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陈采莲】
“无关人士可以请离场吗?”
魏尔伦微笑的正了正自己头顶上的礼帽,浅金色的头发在光下闪烁着偏白的鳞光。
禅院直哉面无表情的从车上走下来,看着前方被魏尔伦切碎的车——上面大概是死人了,车的端口处除了玻璃液和柴油、还能看到猩红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生肉市场的腥味。
幸存的人们在尖叫,他们顾不上面前的财产,争先恐后的从车上爬下来,逃跑的样子称得上连滚带爬。
“看到这种场景,说实话,我挺失望的。”
禅院直哉深吸了一口气,新绿色的双眸中蕴含着一片阴沉风暴。
魏尔伦不以为然:“你只不过是这个故事中的一段过客,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禅院直哉冷笑:“不管是谁,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这里肆意杀戮,而垃圾政府却不管不顾,就是感觉很失望吧?”
魏尔伦歪了歪脑袋:“要怪就怪你生在这个狭小无能的国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禅院直哉深吸了一口气,在危机之下,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异常的平静。
“是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少年喃喃自语。
说罢,禅院直哉正视魏尔伦,高高的挑起眉头:“——但是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在这片无能又狭小的地方肆意杀戮,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你这家伙,不会是仗着自己是异能者,所以很享受这种可以凌虐普通人的快感吧?”
魏尔伦稍有兴致的笑了起来,指尖轻点礼帽:“——多么有意思,日本封建落后的咒术家族出生的小主人,竟然会说这种话。”
这位面容俊美宛如北欧神明的金发碧眼青年耐心逐渐耗尽。
那双同中原中也高度相似的蓝色眼睛,带着一种机械和审视慢悠悠的看向禅院直哉身后的白濑。
“真的不离开吗?会死的——哦。”
最后一个语气已经落下,禅院直哉的双眼猛地瞪大。
他能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密度突然增强,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朝着自己的额前飞速扑面而来!
【碰!!】
是一种刀剑相撞的争鸣之声。
九甲盾从禅院直哉的耳钉中飞出,为它的主人挡下了致命一击。
但是即便如此,禅院直哉依然被那攻击所带来的力度击退的后撤两步——眼瞳不自觉的瞪大。
“……”
禅院直哉懵逼,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
魏尔伦看上去有些出乎意料,他好奇的看着少年生前悬浮的金色小镜子,摸了摸下巴:“这是什么?是咒具么?”
“能够挡下我攻击的咒具,这个强度和硬度有些让人吃惊呢,也难怪你刚刚表现的那么有恃无恐。”
魏尔伦依旧是云淡风轻,说话都像在闲聊:“咒术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算是世界的一种癌症呢?”
“能够将能力通过血脉来传播,这般生生不息的繁衍出超越普通人的存在。”
“对比起来像在开盲盒的异能力者——”
他的话没说完,禅院直哉打断了他:“——咒术师是不是癌症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存在的确是个大毒瘤。”
“这么娴熟的杀人、破坏、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作为某种兵器存在的吧?”
“兵器就应该好好的待在武器库里面,不用的时候安静的落灰才对吧,怎么能像一个人类一样行走在路面上呢?真是让人恶心。”
魏尔伦:“……”
显然,禅院直哉某些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痛点,男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眼中的冷意多了不少。
魏尔伦皮笑肉不笑:“虽然你手上的咒具很有趣,但是再强大的防护道具都是有极限的,让我来试试它的极限在哪里吧?”
【空————】
禅院直哉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渗出,他感觉到四周被清场的空旷场地刹那间危机四伏,无数具有致命威胁的存在正在朝着他高速靠近。
【叮——】
【叮——】
【叮——】
九甲盾不愧是九甲盾,姜雪衣能靠着他走南闯北杀出重围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这个盾牌能分化成九个防护位面,将主人保护的严严实实,最大的缝隙不会超过三厘米。
但是禅院直哉现在变得极为被动,他整个人被魏尔伦压制的无法动弹,只能接受着来自九甲盾的保护,但凡盾牌一撤,他瞬间就能变成饺子馅。
关键时刻。
禅院直哉心中默念了一句——血煞,杀了他。
“?”
魏尔伦看到一道红光从少年的身上飞出,朝着他扑面而来。
男人侧身闪避,随后他通过血煞的运动轨迹轻而易举的找到了禅院直哉护盾的缝隙缺口——
【噗嗤】
禅院直哉双眼瞪大,左手被魏尔伦无情的削成了肉丁。
别说手臂上的肌肉,就连他的骨头都被整齐的切成了正方形的小块,掉落一地。
“………”
禅院直哉捂着左手的断口,立即发动术式,在魏尔伦一个攻击结束后的空缺闪现消失身影。
“……”
魏尔伦皱眉:“现在的咒术师还真不容小视呢,这个年纪已经能在我的手下逃脱了吗?”
【刷————】
一股阴冷的杀气瞬间朝着他的后方扑过来。
魏尔伦瞳孔缩小,回头闪避的时间有些晚,脸颊被血煞刃擦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男人用指尖摸着脸上流出的血液,难得有些愣神。
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兴奋微笑:“我都已经多久没有流过血了?”
“!”
