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第 71 章
◎还有这种好事?!◎
第七十一章
弩/箭越来越近。
近到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弩/箭的锋利, 那种破开皮肉的感觉像是在凌迟,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那年他仍是盛军的兵卒,因做事妥当被选在杨成周身边当扈从, 能在郡守的侄子麾下做事, 在外人看来, 这显然是一条青云路,只要哄好了杨成周, 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可纨绔子弟哪是那么好哄的?
尽管他谨小慎微, 但一条良心未泯, 便能让他做不到对杨成周言听计从,纵然为杨成周立下无数功劳, 帮助杨成周拿了校尉一职,却依旧被杨成周弃如敞篷, 要将他剁碎了喂野狗才舒心。
他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唯一错的是出身庶民, 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错的是平民出身却还想要一颗清白的良心,他无法做杨成周手中没有人性的刀,将刀锋对向与他一样的可怜人。
所以他被杨成周报复,被绑在马后拖行, 身上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磨得没有一块好肉, 骨头更不知道断了多少块, 当拖行他的扈从停下, 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如同一具死尸。
他已人不人鬼不鬼, 杨成周却尤嫌不够,看向他的视线越发厌恶, 一边享受着扈从们伺候, 一边吩咐扈从将他剁碎喂野兽。
——卑贱的蝼蚁也配当人?不过是上位者随手便能残杀的东西。
可是, 凭什么呢?
凭什么出身卑贱便一世卑贱?凭什么他终其一生都逃不过权贵的戏弄?
凭什么,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杨成周?!
他逃了,用尽一切力气逃了。
哪怕山上野兽颇多,还有山贼,但他还是不计后果跑到山上,他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他如石缝里挣扎出来的野草一样,拼命吸取着能够活下去的养分。
相蕴和救了他。
那时候的相蕴和才多大?
八/九岁的小姑娘,因常年颠沛流离而长得瘦瘦弱弱,一张小脸没有二两肉,越发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她用那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他,神色悲悯而复杂。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
在想明明前几日还在追杀她的人,今日竟成了这副模样?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福旦夕。
他们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来。
相蕴和将他带回山洞,咬着牙用尽力气给他接骨,轻手轻脚给他清洗伤口,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他明明追杀过她,她身边的兰月至今命悬一线便是他的杰作,是他们让她们的逃亡充满艰辛,更是他让她们在杨成周面前备受折磨,可尽管如此,相蕴和还是救了他,不是顺手而为,而是在自己的伤药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救了他,以德报怨,雪中送炭,她的善良比他跟在杨成周身边见过的所有珍珠宝石都璀璨。
这样的救命之恩,他何以为报?
唯有将一身本事与性命相托,才能报答她的万分之一。
他在小姑娘的照顾下逐渐恢复健康,看着她用瘦弱的手指削着弩/箭,一边与他说笑,一边说自己一定要报仇。
娇怯病弱与坚韧顽强就这么融合在一起,东出的金乌刺破山林的枝叶降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光,而她也配得上这样的金光,是礼乐崩坏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对于这样一人,哪怕她的父母没那么圣明,更不是一代雄主,他也会尽心尽力辅佐他们,在这个乱世中为他们挣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域。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又或者说,他用前半生的苦难换来了后半生的安稳祥和,她的父母是能够一统天下的明主,无论在带兵打仗的事情上,还是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都无人能出其左右,假以时日,必是传颂千古的英明君主。
他太幸运了。
遇到相蕴和,遇到姜二娘夫妇,与这样的人并肩作战,开创盛世太平。
只是可惜,他的运气仍差了那么一点点,这遮天蔽日的箭雨,便是他的归宿。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这样的魔咒,在胜利的曙光到来之前,便长眠在这片焦土泥泞。
石都轻声一叹。
——其实,他也想看一看,相蕴和曾经与他说过的昌明天下。
强弩打着旋冲过来,力度之大足以穿透胸甲,又一次深深陷在他胸膛,他闷哼一声,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箭雨之所以是箭雨,是因为弩/箭的密度几乎能够与雨水媲美,一支强弩冲过来,后面便是无数支,足以让他万箭穿心,死状如同一只刺猬。
石都笑了一下。
刺猬就刺猬吧。
他这条命本就是相蕴和从阎王那里偷来的,如今为救相蕴和的兄长与姐妹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恰如其分。
赵修文会是一个好兄长,姜七悦更是一个好姐妹,他们是相蕴和的左膀右臂,未来辅佐她端坐皇位,君临天下。
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对得起两位主公,更对得起曾在他最为艰难之际救他护他的小姑娘。
石都缓缓闭眼。
“嗖——”
弩箭如雨落下。
痛感在不断加深。
破风而来的强弩几乎将他活生生钉在地上。
石都的意识越来越浅。
盛元洲的弩军真厉害啊。
如果相蕴和也有这样一支军队,那该有多好?
“石将军!”
“石都叔叔!”
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字。
但他已动弹不得,回应不了他们的呼喊。
他拼劲全部力气,也不过是动了动手指,这么小幅度的动作,他们应当看不见。
看不见便看不见吧,他们平安便好。
剧烈的疼撕扯着石都残留的意识,黑夜似乎压了下来。
极淡极淡的微笑漫上石都的嘴角。
他死之后,他们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看一看九州何时一统?天下何时太平?
他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是否如愿以偿位尊九五,被黎民百姓顶礼膜拜,是不输于她父母的千古一帝?
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血雾荡起来,将他周围的土地染成刺目的红。
“石都叔叔!”
姜七悦瞳孔骤然收缩。
赵修文跪倒在地,“石将军”
盛元洲要的不止是三人的命,更是姜贞的命。
西南方向的薄弱点的确薄弱,但更是请君入瓮的一击必杀,只等姜贞来到,便送这位起义军的首领上西天。
庆幸的是姜贞早已识破盛元洲的计谋,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亲率二十万大军的梁王攻击她缺兵少将的左翼,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否则左翼一旦被梁王攻破,后面的便是兵败如山倒,一路溃散到京都。
姜贞昨夜便离开了,如今留下来的,是当初被赵修文救下来的将士们。
他们被赵修文所救,今日心甘情愿为赵修文拼出一条生路来,潮水一般涌来的盛军不仅没有让他们心生惧意,反而让他们越战越勇。
“我好像听到修文跟七悦的声音,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副将吩咐身边亲卫。
亲卫立刻杀出一条血路,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七悦?”
“修文?”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众人欣喜若狂。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血雾下倒着一个人,而他们这边,似乎少了一个人——石都。
亲卫们脸色大变,“石将军!”
箭雨仍在继续。
一支又一支,深深陷在地上,也深深钉在姜七悦心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姜七悦从军士手里夺了两块盾牌。
“七悦!”
赵修文想阻止她,但她速度极快,他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住,便见她顶着两块盾牌冲进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他跌跌撞撞去追她,却被周围亲卫死死拉住胳膊。
“修文,别冲动。”
众亲卫生拖硬拽,把赵修文拽回来。
盛元洲的强弩独步天下,他们的盾牌根本抵挡不了盛元洲的强弩,否则他们早就撑着盾牌冲进去救人,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七悦这般冲进去,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众人冲着姜七悦的背影急声大喊,“七悦,快回来!”
可小小的身影并未回头,凭着一腔孤勇,冲进一条不归路。
强弩带来的巨大惯性震得盾牌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贯穿,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只会让盾牌下的人与石都一同赴死。
可尽管如此,顶着盾牌的人依旧艰难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不住对倒在地上的男人喊着,“石都叔叔,不要睡,我来了,我带你回去。”
“我答应过阿和的,一定会带大哥和你一起回去,我不能失信于她。”
赵修文呼吸陡然一紧。
论功夫,论力气,他远远不是七悦的对手。
可功夫力气不足,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七悦送死,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头脑还能用,他还能在这种必死的绝境下找到一条生路。
姜七悦的声音传来,众人眼圈一红,有性子急躁的亲卫,登时便拿起身边的盾牌,准备随着姜七悦一同冲进箭羽。
“你不行,换个子小一点的人来。”
亲卫的动作被赵修文制止,“我们的盾牌不够大,遮不住个子高的人。”
赵修文慢慢恢复平静,点了几个个头矮一点的亲卫,“一层盾牌不够,我们带三层盾牌。”
“喏。”
众亲卫应诺而动。
赵修文叠起三层盾牌。
亲卫见此,立刻组织他,“修文,你个子太高——”
“总要有人搬运石将军。”
赵修文打断亲卫的话,头也不回带着盾牌冲进箭羽。
其他亲卫见此,只好随着他一同冲进去。
打着旋儿的强弩飞驰而来,叮叮当当落在盾牌上,震得众人手腕发麻。
有力气不足的亲卫被震得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被他举着的盾牌顷刻间陷下来,将周围亲卫暴露在外。
赵修文眼疾手快,立刻用肩膀顶上盾牌,巨大的惯性震得他肩胛崩裂,有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淌下来,他咬牙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盾牌。
有了他的支撑,空出一个大洞的缝隙被堵上,强弩又一次如雨落下,却没有弩箭冲破缝隙射/在亲卫们身上。
“多谢修文。”
亲卫惊出一身冷汗。
“没事。”
赵修文吃力顶着盾牌,“当心点,盛元洲的弩/军很厉害。”
亲卫点点头,在另一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补上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继续前进。
他们彼此帮扶,还险些葬身在箭羽下,而只有自己一人的七悦,此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这样的问题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是恐惧从心底漫出,顷刻间便占领整个身体。
——这种恐惧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身边人的死亡。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是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同袍。
众人艰难往前走。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他们几乎听得到姜七悦呼唤石都的声音。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声音此时哑得厉害,还隐约带着哭腔,焦急着想把没有回应她的人唤醒。
众人听得心头一颤,身上忽而生出无穷力气来,缓慢的步伐被加快,他们终于来到姜七悦身边。
姜七悦拿的两块盾牌此时已破烂不堪,小姑娘一只手艰难撑着,一只手把石都揽在怀里,以自己的身体为遮挡,想要为石都挡住源源不断的强弩。
可强弩如此厉害,她如何挡得住?
如果最后一层盾牌被强弩震碎,那么等待她的,是与石都一起被强弩贯穿,死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壤。
“七悦,咱们走。”
赵修文眼眶一红,对姜七悦伸出手。
姜七悦迷茫抬头,“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来接你回去。”
赵修文温和笑着,声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和在等你,还有婶娘与叔父。”
姜七悦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我答应过阿和,要好好把你们带回去,可是,可是”
视线落在一身是血的石都身上,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滑落下来。
“七悦,虽天生神力,可还是个孩子,不要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赵修文叹了一声,将人搀起来,温柔擦拭着小姑娘脸上的泪,“保护你和石将军,是大哥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哭了,咱们走。”
赵修文温声说道,“阿和婶娘叔父他们还在等咱们,咱们一定要回去。”
姜七悦吸了吸鼻子,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与血,声音还带着小哭腔,“恩,咱们一定要回去!”
队伍重新出发。
石都伤得太重,让原本便行动缓慢的队伍走得更加慢。
“修文,我这边只剩下一层盾牌了!”
一个亲卫焦急说道。
一个盾牌,便意味着随时会被强弩穿透。
赵修文背着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一块的巨大石头突然闯进他视线。
说是石头,但更像是放大版的磨盘,扁而宽,大而长,堪称石块版的盾牌。
赵修文眼皮一跳,目光看向姜七悦,“七悦,你可以吗?”
“我可以。”
姜七悦显然也看到了那块石块,赵修文刚开口,她便点了头。
“走!”
赵修文道。
众人来到石块前,姜七悦搬起石块,周围举着盾牌的亲卫们护在她周围,将她的胳膊与手保护得严严实实。
有了石块做阻挡,众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赵修文却越发忧心,因为他清楚看到有血液从姜七悦的甲衣里流了出来,那是被巨大的惯性震的,皮肉崩裂,甚至骨头折断。
赵修文一阵心疼。
“再快点。”
赵修文背着石都,步子比刚才更快了。
而彼时被盛军们围剿的起义军,此时也终于将盛军消灭,副将见赵修文一行人艰难走在箭羽中,立刻遣人举着三层盾牌去营救。
起义军施以援手,赵修文松了一口气,与其他人一起连忙帮着姜七悦把石块取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与肩胛,还好,骨头没有断,刚才的血只是皮肉崩裂的流的血。
赵修文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
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箭羽中闯了出来。
虽逃出生天,但众人却不敢马虎大意,略将身中数箭的石都的伤势处理一下,便连忙去找姜贞。
——他们的人并不多,如果盛军发现围剿他们的人全部死了,必会再派人来杀他们,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与姜贞会和。
而此时的姜贞,已派出五千军士,打着盛元洲的名义阻截梁王的撤军。
大部队先行,彼时的梁王在后面,正在与盛元洲道别。
梁王回援西北之地,盛元洲前来送行,一双星眸看着梁王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士,声音不辨喜怒,“梁兄果真要走?”
“郑王爷,不是我非要走,而是西北之地的战况实在是耽误不起了!”
与气定神闲的盛元洲相比,梁王此时长吁短叹,面上尽是慌乱之色,“我若再不回去,西北之地怕是要易主了!”
盛元洲轻轻一笑,“既如此,我便不多留梁兄了。”
“梁兄不远万里前来中原之地为我助阵,而今梁兄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
盛元洲大手一挥,唤来一名将军,“懋林,过来。”
这人梁王认得,出身太原王家,是盛元洲最为心腹之人,在镇压起义军的事情上履立军功,在面对姜贞的兵马时也丝毫不怯场,与雷鸣打得有来有回,是如今盛军大营里的二号人物。
叫盛军大营里的二号人物出来做什么?
如果是送行的话,送到现在已经非常给他面子了,不需要再往前面送了。
梁王有些疑惑,“王爷这是?”
“懋林乃我心腹爱将,随我南征北战,战功累累,军功卓著,堪称栋梁之材,擎天之将。”
盛元洲温和笑道,“本王欲让懋林领五万人马,为梁兄杀敌压阵,梁兄意下如何?”
“???”
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梁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指王懋林,又转过来指指自己,“敢问王爷,我是否听错了?”
“您让懋林将军率领五万兵马来帮我?”
“梁兄没有听错,本王确有此意。”
盛元洲含笑点头,“只是不知梁兄意下如何?可愿让懋林随梁兄一同前行?”
梁王大喜,生怕盛元洲反悔,“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有王懋林来帮他,什么杜满葛越与胡青,统统不足为虑!
——与有常胜将军之称的王懋林相较,他麾下的将军们简直是一群酒囊饭袋!
见梁王如此喜欢王懋林,梁王麾下众将面上闪过一抹不耐。
王懋林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拱手向梁王见礼,“末将懋林,见过王爷。”
“懋林将军请起。”
梁王连忙搀起王懋林,“西北苦寒,反贼猖獗,日后劳烦懋林将军多多费心了。”
王懋林浅浅一笑,“为王爷做事,不敢言辛苦。”
“王爷,咱们该出发了。”
梁王麾下众将再也忍不住,打破梁王与王懋林之间的君臣相和。
亲卫奉上酒水。
盛元洲端起酒盏,送给梁王,“梁兄,请。”
盛元洲素有贤名,断不会在酒水里面动手脚,梁王不疑有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郑王爷,告辞。”
梁王放下酒盏,拱手向盛元洲辞行。
盛元洲微颔首。
梁王美滋滋上路。
他过来一趟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还在这种紧要撤军,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恨他入骨,可郑王爷不紧不生气,还送他五万兵马帮他退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胸怀?这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给个皇帝都能当的胸怀!
好人啊,跟前头那两位皇帝完全不一样。
——要是郑王爷做了天下主,他哪里会走到揭竿而起这一步?
梁王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不断向盛元洲挥手。
盛元洲嘴角噙笑,目送梁王身影消失在山野之中。
“梁兄,一路好走。”
盛元洲含笑说道。
这个一路好走,不是回西北之地的梁地,而是黄泉路。
西北的肥沃之地,西北的铮铮儿郎,若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便该被他收于麾下,成为他剿灭叛军的中坚力量。
可惜彼时的梁王并不知道,此时的他仍在感谢着盛元洲的宽容大度,与副将们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郑王爷果然名不虚传,是个难得的仁厚之人。”
“王上说得是,郑王爷宽宏大量,待人真诚,是名不虚传的贤王。”
副将们纷纷附和。
梁王听了频频点头,“郑王爷对咱们这么好,咱们得投桃报李,对郑王爷也要好。”
“等解了西北之地的围,咱们便立刻回援郑王爷,绝不让郑王爷在与姜二娘的对阵中落了下风。”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落下风的人是自己,当他刚刚辞别盛元洲,夜里便有无数人打着盛元洲的名义前来劫营,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只感觉铺天盖地都是喊杀声,他在亲卫的保护下仓皇逃生,身上的甲衣都没来得及穿好。
“王上,盛元洲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实在不折不扣的小人!”
灰头土脸跟着梁王一起逃生的副将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梁王却连连摇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如果郑王爷真的有将我赶尽杀绝之意,那他为什么要送我五万兵马?”
听听,还叫着郑王爷呢!
盛元洲这是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您这么信任他?
副将们的鼻子险些气歪。
“此事绝不是郑王爷所为。”
梁王与部下们细细分析,“郑王爷待我恩重如山,绝不会趁此机会对我下手,此事定然是姜贞使的奸计,让我与郑王爷反目成仇,她好坐拥渔翁之利!”
梁王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对,一定是姜贞的奸计,这些人是姜贞派来的!”
“”
行吧,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谁叫您是梁王,而我们只是部下呢?
副将们不再劝诫,接受梁王的说辞。
“梁王殿下安好?”
黑暗里突然传来王懋伦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因被劫营而颓废不堪的梁王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没事。懋林,你怎么样?”
“敌人着实厉害,我的部下损失惨重,方才粗略一计,只怕折了万余人。”
王懋林的声音有些沉重。
梁王一惊,“啊,这么严重?”
“”
您还有心情心疼人家?咱们的损失更严重好吗!
副将们极其不满,“王上,咱们的将士也伤亡极多。”
“咱们伤亡多少人?”
梁王瞬间顾不得心疼王懋林了。
副将们被问住了。
他们方才只顾护着梁王冲出来,哪里有心思去查看人数?损伤当然是惨重的,但具体损伤了多少,他们还真不知道。
副将们含糊不清,“三四万?或许更多?”
“一群废物!”
梁王有些绷不住,破口大骂自己的部下。
看看人家王懋林,伤亡多少张口就来,再看看自己的部下,一口一个伤亡极重,却连究竟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与王懋林相比,他的将军简直不能称之为将军,而是合该丢进辎重营里当个做饭的伙夫!
当着王懋林的面被梁王骂得狗血淋头,众将们面上有些难看。
“梁王息怒。”
王懋林恰时出声,“将军们方才紧张王上的安危,这才没有统计伤亡人数,此事并非将军们之过,而是袭营的叛军所致。”
此话一出,将军们的心情格外复杂。
因着梁王分外喜欢王懋林,他们便处处排挤王懋伦,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王懋林非但记恨他们,还以德报怨,替他们求情,这样的胸襟与气度,也怪不得能成为皇叔盛元洲的心腹爱将,更怪不得他们的王爷对他也另眼相待,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都是受人喜欢的。
王懋林的话很有技巧性,既全了将军们的面子,还让梁王的心也跟着舒坦,将军们毕竟是他的部下,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丢的是他的脸。
“唉,懋林说得极是,都怪叛军。”
王懋林递来台阶,梁王立刻下台阶,“如果不是他们,本王何至于损兵折将这般狼狈?”
王懋林道:“叛军们知道王上回援西北之地,自然要出兵阻拦,否则王爷一旦回到西北梁地,哪里还有叛军们的生路?”
“哼,本王若是回去,定然要将叛军们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的。”
这话把梁王的兵败如山倒说成叛军畏惧梁王回梁地,梁王听得心里美滋滋,不那么悲伤自己损兵折将四五万的事情了。
王懋林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只是叛军畏惧王上兵锋,定会全力阻挠王上回西北之地,今夜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一路上,叛军都会前来劫营,王上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敢!”
