是与她不共戴天。
——事实证明,是情有独钟。
“恩,我知道了。”
兰月微颔首,“你喜欢我,挺好。”
石都呼吸一紧,如同被人攥住了心脏,脸上红得厉害,嘴唇却微微泛着白。
——那是太紧张才会有的反应,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涌上去之后又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那里充血,这里空白,怎么看怎么透着不自然。
石都攥着掌心,眼睛看着兰月的眼,女人的眼很亮,亮得让他有些不敢看。
但这种时候再退缩显然不合时宜,是比战场当逃兵还令人不齿,于是他掐着自己的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勉强稳了稳心神,与兰月四目相对着,没有临阵而逃。
石都试探出声,“那你——”
“我不喜欢你。”
兰月回答得干脆利落。
石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点漆似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阴霾,顷刻间失去所有光彩。
“这样啊。”
石都笑了一下,声音发苦。
丰神俊朗的将军彼时如落水的小狗,眼角眉梢都泛着落寞与酸涩,兰月眉头微动,伸手拍了拍石都肩膀。
“别丧气。”
兰月难得温和开口。
石都眸光微动,顷刻间抬起头来,如同溺水之中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侧目看着兰月拍在他肩膀的手,忽而发现死灰原来是真的可以复燃的,一如他对兰月的心。
石都喉结微滚,再次试探,“呃,不丧气?”
“对,不要那么丧气。”
兰月点头,声音里透着几分欣赏,“你是名扬天下的石大将军,哪能为了这种事情灰心丧意?”
石都灰暗眼眸顷刻间亮了起来。
原来死灰不仅能复活,还能瞬间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烧着。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火海里,连气息都是焦灼的,呼吸之间的热气几乎能把自己灼伤。
石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灼灼眼眸看着兰月,只等她说下一句。
无精打采的男人彼时眼里终于有了神采,兰月很是满意,拍男人肩膀时顺便抚平了男人肩头的衣服褶皱,大大咧咧开口,声音十分诚恳,“谁说喜欢了,便一定要做夫妻?”
“做兄弟做同袍也一样的。”
“?”
石都愣在原地。
“”
这不叫安慰,这叫杀人诛心。
半息后,石都慢慢回神。
——好家伙,原来你只想与我做兄弟。
石都长长叹了口气。
饶是他性子素来平和,听到这种扎心的话也有些遭不住,抬起手,拿掉兰月拍在他肩膀的手。
皇天在上,他真的不缺兰月这个兄弟。
“你说得对,做兄弟做同袍也是一样的。”
但当话开口,他还是退了步,甚至连怨怼的音色都没有,只叹息着开了口,“兰月姑娘,从今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兄弟。”
这种反应才对嘛。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就该有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
兰月欣慰道:“对,石都兄弟,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恩,兰月姑娘也一样。”
石都嘴角微抽,接了兰月的话。
月黑风高夜是不通情为何物,杀人放火天是没甚旖旎可言,他偏向瞎子抛媚眼,合该得此扎心之言。
“天色已晚,兰月姑娘,你早些休息吧,小骞这里有我在。”
石都说道。
自己想问的事情已经问到,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兰月便点点头,“辛苦你了,石都兄弟。”
“自家兄弟,有什么可辛苦的?”
兄弟两字再次精准扎在石都心脏,一针见血还要在上面磋磨着,石都捂了捂胸口,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道。
兰月素来不在小事上留心,没在意彼时的石都面色并不自然。
在她看来,这种黏黏糊糊的感情太碍事,只会阻挡人的成功,早日把话说明白,才是对彼此的好交代。
兰月如此想着。
次日,姜贞放下事务奔赴而来。
马背上的女人飒爽英姿,在看到兰月的那一瞬凤目顷刻间红了起来。
“兰月!”
女人跃下马背,向她奔来。
兰月眼皮狠狠一跳,那些被人遗忘的时光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人收集起来,折射着五光十色的颜色,每一片的颜色,似乎都在写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姜贞。
“二娘?”