闪身又出现在车顶上的禅院直哉整个人都不好。
他死死的瞪着魏尔伦,这反应能力真他妈的是人么?
这都能被他躲开?!
坐在车里抱着书包的白濑诚一郎整个人也不好了。
禅院直哉虽然身上有姜雪衣的法器护身,但是和人对战的经验终究是太差,修士普遍都能把自己的法器玩成花样,他来来回回使用方式耿直的让人心疼,终究还是太过于年轻。
禅院直哉都干不过对方,更别提白濑诚一郎。
“……”
白濑诚一郎思索片刻,他抱着书包主动的推开车门,直面魏尔伦。
“你和中也是什么关系?”白濑诚一郎问道。
看着刚刚还在车上怕的像个老鼠一样的少年这会推开车门同他对话,魏尔伦有些稀奇,但是他没有多少耐心,于是就直接回答——
“我是他的哥哥。”
白濑诚一郎:“……”
哥哥,又是哥哥。
他这辈子是和中原中也的哥哥过不去了吧?!
白濑诚一郎死死的咬着牙关,内心飞速计算。
把这个魏尔伦引去见陈采莲,是不是一个办法?
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能两败俱伤就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他们同归于尽,这样谁都不会再去影响中原中也。
白濑诚一郎:“你既然是中原中也的哥哥——”
白濑诚一郎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大地突然开始颤抖。
“?”
三人同时一愣。
地面上的沥青开始飞快皲裂,无数木藤和土石从地缝中钻出,朝着魏尔伦疯狂的倾泄,似乎要把他活活挤死。
魏尔伦反应也快,立马启动身上的异能,无差别切碎靠近自己的一切事物。
树木被消耗了一波——魏尔伦站在其中一个破碎的木桩上,面色严肃而凝重的看向头顶的天空。
“……”
陈采莲悠然自得的踏着脚上的飞剑,浅蓝色的道袍在风中摇曳,头上的玉冠给他带来了一种神秘又圣洁的宗教气息。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魏尔伦,绝伦的面容上擒着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
魏尔伦眯起了双眼。
这是何其蔑视的目光?
哪怕是那些常年傲慢又白痴的政客,大概都不会到面前这个人的程度。
几乎是陈采莲出现的下一瞬间,禅院直哉眼疾手快,立马在陈采莲的下方捂着手臂单膝下跪:“青莲上人,我是奉老祖的命令,前来助上人夺得新身,再续仙缘——”
“……?”
白濑诚一郎瞳孔缩小,面色苍白,下意识的朝着禅院直哉看去。
禅院直哉头发遮住了双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眼下我不敌那人,手臂被切去,还请上人为我治疗。”
陈采莲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自己的拂尘。
绿莹莹的光从天空中落下,融入到了禅院直哉的手臂当中——健康的血肉生长,禅院直哉的手瞬间恢复原样,娇嫩的连上面常年练武产生的老茧都消失不见。
禅院直哉见怪不怪,早前姜雪衣给他来了一个人彘大套之后他就已经体验过。
陈采莲笑呵呵的看向白濑诚一郎:“你怎么在这?”
白濑诚一郎脸越来越白,蠕动的嘴唇,倔强的看着陈采莲。
禅院直哉:“上人,这人是我在入城时看到的,便一起搭了过来,他口中嚷嚷着什么——中也有危险。”
“……”陈采莲的眼神越来越冷。
在一旁被无视了许久的魏尔伦终于忍不住:“我是什么很不起眼的存在吗?”
陈采莲瞬间暴怒:“猪猡!!本真人发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空!!】
伴随着陈采莲的怒吼声,空气中灵威倍增。
魏尔伦立马捂住了胸口,大脑中一片震荡,鼻腔中似乎有什么热流顺着流了出来。
“…?”魏尔伦的脸上,露出了很久都不曾出现的困惑。
“噗!!”
白濑诚一郎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然后在地上疼的打滚尖叫。
“……”
禅院直哉死死的盯着口鼻眼流血的白濑诚一郎,拳头越捏越紧。
“……?”
魏尔伦看见白濑诚一郎惨样,几乎是更迷惑了。
这个莲,中也的冒牌哥哥——难道不是来保护他们两个的吗?
第62章 【陈采莲】
“……”
禅院直哉双眼死死的盯着白濑诚一郎。
陈采莲似乎是下了死手。
白濑诚一郎书包沾着鲜血脏兮兮的滚落地面,粘了一地的尘土泥巴。
他的双耳流出了接近于粉红色的不明液体,一只眼球脱落,肺部发出类似于风箱在抽气的声音。
白濑诚一郎在此刻意志出乎意料的坚定。
他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趁着陈采莲双眼视线落在魏尔伦身上之时,将脚下的书包踹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白濑诚一郎浑身疼的大脑甚至产生了尖锐的电流声响。
他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
中也…中也…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莲来找到他们,为什么莲一直在对着中也献殷勤。
【夺得新身,再续仙缘。】
这是禅院直哉没有跟他说过信息,甚至血衣老祖没有透露过半点风声。
他们都在瞒着他,都在欺骗他。
莲的目的是要夺取新的身体。
那么他的目标岂不是显而易见?