梁王吓了一跳,心里不那么美了。
不仅不那么美,一路上还十分警惕,可叛军正如王懋林所说,杀也杀不尽,逃也逃不掉,阴魂不散追在他身后,让他饱受煎熬。
一路溃败,一路损兵折将,一路有将士们脱离军队当逃兵,他不过出发月余时间,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却连十万人都凑不够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有王懋林的帮助,只怕他也受不住西北梁地。
梁王越想越灰心。
这日“叛军”又来劫营,梁王被流矢所中,命悬一线,幸亏王懋林舍命相救,才把梁王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虽保住了性命,可伤得极重,不能再急行军,只能细细将养着,否则箭伤崩裂,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梁地频频传来战报,叛军今日下一城,明日又得一城,坏消息一个接着自己,这种情况下,自己又病病歪歪,连马都上不了,梁王急得茶饭不思,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事。
不仅会丢了梁地,还会连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将士们都会被姜贞的叛军吞并。
梁王想了又想,把身边的将军们扒拉一遍,终于找到既对自己忠心耿耿,又能力颇为出众的将军,让他率兵与王懋林先回去,解梁地之急,至于他,便慢慢行军,化整为零回梁地。
是日,梁王一声令下,将军领兵出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他自以为的心腹爱将早就被王懋林策反,只等他交出兵权,便与王懋林一同投奔盛元洲。
若论明主,谁还及得上皇叔盛元洲?
跟着盛元洲能挣从龙之功,跟着梁王?哼,只能落一个兔死狗烹!
将军叛变叛得毫无悔意。
有忠于梁王的人反对他的背主举动,被他当即斩杀,就地掩埋,八万大军成了他的一言堂,被他胁迫着投奔盛元洲。
盛元洲实力大增。
那么多人的临时改道不是一个小动静,消息传到梁王耳朵里,梁王怒极攻心,险些命丧当场。
他后知后觉想明白,第一次来劫营的人的确是姜贞的军队,但后面的人,绝对王懋林的人。
王懋林冒充叛军让他军心大乱,然后再趁虚而入,诱他的部下们投降盛元洲,是以,他的军队里才会出现那么多的逃兵,每日偷偷离开的军士数以千计,最后再重伤于他,让他不得不交出兵权,让自己信任的人领兵,将八万兵马拱手相送。
梁王气得吐血,“王懋林,你,你奸佞小人,不得好死!”
但事实上,他却比王懋林死得要早。
作为盛元洲最为得用之人,王懋林当然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在八万兵马尽归于手的那一日,便派出嫡系部队,前来追杀病得奄奄一息的梁王,梁王骂王懋林的声音刚落,周围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梁王心中大惧,“不,本王不想死。”
“本王纵然死,也要拉王懋林一起下地狱!”
或许是他的碎碎念惊动了神祇,又或许是苍天终于开眼,当淬了毒的剑锋即将劈在他身上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弩箭却射穿追杀他的人的胳膊,巨大的惯性将那人射落马背,钉在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他满脸。
“梁承望?”
来人是个女将,英姿飒爽,所向披靡,“二娘让我来救你。”
“你若不想死,便跟我走,找盛元洲报仇。”
尽管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绝对有姜贞的手笔,甚至姜贞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但梁王还是在女将的注视下重重点头,涕泪横流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西北之地尽归姜二娘。
原本与盛元洲结盟一起攻打姜贞的梁王梁承望,此时成为姜贞的麾下将,尽起西北诸将,浩浩荡荡兵指中原,与盛元洲决一死战。
先捉赵修文,又让石都险些死于万箭齐发,起义军对盛元洲的恨意到达顶峰,如今有了梁王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连战连捷,占领盛元洲数座城池,一度把原本占尽优势的盛元洲逼出中原之地。
又一次大败,王懋林解衣卸甲,身背荆棘,长跪中军营帐前。
今日已是第三日,盛元洲从营帐里走出,随手拿起一支王懋林背着的荆棘,刷地一下抽在王懋林身上。
盛元洲乃习武之人,使足力气抽下去,王懋林当即便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但盛元洲却没有停手,荆棘被他抽断好几根,王懋林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周围副将亲卫们连声劝阻,他才停下手来,丢开手里的荆棘。
亲卫奉上锦帕。
盛元洲以帕子擦着手,淡淡看着近乎昏厥的王懋林,“你一时的疏忽大意,让本王的形势大好顷刻间被扭转。”
“末将该死!”
王懋林以头叩地请罪。
盛元洲擦去手上血污,俯身将人搀起来,“起来吧。”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是天要亡我大盛。”
盛元洲轻声一叹。
王懋林脸色微变,“王爷!”
“本王已为你请了军医,好好养伤,莫再叫本王失望。”
盛元洲却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淡声嘱咐王懋林。
王懋林悲痛欲绝,“多谢王爷。”
若果真是天亡大盛,那为何会有王爷这样的贤才?
不,他不接受大盛气数已尽,更不接受他誓死效忠的王爷走到穷途末路。
王懋林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出中军大帐。
亲卫们前来搀扶,送他回自己的营帐。
众人皆在关心他的伤,无人在意的是,他那双疏朗的眸子此刻彻底黑了下去,如同化不开的墨,又像是深渊地狱投射进来,能将世间所有东西都吞噬。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要王爷旗开得胜,要王爷位尊九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王爷连战连败,以至于心生颓念,说出天亡大盛的荒唐话。
为了王爷与王爷未来的皇帝宝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
世间骁将愿望各不相同,但忠心却殊路同归,如王懋林效忠盛元洲,雷鸣对姜贞与相豫章的忠心亦毫无保留。
赵修文一行人杀头重围,他带着奄奄一息被军医吊着命的石都奔赴方城,去寻找相蕴和曾与姜贞说过的以蛊为毒以毒攻毒的方城巫医。
消息传到商城,商溯掀了下眼皮,“若以巫医来救,石都纵然能活,身体也废了。”
“身为世之骁将,余生却瘫痪在床,再碰不得刀枪,这种活着只怕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蕴和愁眉紧锁,“不让巫医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谁说要他死了?”
商溯声音不满。
相蕴和心中一喜,连忙发问,“你有办法救他?”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这些世家们最喜欢藏些稀奇古怪的古书与秘籍,指不定商溯的藏书里就有一本能治石都的书。
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方才转着拇指上墨玉扳指的商溯此时已停下动作,手指微曲,取下扳指,食指指腹在扳指里轻轻一按,水头极好的玉质扳指竟从里面被打开。
小小的扳指里竟有着小小的空隙,空隙里面装着几只蚊虫似的小东西,大抵是许久不见阳光,当冬日的阳光铺进来,小东西们颤了颤翅膀,似乎有着受不住。
“?”
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蛊虫?
世家大族居然会养苗疆之地的蛊虫?
相蕴和心头一跳,满面疑惑。
商溯手指轻叩扳指,小东西便震了震翅膀,从里面飞出来,落在商溯掌心。
“左右都要用蛊,你不如我用我这一只。”
商溯把蛊虫递给相蕴和,“此蛊名唤同心蛊,我母亲留给我的,可让两人性命连在一起,同生共死,绝不负心。”
只要能救石都性命,那就是好蛊虫。
相蕴和心中大喜,连忙伸手接下蛊虫,准备让亲卫八百里加急给石都送过去。
只是在送走之前,她想起商溯刚才的话,便随口问了一句,“绝不负心?”
“不错。”
商溯微颔首,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这蛊有一个副作用,蛊虫进入身体之后,用蛊之人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一生所爱,若有一日变心,他会七窍流血而死。”
“????”
虽然但是,护送石都去方城的是满脸络腮胡体型似小山的雷鸣啊!
模样俊朗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的石都对雷鸣一见钟情且矢志不渝?
不行,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作者有话说】
小商麻麻:崽,你这种情商基本上告别两情相悦了,阿娘给你留这个,是为了不让你一辈子单相思啊orz
小商:?阿和对我这么好,我会需要这东西?
石都:?????我也不需要,让我死!!!!
雷鸣:别啊兄弟,好死不如赖活!!!!
下面是推文时间,超级超级甜的感情流小甜饼,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O(∩_∩)O~
我的日记背叛了我by九川泽
分手之后,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关联,相忘于江湖。
贺依洵转头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日记:这个连宝宝都不会喊的狗男人,浪费青春。
第二天就听见了那句三年没听见过的宝宝。
贺依洵:?
她一脸无所谓,转头回家在日记里写:天杀的他怎么叫我宝宝啊!
之后——
她前脚刚在日记里写下草莓布丁,后脚草莓布丁就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心情不好,下一秒某个男人就开始安慰她。
在日记里写胸链,第二天就看到前男友戴上了。
贺依洵:……闷骚?
从胸链开始,邱宴林似乎就打开了某个开关,原本木讷的男人,开始了孔雀开屏,各种诱.惑扑面而来。
贺依洵:分手后的前男友突然变得和她心有灵犀怎么办?挺急的。
扛不住心动,复合。
但——
贺依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得试探一下。
她悄悄在日记里写:刚刚刷到的视频里的小哥哥腹肌看起来真好摸。
许久没有动静,正当她以为猜错了,某人从书房出来,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一脸诚恳地说:“我最近去健身房了,你看看练得怎么样?”
贺依洵没有说话,笑得狡黠。
抓到了,日记小偷。
*
在一起后,两人交换手机。
贺依洵:你不爱说话可以,但是把想法写下来。
邱宴林:好。
于是——
开会时,贺依洵看见手机发光赶紧放到桌下看。
屏幕上同步的内容:你认真的样子好漂亮。
贺依洵镇定放下手机,耳朵却暗自发热。
再后来——
“可爱。”
“我想你。”
“宝宝~”
贺依洵忍无可忍,说:“你够了没。”
邱宴林一本正经:“不够。”
【其实后来才发现我有那么多情话想说给你听。】
感谢在2024-03-07 13:56:49~2024-03-09 01: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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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 第 72 章
◎“姜二娘,你疯了?!”◎
第七十二章
扈从呈上笔墨纸砚, 小心翼翼将墨锭研开。
另外两个扈从取来刻画着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图的银质水盆,伺候商溯净手。
商溯净了手,一张又一张的锦帕递过来, 他将手上的水分擦干净之后, 是清香怡人的香膏被扈从送过来, 他略微在手上涂上薄薄一层,便接过另一个扈从递来的狼毫, 在洒金宣纸上提笔落字, 把蛊虫的使用方法写得很详细。
老仆取来一块巴掌大的玉匣子, 准备去装蛊虫。
但在装蛊虫之前,他瞧了一眼对自己生母留给自己的蛊虫颇为大方的商溯, 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决定还是不开口提醒。
当然, 提醒也无用。
这位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小主人在相蕴和的事情上向来大方, 莫说只是一只同心蛊,起死回生的凤凰蛊他也舍得给。
老仆收回视线,把蛊虫放在玉匣子里,啪嗒一声盖上匣子。
商溯很快把蛊虫的使用方法与注意事项写完。
他写完之后, 扈从将他写完的宣纸拿起来, 迅速誊抄四份。
一份送到相蕴和面前, 让她知晓里面的内容。
一份送给因大决战即将来临而奔赴前线的相豫章, 让他作为主公明白自己麾下战将即将会经历什么。
另两份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千里之外的石都——之所以是两份, 是提防信件破损, 延误了蛊虫的使用。
蛊虫与信件被扈从们送出,八百里加急送向各处。
相蕴和从震惊中回神。
此时的她, 不知是惊叹商溯扈从们的办事效率之快, 还是惊叹石都身上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可是……”
相蕴和欲言又止, “如今护送石都叔叔的,是雷叔。”
商溯奇怪问道,“那又如何?”
“雷叔是男人。”
相蕴和止又欲言。
商溯颔首,“我知道。”
——都叫叔了,肯定是男人。
“……”
都是男人了,你难道还没意识到问题吗?
但以商溯某方面的迟钝,他可能是真的意识不到。
在领兵打仗的事情上,商溯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在某些事情上,商溯感人的迟钝依旧傲视群雄,独领风骚。
面对这样一个人,要把三分的话说到十分的明白才可以。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际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前朝的思想禁锢如今已不适用如今的时代。”
“龙阳之风与磨镜之气在前朝被人视为洪水猛兽,可放在现在,不过是旁人自有旁人的缘法,别人干涉不得。”
商溯微微睁大了眼。
不是,你才几岁?怎么对龙阳与磨镜如此熟悉?
相蕴和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做鬼时听到太多风流韵事,所以才对这种取向如此熟悉,见商溯视线透着几分打量,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已经超过了如今十四五岁小女郎的见闻。
——正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连情窦初开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怎会知晓龙阳之好与磨镜欢好?
问题不大。
以商溯只在军事上的敏锐,她很轻松便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相蕴和抬手拿起一盏茶,轻啜一口茶,装作不甚在意道,“你出身世家,礼仪周全,规矩严苛,自然不知道我们乡下是什么模样。”
“在我们乡下,龙阳之好与磨镜欢好是不需要避着人的,而是跟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
商溯恍然大悟。
果然是民风彪悍的乡下,玩的就是野。
哪跟虚伪至极的世家似的,装模作样遮遮掩掩?
他要不是被人算计,撞破堂兄与乐人的好事,只怕他至今都不知道什么叫龙阳之好。
至于磨镜之事,则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他名义上的父亲姬妾众多,其中便有两位姬妾关系颇为亲密,年幼之际的他只以为是两位苦命女子互相帮扶,直到某一日,父亲雷霆大怒,将两人活活打死丢去乱葬岗,他才知道原来女人之间也可以有情爱。
他觉得她们两个很好,干得很漂亮。
名义上的父亲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凭什么要求女人们为他守身如玉?
只是可惜,在这个男人就是天的顾家,她们两个的下场并不算好。
但若从另外一个角度想,都死在一处了,也算另一种圆满,最起码不用再跟以前一样,还要强忍着恶心去应付一个自己讨厌的男人。
龙阳与磨镜不被世家所容,让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堂兄就此被族人厌弃,更让父亲的两个姬妾丢了性命,直到现在,在会稽顾家都是谈之色变的事情,但在相蕴和的家乡,却可以与普通人一样做夫妻?
商溯看了又看相蕴和,忽而觉得长于乡下也不错,最起码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情所约束。
“你的家乡真好。”
商溯有感而发,真诚说道,“能容人所不能容,谅人所不能谅。”
那位被他撞破“丑事”的堂兄是为数不多对他不错的顾家人,那两个姬妾更是待人宽和,从不与他母亲为难,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却因为世人的偏见丢了仕途与性命。
“”
倒也没有那么好,取向异于常人的人在乡下也遭人白眼的。
只是她的父母性格豁达疏朗,从不觉得她们有病,言传身教下,她自然也不觉得她们是怪胎。
相蕴和说道:“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是这个道理。”
商溯赞同点头。
商溯此时刚写完信,扈从们再次伺候商溯净手。
跑着花瓣的水,一张又一张的锦帕,以及香得很好闻的香膏再次被扈从们送过来。
“”
世家子弟的规矩真多。
相蕴和叹为观止,一时间,连因石都在用完蛊虫之后会对雷鸣一见钟情的震惊都少了几分。
商溯接过香膏,均匀抹在自己手上。
这一次不用写信,他便抹得很均匀,甚至见相蕴和坐在自己对面,在自己用完香膏之后,还颇为体贴把香膏递了过来。
“你也来点?”
商溯问相蕴和。
“谢谢,不用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
跟整个人被香膏香薰腌入味的商溯相比,她像是野蛮生长的草,浑身上下没有被精心雕琢的痕迹。
商溯抬眼瞧了瞧相蕴和拢着小暖炉的手。
商城靠近江水,冬日时比寻常地方更冷些,凌冽的东风刮着江水的寒,能将厚厚的棉衣透了去。
这种情况下,若不烧地龙,哪怕不出门,整日待在房间里,身上也没有几分热气,只能靠捧着小暖炉来取暖。
小暖炉虽能带来热气,但用得久了,也会让肌肤干裂,一寸一寸的疼。
相蕴和年龄小,皮肤生得嫩,是那种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天生好皮肤,哪怕没有任何修饰保养,也是肌肤如玉,指若削葱。
——越是这样,便越不能糟蹋。
商溯把香膏又往相蕴和手边递了递,“我母亲留下的,很好用的。”
“咦?你阿娘研制的香膏?”
相蕴和这才把香膏接了过来。
商溯微颔首,“我母亲闲来无事时,便喜欢琢磨这些小东西。”
“她与你母亲不一样,半生被困在高宅大院,若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如何熬得过漫长的日日夜夜?”
提起自己早逝的生母,商溯已没了最初的愤慨,相蕴和身上有一种神奇力量,岁月静好,温暖治愈,再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要在她身边,便能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相蕴和抹着香膏的动作微微一顿。
商溯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过他父母,只有在她面前说过几句,寥寥几句里大多是问候父亲的祖上十八代,对于母亲,他却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认真算起来,今日是他第一次正式在她面前说起他母亲。
“你阿娘虽困在高墙之内,可也做了很多事情来。”
相蕴和温柔一笑,“这么好用的香膏,还有这么厉害的蛊虫,都是你阿娘研制出来的,比外面的医官们厉害多了。”
商溯不置可否,“真是难得,你是第一个夸她厉害的人。”
相蕴和眼皮微微一跳。
——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从来没有被夸过?
相蕴和抬眼看一直跟在商溯身边的老仆,老仆面色如旧,丝毫不意外商溯的话,仿佛他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优秀出色如商溯的母亲,在会稽顾家也不过以色侍人,她在其他事情上的天分,远不如她如何琢磨着留住商溯父亲的心来得重要。
相蕴和蹙了蹙眉。
——她不喜欢这样的顾家。
可顾家养出来的扈从们做事细致又妥帖,让人哪怕是鸡蛋挑骨头,也挑不出半丝错儿。
这些扈从长随的接人待物的八面玲珑与滴水不漏,是因为世家大族的规矩多到严苛,如果没有这样的顾家,也养不出这样的扈从们。
如果是阿父手底下的人来做事,大抵是没有这么细致周全的,只有阿娘身边的人,才能与商溯身边的扈从平分秋色。
当然,与阿父的不拘小节相比,阿娘虽待人宽厚,但也御下极严,故而她身边的人极为有规矩,画风与草莽出身的阿父截然不同。
相蕴和思绪乱飞。
“既然你不歧视龙阳之好,又何必在意我的蛊虫被石都使用?”
商溯突然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相蕴和笑了一下。
不歧视归不歧视,当这种事情发生在她亲近的人身上时,她的心情便格外复杂了。
——尤其是发生在石都与雷鸣身上。
想想那种画面,相蕴和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是,只是石都叔叔相貌堂堂,英气逼人,而雷叔络腮胡须,面容黝黑”
讲到这,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后面的话有些不知怎么说。
——她总不能直白对商溯讲,雷鸣没有石都好看,所以她觉得两人不大相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天谢地,这一次不用她把话说得分外明白,商溯便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把扳指合拢之后重新带上拇指上,抬眼看向相蕴和,“你觉得石都丰神俊朗,而雷鸣面黑如碳,两人从相貌来看,彼此并不适配?”
这话说得颇为婉转,没有商溯一贯的刻薄,相蕴和点头,暂时认同商溯的话。
她的点头让面前少年眼前一亮,“所以你觉得面黑如碳又有胡须并不好看?”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相蕴和看了商溯一眼,有些不明白商溯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但商溯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好奇,一双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凤目潋滟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哪怕与雷鸣颇为亲近,雷鸣在她心里的位置不亚于小叔叔左骞,但她还是要摸着良心说一句,面黑如碳又有着络腮胡哪里好看了?像商溯这种白白净净漂亮少年郎才好看呀。
“也不是说面黑如碳长着胡须不好看,这要分人。”
相蕴和没有把话说太死,“有人喜欢唇红齿白,有人喜欢皮肤黝黑,这是个人审美,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大抵是乱世的缘故,时下对男人的审美是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又兼英武逼人,落拓不羁如她阿父,相貌堂堂如石都,都是这个时代备受推崇的审美。
有人喜欢这一种,自然便有人喜欢更加雄壮一点的男人,比如雷鸣。
雷鸣人如其名,极其雄壮,声若雷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纵马提刀往那一站,也会让人觉得此人必是绝世悍将,悍勇之气一览无余。
“那你呢?”
商溯看着相蕴和,继续问道,“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模样?如石都那种英武的?还是唇红齿白的?”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来讲极为重要,原本拿在手里写蛊虫用法的手都停下了,上好的狼毫被他搁置在水头极好的玉质笔山上,微微上挑的凤目瞧着她,眸子里隐约透着几分紧张。
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相蕴和有些纳闷,便道:“都好看。”
“无论是英气俊朗还是面如冠玉,对于我来讲都好看。”
“”
你还不如不说。
哪有人这么博爱,两种类型都喜欢?
“你怎么什么都喜欢?”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商溯轻哼一声。
相蕴和忍俊不禁,“当然都喜欢。”
“许你们男人喜欢温柔漂亮又喜欢泼辣风情,就不许我们女人喜欢英气逼人又喜欢温柔小意?”
“我才没有既喜欢温柔小意,又喜欢泼辣风情。”
商溯听到声音转过脸。
相蕴和笑着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温柔漂亮的。”
商溯脱口而出,“就像你这样的。”
话刚出口,商溯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话?登徒子似的轻浮。
相蕴和不会生气吧?