兰月脱口而出。
她不太记得往事,过往事物只剩下极为模糊的轮廓,可当她看到女人的脸,看到女人飞奔而来,将她拥入怀中,她嘴里突然蹦出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她明明不知道她是谁,她却精准叫出她的名字。
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的身体的肌肉反应。
如同习武之人哪怕忘却前尘,但在走路之际也会将脚步声压低一样,在女人扑过来的那一刻,她紧紧回抱着拥着女人,仿佛她们生来便该如此,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兰月,真的是你?”
姜贞捧着兰月的脸,手指有着微微的颤抖,一遍遍向自己手里的人确认着,“你还活着?太好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如同七年前她的阿和失而复得,她的兰月,也终于回到她身边。
兰月握着姜贞手腕,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脸。
明明不记得她,身体的熟悉却骗不了人,她对她完全的信任,信任到可以把心脏送到她面前。
“二娘?”
兰月迟疑出声,“姜王?”
她听孟婆婆说过,她与这位姜王自幼一同长大,关系极好。
好到倘若敌军同时抓了她与夏王做人质,让姜王二选一,姜王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我是二娘。”
姜贞点着头,眼睛酸得厉害,“姜王是别人叫的,我是你的二娘。”
兰月歪了歪头,慢慢笑了起来。
——她喜欢这个回答。
相豫章跟在后面紧赶慢赶,累得半死才终于追上来,趴在马背上还未喘口气,便听到那句我是你的二娘,原本累得只剩下半口气的身体瞬间支棱起来,恨不得现在便上前把俩人分开。
——二娘是他的!他的!
抬头看石都,石都与兰月并肩而立,距离不远不近,虽亲密但不是那种亲密,是典型的军队的走路姿势,相豫章看得火起,心中直骂那啥不可扶,那啥不可雕。
他提前把消息泄露给石都,让石都赶来与兰月培养感情,想着兰月若能与石都看对眼,那么贞儿便不会日夜与兰月在一起,留出一部分的时间来给他,结果石都这厮着实没用,还是没能与兰月培养出来感情!
不,是培养出来了——肝胆相照的兄弟情。
相豫章比石都更郁卒。
要不是他知道贞儿心里的确有他,他简直会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同夫!
相豫章下马走上前,使出九牛二虎的力气将两人分开,拉着还想去牵兰月的姜贞的手,用力与姜贞十指相扣。
“外面风太大,咱们进屋说。”
相豫章拽着姜贞的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大度些。
石都心里瞬间舒服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三媒六聘把二娘娶进门的主公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去。
——兰月与二娘是真爱,他与主公纯属意外。
当然,这种意外不包括相蕴和,作为姜贞与相豫章的独女,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两人心尖尖上的人。
不止是相豫章夫妇,还有许多人,七悦商溯,兰月三娘石都与杜满,雷鸣方梨还有葛越胡青,都是把她捧在掌心的人。
被偏爱之人没有养成骄纵刁蛮的性子,反而温柔和煦,神爱世人。
“百姓们走得太慢了,会被楚军追上的。”
严三娘一脸担忧,拱手向相蕴和道。
相蕴和秀眉微蹙,“我知道。”
“所以咱们不能把楚军引到这里来,百姓们手无寸铁,遇到楚军只有死路一条。”
相蕴和环顾四周,百姓们拖家带口,在一望无际的平原艰难行走。
身后明明是家乡,他们却不能回转,只能按照她制定的行走路线,走向一个自己并不知道也不了解的地方。
京都容得下他们吗?
他们真的会分得到土地吗?
他们的背井离乡,会换来子孙后代的一个安稳未来吗?
相蕴和黑湛湛的眸子泛起涟漪,悲悯与不忍齐齐涌上来,让她眼睛微微泛着红。
察觉到相蕴和的情绪异动,商溯微抬眉,视线落在相蕴和脸上。
少女已收回视线。
“打出我的将旗,将楚军引到宁平来。”
垂眸再抬眸,相蕴和眼底已是一片清明,长风鼓动着她的披风,盔甲之下的她的身体远不如寻常将军那样健硕,她只抬着眼,温柔的话说着杀人的刀,“我们已让商城济宁,将战线拉至中原,宁平之地,便是楚军的葬身之地。”
这个该死的乱世,早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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