除了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中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
少年双手颤抖,肾上腺素让他体内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他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莲得逞。
他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中也。
白濑诚一郎颤抖着手,狼狈的去摸地上掉落的眼球,无用功的想塞回自己的眼眶里,但是却因为肢体不协调眼球再次掉落地面——
“……”
禅院直哉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宽大的袖口掩盖住了紧紧握着的拳头,他脸上的表情凝固,缩小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他看着白濑诚一郎,又好像看到了他的未来。
他也会这样吗?
像条狗一样在地上打滚,连做人最基本的尊严也无法保持。
白濑诚一郎透过地面的血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几乎是下一瞬间他的精神面临着崩溃————
少年瞪着眼睛、另一只眼眶上血洞黑红,他的面部表情狰狞,脸上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泪水,朝着陈采莲歇斯底里的疯狂大吼大叫——
“去死啊!!莲!!”
“你去死吧!!”
“你这该死的恶魔!!给我去死啊莲!!”
“哈哈哈哈哈——”陈采莲被下方少年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他看起来开心极了,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手掌,关节间夹着的拂尘都差点掉了下去。
陈采莲戏谑的指着白濑诚一郎,像是看到了舞台上的小丑,又像是地下表演厅的脱口秀演员:“——你看看你这幅模样,真像一条狗啊。”
“你天生就活该是这副模样,在泥地里打滚,连猪狗都不如,过着最下贱的日子,毫无尊严,任人宰割——”
“若是天生贱命,又岂能逆天改命?”
“越是心有不甘,越是狼狈一败涂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白濑啊白濑,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像条死狗一样的模样——你能得到今天的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陈采莲双手背后,表情疑惑,希望是为真心开导对方的导师:“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
“夹着尾巴活有什么难的?”
“用心教你的时候你不听,天天跟我倔着个脾气,好像谁看不出你那当了婊子还立贞牌坊的模样似的。”
“装什么清高呢?——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贱货。”
“没本事还硬要尊严,就是你这悲剧人生的开始。”
这段话说的既没有下限且难听。
虽然具体辱骂的对象是白濑诚一郎,但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几乎都听出了红温。
“……”
禅院直哉差点漏了自己胸口的粗气。
他低着头,双眼通红,死死的捏紧着自己的拳头。
凭什么?
禅院直哉一遍又一遍的质问。
凭什么这种人居然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天赋?
为什么力量会掌握在这种人的手中?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一点——恐怖的力量掌握在某种人手上之时,那就是对整个世界的灾难。
莲,他不应该存在。
他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死去。
“……您的力量和心胸似乎是非常不匹配呢。”
禅院直哉一愣。
他下意识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结果抬头才发现,开口的不是自己,而是头似乎异常铁的魏尔伦。
魏尔伦站在木桩上,安静的看着自己指尖上的鲜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又慢悠悠的飘到了陈采莲的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人。
他来横滨之前就把所有关于中原中也身边那些所谓的“家人”好好的调查了一遍。
【莲】
这个人是重点中的重点,是他打算用来切断中原中也身上羁绊的最后手段。
直到看到了天空上朦胧的绿色,魏尔伦才发现事态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计划范围之内。
当看到陈采莲出现之时,魏尔伦心中出现了难得的——茫然,还有一点因为不安而产生的强烈兴奋。
他过了太久肆无忌惮的日子,强大的异能力让他在所有地方都风雨无阻——人一旦不缺物质,加上做什么事情都没有阻碍,那么内心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空虚。
陈采莲的出现,刚好弥补了这种空虚。
但是却又和魏尔伦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调查报告上所显示的【莲】,温柔善良,无微不至,仿佛把无私这两个字大大的写在了脸上——得益于他的存在,中原中也似乎养成了某种可笑的天真。
但是现在面前的【莲】
魏尔伦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就连他都要承认对方表现的实在太过于卑劣和疯狂。
以一人之力在整个横滨布下结界,这种行为相当于在向整个日本政府宣战,这种敢拿全横滨当人质的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更强大的后手。
在现在表现出来的品行更是让人膛目结舌——蔑视、自大,甚至还可能有点自恋倾向,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喜欢践踏他人的尊严。
魏尔伦是真心疑惑:“——你在中也面前所有表现来的一切,都是伪装吗?你居然就这么装了两三年?”
陈采莲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狗叫?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揣测本真人?”
说罢,陈采莲手拿拂尘,朝着魏尔伦一下挥了过去————
【空——】
伴随着巨大气浪而来的是疯狂生长的植物,荆棘上开出了猩红的花,每朵花在盛放之时散发着浓烈的毒雾,只要沾染一点,瞬间就会让人呼吸困难。
“!!”
禅院直哉赶紧捂住自己的口鼻,但是已经晚了,这东西不是通过呼吸渠道,是通过皮肤接触。
身体传来了又痛又痒的灼烧感?
他连忙掀开衣服看自己的手臂——皮肤上出现了乌黑泛着猩红血光的斑块,像风团一样在自己的皮肤疯狂的凸起。
禅院直哉顾不得白濑诚一郎,连忙从自己的储物饰品中拿出了一瓶玉丹,朝着口中迅速的扔了两颗。
等他自己吃完了药之后给白濑诚一郎再去喂药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快死了,吐出来的气有一口没一口的。
禅院直哉:“……”
白濑诚一郎干涩的睁着自己唯独的那只眼睛,安静的看着天空。
他沙哑的开口:“能帮帮他么?”