女郎们最讨厌登徒子了。
思及此处,商溯侧眉抬眼,去看相蕴和的反应。
少女非但没有生气,还被他逗得笑了,花枝乱颤似的,衬得一双眼睛盈盈亮,声音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恩,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喜欢自己。”
相蕴和笑道。
商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看向相蕴和的视线立刻收回,“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相蕴和乐不可支。
此话一出,商溯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到底是相蕴和,远比旁人聪明多了,知晓他的话并非轻浮轻佻,而是话赶话说了出来。
恩,真好,她没有误会自己。
商溯松了口气。
手指摸到案几上的茶盏,往嘴里松了一口,掩饰着自己此时的略显不自然。
“你知道就好。”
商溯说道。
怪事,明明相蕴和没有误会自己是件好事,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
商溯有些纳闷。
相蕴和一手托腮,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商溯。
这种反应真可爱。
尤其是商溯生得白,面上白里透红,眉眼间的艳丽便越发明显,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真好看。
可爱又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
商溯被她看得更加不自然。
相蕴和笑了起来,“看你好看呀。”
“你觉得我好看?”
商溯有些意外——你不是更喜欢如石都那种丰神俊朗又不失英气锐利的男人么?
相蕴和瞪大了眼。
不是吧?不是吧?
母亲那么厉害,没被人夸过一句,儿子这么好看,也没被人夸过好看?这是怎样一种的凄风苦雨!
怪不得商溯的性格这么别扭,无论是谁长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很难长出健全的心智。
“你当然好看了,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相蕴和义正言辞,极其认真,生怕商溯走上跟他母亲一样英年早逝的路。
商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样的评价,更喜欢这样的话从相蕴和嘴里说出来。
时下对男人的审美是石都或者相豫章,再不济是席拓,虽过于阴郁了些,气质也过于锋利,但男人么,就该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哪跟他似的,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长得跟女人似的,以至于让他听到这样话的便恨不得去拔刀,然后说话的人迎面劈成两半。
“你是那种非常少见的、几乎与女人一样漂亮的男人。”
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
“?”
耳朵出问题了?
这样的话不可能从相蕴和的嘴巴里说出来。
商溯捏了下自己耳朵,宁愿怀疑自己的耳朵,也绝不怀疑相蕴和的话。
想想商溯母亲过的日子,再看看商溯的别扭刻薄性子,相蕴和心中怜意大起,忍不住又补了几句,“真的,我没有骗你,你真的跟女人一样漂亮。”
“???”
“”
商溯如遭雷击。
啊,这,不过是夸了几句,怎么还把人给夸得没反应了?
相蕴和颇为疑惑,以为自己夸得不够真诚不够走心,便搜肠刮肚又想了夸人的词汇,又一次极为认真开了口,“你特别特别漂亮——”
“好的,我知道了。”
但她刚开口,商溯便急声打断她的话,少年面红耳赤,不仅面上不自然,声音也透着不自然,“我知道我好看了,你不用再说了。”
相蕴和明白了。
哦,原来是不好意思,不是因为她没有夸到他心坎上。
相蕴和笑了一下,有这种想捏商溯脸的冲动,但她已十四五,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商溯比她长几岁,此时更是玉树临风少年郎,这种捏脸动作对于他们两个显然不适合,于是她压了压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对商溯绽开一张笑脸。
被她夸得差点扣出一座京都皇城的商溯微微一愣,绯色迅速从他耳后升腾,顷刻间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咦?商溯的脸怎么又红了起来?
相蕴和有些奇怪。
但不等她细看,对面的少年也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我去研究布防图。”
言辞犀利又刻薄的少年彼时说话又磕巴了一下。
相蕴和更加奇怪了,“不是刚与将军们商议过吗?”
若不是刚定下作战计划,她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与商溯在这里闲谈?
“我想到了更好的战术。”
商溯别别扭扭道。
“哦,这样啊。”
相蕴和哦了一声,不奇怪了。
商溯本就是军事天才,如今想出更好的战术实在不足为奇,于是略整衣袖,从座位上站起来。
“走吧。”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迟钝了一下,“走?去哪?”
“去与朱郡守与将军们重新商议作战计划呀。”
相蕴和看了一眼商溯,“你不是说你又想到新办法了吗?”
“哦。”
容他现想一个。
商溯跟着相蕴和站起身,慢吞吞往郡守府的书房走。
如同济宁与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一样,江城与夏城也是扼守江东之地的咽喉,两者只要得其一,便是让江东之地门户大开,极难防守。
江城与夏城如此重要,是千百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楚王乃知兵之人,自然在这两座城市布下重兵,提防起义军前来攻打。
易守难攻又有重兵布防,如果正面强攻,必会损失惨重,是以,商溯定下诈降的计谋,以朱穆部下将士假意投降来迷惑楚王,引楚王前来攻打商溯。
为求速战速决,楚王不会从其他地方调兵,而是用江城与夏城的兵,如此一来,江城夏城的兵力便会锐减许多,为他们后面的攻打江城夏城做铺垫。
楚王来攻打商城,只要他们能拖住楚王,诈降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之后便是用疑兵,打着楚王的名义再次去江城夏城调兵,待楚兵出城,便在半路截杀,截杀了楚军,便换成楚军的衣服进入江城,不用强攻,更不用损兵折将,便能把江城据为己有。
这个计谋好用得很,以少胜多,让成名以来鲜少有败绩的楚王败得颇为惨烈,不仅丢了江城,还折了麾下一位悍将,听江东的斥卫传来的消息,回到江都的楚王歃血起誓,定要把商溯千刀万剐才能泄愤。
听到消息的商溯眉梢微挑,“啧,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对手是虎踞江东之地的楚王,却还赢得这么漂亮,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是商溯正式出场第一战,一战成名,赫赫威威,这九州天下的乱世场,战神商溯正式登场。
隆冬送走秋的凉爽,寒冬腊日的季节在江水上作战不亚于自寻死路,更何况又拿了楚王的江城,让江东门户大开,一时间不敢再进攻,而是忙于防守与琢磨怎么把江城打下来,江东与中原局势被改写,攻守异势的情况下,相豫章终于松了口气,把兵权交给相蕴和,自己便北上帮助姜贞。
江东虽平,可中原之地仍是岌岌可危,更别提赵修文还被盛元洲所擒,成为威胁姜贞的软肋,相豫章自然不愿意见到这种场面,对相蕴和千叮咛万嘱咐后,便带着亲卫们火急火燎迎战盛元洲与梁王。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显然是多虑了,等他赶到中原之地时,梁王已被兰月所救,终于识破盛元洲真面目的梁王怒火攻心,尽起西北名将与军师,浩浩荡荡与姜贞结盟,一同对付盛元洲。
盛元洲一败再败,退守河北之地。
强敌一败再败,相豫章却没有那么兴奋,曾经在盛军三军主帐前负荆请罪的事情在起义军的三军主帐前也再度上演,不同的是负荆请罪的对象从王懋林换成了赵修文。
请罪的人换了,请罪的对象也换了,相豫章没有盛元洲那么好的涵养,能在打人之前还提前让军医在赵修文营帐里等着,他听到亲卫说赵修文在外面请罪,心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石都现在生死不知,赵修文这小子居然还敢来见他?!
相豫章蹭地一下站起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他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怒气冲冲掀起帘子,来到赵修文面前。
“很好,你还敢来见我!”
相豫章抬脚把赵修文踹在地上,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石都要是有了意外,你赵修文的十条命也给他抵不了!”
赵修文被相豫章迎面踹在地上,胸前一阵刺疼,头上一阵阵发懵,有腥咸的东西从他嘴角溢出,他来不及分辩那东西是不是鲜血,又被相豫章揪着衣领揪起来。
“砰——”
相豫章一拳砸在赵修文脸上。
“废物!”
相豫章怒不可遏,“你哪一点像我?!”
相豫章以前看三国演义时,总觉得皇叔刘备假仁假义,尤其是为了招揽人心当着赵云的面怒摔阿斗的事情,更是堪称枭雄的极致,一代雄主的天花板。
可当这样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相豫章突然便悟了,什么招揽人心的苦肉计?分明是由心而发,身体比理智更快做了决定。
——十个赵修文也比不上石都!
相豫章破口大骂,“你婶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谨慎佣兵谨慎用兵是听不懂吗?听不懂不会问别人?别人是不告诉你还是怎么回事?”
赵修文一言不发,唯有血迹长流。
在相豫章的拳打脚踢下,赵修文原本颇为俊朗的脸此时肿得像猪头,看得周围人一阵心惊。
——这是照死里打啊。
这样下去不是事儿,钢铁也能被相豫章打废了,更别提赵修文。
周围人看不下去,纷纷前来阻拦,“大哥别骂了,这事儿不能全怪修文,是盛元洲那老小子故意针对修文,要不然修文怎么可能会被盛军抓到?”
“你们少替他说话!”
相豫章骂道,“如果不是他兵败被擒,石都怎么会伤成那个样子?!”
那可是他手下文武双全的将军啊,说一句他麾下第一将都不为过,悍勇无比又谨慎稳妥,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如今竟为了救他侄子险些丧命,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而周围人的劝阻,更是给他火上浇油,哦,他侄子的命是命,石都的命就不是命了?
今日为了救他侄子搭上了石都,明日他侄子又被擒了,是不是要十万兵马才能救?
简直荒唐!
见识过姜贞的带兵打仗能力后,梁王对姜贞佩服得五体投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女人?这么厉害的女人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相豫章!
果然老天都是公平的,给了你才干,便会拿你其他的东西来补,姜贞活到三十多岁仍没有英年早逝,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着实眼瞎,选了相豫章当夫君。
梁王埋汰着姜贞的眼光,但当听到离自己不远的起义军答应里传来相豫章又打又骂的声音时,梁王精神一震,立刻扶着亲卫的手瘸着一条腿出来看热闹。
啧啧,为了收买人心而怒打侄子,这事儿多稀罕啊。
梁王看得津津有味。
相豫章越想越生气。
拳打脚踢太废自己,相豫章抄起周围劝阻的人腰侧佩剑,长剑出鞘,便要杀侄子。
“!!!”
不是,倒也没必要作戏做到这种程度。
梁王吓了一跳,一边喊相豫章,一边瘸着腿来劝人。
“???”
这如何使得?!
相豫章拔剑,周围人大惊失色,连忙齐上阵,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死命拽着相豫章,不让他手里的剑通向赵修文。
当然,还有那种反应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往主帐跑,一边跑,一边喊,“二娘,你快出来看看,大哥要杀修文!”
姜贞眼皮微抬,放下茶盏,从营帐里走出。
此时主帐外相豫章杀侄子的事情已闹得不可开交,兰月死命拽着相豫章拿着剑的右手,瘸着腿的梁王抱着相豫章的左胳膊,因为腿脚不麻利,在拉扯过程中还被相豫章踩了脚,撞了脸,一拐一瘸的,看上去不比被打得鼻血长流的赵修文好多少。
梁王御下刻薄寡恩,但对待与自己实力相同的人还颇为厚道,拉扯过程中被伤成这样,还不忘大声劝着相豫章,“豫公冷静!豫公冷静啊!”
“修文这孩子多好,你要是不想要,可以送给我当儿子,这孩子不比我那群废物儿子好得多?”
“你想得美!”
相豫章火冒三丈,“我就是一剑宰了他,我也不会送给你当儿子!”
姜贞眼皮跳了跳,“既如此,那便杀。”
“???”
二娘你清醒一点,请你来是让你劝架的,不是让你火上浇油的!
众人被姜贞的话吓了一跳。
但更吓人的,是姜贞接下来的动作,女将扯开抱着相豫章右胳膊的兰月,拽开此时鼻青脸肿的梁王,三下五除二将围在相豫章身边的人清理干净,而后解下自己腰侧佩剑,伸手塞到相豫章手里。
“杀。”
姜贞面无表情道。
“”
这可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还能真杀?
相豫章有些绷不住。
“不敢杀?我来。”
姜贞劈手夺了相豫章手里的佩剑,抬手送到赵修文胸膛。
周围人别说阻拦了,连一句剑下留人的话都没捞到,便见姜贞手中长剑刺穿赵修文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姜贞的甲衣与衣裳,而被她佩剑贯穿的男人,此时已缓缓倒在地上。
“???”
真杀啊?!
周围人如遭雷劈。
梁王瞳孔地震。
那什么,他现在对姜贞半点想法都没有了,一个说杀人就杀人的女人,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梁王无比同情看向相豫章,“那啥,豫公,节哀。”
姜贞是习武之人,出手又快准狠,这么一剑刺进去,相豫章可以给自己侄子准备后事了。
此时的相豫章还未从震惊中回神。
他呆呆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男人,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人已杀,姜贞抽回佩剑,随手拿帕子擦了剑身上的血迹,将佩剑送还剑鞘。
“修文!”
相豫章终于回神,惊喝出声。
这声音着实悲怆,成功把梁王后面的安慰话噎了回去。
——面对如今的相豫章,他着实有些说不出你再节节哀的场面话。
相豫章跌跌撞撞扑向赵修文,一双手颤得不成样子,捧起赵修文满是血迹的脸,“修文,你别吓叔父。”
“叔父刚才的话都是气话,叔父给石都抵命也不能让你去抵命啊。”
“叔、叔父,我知道。”
赵修文艰难出声,“我,我对不起”
一句话尚未说完,被鲜血染红的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相豫章愣在原地。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轻轻拍了拍赵修文的脸,一声又一声小声唤着,“修文?修文?”
男人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安静闭着眼,像是入睡了一般。
相豫章如梦初醒。
手指哆嗦着,想去试赵修文的鼻息,但手刚抬到赵修文脸前,他便不敢再往前面送,他真的害怕自己试出来的是毫无声息。
“姜二娘,你疯了?!”
相豫章回头爆喝。
此时的姜贞已佩剑还鞘,迎风立于营帐前,静静看着他的反应。
“一命抵一命。”
姜贞别开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的悲痛,“今日修文受我一剑,便是给石都与众将士一个交代,我姜二娘麾下不存在需要将士们舍命去换的人质。”
清越声音响起,众人心头一震。
是啊,不存在,无论那人是赵修文又或者其他人,都不值得将士们舍命去换。
——将士们的命也是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揭竿而起时,曾学着陈胜吴广喊出这句话,她受够了权贵的压迫与凌辱,所以她不允许与她一样的苦命人被权贵们踩在脚下,哪怕那个权贵是她自己,是她寄以厚望的赵修文,她依旧不允许。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掌权之后的执政人往往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但她没有,她还是曾经的姜二娘,那个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的姜贞,曾对追随她的人许诺过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姜贞姜二娘。
所有人都会变,她不会。
永远不会。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相豫章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着姜贞的话,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只能木然转过身,擦了擦赵修文脸上的血。
手指掠过赵修文的脸,微弱的气息拂过他指腹,他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手指在赵修文鼻子探了探。
的确有气息!
不是他的错觉!
相豫章大喜过望,“快,快传军医!”
“军医,军医在哪!”
周围人连忙喊军医。
周围人慌不择路请军医,相豫章忽而又想起什么,怀里抱着赵修文,警惕去看姜贞,“姜二娘,修文命大没死,你不能再往他身上补一剑了!”
姜贞轻嗤一笑,转身回营帐。
“?”
笑什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眼泪鼻涕一大把,但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这会儿躺在地上的是她姜二娘的亲侄子,她绝对比自己哭得丑。
相豫章冷哼一声,抬手去捂赵修文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好让自己不那么好的侄子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可手刚捂着伤口,便觉得哪里不大对。
——这伤看着吓人,但好像是不是致命伤。
相豫章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低头仔细去看赵修文的伤。
这一次他看得很仔细,也看得很认真,伤的确不是致命伤,而是避开心脏与肋骨,刺在右胸下,这个位置肉比较多,所以血流得也多,血流满地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去甄别究竟有没有刺在心脏上。
“?”
“”
艹,姜二娘这女人绝对是故意吓他!!!
【📢作者有话说】
相豫章:我打死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姜二娘:我来。
相豫章:????????????????姜二娘你疯了!!!
相豫章一直觉得自己是枭雄的极致,权谋心计登峰造极,但在二娘面前,他有时候真的是个弟弟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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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 第 73 章
◎“相豫章,你给我闭嘴!”◎
第七十三章
相豫章气笑了。
要不是他现在怀里还抱着奄奄一息的赵修文, 要不是他现在在等军医,否则他现在便能抽剑跟姜贞决斗!
下一刻,众人风风火火把军医请过来, 把他怀里的赵修文接走。
相豫章怀里空荡荡, 却没有拔剑跟姜贞决斗, 顾不得拍自己身上的土,便跟在众人身后, 一叠声问着军医, “军医, 修文怎么样?”
“嘶,伤得太重了。”
军医看了直摇头, 也不知是姜贞提前安排好的,还是伤势真的着实重。
众人眼泪汪汪, “军医, 伤得重也得治啊。”
“大哥只有这么一个侄子,他要是去了,大哥怎么向死去的大哥和父亲交代啊?”
“王上不是说与死去的大哥父亲断绝关系吗?连族谱都从自己写,还有什么大哥跟父亲?”
军医手脚麻利给赵修文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指挥众人把赵修文抬到自己的营帐。
相豫章挠了挠头, 面上没有丝毫尴尬, “这不是情非得已么?”
“处境艰难之际说的话, 想来大哥与父亲一定能谅解的, 要是不能谅解, 那这样的兄长与父亲不如不要。”
“”
不愧是大哥,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众人肃然起敬。
赵修文被一行人小心翼翼搬到床榻上。
亲卫们此时已烧好水, 一盆又一盆热水送到营帐, 被军医拿来清洗伤口。
清洗完伤口之后, 军医取出伤药与绷带若干,以极快也极轻的速度给赵修文止血上药。
相豫章有点看明白了。
赵修文身边都是一帮大老粗,哪有那么多的细腻心思去给赵修文提前烧好水?
更别提现在过来的军医是颇为擅长剑伤外伤的,冬日打仗时,伤员要比往常多很多,军医们整日忙着给军士们看病上药,众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好,正好请到的是擅长外伤的军医,而不是擅长冻伤的?
这一切多半是姜贞提前安排好的。
从军士煮好的水,到她捅赵修文的这一剑,再到早早给军医打了招呼,只等众人来喊,军医便提着自己的小小药箱随着众人马不停蹄赶过来,几件事情合在一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他一根筋的侄子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相豫章心里没这么气了。
——二娘挺好的,真的。
梁王探头探脑在外面看热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得有失,福祸相抵,他虽没能继续跟随盛元洲,在郑王爷手底下做事,可跟随姜贞也不错,最起码,天天有热闹看,姜贞怒杀相豫章侄子这种事情,打着灯笼在郑王爷营帐里也看不到啊!
精彩,真精彩。
精彩到他瘸着腿都想凑热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被他明晃晃写在脸上。
“修文情况如何了?”
梁王关切问守在外面的葛越。
葛越长吁短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军医说伤得太重,怕是要不好了。”
“嘶,这么严重?”
梁王倒吸一口冷气,“二娘下手也忒狠了些,毕竟是豫公的亲侄子,哪能真的打杀了?”
相豫章也是,亲侄子被当着自己的面被姜二娘捅了一剑,他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当真是男人中的败类,惧内惧到极致。
葛越瞪了梁王一眼,“二娘做事自然有二娘的道理,哪有你来置喙的份儿?”
“???”
不是,姜二娘都这样了,你们还念着姜二娘的好呢?
梁王的眼睛瞪得比葛越还大。
当然念着,像二娘这么好的人,别说现在这个时代,纵观前朝也寻不到几个来。
葛越说道:“二娘为什么杀修文?还不是为了我们?”
“要是对修文轻拿轻放,指不定盛元洲那老混蛋还会抓修文当人质,这次是石都以命相救,下一次是谁?满哥兰姐?还是十万大军或者几座城池?”
“二娘是把盛元洲的歪主意扼杀在摇篮之中!是让我们以后不用再以身犯险!”
葛越感动得眼泪汪汪,只恨自己对姜贞不够忠心,“二娘杀修文不是为了邀买人心,二娘根本不需要,二娘是为了我们,我们!你懂吗?”
“我挺不懂的。”
同为上位者的梁王对这种行为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哪有那么多能为下位者考虑的上位者?
姜贞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招揽人心。
要知道现在是跟盛元洲打仗的关键点,将士们能不能万众一心关系到能不能赢盛元洲,所以姜贞才会这么做,捅赵修文捅得干脆利落毫无悔意。
如果换成他来做,他也能不,他真不能,这种大义灭亲当着自家夫君杀夫君侄子的事情,没点东西真干不出这种事情,有点东西也干不出,只有姜贞这种狠人才能干得出。
葛越眼泪汪汪的眼立刻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梁王瞬间改了口,“懂,我懂,二娘百年难寻万年不见,实在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明主。”
“那当然。”
葛越杀气腾腾的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对着梁王唏嘘叹息,“可惜老天对二娘着实不公平,这么好的二娘却跟着大哥白手起家吃了这么多的苦,二娘当初如果嫁的是其他人,不是大哥,或许就不会这么苦了。”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是相豫章的人还是姜二娘的人?怎么还替姜二娘嫌弃上相豫章了?
梁王眼睛瞪得像铜铃。
葛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失言,“唉,不说了,嫁都嫁了,阿和都这么大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大哥就大哥吧,好歹大哥也相貌堂堂,有人主之相,虽有些辱没二娘,但总比某些歪瓜裂枣强。”
“”
你还不如不说,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失言。
一向极瞧不上相豫章的梁王此时分外为相豫章鸣不平,自动忽略葛越话里的歪瓜裂枣不是自己,“你这是什么话?二娘虽好,但豫公也不差。”
“若换成其他人,谁能眼睁睁看着二娘杀自己侄子还能无动于衷?”
“不眼睁睁看着,还能跟二娘动起手来?”
葛越白了梁王一眼,“大哥要是因为这件事跟二娘动起手来,我们这帮兄弟不等二娘开口,便能替二娘要了大哥的命。”
“???”
醒醒!你们是相豫章的人,是相豫章的过命兄弟!
梁王张了张嘴,只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诞。
——自家兄弟都能帮着自家夫人剁自己了,相豫章这位大哥做得真失败!
而彼时的相豫章不仅觉得自己不失败,还颇为沾沾自喜,二娘还是那个二娘,让他一见钟情的二娘。
曾经的二娘一身嫁衣提剑杀贪官污吏,鲜血喷了她满身满脸,她眼角眉梢的杀气让人看一眼便哆嗦一眼,他那帮兄弟看完之后吓得腿发软,手里的长剑有些提不住,他却像是见了天上的神女,一眼惊艳,二眼倾心,第三眼便非她不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刨出来送给她。
娶妻当如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万一乱世之中他先噶,她还能捋起袖子把周围枭雄全部收拾个遍,荡平乱世重塑九州,问鼎帝位山呼万岁。
若她那为数不多的良心还能念着旧情,指不定还会追封他这个死鬼前夫当当皇帝。
千百年后,因着他是她早死的便宜夫君,吝啬笔墨如史官在他身上都要多扣几个字眼,绞尽脑汁给他上好的形容词——毕竟是开国女帝亲自挑选的男人,哪怕他一无是处,史官也要为尊者讳,对着他大夸特夸。
这种美好生活单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潮澎湃,以至于相豫章再看亲侄子赵修文的伤势时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你们好好照顾修文,我去看看贞儿。”
相豫章交代周围亲卫。
亲卫颔首,丝毫不觉得相豫章这种抛下亲侄子去看杀人凶手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大哥是该去看看二娘。”
“盛元洲大军压境,二娘殚心竭力,昼夜难安,如今却还要为修文的事情分心,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贞儿委实不易。”
相豫章叹了一声。
亲卫道:“前几日斥卫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猎了几只野鸡,这东西在冬日配着冬笋极为滋养,大哥让庖厨给二娘炖上一只,补补身体。”
“有野鸡?那我现在便去交代庖厨。”
相豫章来了兴致。
姜贞治军极严,哪怕是三军主将也没有小厨房,而是与将士们一个锅里吃饭。
这样一来表示自己不忘初心,哪怕成了上位者,也不会对着底下的人作威作福,二来能最大限度让庖厨不敢克扣将士们的粮食,不至于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姜贞的第二条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上行下效,上面的人作风清明,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贪污,起义军的伙食是天下所有势力中伙食最好的,没有之一,哪怕是皇叔盛元洲与江东的楚王都远远比不上。
相豫章来到庖厨,细细交代给姜二娘炖鸡汤。
“好嘞。”
庖厨手脚利索把野鸡脱毛处理内脏,“野鸡还剩两只,一只给二娘,一只给修文补身体?”
起义军中从来不缺肉,只是毕竟是行军,带的肉多半是风干的腊肉或者腌肉之类的东西,斥卫打来的野味倒是稀奇些,刚送庖厨没几天,便被军士们瓜分得所剩无几,这最后两只,还是庖厨特意给姜贞留下的。
相豫章点了点头,“行,那给修文留一只。”
“修文伤得重,是需要补补。”
庖厨是跟着相豫章的老人,按照辈分,相豫章应该喊他叔,早年受了重伤,年龄又大了,这才从前线退下来,当了庖厨。
因着是老人,又与相豫章的本家叔父,庖厨与相豫章说话便比旁人随意些,一边生火煲汤,一边向相豫章絮絮叨叨,“豫章,修文这事儿你别怨二娘。”
“二娘看修文看得比你还重,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二娘怎么舍得伤修文?”
相豫章大手一挥,“我知道。”
“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二娘生分的。”
“那就好。”
得了相豫章的保证,庖厨这才松了口气,“眼下是跟盛军决战的关键时候,你千万别跟二娘闹矛盾。二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嫁给你是亏了,你能娶到二娘 ,那是老相家跟老赵家祖坟集体冒青烟。”
“知道知道,这事还需要你来跟我啰嗦?”
相豫章嬉皮笑脸。
两人说话间,鸡汤已煲得差不多,咕嘟咕嘟冒着气,鸡肉的香透过营帐飘得老远 把相豫章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相豫章撸起袖子,拿勺子去盛鸡汤,“我先替二娘尝尝味道——”
“啪嗒——”
勺子还未伸进锅里,便被庖厨敲了手指,“又贪嘴,这是给二娘煲的汤。”
“我就不能尝一口吗?”
相豫章不服。
庖厨三下五除二把鸡汤盛进汤碗里,指了指锅里的鸡爪鸡头并一些鸡肉的杂碎,“能,这是你的。”
“”
凭什么贞儿吃肉他吃鸡的杂碎?
庖厨道:“吃不吃?不吃我喊别人了。”
“吃!”
相豫章立马道,“有得吃总比没有强。”
庖厨便把鸡爪鸡头与杂碎盛出来,“你先把鸡汤给二娘送过去,等二娘吃完你再回来吃。鸡汤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了,别偷吃,商城是出了名的富庶,你刚从商城回来,吃得比二娘好多了,用得着跟二娘抢这点吃的?”
“知道了,啰嗦。”
相豫章端起鸡汤往外走。
哪曾想刚走没几步,便迎面撞上让亲卫们提着野味来找庖厨开小灶的梁王。
——庖厨做饭的手艺好,连梁王这种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都时不时带着食材找上门。
“豫公这是要去哪?”
看到相豫章捧着鸡汤,梁王轻嗅着鸡汤的香,问了一句。
梁王之前害过自己,相豫章不大想搭理他,“去给二娘送饭。”
“什么饭啊?还需要你亲自送?”
鸡汤着实香,梁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眼睛直往相豫章捧着的鸡汤瞄,该说不说,庖厨做饭是真的香。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相豫章这厮的下一句话应当是邀请他一同进食,相豫章既然邀请,他便赏脸去一趟,左右相豫章这厮不在的时候他经常与姜贞一道吃,如今再吃一顿也无妨。
梁王略整衣袖,只等相豫章来邀请。
“什么饭管你什么事儿?”
哪曾想,下一刻,他听到的是相豫章不耐烦的声音,“让开,别挡道,耽误了我给贞儿送饭你担当不起。”
“???”
这是你跟盟友能说的话?
虽然我之前确实害过你,但现在咱们俩已经是盟友了,二娘都说了,一笑泯恩仇,你怎么还计较着之前的事情呢?
一代雄主该有的体面你是一点都没有啊!
——连碗鸡汤都不邀请他一起用。
梁王被噎了一下。
梁王站在原地没有动,相豫章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在贞儿的面子上,他早就一剑砍了梁王这个老王八蛋。
相豫章不再搭理梁王,端着鸡汤绕过梁王,往姜贞的营帐走去。
“呸,谁稀罕你的东西!”
相豫章对自己爱答不理,气量与姜贞完全没得比,梁王十分嫌弃,“要不二娘邀请我,我才不会来跟你当盟友。”
话音刚落,忽而想起相豫章小心翼翼端着鸡汤生怕别人碰到的模样,再想想清晨时姜贞一剑捅赵修文的模样,梁王虎躯一震,脸色大变。
——相豫章这厮该不是想毒死姜二娘吧?!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如果鸡汤没问题,相豫章为何不让亲卫来端?相豫章已是一方诸侯,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鸡汤里有毒!
相豫章想毒死姜二娘!
相豫章在他手底下做过事,他太了解相豫章的能力,哪怕没有姜二娘,他也有一统天下的实力,而现在,姜二娘在起义军中的威望尤在他之上,杀他亲侄子都没人敢阻拦,这种情况如何不让人心惊?
今日能杀他亲侄子,明日便敢对他动手,以相豫章的心思手段,当然是在姜贞对他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简直疯了!
在这个时候对姜贞下手,这不是自寻死路给盛元洲递刀子吗!
梁王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瘸着一条腿便去追相豫章,“豫公等等!”
又来做什么?
这厮怎么阴魂不散的?
梁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相豫章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速度,只当听不见。
他的这种行为落在梁王眼底,梁王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完了完了,这种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模样不是下毒是什么!
梁王跑得更快了。
“豫公三思!”
梁王一边跑,一边喊,“二娘虽杀伐果决,雷霆手腕,但却有王佐之才,帝后之相,豫公怎能因修文的事情与她生分了?”
相豫章一头雾水。
什么跟什么?他什么时候跟贞儿生分了?
“你闭嘴!”
虽不大明白梁王的话,但梁王说贞儿不好却是实打实的,相豫章扭头便回了一句,“你一个被姬妾抓得满脸疤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二娘雷霆手段!”
“????”
我劝你别下毒,你扯我姬妾做什么?
但好在相豫章的速度慢了下来,梁王扶着亲卫的手快步追上相豫章,夺过相豫章手里的鸡汤便往地上摔。
相豫章完全没有防备梁王来夺碗,砰地一声,汤碗摔得粉碎,鸡肉与鸡汤散了一地。
“???”
梁承望你是不是有病?!
有毒的东西被自己毁了,梁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相豫章道,“豫公,听为兄一句劝,好好跟二娘过日子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彼时是咱们与盛元洲作战的关键点,你万万不能——”
话未说完,便被相豫章抓住领口,沙包似的拳头被相豫章挥到自己面前,却又在自己鼻尖前停下。
“梁承望,你给我滚!”
想起姜贞交代自己的话,相豫章忍了又忍,堪堪忍住自己想暴揍梁王的冲动,“我跟贞儿好着呢,不用你来当好人!”
梁王吞了吞口水。
这叫好?
下毒被他发现,所以气急败坏想杀他灭口?
众目睽睽之下相豫章不会对自己下手,梁王壮着胆子捏起相豫章袖口,把他的拳头移得离自己远一点。
“行,你们好着呢。”
梁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我给你赔个不是?”
火速挪开相豫章的手,梁王瘸着一条腿便往姜贞的营帐跑,“姜二娘,大事不好,有人要对你下毒!”
“下毒?谁?!”
事关姜贞,相豫章立刻紧张起来。
刚抬头,便看到梁王瘸着腿躲瘟疫似的躲着自己的模样。
不对啊,这厮平时没事便找自己拉关系套近乎,生怕他对以前的事情怀恨在心,问鼎帝位之后报复于他,于是对自己百般讨好,试图挽救,绝不会突然之间绕着他走路。
怪事。
梁承望发什么疯?
疑惑间,余光撇到被梁承望摔碎的汤碗,鸡汤混着鸡肉洒了满地,怎么看怎么可惜。
“?”
“……”
破案了——梁承望口中下毒的人竟是他自己!
爹的,梁王这种脑子怎么没被盛元洲坑死!
这厮能活到现在,绝对是贞儿力挽狂澜救他的缘故。
相豫章快步追上梁王,抬脚踹在他的断腿上,“你才下毒,你全家都下毒!”
这下换成梁王没有防备,被相豫章一脚踹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不说,伤腿处还被相豫章恶意踩了一下,疼得他嗷得一声叫出声,冲着不远处的姜贞的营帐直招手。
“姜二娘,快来救我,相豫章要杀我灭口!”
梁王大喊道。
姜贞听到声音从营帐里走出,“相豫章,你闹什么?”
“我没闹。”
姜贞走出来,相豫章立刻住手,快步走到姜贞面前,指着不远处被梁王摔碎的汤碗,端的是打人但先告状,“我想着你近日辛苦,让庖厨给你做了鸡汤补身体,谁知道这厮不资道发了什么疯,我还没把鸡汤给你送过来,便被他夺走摔了。”
“一碗鸡汤而已,摔了就摔了。”
姜贞不甚在意,走到梁王面前,将人掺起来,“梁王殿下,你没事吧?”
梁王感动得眼泪汪汪。
还是姜贞好啊,相豫章这厮恶人先告状她都不听信谗言。
——怪不得起义军跟姜贞一条心,换他他也死心塌地。
梁王接过亲卫递来的帕子,擦着自己脸上的土,“二娘,你别听相豫章胡说,我才不是故意摔的,是因为他想对你下毒,所以我才阻止的。”
姜二娘在身边,梁王什么都不怕,把事情全盘脱出。
相豫章一言难尽。
怎么想的?他家二娘会相信这种离谱没脑子的话吗?肯定不能。
说这种话除了自取其辱外,没有任何作用。
相豫章嫌弃地看着向姜二娘告状的梁王,深感与这种人同在一片天空下都是一种智商被侮辱。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姜贞的话响起,“多谢梁王告知。”
“若非梁王,只怕我已被相豫章害了性命。”
“???”
你清醒一点,在起义军里,谁能害你性命?!
相豫章猛抬头,看到姜贞狭长凤目递来的眼色,夫妻十几年,他太清楚她眼里的意思是什么——反间计。
“哼,姜二娘,我忍你很久了!”
相豫章立刻跳起来,“这个世界上哪有女人骑在男人头上的道理?像你这种只知道跟我争权夺势的女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周围亲卫齐齐变色,“大哥,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我就是因为太清醒,所以才更要杀了她!”
相豫章拔剑出手,“她今日敢杀修文,明日便敢杀我,既如此,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省得以后做了她的刀下鬼!”
“将士们听令,给我杀了姜二娘!”
相豫章一声令下。
姜贞彻底冷了脸,“相豫章,你果真不可理喻,朽木不可雕。”
是夜,相豫章与姜贞因为赵修文的事情彻底决裂,起义军分裂成两股势力,互相讨伐,各自为战。
消息传到盛军大营,盛元洲眼皮微抬,不置可否,“相豫章与姜二娘少年夫妻,感情甚笃,绝不会因为赵修文之事刀剑相抵。”
“王爷,相豫章当然不会因为赵修文的事情与姜二娘决裂,但若是因为争夺起义军的话语权呢?”
谋臣上前半步,拱手说道:“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叛军却是两王并立,相豫章与姜贞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而姜贞杀赵修文之事,便是一个引子。”
王懋林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正如相豫章所说,姜贞今日杀赵修文,明日便敢杀他,相豫章如何不慌?”
谋臣分析利弊,“更别提姜贞此时在叛军之中的威望在他之上,动手杀赵修文时,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以此推论,未来姜贞杀相豫章,只怕也不会有太多人阻拦,相豫章乃极枭雄之人,遇到这种事情,怎会不未雨绸缪?”
盛元洲却依旧觉得不可能,“相豫章宽宏豁达,非一般人,若他容不下姜二娘,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姜二娘身居高位,一呼百应?”
“此事定然是姜二娘与相豫章行的反间计。”
斟酌片刻,盛元洲说道:“他们假装决裂,引我军来攻,若我军果真出手,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轻则大败而归,重则郑地不保,整个北方与中原之地尽数落于他手。”
话及此处,盛元洲眯了眯眼,“他行反间计,本王可行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冬日苦寒,本王体恤将士们不易,命全军后退三十里,撤回郑地,待来年开春之后再南下征讨中原。”
“王爷英明!”
将军们齐声称喏。
冬日打仗本就不好打,粮草军费的开支不是一个小数字,近日王爷与叛军决战互有胜负,拉扯不清,这种情况下,冬日的中原之地已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就此退兵,待来年开春之后重整旗鼓再出征。
王爷撤军,便是狠狠嘲讽相豫章与姜二娘计谋的拙劣,他们一计不成便会又生一计,咬着王爷的后军不放,他们只要追击王爷的后军,便是进入了王爷的包围圈,郑地强弩独步天下,足以让不甘心的叛军们大败而归,甚至吐出大片土地。
是日,盛军收拾行囊,准备退兵。
所有将军们都在安排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如何退兵又如何改后军为先锋,争取在叛军们追来的时候再立战功,但唯有一位将军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副将来安排,自己带了极心腹之人,去郑水的上游看水势。
郑水是活水,寒冬腊月不结冰,汹涌翻滚的郑水仿佛来自于九天,咆哮着冲向下游。
“将军,水攻有伤人和,纵然取胜,只怕也会留万载骂名。”
心腹欲言又止。
王懋林微颔首,视线却未从郑水离开,“我知道,所以王爷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此计若成,叛军尽消,中原之地唾手可得,王爷便能废天子,自立为帝,成为大盛的中兴之君。”
王懋林笑了一下,甘之如饴,“至于我?我这个历史罪人,自然自裁谢罪于天下,堵九州悠悠之口,绝不损害王爷半点清名。”
那是他一生追随的明主,他怎会让王爷沾染半点污名?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世人有机会指责王爷,永远不会。
心腹长长叹气,“将军,您这是何必?”
“王爷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王懋林道:“如此,方不负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王家乱到他的族弟王懋勋与父亲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渊地狱,但他终究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王爷,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泪路,以一身将军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现在,到了他该回报王爷的时候,纵然前路荆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无悔,舍身取义。
“动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万叛军葬身在郑水之下,永远不能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
·
“石将军身上的余毒已清,应该很快便能醒来了。”
随行的军医把完脉,一脸欣喜向雷鸣道,“雷将军,您现在可以准备一下石将军醒来之后的事情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
明明是石都死里逃生的大喜事,雷鸣却眉头紧锁,不见多少喜气,“随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准备的?”
军医一想也是。
雷鸣带的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络腮胡或刀疤脸的大老爷们,看到络腮胡与刀疤脸没什么区别,无论哪一个都很辣眼睛,所以准备个什么?听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刚成的婚,新婚妻子还在京都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断袖。
“雷将军,属下去看看石将军的药。”
军医借口开溜。
“去吧。”
雷鸣点头。
军医跑路,其他人也纷纷开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里的金鱼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给我滚回来!”
雷鸣道,“石都是咱们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有难咱们能躲吗?不能!”
“给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来之后看到谁就是谁——”
“这是哪儿?”
身后突然响起石都虚弱的声音。
雷鸣大喜,条件反射般转身回头,“石都兄弟,你终于醒了?”
话刚出口,顿时发现哪里不对——石都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雷鸣虎躯一震。
但彼时勉强睁开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
完犊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鸣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呗。”
方才争先恐后借口跑路的亲卫们强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鸣。
雷鸣一脸悲愤。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将军,雷鸣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断袖吗?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这个?
雷鸣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三两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负重跑了几十里,他走到床榻前,挨着床榻的边坐下,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但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压了下去,哆嗦着手,拿起案几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这么久,渴了吧?”
雷鸣艰难开口,“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点头,就着雷鸣的手,喝着茶盏中的隔夜茶。
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雷鸣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声音哆嗦得更厉害了,“你看什么?”
不是,兄弟,你现在养病更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害怕。
——哪怕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去断袖,你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雷鸣被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找块石头去碰死。
——皇天在上,这断袖真不是想断就能断。
“兰、兰月?”
正当雷鸣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石都的声音,大病初醒的男人声音很虚弱,话里话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长胡子了?”
【📢作者有话说】
雷鸣:???
兰月:?
石都:?????兰姑娘居然是男扮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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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 第 74 章
◎“看来你被他害得很惨。”◎
第七十四章
“???”
什么玩意儿?石都刚才叫他什么?
兰月?
他哪里像兰月了?!
虽说兰月性格彪悍不在二娘之下, 但模样是没得挑的,哪怕揍起他们毫不手软,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依旧要摸着良心说上一句, 兰月确实漂亮, 英姿飒爽,干练果决,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将。
兰月泼辣漂亮, 而他面黑如碳络腮胡, 虎背熊腰似小山,怎么看怎么跟兰月没有任何关系。
——石都能把这样的他认成兰月, 眼睛是瞎到了哪种程度啊?