“……”
禅院直哉不说话,他知道少年说的那个“他”是谁。
但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轻易作出承诺的禅院家少主了,他现在自身也难保,指不定哪天躺在这里的人就换成了他本人。
“……”
白濑诚一郎死死的盯着禅院直哉,见对方不回话,他内心几乎爆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求生意志。
白濑诚一郎坚定的开口:“给我喂药。”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
……
【叮】
【叮】
魏尔伦打出的攻击在陈采莲几乎都被挡了下来,没被打下来的似乎也对陈采莲本人没什么用。
陈采莲就好像是猫在戏弄老鼠,貌美的脸庞嘴脸实在可恶:“什么叫本真人的力量与心胸不匹配?”
“老子我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人践踏在脚底下肆意玩弄的!”
“本真人今年两百岁有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真人我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个小兔崽子还自以为是起来了?”
“妈的,最烦你们这一些天天无病呻吟的人——一天天都自以为自己仿佛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全他妈是吃饱了撑的!”
陈采莲一挥手,地脉上汹涌的植物仿佛是无休无止。
魏尔伦只能保持让这些植物不要接近自己的身体,当起了水果忍者。
陈采莲似乎在有意识的消耗他的体力。
魏尔伦额头上逐渐冒出了冷汗。
男人摘下了头上的礼帽,冷冷的看着陈采莲:“你懂什么?”
“你知道自己是被人工创造出来的生命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自己所有的思想仅仅是电脑数据中2383行的代码是什么感受么?”
“你的出生仅仅是为了当成兵器使用,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甚至存在的意义都被他人剥夺——”
回应他的,仅仅是陈采莲那冷漠、且非常没有共情心的话语——
“谁他妈在乎?有的活就不错了,就你整天逼事多。”
“活的这么不乐意就赶紧死,谁拦着你了吗?”
魏尔伦:“………”
陈采莲狠狠一招手,魏尔伦的身体瞬间被打飞,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掉进了公路旁边的树林之中——
“……?”
陈采莲眯起眼睛一看,发现魏尔伦消失的方向似乎有浅金黄色的光芒闪烁而起,震荡出轻微的空间震荡,随后立马销声匿迹。
“你等留在这里不要动。”
陈采莲回头随意扫了一眼禅院直哉,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白濑诚一郎,直接化作一道遁光向远方飞去——
“……”
禅院直哉等对方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敢拿出手机打电话。
“老祖,他过去了,中原中也所在的实验基地。”
【好。】
电话那头的女声笑意盈盈。
第63章 【陈采莲】
太宰治开着半道偷来的小跑车,凭着自己没驾照,不怕死的精神畅通无阻,他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一边朝着目的地开去,为了加快时间,他根据自己熟悉的道路特意抄了小道——
也就是在少年转头看地图的时候,他车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
应该是小车不兴全险半挂的原因。
太宰治瞬间瞪大了眼睛,差点没把刹车踩成油门,虽然稳稳的停住了车,但是脑袋“当”的一下直接将前面的遮阳板创的稀碎。
“……”
太宰治不是傻子——在小哥谭混久了,各种戒备和洞察能力简直拉满;能在这里把他拦下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路人。
少年立刻拉手刹,面色不善的推门下车。
“……”
虽是有心理准备,但是在下车的那一刹那太宰治还是愣了一瞬间。
刚刚在车上惊鸿一瞥的黑影不是什么武装社会人员,也不是政府外勤人员,更不可能是警察——仅仅是一个穿着普通的黑发小孩。
穿着普通、但言行举止并不普通。
那黑发黑眼的小孩面目清秀,老老实实的站在车前,双手紧握端在小腹的位置,微微蹙眉看着他,那春光一样莹润的眸似怜悯、似心疼、更是一种悲悯。
男孩对太宰治额头前被划开伤口流出的鲜血仿若无视,声音轻柔而平静的开口:“孩子,前方路不好走,掉头吧。”
“……”
太宰治神色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男孩的出现仿佛是书中山野精怪化身为人,带着神异与荒诞,那不符合年龄的气质和老城又平静的口吻与他认知中的交往行为模式都格格不入。
若是没碰上陈采莲的事情之前的太宰治可能还会觉得惊奇、困惑、好奇、跃跃欲试。
但没有“若是”。
太宰治一手扶住后视镜,神色淡然的看向观棋:“不管你是妖怪还是咒灵也好,麻烦你让让路,我在赶时间。”
观棋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产生不悦,像是在叙述一件事情一样,语气异常平静:“你即便过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我看你年纪轻轻,莫要为了一时大意疏忽自己的性命。”
太宰治:“不做也会死、做也会死,只要是个人就会想为自己选择一个体面而清爽的死法吧?我为什么不能去尝试呢?”
观棋摇了摇头:“他的目的达成与否,本就和你们没有关系。”
“世界上也无非少了一个人,你只需要去找个地方睡一觉————第二天起床之后就会发现天还是蓝的,什么都没有变。”
“……”
太宰治直接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没说,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但是观棋下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他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可笑幻想。
男孩微微闭上了双眼,那悲悯的面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兵不血刃是不可能的。”
“今天他和中原中也只能活一个。”
“……”
太宰治双手死死的握着方向盘,微垂的额发遮住了双眼。
少年抿了抿嘴唇,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情绪。
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勾起一抹假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弧度笑眯眯的望着观棋:“…这么说,你很了解莲对吧?”
“能不能和我讲讲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
观棋仿佛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太宰治话音刚落,他也仅仅是沉默了一会,便缓缓开口——
“此人绝非善类。”
太宰治嗤笑:“早看出来了。”
观棋抬眼:“两多百年前,此人家中遭横祸,为了自求保命,他向恶徒出卖了自己家人的住处,他父母、亲弟,还有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仆从,因他缘故,深夜横死。”
“……”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他愣愣的看着观棋,一时间内心被巨大的震惊所擒获。
少年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震惊于莲已经活了两百多岁,还是震惊对方为了活命居然能把自己父母弟弟都出卖,还顺带害死了30多个仆从。
观棋平静的继续:“此人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甚至将他引入仙途的师父被魔修在湖边虐杀,他都能为了自己苟活而无动于衷。”
“在这两百年间,他五度背叛亲友,六度出卖同门,为私欲将无辜的修士送个魔修当【器材】,也是为了私欲——将手头大把魔修的名单和资源再次贩卖给正道修士,让自己免于清算。”
观棋抬头看了眼绿蒙蒙的天空,又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小手。
“人啊,落在魔修身上是没有好的。”
“被扒皮抽筋,一节一节的取下脊椎骨,眼珠子泡酒当灵药,舌头制成传音符,五脏六腑熬成一锅脓水——又是一番妙用。”
“你看——”
观棋似乎是将什么东西扔到了太宰治的车前盖上,清脆的响声让面色苍白的少年嘴唇抖了抖。
“……”
太宰治看清了躺在自己车前盖上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串雪白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有点像手串,但是颗数有二十来颗,似乎是绕成两圈才能完整的戴在手上。
“…那是什么?”
太宰治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似乎有些干涩嘶哑。
观棋眼神中有了怀念,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温柔。
“那是一个男孩的一串牙齿。”
“……”
太宰治在刹那间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蹦空了一拍。
观棋:“挺好的一个小修士,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
“刚来的时候才刚刚引气入体,还什么都不懂,见到仆人们干活他都想上去帮帮忙,是个懂事又聪慧,还眼里有活的好小子。”
“他也就来了这里两个月,这两个月所有的工钱都寄回家中供养父母。”
“他被魔修带走的那天我记得挺清楚——没什么麻醉手段,就是给他灌了两口酒。”
“那小伙子脱光衣服趴在木板上,先是被一刀划开了脊背、将他脊背上的肌肉都取出来——”
“够了!!!”太宰治突然一声厉呵。
少年双手握着方向盘,猛的在车里抬起了头,怒视着前方的观棋。
那双鸢色的瞳膜在暗色下漆黑无光,眼白四周泛着浓重的红血丝。
观棋:“…而莲送过去的修士,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
太宰治扯了一下嘴角:“…”
他终于明确了内心疑惑。
“你们是谁,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从哪里来?”
观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沉默的注视着太宰治。
太宰治瞬间内心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这种不安大概来自于某种事情的发展程度超出了他内心预想的阙值而造成的。
【两百岁的莲】
【年龄成迷的小男孩】
【修士、魔修】
种种陌生的词汇还有认知不断的在冲击他的大脑,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观棋再次开口,男孩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你们这里,有着从隔壁国家飘过来的灵脉。”
太宰治一愣:“?”
观棋继续开口:“但是灵脉的主干不在你们这,所以灵脉并不多,意味着产生灵根的人比异能者和咒术师还要稀少。”
【灵根】
太宰治皱了皱眉,陌生的词汇让他的感受并不好。
“天生灵根者可沟通天地灵气,调动灵脉,化为己用,长生不老,得道升仙,直升青云。”
男孩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像是在朗诵一首遥远的古律。
“……”
太宰治只感觉很荒谬,荒谬到他甚至想要笑出来。
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被念叨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事情到男孩口中仿佛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像是在说你有灵根就能做到一样。
长生不老。
【两百年前】
太宰治嘲讽的嘴角慢慢的恢复平息。
他看着观棋:“…莲是修士,中也也是,对么?”
观棋摇头:“中原中也不是修士。”
“但是他是灵根者。”
“而且是天赋异禀的双灵根之人。”
“在隔壁国家双灵根是过江之鲤,但是在这里,因为灵脉的存量——两三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一个双灵根。”
“……”
太宰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好像是失去了思维的控制,如同僵尸一样麻木的开口继续询问——
“莲呢?中也是灵根者又怎么样?他对莲到底有什么作用?让莲像个奴仆一样跟在他后面伺候了两三年。”
观棋微微弯眉,似乎一声叹息。
“他呀。”
“他不过一个三灵根,道心不稳,早年又没有打稳基础,后面功法学的又杂七杂八,灵根杂志越堆越多。”
“两百多年,这已经是他的大限了。”
太宰治睫毛轻颤,似乎是在脑海中看到了坐在病床上那个看着夕阳的身影。
光影将他的身体打得格外瘦小,背影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少年,反而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他听到观棋说出了非常恐怖的话。
“大限将至,又无力回天,那该怎么办?”