难道是这蛊虫不仅有让人短袖的作用,还会让人的眼睛一起跟着出毛病?
要真是这样, 那问题就大了, 石都是冲锋陷阵的战将,眼睛若是出了问题,冲杀之际便会多了不知多少倍的风险,长此以往, 怕不是连战线都不能去, 只能做个军需官或者文臣来安顿后方。
从赫赫有名的战将变成不得不留守后方的文官, 对于将军们来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断袖龙阳能接受, 但是不能当将军, 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雷鸣眼睛瞪得像铜铃,只这一瞬间, 他的声音比石都还迟疑, “兄、兄弟, 你刚才叫我什么?”
兄弟?
兰月何时又对他换了称呼?
以前不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吗?
石都有些纳闷,看了看面前的“兰月”,只一眼,便叫他俊朗面容上有一瞬的扭曲,连呼吸都跟着不顺畅起来——
“兰月”的络腮胡从下巴长到脸颊处,几乎占满一整张脸,与雷鸣杜满有一拼,而原本颇为健康的麦色皮肤,此时也变得黝黑如碳,若是身在黑暗里,必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自问从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可当他看到这样的兰月,心理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的络腮胡长在女人脸上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呃,唤你兰月。”
石都强压着心头的怪异与违和感,艰难说道。
雷鸣的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兄弟,我不是兰月。”
“?”
怎么可能不是兰月?
他只是伤得太重,又不是瞎了,这张脸别说长满络腮胡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石都奇怪抬头,“你不是兰月?”
“对,我不是。”
雷鸣点头,“我是雷鸣。”
自家兄弟虽醒但瞎,雷鸣有些紧张,在石都面前坐直身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是雷鸣啊。”
“……”
我真的不瞎。
若是床榻上躺的人是杜满,杜满必然一拍床塌,大喝而起,说什么我不瞎,你少来糊弄我之类的话。
但躺在床塌上的人是石都,谨慎稳妥综合素质在起义军中排第一的石都,所以在面对“兰月”的指自己为雷鸣时,石都心中虽震惊,但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给自己安插新身份的“兰月”,在“兰月”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点头时什么意思?
雷鸣一头雾水。
石都缓慢而平静说道:“嗯,你不是兰月。”
“我方才刚醒,看东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细瞧了,才发觉你果然是雷鸣。”
“这才对嘛!”
雷鸣这才松了一口气,“兰月多漂亮一个人,哪会跟我长得一样?”
“这样的话千万别让兰月听到了,否则她肯定跟你没完。”
“……”
该说不说,这种口气很雷鸣。
难不成真的是雷鸣?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脸着实熟悉,熟悉到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喊雷鸣的程度,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雷鸣的自称。
细细思度片刻,石都不动声色来套话,“雷兄弟,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重伤难救,命悬一线,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万箭穿心,那么多的强/弩/射过来,一支又一支地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清楚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甲衣与衣袖。
身上的衣服因为血迹而变得粘稠,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艰难,甚至于呼吸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拉扯到伤口,让皮肉绽开的箭伤越发严重。
人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如纸,他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心中只剩惋惜。
惋惜自己没能看到天下一统,惋惜自己没能看一看盛世太平,他生于乱世,却也过早死于乱世,至死不曾看到九州归一的海晏河清。
多么可惜。
只是可惜这些么?
不,还有其他东西,那些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情愫悸动,原来早已在他心间长成参天大树,让他在濒死之际努力睁着眼,妄想能在看她最后一面。
妄想自然只是妄想,他不曾看到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压了下来,让他永远安睡在黑夜之中。
但是他没有,他终究还是幸运的,他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脸,他欣喜若狂着,几乎按着床畔坐起来,可是下一刻,她脸上的异样却让他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她竟然长了胡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都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着痕迹套话。
雷鸣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况对刚刚重伤昏迷醒来的石都没有任何防备,石都问,他便说,“这要多亏了三郎……不对,是商溯,商溯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跟咱们小阿和关系很好的那个漂亮少年郎,嘴巴很毒的哪一个。”
“知道。”
石都微颔首。
谁能不认识原来的顾三郎此时的商溯?
战事上所向披靡,嘴巴的毒辣亦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知道就好。”
雷鸣把蛊虫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伤得太重,军医们只能吊住你的命,然后让我火速把你送到方城,让方城的巫医们试一下。”
“得到军令,便急忙送你回方城,哪曾想,刚走到,便被阿和派来的斥卫拦了下来。”
想起那日的场景,雷鸣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斥卫们说,商溯母亲给他留了一种蛊虫,名唤同心蛊,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所以他才会把雷鸣认成兰月?
石都斟酌问道:“我身上的异样,便是蛊虫的原因?”
“什么异样?你哪里不舒服?”
想到同心蛊的另一个作用,雷鸣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竖了起来,声音不似刚才欢快。
彼时的石都有些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兰月,而是被姜二娘派来护送他回方城的雷鸣,“我把你看成了另一个人。”
“哦?兰月?”
雷鸣有些奇怪,抬手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斥卫没说蛊虫还有这种作用。”
这种眼瞎到极致的作用可太可怕了。
近日把他认成兰月,明日便能把二娘认成盛元洲,之后提刀砍过去,他们这帮起义军不用真正的盛元洲出马,便能损兵折将自断臂膀。
雷鸣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唤军医与斥卫,“来人,快请军医斥卫过来!”
听到消息的军医与斥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石都的房间赶。
——对于战将来说,眼瞎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无差别认错人,这种敌我不分的瞎简直是天然大杀器,比盛军派过来的细作还好使。
军医来到石都床塌旁,对着刚刚醒来此时仍颇为虚弱的男人便是一阵望闻问切。
不对啊,脉息很好,面色也颇为正常,不像是因为蛊虫年份久了便产生奇奇怪怪后果的模样啊。
“石都将军可认得我是谁?”
思度再三,军医试探开口。
石都微颔首,准确叫出军医的名字。
没有认错自己,军医便指向另一人,“他呢?石都将军是否认得?”
“认得。”
石都再次准确无误唤出斥卫的名字。
军医有些纳闷,“这、石都将军的眼睛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不像有问题?那他怎么认不出我?”
这军医不大行,雷鸣抬手把军医揪起来,而后手指一伸,指向自己身后的一群亲卫,“石都兄弟,这些人你认得么?”
当然认得,他又不瞎。
石都一口气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出了因为刚刚醒来声音略显虚弱外,他看上去与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
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认出所有人,但认不出雷鸣,把雷鸣认成兰月,而被石都认成兰月的雷鸣,是石都第一个看见的人……哦豁,他们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理有了一个极其荒诞但又无比合理的推测——石都兄弟居然喜欢兰月!喜欢出手便能要人性命的兰姐!
勇啊,石都。
不愧是阿和亲自挑选出来的将才,连眼光都这般独到。
“那啥,石兄弟,你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雷鸣曲拳轻咳,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大惑不解但自己尽量理解的模样,“商溯说了,同心蛊虽然能救人性命,但也有一个其他的作用,便是会对自己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见钟情,至死不渝,若中途改变了主意,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
这跟他把雷鸣看成兰月有什么关系?
雷鸣认真地眨了下眼。
——兄弟,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你这辈子对自己感情的事情都闹不明白了。
皮肤黝黑又长着络腮胡的兰月对自己眨眼,眉目流转之间仿佛在抛媚眼,这显然不是“她”擅长做的事情,动作僵硬,毫无风情,但却让石都微微一愣,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亲卫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儿石都的声音此起彼伏:
“咦?石将军,你的脸怎么红了?”
“就是啊,石将军,你的脸红得厉害,跟兰姐涂了胭脂似的。”
“你少说混话,兰姐怎么可能涂胭脂?兰姐只会拿敌军的血来当胭脂。”
“?”
“……”
好的,他明白了——因为他早对兰月早留心,所以才会把第一个看到的雷鸣当成了兰月。
石都静了一瞬。
病榻上的男人没有被闹得羞愤脸红,更没有被揶揄得恼羞成怒,而是极为冷静地沉静下来,这倒让想看他热闹的亲卫们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觉便停止了打闹。
“多谢众位兄弟们的好意,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周围亲卫静了下来,石都这才开口,“只是兰姑娘心高志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我怎能以一己之私而让她纠结难做?”
喜欢便是喜欢,光风霁月,坦荡磊落,没有什么不敢承认。
但他的喜欢不应该成为阻挡她追随理想的绊脚石,这样的喜欢不是喜欢,而是拉她入深渊地狱。
喜欢应该是如虎添翼的翅膀,是相辅相成的水到渠成,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的心意相通。
——很显然,他与兰月不是这样。
石都扶着床塌坐起身,俯身对众人深鞠一躬。
众人吓了一跳。
雷鸣连忙去扶石都,“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求兄弟们帮个忙。”
石都笑了一下。
雷鸣扶着石都坐下,“帮忙就帮忙,干嘛行这么大的礼?”
“你说,什么忙?”
“我心悦兰姑娘之事,希望众兄弟不要走漏风声风声,让兰姑娘知晓。”
石都轻轻一笑,眼底尽是豁达之色,“更不要让兰姑娘难做,因为我而左右为难。”
雷鸣微微一愣,“不是,就这儿?”
“只是这件事。”
石都点头,态度诚恳。
雷鸣一想也对,二娘跟大哥虽然占了中原之地,梁王也俯首称臣,但北有盛元洲,江东有楚王,未来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谈论儿女情长是给彼此找麻烦,还不如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当同袍战友,待日后二娘大哥坐了天下,再去把心意去说通。
雷鸣很能理解石都瞒着兰月的心理,“多大点事?还需要你因为这件事对我们行大礼?”
“你放心,不就是你喜欢兰姐但是不想让兰姐知道的事情吗?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更不会让兰姐知道。”
雷鸣信誓旦旦向石都保证。
“多谢。”
石都笑笑了。
雷鸣回头警告亲卫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谁要是在外面说了一句,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剁碎了喂狗。”
“雷哥放心,我们绝对不说。”
亲卫们拍胸脯保证。
·
亲卫们虽不说,但架不住姜二娘与相豫章都是人精,石都醒了,身体并无异样,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雷鸣,但石都并未断袖,反应极为平淡,而雷鸣与亲卫们更是三缄其口,对石都醒来那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这种风平浪静比波涛汹涌更引人关注,以至于姜二娘与相豫章一边闹决裂,一边琢磨着石都身上的蛊虫。
很快,他们琢磨出来了——醒来之际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喜欢之人,石都看到了兰月。
他们又不瞎,看不出石都对兰月的关注,可兰月一心只想荡平乱世重塑九州,哪里会留意石都对她的关注?
兰月如此,石都怎会表明心意?自然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大势已定,再把窗户纸挑开,到那时,是两情相悦还是孑然一人,便看石都自己的本事了。
夫妻俩在这种事情上极有默契,不用互通消息也知道该怎么做,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忘极力配合石都,把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而彼时被石都早留心的兰月,丝毫没有察觉这件事,她此时被姜贞派去盯着王懋林,防备王懋林突生奸计。
*
“石都是不是傻?”
以商溯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不需要相蕴和刻意去瞒,商溯也猜不到石都喜欢谁,虽然猜不到,但不妨碍他因为这件事而埋汰石都,“石都心里定然有人,大可趁着蛊虫的机会将心意表明,而不是继续把事情闷在心里。”
商溯往嘴里送了一口茶,着实猜不懂石都的心思,“石都倒好,瞒得密不透风,生怕别人知道似的,他的喜欢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何至于这般见不得人?”
“石都叔叔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就不要干涉啦。”
相蕴和笑眯眯把亲卫送来的点心往商溯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商溯其实不是很喜欢吃亲卫们做的东西,做工粗糙,味道也一般,但不知为何,相蕴和总以为他喜欢吃,每次见他,总要亲卫们送来一份,时不时提醒他来吃。
“唔,知道了,我在吃。”
商溯不知相蕴和是为了堵他的嘴,听相蕴和催促他吃点心,便夹起一块点心送到嘴里。
从少年长成男人的人嘴里吃着点心,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埋汰石都,相蕴和满意笑了笑,又与商溯道:“说起来,斥卫传来军报,说盛元洲识破了我阿娘阿父的计谋,如今已退守郑地,准备撤军。”
“他若撤军,开春之前便再无战事了,将士们与百姓们也能过个好年。”
“会不会再起战事,盛元洲撤不撤兵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母的态度。”
商溯咽下点头,分析说道:“你父母若追击,盛元洲必再战,你父母若不追击,郑地与中原之地便能在开春之前不起刀兵。”
相蕴和微颔首,“这是自然。”
“盛元洲何等人物?怎么看不出我阿娘阿父的反间计?我阿娘阿父如此行事,并非要盛元洲上当受骗,而是让盛元洲尽快退兵。”
“寒冬腊月,将士们受伤之后若再受冻,只怕性命难保。”
相蕴和声音温柔,把姜二娘的心思娓娓道来,“乱世之中战死之人不计其数,阿娘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而改变自己的战略,可若是,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而是因为阿娘的战略问题无端死在冬日里,以阿娘之心,自然是要极力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商溯微微侧目。
这大概便是世间将才与天下百姓求之不得的明主?
善用兵,多城府,是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视人命如草芥,可当然这样的事情能够避免,她会毫不犹豫改变自己的策略。
民轻如鸿毛,但民重亦如泰山。
商溯手指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忽而觉得与相蕴和在一起也不错,最起码,她的父母有一统天下的实力与野心,而现在,他需要在给她父母添上一道筹码——
“王懋勋的族兄王懋林乃盛元洲麾下第一将,此人看似端和,实则不择手段,若能帮助盛元洲夺取天下,他不会顾息任何人的性命。”
商溯说道:“盛元洲乃世间少见的君子,虽用兵诡谲,但从不伤人和,故而不必太过提防他,他麾下的王懋林,才是你父母重点关注的对象。”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相蕴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早在盛元洲南下时,她便把盛元洲与王懋林的情况写信告诉了父母,而此时的她的父母,此时也多半在严密关注着王懋林的动静,避免自己在王懋林身上跌跟头。
相蕴和看了商溯一眼,“你怎么知道王懋林的为人?”
“早年王家与顾家互相往来之际,我被他陷害过。”
商溯面上闪过一抹不耐之色,“此人阴险狡诈,乃十足的小人。”
相蕴和扑哧一笑,“看来你被他陷害得很惨。”
“没有,我才不是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人。”
那些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商溯不太想提起,起身来到沙盘前,拿起旗帜调换位置,并起两指指向横在中原之地与郑地之间的郑水,只与相蕴和说战事,“若我所料不差,王懋林会用水攻。”
“水攻?王懋林疯了?”
相蕴和心头一惊,瞬间无心关注商溯的往事,“郑水若决堤,莫说中原之地,就连盛元洲的郑地都会被波及,让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葬身郑水,他怎么能行如此有伤人和的毒计?”
商溯掀了下眼皮,看着相蕴和的眼睛,“此计虽毒,但能彻底消灭你父母的三十万大军,更能帮助盛元洲一举攻下中原之地。”
“所以,他一定会做。”
相蕴和如同被人扼住脖颈,瞬间无法呼吸,待反应过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吩咐斥卫,“快给阿娘传信,绝不能让王懋林做出这种疯狂举动。”
她知晓以阿娘阿父的心思缜密,必然早早派人时刻留意王懋林的动静,但她还是不放心,那可是近乎有百万之众的人命啊,她怎能掉以轻心?
·
事实上,王懋林从不觉得自己疯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盛元洲的大军撤到足够远,当郑水不足以威胁到盛元洲的大军,这位毒辣的将军一声令下,开凿郑水。
他的行动很快被兰月察觉到不对劲。
“不对,这不像是加固郑水,而是要放水!”
兰月瞳孔微缩,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王懋林疯了!
兰月惊悚看着在河堤上忙碌着的盛军,寒意从脚底升起,顷刻间便蔓延全身。
她看着翻滚咆哮着的郑水,仿佛看到未来水灾泛滥,国将不国的惨烈画面。
不,不可以。
这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中原之地,她不允许就这么毁于王懋林手中。
几乎是瞬间的反应,兰月一声令下,“着一队人通知二娘与豫章,剩下的人与我杀了王懋林!”
“可是我们的人马远远不及王懋林——”
“来不及搬救兵了,咱们只能靠自己。”
兰月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中长枪,眼里死死盯着河堤上的男人,“将士们,王懋林毁堤放水,遗祸天下,咱们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作者有话说】
石都:来日方长,待天下大定之后,我再与兰姑娘诉说衷肠。
王懋林:毁灭吧,都毁灭吧!能威胁到王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石都:!!!卧槽!!!
作者君这几天在北京开会,捉虫啥的可能不及时,但只要有时间,看到之后都会修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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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 第 75 章
◎放手一搏,不惜代价。◎
第七十五章
对于将士们来讲, 儿女情长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明日吃饭还是喝稀汤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比感情来得重要。
毕竟能不能吃饱饭的事情关系到自己有没有力气提得起手里的刀枪,而儿女情长哪怕两情相悦都会让人茶饭不思, 更别提单相思的钝刀子割肉杀人不见血, 两者相较, 当然是明日吃什么更重要。
石都也是这样想的。
更何况,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 身为将军也不能避免, 若与兰月表明心意后他战死疆场, 岂不是让兰月徒留遗憾悲伤?
所以还是现在的状态好,不远不近处着, 待天下大定后,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再与兰月把心思说开为好。
若上天眷顾于他, 他能与兰月修成正果那是最好不过,若他运气不佳,兰月心中另有他人,他也能含笑祝福, 奉上自己多年来存下来的并不算多的家财, 给兰月添妆。
——那些东西本就是为娶兰月存下的, 既无福娶她, 便送给她添妆, 总归都是她的, 不会因为她嫁的人不是他而改变。
这些都是藏在石都心里最深的秘密,他藏得很好, 也奉行着这样的秘密, 若不是蛊虫的缘故让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只怕他心里究竟有谁直到兰月嫁人的那一刻才会被世人所知。
可当前线战事的消息传到京都,王懋林开闸放水,郑水决堤,前线将士损伤无数,而兰月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时,正在京都修养的石都微微一愣,大脑一片空白。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兰月功夫极好,又是二娘的心腹,她断然不会出事的。
可正因为她是二娘的心腹,所以交给她的事情往往比旁人的更凶险,盛军撤兵之后,防备王懋林的重担便落在她身上,她若带的人太多,会被王懋林察觉出端倪,她若带的人太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她在悬崖峭壁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石都,你看,中原之地的天真蓝,与外面的天完全不一样。”
初入京都时,兰月曾指着京都城楼之上的蔚蓝苍穹,面上满是向往,“九州尽起刀兵,可京都还是一片安然,仿佛没有被战乱所影响。”
“真好。”
“如果每个地方都是京都的太平安稳模样,那该有多好。”
海晏河清,盛世安宁,不仅是姜贞与相豫章的梦想,更是兰月一生之中最大的追求。
生于乱世的人,总是向往太平的。
向往那个自他们出生便从未见过的昌平繁荣的时代,九州蒸蒸日上的大国气象。
而现在,兰月的声音尤言在耳,兰月的人却杳无音讯,石都从震惊中缓缓回神,手指扶着摇椅的栏杆,一点一点从软垫上坐起身。
这是抄家时世家大族们的宅院,如今被军师拨给石都来养伤,院子很大,长廊与假山互相穿插,精致的亭子周围种着稀奇古怪的各种花与草,只是里面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跟在石都身边的亲卫,奇花异草少了匠人的精心侍弄,只剩下颓废与衰败,而那些被一次次修剪的草,却野蛮生长起来,占据了一片又一片的绿色。
高高在上的世家被草莽所取代,意外总比明天要先来。
石都静了静,从摇椅处起身,漫无目的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朱色的墙拦着他的路,刚下过雨的天气,朱墙上面仿佛有血痕。
“将军?”
身后传来亲卫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将军,您怎么了?”