观棋转身,看着绿蒙蒙的天空,轻声道——
“修士的重生之法还有一种。”
“那就是找到一个修为比他低的,夺舍,也就是摧毁对方的神志,夺走对方的身体,用对方的身体活下去,继续修仙,以保长生。”
“这就是中原中也为什么不是修士。”
“因为陈采莲不会让他修炼,他要时刻确保中原中也比自己修为低。”
男孩重新转过身,朝着太宰治露出一双金光璀璨的蛇瞳。
“他这个人,为了活下去,是会不择手段的。”
“孩子,你这趟路不好走。”
“也没有必要走。”
因为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让开!!!!”太宰治怒吼。
少年一脚死死的踩住了油门!轮胎上冒出了白烟,几乎是瞬间烧胎!
跑车如同离弦之刃一般瞬间发射。
而观棋的身影像是一阵黑烟,在对方的车碰到他的前一秒,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采莲】
太宰治双眼通红,内心默念这三个别扭的字。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少年时的场景,那少年怕这荒芜与贫瘠走来,向他献上一抹甘霖。
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医务室的场景,那少年笑着对他说他的家乡来自一个荷花盛开的地方,父母高寿,弟弟有为,师父成了神仙。
陈,采,莲。
太宰治觉得自己似乎在笑。
他在今天终于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不是一个敷衍的单字,而是真正的名字。
原来,叫陈采莲啊。
这个恶魔。
第64章 【陈采莲】
陈采莲来的似乎有些早。
他在杀了实验室能看到的所有人之后,暴力破开实验室连接地下的电梯,闪身直接进了被隐藏的地下室之中。
【咕嘟——】
似乎是有什么水在冒泡的声音。
陈采莲转身一看就看见了自己身后立着个两人高的玻璃幕,那层玻璃刚开始漆黑无光,当陈采莲慢慢靠近之后,玻璃开始慢慢亮了起来——一个满身插着管子的橙发少年慢慢浮现在陈采莲的眼前。
“……”
他难得有些沉默。
那男孩长得和中原中也一模一样,只不过似乎身形要比对方消瘦一些。
橙发男孩穿着树脂合成衣,微微蜷缩的身体,让他看上去非常没有安全感,额头前的橙发随着水面的波纹慢慢浮动,隐约间露出了一双湛蓝的双眸。
那双无瑕的蓝眸隔着玻璃小心翼翼的看着陈采莲,好奇中夹带着懵懂。
他见陈采莲身边没有别人,微微睁大了双眼,能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来到地下室的情况应该比较少见,更何况陈采莲这张面孔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男孩虽然认知贫瘠,但是他人类的大脑发育正常,能感觉到好像情况有些不一样。
好奇心伴随着生理的增长总会越来越强烈。
他像一条瘦小的鱼,每拨动一下脚掌,身上无数根管子都在牵动着他的身体。
“……”
陈采莲面无表情,将手掌贴在了玻璃上。
那双在溶液中蓝幽幽的眼睛飘到了陈采莲的手掌上,他的身体在液体中漂浮,努力的控制导管带来的牵扯感,将自己的手掌隔着玻璃贴在了陈采莲的陈采莲的手掌上。
地下是幽暗的光泛着冰蓝的冷意。
少年像人鱼一样在水中轻微摇曳着身影,二人隔着屏幕无言的贴着手掌相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玻璃真的可以传导体温,橙发男孩似乎感觉到了掌心中传来了属于另一个人轻微的温热,他弯了弯眼睛,脑海中分泌着属于喜悦的多巴胺。
【咔————】
二人手掌相贴的地方出现了一丝裂痕。
玻璃破裂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种尖锐刺耳的响声,伴随着涓涓细流的流动声。
“…?”
男孩的双眼微微睁大,有些无措的看着陈采莲。
他能感觉自己身上的水位逐渐下降,常年处于低压状态中的身体突然回到了正常的空气中,已经产生了轻微的不适,皮肤有着刺痛感,好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干裂。
男孩感觉自己有些不能呼吸了。
他痛苦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用尽全力游到陈采莲身前,张了张嘴巴,吐出了一长串绵密的气泡。
那句话该怎么说?
男孩因为缺乏钙质而显得格外绵软的指甲在自己的喉咙上撕出了几道血痕,因为刺痛他停止了这样的行为,双手握紧成拳头,无力的捶打着玻璃——
“救救我——”
他绝望的看着屏幕外的陈采莲,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而另一边的陈采莲,面庞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漠然。
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眸安静的凝视着长相与中原中也一模一样的男孩,无动于衷。
……
……
中原中也和亚当开车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安保人员阻拦,一路上简直畅通无阻。
等真正进了实验室之时,他们才明白这一路上畅行的原因——
实验室这三个字一般会让人与医院联想到一起,因为他们或多或少的代表着无菌环境、干净、洁白、消毒水。
这个眼前的实验室也确实是这样的。
只不过又好像哪里有点不太一样。
洁白的墙壁上泼墨般的血液已经泛着氧化的褐色,十几条穿着白大褂、军装的尸体被凌乱的堆在角落,凌乱扭曲的姿势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被人丢弃的洋娃娃。
真的是像被人随便丢弃一样。
没有一具尸体保持着安详的姿势——这个人的头枕着另一个人的大腿、那个人的脸上又盖着上面人的胸口,层层堆叠,像一堆枯枝。
别说是中原中也,就连同身为人工智能机器人的亚当看见眼前这个场景CPU都险些□□烧。
“有人似乎比我们提前到了,并且袭击了这里,但我不认为是魏尔伦先生。”亚当说道。
中原中也干巴巴的询问:“为什么你认为不是魏尔伦?”
亚当:“如果是魏尔伦先生出手,那么躺在这里的就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像鲜肉市场一样层层堆叠的鲜肉块。”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到今天下来一天的巨变让他整个人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先是突然袭击的魏尔伦,然后是自己的伙伴们惨遭谋杀,之后开车开到一半天空变成了绿色,现在寻着线索找到了实验室——实验室里面的人还都被突突没了。
一路走过来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刻意阻止他寻找真相。
亚当开口提醒到:“那边似乎是被破开了通道?”
中原中也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像是铁罐子一样的东西歪歪扭扭的立在地当间,铁罐子中央有一道漆黑的门,离远看什么也看不清。
“……”
橙发少年神色严肃,和身边的亚当对视,二人不约而同的向着那边前进。
……
……
利用重力踩着铁板跳下地下空间之后,中原中也闻到了相当刺鼻的味道。
不是臭味或者是血腥味,而是一种味道相当让人不适的药剂化学品的味道。
地下室中的其指示灯和屏幕都关着,他们下来的一瞬间头顶上的感应灯亮起,地下室重新泛起了冷白色。
地板上湿漉漉,皮鞋踏上去溅起一阵水花。
中原中也抬头环视一周,发现水似乎是从左边破碎的玻璃上漏出来的。
亚当伸出一根手指,手指头掀开直接露出了200瓦的手电光,朝着玻璃那边照去——
玻璃墙之后还有着一些剩余的积水,一堆破烂管子晃悠悠的漂浮在水面之上。
中原中也发现水面纸上有什么东西在漂浮,他将手伸进去一捞,捞出了一件树脂合成材料的破碎布料。
“…?”
中原中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
亚当也在此时开口:“中也大人,我的危机意识判断系统告诉我现在先离开比较好。”
人工智能的声音刚刚落下,一句夹带着颤抖的声音盖过了他——
“中也?”
“……”
中原中也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瞳孔缩小,僵硬的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陈采莲穿着属于港口黑手党医务室工作间的白大褂,凌乱的白发披满了肩膀,脸上还有着轻微红肿的痕迹,正捂着受伤的手臂,朝着自己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陈采莲看到完好无损的中原中也,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神色:“中也你没事?太好了。”
中原中也脑子都懵了,身体条件反射都快步走过去,连忙扶住了陈采莲:“……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为什么不给自己治疗?!”
一连串的询问并不能掩盖他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他在那次之后基本上再也没见过莲受伤。
莲现在不应该在港口黑手党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采莲面露苦色:“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从港口黑手党劫持了我,将我带到这个地方——之后好像有什么人袭击了这里,我赶紧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说罢,陈采莲抬头困惑的看向亚当:“这位是?”
亚当眨了眨眼睛,动作标准的做了一个礼节:“莲先生好,我是亚当,中也大人和我提起过您;因为不知道您的姓氏是什么所以自作主张的用名字称呼您,如果您感到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陈采莲似乎还对对方的身份有些困惑,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比较紧急,连忙握住中原中也的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那个袭击这里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
中原中也看着陈采莲面露苍白的憔悴脸色,还有眼角上不易察觉的细纹,以及白大褂上沾染的鲜血,欲言又止。
少年湛蓝的瞳孔颤抖,强行镇定压住颤音:“…好。”
中原中也就这样半抱着陈采莲,带着对方先离开了地下室。
来到了地面上,当然又路过了那堆尸体。
亚当看了看对尸体视若无睹的陈采莲,像个无机物一般又眨了眨眼睛,转头对着中原中也开口说道:“中也大人,您能来我这边吗?”
中原中也扶着陈采莲,脸上有些不耐:“又怎么了?!”
【碰——】
实验室的门口传来巨响,一阵烟雾涌起。
魏尔伦面色严峻的从烟尘中走来,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善的兰堂,死死的瞪着中原中也身边的陈采莲。
魏尔伦怒斥:“中也!离开你身边的那个人!”
“哈?!”刚刚还亲手杀了自己亲友,现在居然一本正经的对自己像说教一般开口,中原中也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
但是当他看到对方身后的兰堂时,又怔住了。
兰堂手中悬浮着金色的亚空间方块,用一种格外警惕的神色盯着陈采莲,如临大敌。
“……”
中原中也终于感到了不对劲:“…莲?”