石都停下脚步,面上一片茫然,他有些听不清亲卫在问什么,但多年的经历让他大致猜得出亲卫在问什么,于是他顿了顿,回答亲卫,“没什么。”
“没事就好。”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亲卫松了一口气,“蛊虫虽然救了您的命,但您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仍需多加休养——”
“备马,去见军师。”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石都打断。
亲卫有些意外,“可是军师说了,您需要多加休息。”
一抬头,便见这位往日里总时风轻云淡的将军此时面沉如水,一双星眸里有着紧张。
——悍不畏死的将军在害怕。
他怕郑水决堤后的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也在怕自此阴阳两隔,千里孤坟话凄凉。
亲卫眼皮狠狠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在石都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面前的男人不再是胸有成竹的常胜将军,而是彷徨着,急促着,仿佛是风雨中摇曳着的孤舟。
亲卫静了一瞬。
半息后,亲卫什么都没问,立刻去备马,与石都一起奔赴皇城。
皇城里的军师韩行一忙得焦头烂额。
郑水决堤不是一件小事,若彻底决堤,整个中原之地都会葬身水患,幸好兰月发现得早,又及时通报姜贞与相豫章,让得知消息的姜贞相豫章及时调兵遣将,才不至于让郑水汹涌而来。
可尽管如此,被王懋林挖出一个缺口的郑水的伤害力依旧可怕,滚滚而来的郑水卷走无数前去救灾的将士们,三十万大军顷刻间少了几万人,而下游的百姓们更是伤亡惨重,家园尽失,良田沃土沦为一片沼泽,若不能及时派人救援,只怕这片土地的百姓没人能活下来。
盛军还在虎视眈眈,姜贞相豫章不可能把重心放在救援救灾的事情上,这些事情全部要韩行一来调遣,每日吃的粮食,冬日取暖的棉衣,灾后预防瘟疫的草药汤药,还有灾后重建的木料与石料也要全部备上。
“石将军,你来得正好。”
见石都走进来,韩行一从小山似的政务军情的信件后抬起头,“你若不来,我便要遣人去寻你了,”
石都声色微沉,“军师有何吩咐?”
“可是因为郑水之事?”
“不错,正是因为郑水。”
韩行一微颔首。
姜贞与相豫章是人精,韩行一更是千年的狐狸,没道理他们两个猜到的事情他猜不到,猜到石都对兰月的心思后,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极为正常,兰月泼辣强势,飒爽英姿,石都被她吸引再正常不过。
“兰月发现王懋林的意图之时,王懋林已将郑水的河堤挖出一道口子,为了阻拦王懋林,她带着身边几十个亲兵冲了上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韩行一三两句话把兰月的事情说清楚。
石都呼吸微微一紧,心跳顿时乱了起来,“兰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我也希望她没事儿,否则谁也不知道二娘会做出什么。”
韩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只觉得头大如斗。
“不幸中的万幸是兰月发现得早,拦截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姜贞会做出什么他不敢细想,只能把这件事尽量往好处想,“石将军,辛苦你往受灾严重的地方走一遭,把物资送到那里,组织百姓们抗洪救灾,帮助他们度过这一次的无妄之灾。”
“当然,还有兰月的下落,也拜托石将军找一找。”
韩行一叹了口气,“她是为了救整个中原之地才会遭此劫难,我们总归要让她——”
说到这,韩行一声音微微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石都抿了下唇,“兰月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韩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石将军,你收拾一下,下午便出发,待此事了结之后,你再好生休养一番。”
石都拱手听令,“末将领命。”
是日,石都带着物资,星夜赶赴郑水下游,一边赈灾救民,一边派人打听兰月的下落。
“个子高高的,单眼皮,皮肤不太白,长得很漂亮。”
身边人都在休息,而他还在与周围灾民描述兰月的模样,“你们有没有见过她?她被冲下来的时候穿的是甲胄,是位女将军。”
“没见过。”
“不知道。”
“郑水那么可怕,从上游冲到这儿,哪还能留得命来?”
好不容易从郑水里捡回一条命的百姓提起郑水便心有余悸,“石将军,您是个好人,但是您要找的这个人,怕是已经不在世了,您节哀吧。”
石都眸色有一瞬的黯然,“多谢,但我觉得她应该还活着。”
她怎么能死呢?
她没看到九州一统,天下归一,更没有见到姜二娘高坐帝位,龙袍加身,她那么多的心愿没有达成,她舍不得死的。
石都继续找兰月。
发放物资的时候会问灾民,发放棉衣的时候也会问灾民,迁移灾民的时候会与灾民说起兰月的坐骑与盔甲模样,修建灾民房屋时更会与灾民聊起兰月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统天下,过上太平日子,不过月余时间,幸存下来的灾民们便都知道了兰月的事情。
“石将军是个好人,兰将军更是一个大好人啊。”
“是啊,要不是她阻止王懋林,只怕受灾的便不止咱们了,而是整个中原。”
“唉,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下落不明,老天真是不开眼。”
“如果没有兰将军,咱们谁也活不了,咱们不能让兰将军就这么失踪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得让兰将军入土为安。”
人心总是肉长的。
当失去的家园被重建,当幸存的家人得到很好的救助,闲暇时间的灾民们开始自发组织起来,寻找那个他们素未蒙面但如雷贯耳的兰月兰将军。
阻止王懋林的兰月不知所踪,但开闸放水的王懋林却被亲卫们救了上来,此时被压到盛元洲面前,由盛元洲处置。
“王懋林,你当真疯了!”
想想郑水决堤的场景,这位宽厚仁和的贤王勃然大怒,当即便拔剑送王懋林上西天,“为了消灭叛军,你竟然想让整个中原之地甚至包括郑地都变成一片沼泽!”
“王爷息怒!”
将军们连忙阻拦,“王将军虽鬼迷心窍对郑水起了念头,但所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王爷,求王爷念在他一片忠心的面子上,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是啊,王爷,王将军都是为了您啊!”
“此计虽毒,可的确能帮助王爷消灭叛军。”
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的胸口也剧烈起伏,“疯了,你们简直疯了。”
“本王虽想平叛中原,但从不行有伤人和之计,本王要赢,便堂堂正正的赢,何须——”
“正是因为王爷如此,所以叛军才如此猖獗!”
王懋林再也听不下去,一脸悲愤打断盛元洲的话,“兵者诡道,王爷太过正直,便是坐看叛军势大,九州战火纷飞,大盛江山岌岌可危!”
盛元洲微微一愣。
“王爷是将军,是庇佑一方百姓的郑王,更是大盛最后的希望!”
王懋林抬头看向盛元洲,眼底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只要能赢,只要能消灭叛军,王爷何须在乎手段是否肮脏?”
盛元洲有些不敢相信王懋林的话。
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样,他上下打量着王懋林,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心腹爱将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本王必须在乎。”
盛元洲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说道:“正如你所说,因为本王是将军,是庇佑一方的郑王,所以本王必须在乎。”
王懋林自嘲一笑。
果然又是如此,他们的王爷开口是将军,闭口是郑王,被大盛两位皇帝抛弃的礼智仁义信,被王爷一人捡了起来,他捡起来,重重戴在自己的身上,哪怕这是让他束手束脚的沉重枷锁,他也甘之如饴。
王懋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何必呢?
何必这么累呢?
他明明,有一条更加宽阔的路。
“因为本王,是大盛最后的脊梁。”
盛元洲看着王懋林眼睛,微抬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本王纵然战死沙场,纵然守不住大盛的万里江山,本王也不会行如此恶毒之事!”
将军们陡然安静下来。
“王爷,您真是……”
王懋林轻轻笑着,不断摇头。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颓然摇着头,像是自己的信仰突然间崩塌,他仓皇无助着,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盛元洲叹了口气。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军,更是他寄予厚望的将军,他是他的王爷,更是他的父兄,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的前途光明,青史留名。
但是不能。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苦心,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此事虽被本王压了下来,但你既做出这种事情,本王便留不得你。”
盛元洲别开眼,狠下心来,“放心,本王会善待你的家人,你安心上路吧。”
王懋林苍凉一笑,“好,王爷叫我死,我便去死。”
“我为王爷不怕千夫所指,又何惜一条性命?”
盛元洲心如刀割,背过身,不去看王懋林。
盛元洲只给自己留一个背影,王懋林自嘲一笑,心中尽是悲凉,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却上前半步,劈手夺过盛元洲腰侧佩剑,反手一转,将长剑送入自己胸膛。
他的速度太快,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甲衣,盛元洲离得近,甚至还有温热的血迹喷在他耳际,他惊了一瞬,猛然回头,入目的是王懋林以他的佩剑自裁,高大身影摇摇欲坠。
“懋林!”
盛元洲心头一紧,伸手去扶王懋林。
王懋林紧紧抓住盛元洲的胳膊,“王爷,您的心太善,您做得了贤王,却做不了天下主。”
“可是,可是末将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愿意将您奉上皇位宝座。”
“你——”
盛元洲声音无端暗哑。
“王爷,别怪末将。”
鲜血流了满地,而原本抓着盛元洲胳膊的手,此时的力气越来越小,“末将,末将只是想让您赢……仅此而已。”
盛元洲眼睛一酸,声音低沉,“本王知道。”
王懋林笑了一下,吃力说道,“不,您不知道。”
声音刚落,那只抓着盛元洲胳膊的手便无力地滑了下来。
“懋林?”
盛元洲呼吸一紧。
王懋林死了。
死于他的剑下,被他亲手逼上绝路。
“懋林!”
盛元洲悲怆出声,“军医,快请军医!”
一切已来不及。
是日,盛军三军降将旗,换丧旗。
这位盛元洲最为看重的将军,在他“死”后获得了极大的哀荣,三军服丧,是诸侯王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讽刺的是,王懋林并没有死,他还活着,继续着自己丧心病狂的事情,正如他自己所说,盛元洲永远不知道他能为盛元洲做到什么地步。
“此举虽然能帮王爷夺取天下,但这样的天下,王爷坐得稳吗?”
被他劝说的副将有些犹豫,“天下百姓会尊崇这样的天子吗?”
王懋林嗤笑出声,“成者为王败者寇,一旦王爷成为天下主,这开闸放水的事情怎会落在王爷头上?”
“是叛军为了对抗王爷,才会丧心病狂打起了郑水的主意,可惜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会被郑水淹没,让王爷得了天下。”
副将心中一动。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每一个上位者都会粉饰太平,美化自己,就连大盛开国皇帝都是如此。
大盛开国皇帝明明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了天下,但偏偏记载成天子戕害忠臣,他实在活不下去,才“被迫”黄袍加身,做了天下主。
大盛皇帝如此,其他皇帝亦如此。
史书是由胜利者所书写,只要胜利了,之前的事情便能一笔勾销,千百年后的岁月史书,便尽是溢美吹捧之词。
“更何况,郑水一旦决堤,危险的便不止有中原之地,更有王爷的郑地,从郑地百姓来看,王爷待百姓们极好,怎会做出放水淹他们的事情来?”
王懋林的声音仍在继续,“所以这定然是叛军对王爷的栽赃陷害,在战场上打不赢王爷,便从其他地方下手,或泼脏水,或以水攻,总之定要将王爷弄得臭名昭著,才方便他们颠覆大盛的江山。”
“你若实在不放心,可换个位置,将郑水往咱们那边引一引,把戏做得足足的,自然便不会有人把事情怀疑到王爷头上。”
绑着绷带吊着胳膊的王懋林艰难给副将斟了茶,亲手送到副将手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更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得。”
王懋林抬眸问副将,“你想好再来回答我。”
副将面上明明暗暗,浑浊不清。
他清楚知道王懋林的法子有多伤天害理,但更清楚知道,这的确是王爷最后的机会——王爷太过正直,不可能从正面战场上赢过姜二娘与相豫章,否则他们不会想这样的主意。
“我做。”
副将缓缓抬头,“我与你一样,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情。”
是夜,一支盛军悄悄出军营,星夜奔赴郑水上游。
有了王懋林开闸放水的事情,此时的姜贞与相豫章对郑水防守极严,普通人根本无从下手,但王懋林不是普通人,他打了太久的郑水的主意,太清楚哪里有可乘之机,他带着副将来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从这里下手,又一次复制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水攻。
这是他们唯一能赢姜贞的机会,他们只能放手一搏,不惜代价。
·
但彼时的姜贞,却早就对盛军有了防备,哪怕王懋林死了,盛军在为他服丧,姜贞也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越发紧张郑水,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盛军为王懋林服丧的半月后,一支盛军悄悄潜入郑水上游,再一次对郑水的河堤动了手脚。
姜贞静静站在夜风中,“我们的情况如何了?”
“已全部完成。”
亲卫拱手答道,“只要盛军把这里的河堤挖断,这些郑水便会沿着我们提前挖好的水位冲向郑地。”
“你们做得很好。”
姜贞微颔首,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只眯眼看着天边的冷月,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相豫章从夜幕中走出,上前揽住姜贞肩膀,“贞儿,你不必自责,这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
姜贞没有接话。
夫妻两人并肩而站,藏身夜色之中,隔着汹涌翻滚的郑水,眺望着努力挖着河堤的盛军将士们。
“轰——”
有什么东西在咆哮,似乎是郑水的声音。
姜贞嘴角微抿。
“他们还会挖多久?”
姜贞突然问道。
亲卫看了看,“大概两个时辰。”
姜贞静了静,“既如此,便提前半个时辰通知盛军。”
她虽为政治家,可也想有一颗清白良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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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身为政治家, 却还想拥有一颗清白良心,这显然是一种奢望。
姜贞太清楚这样的道理,所以她的良心并不多, 也算不得清白, 仅仅提前半个时辰通知盛军。
盛军若相信, 半个时辰足以让他们放弃一切站到高处,躲过这次的无妄之灾。
若不信, 那便是他们命数如此, 由不得她, 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到,在未来的日子里, 她不会再想起这次战争便饱受良心的谴责。
亲卫如释重负,“喏!”
这声喏格外清亮, 带着明显的惊喜, 姜贞笑了一下,“去吧,早去早回。”
亲卫应喏而去。
消息传到盛军大营。
“这定然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一个斥卫道, “要知道, 一旦我们退守高位, 便意味着我们现在的地形优势完全消失, 让整个郑地都暴露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另一个斥卫却有不同的想法, “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呢?”
“我们若不撤退, 便是二十万大军尽数葬身水患,郑地再无可以阻拦叛军兵马的实力, 叛军同样能轻而易举占领郑地。”
“当然, 这是最好的结果。”
持不同意见的斥卫缓缓抬头, “另一种结果是郑水彻底决堤,淹没所有郑地。”
“我们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听到消息的盛元洲微微一愣,脸色微变。
“撤军!”
这位永远气定神闲的贤王来不及披上甲衣,便指挥盛军迅速撤离。
一位将军欲言又止,“王爷,这会不会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我们杀了叛军多少人?哪个叛军不恨我们入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举把我们彻底消灭的法子,他们怎会——”
“啪!”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打断将军的话。
马鞭落在将军脸上,将军的脸顷刻间肿了起来,将军不可思议摸了摸被马鞭抽过的脸,难以置信抬起头。
马背上的盛元洲声音冷冷,神色鄙夷,“你以为叛军都是什么人?以为姜二娘又是什么人?”
“故意让郑水决堤以灭敌军的事情,懋林做得出来,姜二娘做不出。”
“此人虽极枭雄,但素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连梁王这种货色她都容得下。”
“像她这种人,若不是懋林又生事端,她怎会以牙还牙,行如此毒辣之策?”
“王爷息怒。”
将军面色微尬,“是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末将知错。”
盛元洲收回视线,“既然知错,便去将功补过。”
“你领五千人往郑水上游走一遭,阻止王懋林挖郑水河堤。”
“喏。”
这是两手准备的意思,将军连忙应下。
盛元洲一声令下,二十万盛军连夜开拔,退守高地。
“快点跑,再快点!”
将军们亲自骑马催促,“郑水马上来了,再不跑快点,你们都得死!”
可二十万盛军不是一个小数字,而是二十万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庞然军队,半个时辰,并不足以让他们全部撤离,当前锋军抵达高地之际,汹涌咆哮着的郑水便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将队伍末端的军士们卷入洪水之中。
“洪水来了,快跑啊!”
将士们仓促逃窜。
但是已经来不及,呼啸而来的郑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怪物,在将士们挣扎着逃生的那一刻,便彻底浇灭他们求生的希望。
水,哪里都是水。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水与浮尸,在天地之间荡涤着乱世的罪恶。
相豫章闭了闭眼。
姜贞面无表情,静静听着斥卫的战报。
斥卫道:“二娘所料不错,二十万人,只活了不足五万人。”
这样的胜利似乎来得很容易,不费一兵一卒,便让盛军再无可战之力,可尽管如此,这样的战报却让周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们抬眼看着一河相隔的郑地,那里已变了模样,曾经刀枪如林,曾经的寒甲如霜,如今已变成漂浮在洪水之上的一具具尸体,浓烈的尸臭味隔着郑水飘过来,几乎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在这种环境下说战报,对个人的心理素质是一个不小的挑战,饶是斥卫见惯尸山血海的场景,乍见浮尸千里,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皱了皱眉,往一边侧了侧身,才继续说道:“如今这五万人困在高地,粮草只够用五天,五天之后,若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
“那便给他们五天时间。”
姜贞声色淡淡。
兴亦苦,亡亦苦,对于百姓们来讲,无论他们生在盛世还是乱世,都是一样的苦。
太平盛世时,他们是被高官权贵们践踏的牛马,盛世江山图下面是累累白骨。
而天下大乱时,他们更是人命贱如草芥,上位者一个不计后果的决策,便能让他们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姜贞凤目轻眯,看着面前的惨剧。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她会结束这一切。
肮脏的世道,不公的待遇,视底层百姓如草芥的权贵与执政者,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打碎重建。
“我们会在这座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身后突然响起相豫章的声音,“一个属于所有人的世界,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姜贞眸光微动,身上的肃杀之气陡然尽消。
“二娘,我们会做到的。”
相豫章对姜贞说道。
姜贞轻轻一笑,“我知道。”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她一直知道,他们能做到。
但尽管如此,在看到数以万计的人无端送命时,她还是会不可避免被触动。
·
同样被触动的还有盛元洲,山丘下是连绵不断的浮尸,山上是饿得拿不起刀剑的将士,他从将士们面前走过,能清楚听到他们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从强烈到渐渐无声——他们已被饿到极致,连肚子咕咕叫的力气都是一种奢望。
他失败了。
败得如此惨烈,如此狼狈不堪,与他设想的败亡完全南辕北辙。
自从他踏出郑地的那一刻,他便从未想过再活着回去,他会战死疆场,与大盛共存亡,以自己的宁死不降撑起大盛最后的脊梁,他的死当是壮烈的,可歌可泣的,哪怕是个失败者,他的精神与气节也会流传千古,为后人唱诵。
但是没有,他没有那么体面的退场,更不会有宁死不降的气节,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的心腹爱将都无法约束的失败者。
“王爷,我们纵然是活活饿死,也不会投降叛军。”
将军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道:“为王爷死,是我们的荣耀,更是我们的宿命。”
盛元洲笑了一下,“死不是荣耀,是懦夫。”
“你们这么年轻,怎能去做懦夫?”
将军微微一愣,“王爷,您的意思是?”
“降了吧。”
盛元洲环视着周围饥寒交迫的将士们,声音缓慢而沉静,“你们是本王最出色的将士,将士的宿命是荡平乱世,重塑九州,而不是为一个腐朽不堪的王朝陪葬。”
将军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王爷,您这是什么话?”
“大盛开拓盛世,威加四海,怎会是——”
“降了。”
但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盛元洲打断,往日里永远虚怀若谷气定神闲的贤王微抬眉,眼底满是疲惫之色,“本王说,本王想让你们投降。”
将军脸色骤变,“王爷,末将誓死不降!”
“王爷,末将是被您捡回来的孤儿,末将的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怎会为了活命去投降?!”
“末将也一样!”
“末将愿为王爷死!”
“末将誓死不降!”
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静静看着他们,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宁折不弯的豪言壮语,疲惫双眼缓缓转动着,想要将他们的模样一一印在脑海。
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将士们,他们的忠心无可置疑,哪怕他叫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只想让他们活着。
“让你们投降,是本王最后一道军令。”
盛元洲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喧闹声音突然停止,所有人如遭雷劈,一脸呆滞看着他,他们在质疑,在震惊,在不可思议他怎会叫他们投降?!
“姜二娘与相豫章是一代明主,他们会还天下一个太平。”
盛元洲平静说道:“你们跟着他,去看一眼你们从未见过的昌宁盛世。”
至于他,才该宁死不降,为大盛陪葬。
——他是大盛的王,他便该与大盛共存亡。
长剑陡然出鞘,鲜血喷涌而出。
众将瞳孔微缩,去抢那柄被盛元洲用来自刎的佩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他不曾把长剑送入胸膛,而是自己的脖颈,他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后路,他要自己死得彻彻底底,毫无可救之机。
有人死死捂住盛元洲的脖颈,想让那鲜血不要再流出,可是没用,献血仍从他指缝里流出来,顷刻间将他身上染得血红一片。
“王爷!”
“王爷,您不要吓我们!”
众将跪倒在地。
盛元洲闭了闭眼,意识越来越浅。
他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长剑入胸不一定会死?
他知道的。
是他舍不得懋林死,是他自己有私心,那是他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的将军,他做不到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样要懋林自刎他面前。
他希望懋林经此一事后痛改前非,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而不是与之前那样,为了虚无缥缈的胜利,将中原之地乃至郑地的百姓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懋林没有,懋林义无反顾走在祸国殃民之路,至死没有悔改。
——终究是他执念太深,才会导致懋林如此,倘若他不曾把平叛中原挽救大盛的话时刻挂在嘴边,懋林怎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懋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将军,懋林之过,便是他之过,抵赖不得。
想要挽救万民于水火的人最终却让将士与百姓葬身水患,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他从来不是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的擎天将才,他清楚知道自己誓死效忠的大盛有多腐朽不堪,执政者昏聩,从政者庸碌,狼心狗肺者纷纷秉政,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会这样的大盛付出生命。
他是大盛的郑王,天子的皇叔,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去殉国。
“懋林……之过,由本王一人承担。”
盛元洲自嘲一笑,声音越来越低,“你们……莫学懋林。“
“本王教出来的将军,当……心怀天下——”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的话尚未说完,染血的手慢慢已滑落下来。
“王爷——”
“王爷!”
将士们绝望大喊。
然而他已听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钟,他交代着后事,眼睛看得却是郑地的方向,元菱已有月余时间不曾给他送信,可是郑地有了麻烦?
想来大抵是的。
天子岁年少,但太后极善弄权,元菱心思单纯,只怕未必是太后的对手。
元菱……
他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纵然死后见了长兄,也能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愧,然而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他却亏欠良多,纵然在九泉之下,也需睁着眼看她当世如何。
盛元洲艰难睁着眼,想再看一眼郑地的方向,但是已经不能,生命的流逝让他的瞳孔迅速在扩散,他尚未看到郑地的天空,瞳孔内已是一片灰白颜色。
·
“大哥,盛元洲死了。”
斥卫来报,“他死之后麾下将军大半随他而去,只有三个将军没有自尽,如今已向我们递降书,准备投降。”
相豫章眉梢微挑,“他的人倒是忠心耿耿。”
“盛元洲既死,便送食物上山,接纳盛军投降。”
姜贞声音淡淡。
无辜枉死的将士与百姓需要一个交代,盛元洲的死,便是把所有罪责担在自己身上,让她心无芥蒂接受幸存下来的军士们的投降。
这位大盛王朝的最后一位王爷,的确做到了为大盛战至最后一刻钟,至死都在为麾下将士考虑,对于誓死追随他的人来讲,他是一个好王爷,一个好将军,值得他们赴汤蹈火,可对于九州百姓来讲,他的存在,亦是一场劫难。
他曾让郑地百姓活于桃源之中,在大争之世,刀锋与战火从不曾波及郑地,可郑地最大的灾难,也是他带来的,他让大片郑地变成汪洋泽国,百姓们流离失所,将士们没有死在疆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开闸放水上。
她不会评价他的任何事情,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来评说。
姜贞闭了闭眼。
“盛元菱送来的棺木可还在?”
姜贞问亲卫:“若还在,便以这口棺木给盛元洲收尸,让他入土为安。”
亲卫点了点头,“在。”
“盛元菱准备的棺木木质极好,又经过特别的处理,制成之后遇水不腐,遇火不燃,虽在洪水中泡了许多时日,但被我们打捞上来简单处理之后仍光洁如镜,华美精致,用来安葬盛元洲最好不过。”
“那就好,省得我们再给他备棺木了。”
相豫章松了口气,不那么肉疼了,“总归是大盛的郑王,后事不能太寒酸,有了棺木,咱们就能省下不少钱。”
起义军一边赈灾救人,一边着手准备盛元洲的后事。
盛元洲既死,郑地便不足为惧,被席拓纳入起义军版图不过是时间问题,不需要再对郑地用重兵。
天下九州,姜贞相豫章夫妇独占七州,只剩下江东三州在楚王之手,只要再击败楚王,这个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便能迎来久违的太平。
起义军备战渡江与楚王决一死战。
而彼时的楚王,也在磨刀霍霍,准备对商城再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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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第 77 章
◎“你们——都得死!”◎
第七十七章
被洪水困在山丘上的五万盛军得到救援, 在起义军的帮助下活了下来,想从军的人打散编入起义军,不愿意追随起义军的, 便按照起义军的标准, 给他们发半年军饷, 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故乡。
盛元洲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自杀后有不少将士追随他而去, 五万盛军只有两万多军士愿意投降起义军, 剩下的三万多人更想回家。
起义军一一将他们安顿好。
消息传到郑地陵平, 围困陵平的席拓掀了下眼皮,让兵士射羽信入陵平。
陵平是郑地的国都, 更是彼时席拓为数不多没有拿下来的城池,兵多将广, 易守难攻。
此城乃盛元洲的妹妹盛元菱镇守, 在席拓引兵前来之际,她还把大盛天子与太后一并迁入陵平。
羽信入城,整个陵平为之哗然——
“王爷殉国?!”
“王爷死了?”
“不,这不可能, 王爷怎会败?”
“他不会败, 更不会自尽, 他会平叛中原, 匡扶大盛, 成为大盛的中兴之君。”
“这定然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用来扰乱军心的。”
“可是,如果王爷没有败, 如果王爷还活着, 那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叛军围城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如果王爷活着,他定然会来驰援我们的。”
“可是王爷没有来。”
“别说派军队来,连送信的斥卫都没来一个。”
“王爷死了,王爷真的死了。”
“王爷死了,我们怎么办?”
“王爷怎能把我们丢下了?”
军心不稳,民心惶然。
对于陵平的将士与百姓们来讲,盛元洲自刎郑水不亚于晴天霹雳,让他们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陷入极大惶恐之中,甚至就连被盛元菱接到陵平的小皇帝与太后此时都慌不择路去寻盛元菱。
“姑姑,姑姑!”
小皇帝一路从长廊疾步而来,冲入此时盛元菱所在的议政厅,“姑姑,大事不好了,皇叔薨了!”
盛元菱拢上军报,从堆积如山的政务信件中抬起头,年轻的天子一路小跑而来,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养尊处优的面皮因而白里透红,显得气色格外的好,很有万人之上的天子的细皮嫩肉。
这位天子被她养得很好。
而天子的母亲太后娘娘,亦被她养得珠圆玉润,凤仪万千,很有摄政太后的雍容风华。
可是为什么呢?
她把他们养得这么好,她的兄长却在郑水河畔送了命,凭什么她的兄长死了,他们母子俩还能安享富贵,哪怕做了亡国之君,在未来还会被相豫章夫妇善待荣养?
凭什么?
凭什么死的不是他们,而是她兄长?!
盛元菱慢慢站起来,一双眼睛看着一前一后疾步入议事厅的母子两人。
“姑姑,你怎么了?”
小皇帝被盛元菱的脸色吓了一跳。
太后秀眉微蹙,将小皇帝拉在自己身后。
“元菱?”
太后试探出声,“皇叔走了,以后的军政大事,便由你来拿主意。”
她不懂打仗,但她懂审时度势,以她和器儿不掌兵的能力,离开盛元菱,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给盛元菱一些尊荣也无妨,让他们母子俩做傀儡更无妨。
——只要器儿还是皇帝,只要她还是太后,谁做权臣对她来讲根本不重要,是盛元洲也好,是盛元菱也罢,甚至梁王楚王她都能接受。
她要的是器儿的天子之位,她的太后之尊,仅此而已。
“你放心,皇嫂不会因为你是女人,便不许你掌兵掌权。”
与尚未被时间打磨得圆滑的小皇帝相比,太后显然极善人情世故,她走上前,拉着盛元菱的手,温声安抚道:“无论皇叔在与不在,你的位置都不会受任何影响——”
“你以为我能掌兵掌权是因为我兄长?”
但太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盛元菱冷声打断,“你以为我能坐镇陵平,是因为我是盛元洲的妹妹?”
“真是可笑。”
“你们这些深宫高墙里养出来的人,睁眼身份,闭眼家世,仿佛有了家室与身份,便能所向披靡,坐稳江山。”
小皇帝不悦皱眉,“姑姑,你这是什么话?”
太后眼皮微抬。
盛元菱慢慢笑了起来,“可是能决定天下九州命运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家世。”
“元菱,你今日心情不好,皇嫂改日再来寻你。”
盛元菱的话越说越离谱,太后岔开话题,吩咐左右,“好好照顾你们县君。”
与这样的人争执起来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太后准备起身,然而她刚转过身,身后便有劲风袭来,少年习武的肌肉反应让她立刻侧身闪过,鬓间凤钗衔着的璎珞晃动不安,她清楚看到长剑几乎贴着她刺过来。
——盛元菱要杀她。
“姑姑,你疯了?!”
小皇帝惊恐出声,“护驾,快护驾!”
却没有亲卫响应他的话,只有几个一路跟随他们而来的小内侍扑过去,想要阻止盛元菱的动作,但他们尚未冲过来,便被亲卫们揪住衣领,按在地上。
小皇帝为之一惊,“你们,你们是想谋逆吗?!”
“谋逆?”
一击不中,盛元菱抬头看太后,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不,我只是送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兄长为大盛郑王,以身殉国,你们是大盛的天子与太后,你们怎么还能活着?”
盛元菱笑道:“你们都得死。”
小皇帝瞳孔微缩,“盛元菱,你疯了!”
太后围拢衣袖,眼底的惊讶此时已经沉静下来。
——这的确是盛元菱能做出来的事情。
盛元洲坦荡磊落,乃一代贤王,但身边养出来的全是一群疯子。
心腹爱将开闸放水淹中原与郑地,嫡亲妹妹在他死后便敢公然弑君,宽厚仁和的性子仿佛是偏执乖张的诱捕器,围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拥有健全的人格。
他在时,他们尚会披上一张人皮来伪装,他不在了,他们便换上一身禽兽衣裳,肆无忌惮暴露在阳光之下。
“去吧,去陪我兄长。”
盛元菱收剑,“这可笑的身世束缚了他一生,让他至死不能自由,凭什么他死了,你们还能好好活着?”
享郑地供养的郑王死了,凭什么享天下奉养的天子与太后还能独活?
“你们——都得死。”
盛元菱声音骤冷。
亲卫们纷纷拔剑,“请天子太后崩天。”
小皇帝脸色微变,“你们敢!”
“朕是天子!”
亲卫们缓步上前。
“疯子!全是一群疯子!”
小皇帝拔出腰侧佩剑,护在太后身前,“母后,你快走,我来对付他们。”
话刚出口,手中佩剑已被人夺了去,往日里永远雍容端庄的太后抬手一挥,割去繁琐衣袍,拆掉精致凤钗,翻挽剑花,刺进第一个冲上来的亲卫胸膛。
“盛元菱,你兄长的剑术是与我父亲学的。”
鲜血喷了太后满脸,太后的眼睛却不曾眨一下,亲卫中剑倒下,她拢手收剑,抬头看向盛元菱,“可惜父亲只当我是闺阁女儿,不曾教我排兵布阵,否则今日的大盛天下,哪里需要你兄长来匡扶?”
“殉国?”
“不,该殉国的人从不是我。”
“我不曾坐过一日的皇帝宝座,凭什么要给这个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来殉葬?!
是日,郑王府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攻打陵平是最好的选择,但席拓却没有立刻用兵,他抬眸看着城楼上孤零零的盛字旌旗,曾经张牙舞爪的瑞兽纹路此时在春日的暖阳下被柔和,只剩下一抹旌旗的红色,焰焰殷殷,像极了血的颜色。
席拓收回视线。
“收兵。”
席拓一声令下。
盛元洲已死,整个郑地唾手可得,已经没有再动刀兵的必要。
*
“盛元洲自刎?”
同样的消息传到江东之地,虎踞一方的楚王却脸色微变,“盛元洲既死,郑地便尽入姜二娘与相豫章之手。”
“天下九州,他们夫妻俩独占七州,而今只剩江东三州不曾被他们所得。”
楚王眼皮微抬,狭长凤目凌厉迫人,“本王的江东不是那么好取的。”
是日,楚王发兵五万,直取江城。
“公主,江城告急!”
斥卫星夜来报。
相蕴和有些意外,“来得这么快?”
“楚王果然善用兵,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睡梦中被叫醒,商溯此时哈欠连天,面上没什么好脸色,“楚王来得如此之快,攻势又如此之急,江城只怕守不住了。”
姜七悦瞪大了眼,“可是,没有了江城,我们怎么攻打江东?”
“不急,三郎肯定有办法的。”
相蕴和拉了下姜七悦的衣袖,温和说道。
其实她也很着急,江城太重要,是扼守江东之地的咽喉,此地若失,再想攻打江东便是难以上青天。
但这种事情不是着急便能解决的,更何况在排兵布阵的事情上,她对商溯有着盲目的信任,她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从战场上击败商溯,就像没有人能是商溯令人发指的政治敏感度的对手一样,在军事上,商溯同样没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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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 第 78 章
◎攻心战,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杀人诛心。◎
第七十八章
商溯丝毫不知道自己在相蕴和心里是这种形象, 此时的他刚接过亲卫双手奉过来的茶,茶水清香宜人,提神醒脑, 是有茶中黄金之称的雀舌茶, 这茶是他送给相蕴和的, 现在被相蕴和用来招待他。
商溯接受良好。
嗯,别人若来找相蕴和, 一般情况下吃不上相蕴和的雀舌茶, 但只要他过来, 亲卫必泡雀舌茶。
——这是对他的一种优待。
商溯轻啜一口茶,半睡半醒间的迷迷糊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丢了便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略微清醒些的商溯一开口便是险些让姜七悦咬掉舌头的话。
“???”
听听,这是什么话?!
江城是江东之地的门户, 这个地方若是被楚王攻下了, 他们还怎么打楚王?
郑地与中原之地只是隔着一条郑水,便让盛元洲打得如此艰难,甚至还把命给送了,郑地如此, 江东就更可怕了——江东与中原隔的是长江, 能让无数偏居一隅的王朝安稳传承的天然屏障, 如果没有江城这个桥头堡, 便不可能横渡长江, 攻取江东。
“顾三, 你醒醒神再说话。”
姜七悦剜了一眼商溯。
怪事,在遇到商溯之前, 她对这种军事天才有无限度的好感, 没有武将能拒绝商溯这种用兵如神的战神。
但在遇到商溯之后, 她的那些好感随着日渐相处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怎样战无不胜的排兵布阵能力都拉不回她对商溯的好感度。
真的很奇怪。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阿和的缘故,她讨厌别人黏着阿和,商溯也不行,阿和是她一个人。
“七悦,你又着急了。”
身侧响起相蕴和的轻笑声。
姜七悦鼓了鼓脸。
听听,听听,阿和对商溯的这种态度,让她怎么可能不讨厌商溯?
“阿和,我才没有着急,我是觉得他的话太离谱。”
姜七悦轻哼一声。
相蕴和笑了笑,微侧脸,拉了拉姜七悦衣袖,凑到她耳侧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三郎说话喜欢卖关子,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对,不理他!
姜七悦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独独与她耳语,阿和还是与她更要好一些!
什么商溯顾三郎,通通都要排在她之后。
姜七悦心情大好,不再例会商溯的故意卖关子。
商溯却觉得这种举动分外孩子气。
——什么好不好的?相蕴和当然与他最要好,给他喝雀舌茶,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姜七悦让着他,不是与他要好是什么?
是的,用他茶来招待他是看重他,让姜七悦别理他是让着他,相蕴和的每一个举动在他看来都是对他的一种袒护与偏爱。
“三郎,你是不是提前在江城做了部署?”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商溯眉眼间漫上些许笑意。
这就是对比。
一个性烈如火,只知道咄咄逼人,另一个温声软语,每句话都说在别人心坎上,两相对比下,相蕴和在商溯心里仿佛在发光。
“当然。”
商溯微颔首,“我之前便交代过江城的守城将士,若楚王强攻,倒也不必与他们争一时之长短,略守个三五日,便弃城而逃,保存实力。”
左骞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打都不打,便弃城跑路?”
“三郎,这不是你往日的作风。”
相蕴和却觉得这很商溯。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兵如神的战神之所以是战神,是因为他的思路永远快人一步,敌军的兵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的排兵布阵,却无人能追上他的脚步。
“三郎,你要他们去攻打江东的哪座城池?”
略微思索,相蕴和问道。
不错,到底是他欣赏的小姑娘,比其他人好多了,商溯赞许地看了一眼相蕴和,“我让他们打夏城。”
“夏城?”
左骞顿觉眼前一黑,“夏城与江城同为江东之地的咽喉,楚王在那里留守的兵力绝对不会比攻打江城的少,我们的人怎么打?”
商溯听得也眼前一黑。
相蕴和与相豫章皆是聪明人,怎左骞这人却仿佛失了智?脑干缺失得完全不像相蕴和父女俩的亲人。
商溯抬眉看左骞,艳丽的凤目里满满是疑惑。
“?”
看他干嘛?
他只是问出了他们几个都想问的话。
都想问但并不代表现在便能问啊,严三娘多少有点一言难尽,拿手肘撞了下左骞,提醒一根筋的男人别再乱说话,“别着急,咱们听听三郎怎么打。”
“对,他既然说了,那便是有主意的,绝不会让咱们的人白白去送死。”
姜七悦此时也反应过来,严三娘的声音刚落,她便勉为其难跟着说道。
哼,阿和都与她那么要好了,她帮着不是那么要好的商溯说上一两句话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被两人先后说教,左骞挠了挠头,“是我太心急了。”
“三郎,你先说。”
“长江是江东之地的天然屏障,夏城与江城便是江东之地的人工堡垒。”
众人视线全部落在商溯身上,商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声音不急不慢道,“此二城见证江东兴衰,历经无数枭雄明主,被执政者修建得固若金汤,浑然天成,让无数想要踏足江东之地的将领望而生畏,铩羽而归。”
左骞听得直心急。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怎么打。
夏城比江城还要易守难攻,江城都守不住,又如何去攻打夏城?
“夏城看似坚不可摧,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商溯继续说道:“最初修建夏城的君主是一位暴君,夏城建成之日,便是修建夏城的工匠们的殉城之时,工匠们为了躲避被殉城的命运,便秘密在夏城城下修建了一条水道,借着水道逃出生天。”
“……”
不是,这个传闻他也听说过,但这只是传说,那些修建夏城的工匠早已死了上千年,哪怕真的从秘密修建的水道里水道逃脱,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人问。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怎么可能是办法?而且还搭上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左骞只觉得商溯分外莽撞荒唐。
但想想刚才三娘与七悦说自己的话,他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反驳商溯的话。
相蕴和眸光微动。
——的确有这个密道。
前世她在漫长岁月里当鬼的时候,便有江东的鬼前去蹭她的帝陵龙气,作为交换,自然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其中便包括夏城的事情。
夏城的确有这个密道,她也清楚知道在哪,但沧海桑田的变迁让水位不断上升,曾经能让人逃生的密道,此时已被江水淹没,别说从密道中逃生了,只怕还会在密道里淹死,所以哪怕知道这个密道在哪,她也没有想过通过密道去攻打夏城。
起义军大多是北人,擅长水性的人并不多,更别提从狭长密道游出来的事情,纵然是自幼在江边长大的南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从密道攻入夏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密道究竟能不能攻入夏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楚人知道,咱们能顺着密道悄无声息潜入夏城,让他们在睡梦中便丢了扼守江东之地的城池。”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
四目相对,相蕴和瞬间明白商溯的打算,抿唇轻轻一笑,顺着商溯的话继续往下说,“我们消息放出之后,楚人军心必乱,而咱们轻易放弃江城的举动,会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守城将士一旦没了士气,便与败军之将没什么区别,是以,咱们便可声东击西,轻而易举拿下夏城。”
严三娘眼前一亮。
好主意!
夏城军心若乱,便能让他们趁虚而入,事半功倍便能取下夏城。
左骞张了张嘴。
这个消息还有这种用处?
还别说,真的很绝,绝到他这种人都为之叹为观止。
姜七悦瞪大了眼。
该说不说,商溯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人,但在打仗的时候脑子的确非常好用。
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能让楚军自乱阵脚,接下来便是引出他们故意放弃江城的事情,一环扣一环,让楚军深陷他的圈套而不自知。
很聪明,很会打仗,怪不得阿和对他有三分好脸色。
哼,那又如何?
只是三分好脸色而已,哪里比得上她在阿和心里的地位?
思及此处,姜七悦心里舒服很多,连夸赞商溯的话都愿意说了,“果然是个好法子。”
“如果咱们能拿下夏城,你当居首功。”
“首功?”
商溯轻嗤一笑,谁在乎那种东西?
——他在乎的是相蕴和对他的态度。
商溯微抬眉,艳丽凤目看向相蕴和,面上虽是骄矜一片,可眼底却有着期盼,仿佛是在等待主人抚弄诱哄的小兽。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三郎真厉害。”
“楚王派重兵把守的夏城,在三郎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般。有三郎这样的绝世将才襄助,阿父阿娘何愁大事难定?”
这话夸得诚恳又认真,听得商溯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晒着太阳的猫儿,舒服的把肚皮露了出来,一扫往日的骄纵与懒洋洋。
“你父母是一代明主,纵然没有我,他们也能得天下。”
相蕴和夸自己,商溯眉梢微挑,投桃报李,回夸了一下相蕴和的父母。
“……”
这孩子真好哄。
左骞不忍直视。
严三娘强忍笑意。
姜七悦彻底放心——很好,这厮会被阿和拿捏得死死的,绝不会有欺负阿和的机会。
当然,谅他也不敢,她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在心里或多或少为商溯掬一把同情泪,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用起商溯的计策。
是夜,夏城有密道的消息被楚军的斥卫打探了去,迅速在夏城掀起轩然大波。
“相军果然有诈!”
同是起义军,楚军与相蕴和的军队谁也不嫌弃谁,只以领军之人的名字来称呼对方,“怪不得他们这么轻易便放弃江城,原来打的是夏城的主意。”
“夏城若有密道,我们断然守不住,快速报王上,让王上拿个章程。”
斥卫星夜赶赴江城。
但相军早有准备,斥卫刚走一半,便被商溯的人捉了去。
派去求援的斥卫石沉大海,夏城将士们更加惶恐不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们精神再一次高度紧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备受煎熬。
如此几日后,楚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相军看准机会,将旗竖起,大举进攻。
“相军来了,相军真的来了!”
“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跑啊!”
埋伏在夏城各处的细作们纷纷出动——攻心战,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杀人诛心。
79 ?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这显然又是一场足以载入青史的漂亮攻城战。
从对人心军心的把控到战术的制定, 从战术的制定到将士的执行,从将士们的执行又到与细作们的配合,都堪称天衣无缝, 一气呵成。
无论在当下的时代, 还是纵观前朝, 这样的配合都是极其罕见的。
夏城攻防战不仅代表了制定战术的将军的惊才绝艳的军事能力,更彰显着执政者对制定战术的将军的信任, 是将不背主, 更是主不负将, 在乱了百年之久的大争之世显得尤为可贵。
在这样的筹算进攻下,楚军除了败亡,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楚军一败涂地,相军攻入夏城, 这座被楚军占领了数年的城池, 在这一刻改旗易帜,成为一柄被相军插入楚军心口的尖刀。
消息传到相豫章与姜贞那里,让夫妻俩在救援郑地将士与安抚郑地百姓之际感到一丝安慰,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已经可以熟练调动将士, 更能精准把控人心, 有这样的女儿坐镇商城, 能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
“阿和长大了。”
相豫章合上政务信件, 自斟自饮, 一唱三叹,“当初她与我说前尘往事, 我只觉得心疼, 恨不得拿刀把心刨出来才好。”
时隔多年, 他依旧能记起那日的场景,以及那一日自己的痛彻心扉。
不敢深思的血淋淋事实像是在对他抽筋扒皮,将他寸寸凌迟,他强压着自己心头翻涌不止的情绪,才能勉强站在她面前,听她平淡说着往事。
“那时我在想,我视若珍宝的小阿和,在前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被世事磨得这般懂事知进退,甚至连军事兵法都远超常人?”
相豫章抬手掐了下眉心,“那时的我不要她这么聪明,更不求她如此厉害,我只心疼她吃过的苦,如果可以,我宁愿她还说曾经那个娇怯病弱需要人保护的小阿和,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声音微微一顿,男人唏嘘不已,“可现在再看,若她果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难以镇守商城,替我们防备楚王。”
“楚王乃当世雄主,非一般人所能抵抗,若无阿和,我们必要分心来对付他,哪还能跟现在一样,还能有闲心来安抚郑地?”
姜贞把处理好的信件递给亲卫。
亲卫接过信件,立刻奔赴受灾严重的地方。
“人心易变,沧海桑田。”
姜贞轻啜一口相豫章方才给她倒的茶,面上闪过一瞬的怀缅,但反应却没有相豫章那么大“让七年前的我来选择,我定然是要不谙世事的女儿,没有受过苦难与折磨的小阿和,可让现在的我再去做选择,我却是犹豫的。”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又或者说政客的权衡利弊,当初的她与相豫章一无所有,是被盛军追捕悬赏的叛军,但现在,他们坐拥七分天下,已有问鼎九州之势,再让他们回到过去的朝不保夕,他们自然是踌躇犹豫的。
在这种事情上相豫章从来与姜贞心意相通,“做什么选择?我们不需要做选择。”
“无论是弱不禁风的阿和,还是现在运筹帷幄的阿和,都是我们的女儿,既然是我们的女儿,那我们便不需要做选择。”
“这是老天在弥补我们。”
“前世的阿和过早夭亡在乱世里,这一世的阿和带着记忆回到我们的身边,来补偿前世我们的痛失爱女。”
“错了,你怎知之前的阿和一定是弱不禁风的?”
姜贞摇头,凤目有一瞬的悠远,“没有人能在一瞬间成长,而能够吸取教训迅速长大的人,也绝非不可雕的朽木。”
回头看相豫章,两人视线相撞,姜贞笑了起来,“阿和能有今日,是因为那些苦难,但更是因为她本身就很聪明,有大将之风,人主之相。”
“只是过去我们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从不曾培养她,教育她,才会误以为她娇怯病弱,不堪一击,是需要人来保护的菟丝花。”
相豫章极为认同姜贞的话,“就是这个道理。”
“你我如此聪明,怎会生出庸才蠢蛋?”
话音刚落,忍不住想起阿和曾与他说过的前世的事情。
在阿和死后,他与贞儿又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显然是十足的蠢蛋,让从不说人坏话的阿和在提起他时都颇为一言难尽,明明半句他的不是都没说,但提起他便陷入沉默的反应却胜过千言万语——此子草包至极,完全不类他与贞儿。
“……”
这样的蠢货才不是他孩子!
他才不会生出这样的蠢人来给自己与贞儿添堵。
相豫章心有余悸,忍不住添了一句,“阿和如此聪明能干,便是像了你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能得这么优秀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
姜贞眉头微动,眸光意味深长,“你果真满足?”
“当然。”
相豫章走上前,在姜贞身边坐下,执起姜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握着,“我有阿和便够了。”
“古来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门关中走一遭,我舍不得你再吃这样的苦。”
姜贞心中一软,笑意便从眉眼间漫了出来,“你能这样想,那便是再好不过。”
“你我既然都不想再要孩子,便要尽快做准备。”
姜贞眸光轻闪,“军师曾在古书中看到一个方子,服之能让男子再无生育之能。”
“???”
这跟割了那物当宦官有什么区别?
事关男人尊严,相豫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驴还要长,“我不同意。”
“我还不到四十,你别琢磨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当宦官。”
姜贞忍俊不禁。”那也不行。“
身为男人,总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很,相豫章不满说道,“我知道你想养小白脸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身边亲卫个顶个的漂亮,但是你好歹再等等,等我咽气再养成么?”
“等我咽了气,你爱养多少养多少,我眼不见心不烦。”
“但现在我还活着,你好歹收敛一点,别把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连让夫君当不成男人这种主意都想得出。”
相豫章想起这种事便觉得后背发凉,“这个方子是军师偶然看到的么?”
“他再怎么阴损缺德,也不能缺德到这种程度。”
“这分明是你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不得不遵从,一边处理着政务,一边还要翻古书给你找方子。”
“你消停会儿吧,军师也不容易。”
夫妻两个一边吵吵闹闹,一边处理政务,一点一点重新建设洪水过后的满目疮痍的土地。
被郑水淹过的郑地实在太惨太惨,若无十年八年,这片土地绝对不可能恢复以前的繁荣。
幸好夫妻俩有个好女儿在商城备战楚王,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亲自在郑地盯上三两个月,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房可住,有饭可吃,不至于好不容易熬过了洪水,却没有熬过洪水过后的恶劣生活环境。
待将这批灾民安顿好,夫妻两人便会挥师南下,与楚王一决胜负,让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恢复太平。
而彼时夫妻俩讨论的重心相蕴和,此时正在与商溯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式。
夏城失守,楚王雷霆震怒,守城将士若不是得众将士一起求情,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消息传到商城,众人颇为诧异——
“消息准么?”
率先说话的人依旧是左骞,男人看了又看前来送情报的斥卫,面上满是怀疑,“虽说夏城是比江城更重要的战略要地,但楚王待麾下将士一向亲厚,怎会为这件事便要动怒杀人?”
斥卫拱手答道,“将军放心,消息绝对准确。”
可以质疑他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私下昧了钱,但不能质疑他的专业性,要不是他的消息这么准又这么及时,他们的仗能打得这么漂亮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消息足够灵通又足够快速,昧点经费当私房钱也算不得什么,谁能不爱小钱钱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商溯,家大业大不差钱。
思及此处,斥卫心安理得多拿钱,连与左骞回话时都极有底气,“若属下的消息不准,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准确的消息。”
“我当然知道你的消息不会出问题。”
左遣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不是奇怪么?楚王一向待底下的人极好,怎么会突然对下面的人喊打喊杀?”
相蕴和眸光微动。
左骞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他们是不是想行苦肉计?”
“对,肯定是苦肉计!”
左骞一拍大腿,深感如此,“如果麾下将军没有在楚王那受委屈,他也没有理由来咱们这诈降,只有受了委屈,他才能名正言顺诈降。”
严三娘微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有道理。”
姜七悦手托下巴,想得很认真,“咱们行过那么多次的诈降了,也该让别人来对咱们行一次苦肉计诈降。”
商溯眼皮微抬。
——的确有这种可能。
在所有人都极为认同左骞的情况下,相蕴和却缓缓摇头,“楚王虽勇,但好大喜功,外宽内严,纵得贤将,但待之不如自己亲眷亲厚,是以,他有将帅之才,却无仁主之相。”
前世的楚王死于她父母之手,但更死于自己的众叛亲离。
明明他也曾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他猛将不用,谋臣不听,让那些原本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心生怨怼,弃他而去。
到最后一战时,他只有几个亲眷战将陪在他身边,而原本的其他将军,已被她的父母收于麾下。
且楚王极其刚愎自用,似反间计苦肉计之类的计谋,他从来瞧不上,一味相信要战就要战得堂堂正正,要赢便要赢得明明白白,耍阴谋诡计绝不是良将之位,与善用计而个人勇武一般的商溯是两个极端。
当然,无论是楚王还是商溯,他们都是典型的绝世将才,能打天下,却不懂如何治理。
楚王若得天下,会将九州拖入一个新的乱世,战火会持续蔓延,海晏河清的世界永远与神州大地无关。
而商溯若做帝王,则更是一场灾难,会任小人,远贤能,将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王朝治理得国将不国。
所以最后是她父母做了江山,是名垂青史的开国帝后。
纵然后来的阿娘毒杀阿父,自己做了皇帝,成了毁誉参半的千古妖后,但也比这两位将才坐江山来得好。
“你觉得卢阳会真心投靠我们?”
被相蕴和认定为将帅之才的商溯突然开口。
相蕴和笑了一下,“是的,我信他。”
前世的卢阳便是第一个背叛楚王投靠她父母的人。
——当然,在阿父称帝之后卢阳自立为王判出大夏的事情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阿父阿娘与楚王交战期间,卢阳是的的确确背弃楚王,尊她父母为主。
商溯眉头微拧,陷入沉思。
周围人颇为诧异。
左骞一脸疑惑,“阿和,你从未与楚王打过交道,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他的为人?”
“阿和,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
姜七悦有些奇怪。
严三娘斟酌出声,“卢阳颇受楚王信任,他若来降,公主还是甚之再甚为好。”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相蕴和温声开口,“但我的判断绝不会有误,卢阳若来降,绝不是行苦肉计诈降,他的的确确是想投靠我们,而不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从而为楚王拿下夏城甚至商城。”
80 ? 第 80 章
◎这种行为叫做功高震主。◎
第八十章
相蕴和向来温柔娴静, 甚少有这般强势的时候,似今日这样笃定到让人不可置疑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众人有些不解, 互相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底到疑惑。
难不成阿和真的有他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卢阳看似对楚王忠心耿耿,实则早生异心, 只差一个机会便能改旗易帜?
嗯, 必然是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 阿和怎会这般肯定卢阳会归顺他们?
只是楚王阴险,卢阳狡诈,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情报,还是谨慎些为好。
众人斟酌片刻, 严三娘迟疑开口, “公主为何这般笃定,卢阳一定会归顺我们?”
“楚王尚未是楚王之际,卢阳便追随他左右,是他的心腹爱将, 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怎会因为夏城失守便弃他而去?”
“正是因为在楚王身边待久了, 所以才能明白楚王待他之心并不亲厚。”
相蕴和明白众人的顾虑, 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以卢阳之功, 纵不为楚王之下第一人,在楚军也应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事实并非如此, 卢阳在楚军连四五号人物都算不上, 甚至还因为夏城失守的事情被楚王重重责罚,险些丢掉性命。”
楚王骁勇善战,在商溯没有进入逐鹿中原前,没有人能抵挡他的刀锋,他几乎以所向披靡的攻势一统江东,待江东平定,他势如破竹入主中原,是无可争议的天下之主。
——若不是她的父母百折不挠,屡败屡战,楚王便真的会问鼎帝位,位尊九五。
似这样一个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的人,他显然是极为刚愎自用的,他笃信自己举世无双,百战百胜,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便能一同九州大地,结束乱了百年之久的大争之世。
所以卢阳也好,其他人也罢,在他心里都是无足轻重,他麾下的武将的确厉害,但还能厉害过他?没了便没了,难道还会因为没了一个武将,而阻挡他入主中原的脚步?
他这种性格是一把双刃剑,通过个人的勇武把武将们聚在自己麾下,武将们畏惧于他,只能听命于他。
可当有了其他选择时,那些被他压制得死死的武将绝对会另寻出路,给自己找一个好前程,而不是继续追随于他。
相蕴和问周围众人,“夏城虽重要,但武将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此事若放在阿父阿娘身上,阿父阿娘绝不会因为丢失一城而对武将喊打喊杀。”
众人心头一凛。
还别说,姜贞与相豫章的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不仅做不出,还会安抚打了败仗的将军们,让他们感怀在心,愧疚不能自己,然后在下一次的战场上拼了命也把自己曾经丢失的东西夺回来。
虽然姜贞与相豫章的行为在很多人眼里有邀买人心之嫌,在作为属下,他们显然更喜欢相豫章夫妇的做法,而不是打了败仗,便要被人喊打喊杀。
“至于你们所说的这会不会是楚王与卢阳行的苦肉计,我觉得不会。”
相蕴和道:“我们与楚王交战将近一年时间,双方各有胜负,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摸清楚一个人的用兵方式。”
言及此处,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看了商溯一眼,“楚王向来自负,排兵布阵大开大合,嫌少以兵法诡计取胜。”
“匹夫之勇罢了,不足为奇。”
商溯啧了一声,对自己的对手做出评价,“像他这种人,若遇到一般的庸才将军,楚王的确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若遇到善用兵法之人,他便举步维艰,难以取胜。”
“???”
楚王还是匹夫之勇?!
众人齐齐看向商溯,男人的话说得坦坦荡单,毫无修饰描补之意,所谓的不可战胜的楚王,所谓的年少便坐领江东的楚王,在他眼里不过是空有匹夫之勇的莽夫,不足为虑。
“……”
天才的世界他们的确不太懂。
“所以,你也觉得这不是楚王在行苦肉计?”
想了想,左骞试探出声。
商溯微颔首,“阿和看人很准。”
“从战术上来看,楚王的确是不善于用阴谋诡计之人。”
左骞哦了一声,“那我没问题了。”
商溯都开口了,这事儿还聊什么?
打仗这种事情,听商溯的就对了,再离谱的事情在他面前都变得极为正常。
相蕴和秀眉微蹙。
——她不喜欢这种因为商溯的肯定而别人也对她肯定的事情。
仿佛她的决定,她的能力,全建立在商溯之上。
只要商溯点头,她做得便是对的,倘若商溯不点头,那么她的政令便执行不下去。
不该是这样。
但此时的确是这样。
商溯的性子哪怕再怎样别扭,言语再怎样刻薄,但军中就是推崇战功,能带领大家打胜仗,那么大家都服你,愿意捧着你,敬着你,一如现在大家对待商溯的态度。
相蕴和抿了抿唇。
——这种行为叫做功高震主。
无能之辈遇到功高震主会戕害功臣,阻止别人把自己取而代之。
但还有一种人,会用自己的能力告诉周围人,他很好,但我亦不差。
很显然,她是后者。
相蕴和对自己很有信心。
严三娘半信半疑,“我们或许可以一试。”
“我还是坚持我刚才的决定,我觉得此事有诈,咱们应该三思而行。”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完全支持相蕴和的商溯,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我又觉得,阿和的判断不会错,能让阿和分外坚持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我听阿和的。”
姜七悦说道。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心脏蓦然一软。
其实七悦并不觉得她的决策是正确的,但因为做出决定的人是她,所以七悦无条件信任她,愿意执行她的任何命令。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日,盛军向卢阳伸出橄榄枝。
卢阳犹豫不决。
“将军,今日若是楚王亲近之人丢了夏城,楚王可会当众责罚,甚至要取他的性命?”
亲卫苦口婆心,“不会!”
“因为丢了夏城的人是将军,因为将军不是最为亲近之人,所以将军才会遭此劫难!”
卢阳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愤慨。
亲卫愤愤不平:“将军为楚王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其战功远在他身边诸将之上,可将军的地位呢?可曾对得起将军的战功?”
“在楚王心里,将军永远是个外人,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卢阳抬手掐了下眉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楚王这些年来待我也算亲厚,我怎能为了这件事便背叛他?”
“将盛军派来之人全部赶走。”
卢阳摆了摆手,“以后若来,也不必再见,我卢阳断然不会背弃楚王。”
消息传到商城,相蕴和不以为忧,反而为喜,“他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他若被我们一劝便心动,那才是叫人不得不防。”
“继续找卢阳。”
相蕴和眸光轻闪,“要避讳人,但不必太避讳,让楚王不经意间知道,我们的人在与卢阳接触。”
左骞几乎想拍手称快,“楚王本就因为卢阳丢失夏城的事情对卢阳极为不满,一旦得知卢阳与我们的人交往过密,必会重责卢阳,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
“如此一来,卢阳为求活命,便会投靠我们!”
严三娘微微侧目。
——公主虽温柔娴静,但骨子里像极了两位主公,洞察人心,聪明敏锐。
若两位主公用兵是单刀直入,大开大合,那么公主便是绵里藏针,让人防不胜防。
“阿和真聪明!”
姜七悦眼睛亮晶晶。
商溯赞许点头。
的确是个好法子,与他想到了一处。
破裂的关系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稍稍挑唆,便能让人不战自降。
但相蕴和要的不仅仅是卢阳的不战自降,而是他的心甘情愿归降——
“你们再找卢阳一趟,一定要见到卢阳的面,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他,我是如何算计他,让楚王与他离心。”
相蕴和缓声说道。
商溯眉梢微挑,有些诧异,“你这是多此一举。”
“不,杀人若不诛心,又怎能让他彻底归降?”
相蕴和摇头。
温柔的声音虽然说着诛心之语,但却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卢阳得到这个消息,便会找楚王,楚王若信任他,我的计划不攻自破,楚王若对他起疑,他必死无疑。你们便在他濒死之际救下他,把他带到我面前。”
另一种形式的杀人诛心。
我会告诉你我如何算计你,还会教你如何躲过我的算计,但是你誓死追随的人,却不会听你的任何辩解,你的忠心耿耿,你的九死一生,于他而言不过是将军的本分,你本该如此。
你本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本该在他想杀你的那一刻把头颅递过去,你本该无怨无悔替他赴汤蹈火,你本该没有任何私心与怨言。
——因为他的你的主公。
可是你,真的要誓死效忠这样的人吗?
值得吗?
你的将才,你的性命,你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奉献给这样的人吗?
卢阳心有不甘。
当楚王派来的亲卫出手便是杀招,但弩/箭刺破他胸口,几乎将他钉死在地上,当亲卫们要割下他的头颅去领功,他自嘲一笑,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一腔热血效忠的人,原来不过尔尔。
“带我……”
卢阳挣扎出声,“带我去见相蕴和。”
他知道她的人一定在附近,就像此时的她端坐高位,等待着他去投降一般。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这几天忙炸了,宝宝们的捉虫我看到了,但是还没时间去修改,宝宝们等我!!!!等我忙完之后来修改!!!
感谢在2024-03-17 07:50:44~2024-03-18 13: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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