【阵开】
少年的这句询问脱口而出之时,天空上的绿膜仿佛被针戳破了一样,瞬间开始烟消云散,天空恢复了一览无际的碧蓝色。
【噗嗤——】
陈采莲佝偻的身体瞬间挺直,他手如飞刃一般射出,直接就近抓住了亚当的头发,然后将对方整个脑袋都从脖子上薅了下来——
噗——
一些拟人般的红色血液,夹带着机械溶媒液体和组织液直接喷溅了中原中也一脸。
“……”中原中也依然保持着微愣的神色,任由脸上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没有任何反应。
…
…
那天晚上,他和陈采莲躺在一张床上,他将额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轻声询问——
“莲,你是有弟弟的对吗?”
陈采莲沉默不语。
中原中也又说道:“你能和我讲讲你的弟弟吗?”
陈采莲终于开口:“说什么傻话。”
“你就是我的弟弟啊。”
第65章 【陈采莲】
“阵法已经被解开了。”
禅院直哉放下手中的法器,将法器的底部牢牢的插在土壤之中。
法器呈现手杖形态,古朴的纹路雕刻在青铜杆上,黑红色的法力夹带着不详的气流源源不断的向天空上方延展而去,像一根针一样捅破了天空的那层绿色梦魇。
禅院直哉像是自言自语:“她说这个法阵莲准备了很久。”
“就是为了再动手这一天将整个横滨封印。”
“这个阵法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短时间内将流传的灵力全部聚拢为他所用,提升他的能力程度。”
禅院直哉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法器,感受着那冰凉又粗糙的触感,轻声道:“我们现在解开了阵法,理论上的人实力上应该是有所减退,也许他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你在听吗?”
“白濑?”
禅院直哉转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麻木和僵冷,他无言的看着身后那倒在土地上的少年————
白濑面色如金纸,一张惨白的脸上唯一有颜色的地方就是那被挖掉眼球的两个血洞,两行血液夹着组织泪顺着他的脸颊留下,血液已经干涸许久凝成了褐色,冷不丁看过去像是淌了两行酱油眼泪。
少年现在失血过多,全身冷得打颤,躺在地上努力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颤抖的将大拇指伸进口中用力用牙齿咬住。
“……”
禅院直哉沉默半晌,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羽织轻轻为对方盖上。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轻的像羽毛般,像是怕声音大点对方就被他震死了一样:“…我们已经到了,你真的要过去吗?”
不远处,实验室的方向烟尘弥漫。
“……”
白濑诚一郎喉咙里发出那种像抽水马桶一样的声音,他艰难的用指甲抠了抠喉咙,然后努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
终于,他说话了。
“带我…过去!”
……
……
陈采莲拔掉亚当的头颅之后,手立马放在了中原中也的肩膀之上。
“……”
中原中也愕然与陈采莲对视,陈采莲那双狂热、亢奋、焦虑、痛苦的双眸映入他的眼帘。
陈采莲脸色狰狞的看着天空退散的绿,扭曲的笑了两嗓子:“姜雪衣!臭婊子——你不得好死!!”
中原中也:“……”
陈采莲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猛然用力,中原中也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叫出来声:“莲!!!”
魏尔伦瞳孔缩小,怒容瞬间爬上了面庞,如碎金般的发丝在空气中飞扬。
“放开他!”
下一秒,魏尔伦的攻击如约而至——
“呵。”
陈采莲冷笑一声,想都没有想,直接扯着中原中也的身体挡在了自己前面!
“停下!!”兰堂大声呵斥。
空气中疯狂凝结的密度在中原中也的面前险险停下,削掉了他的一缕橙红色的微卷发。
“……”
直到这个时候,中原中也依然紧紧的握着陈采莲的手腕,那双湛蓝如天空般的双眸像是南极中随着冰度在海洋里高速融化的冰川,随着陈采莲的动作摇曳颤抖。
【你可以当我的学生吗?我来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
中原中也面色苍白,转头试图去看清身后那人的脸。
陈采莲双眼通红宛若泣血,面色狰狞的猖狂大笑,那往日如同清泉般动听的声线此时尖锐刺耳:“来呀!!哈哈哈哈哈哈!!都来杀我!我要让你们看看是我先死还是这小子先没!!”
【我也许就是为了你才会来到这里】
“安静。”
兰堂站在魏尔伦身前,他们两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默契、或者说是行为习惯;兰堂面无表情的一抬手,魏尔伦瞳孔立马缩小,身体像条件反射一样停在原地。
这个拥有着一头海藻般长卷发的法国男人面色冷静而审视,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陈采莲:“莲先生,事情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我们未必不可能解决您的诉求——您究竟想要什么?到底要怎么做您才会停下?”
“怎么做?”
陈采莲将中原中也牢牢地揽在怀里——中原中也脚步踉跄,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靠在对方的胸膛上。
他靠在陈采莲的胸膛上,感受着对方因为说话而震动的胸腔——
“我要的就是中也,你们滚蛋不就行了吗?”
“一个个像狗娘养的杂种一样前仆后继,怎么都那么喜欢把自己当回事儿呢,本来就不关你们事情啊。”
中原中也终于开口了:“做什么?”
陈采莲一愣。
他困惑的看向陈采莲,那有些空白的面孔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你需要我做什么?”
魏尔伦怒气值顶天,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兰堂,面色阴冷的看着陈采莲和中原中也:“中也,你还不明白吗?!”
“这个人从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就不安好心。”
“他就像创造你的那些研究人员一样,贪图你身上能够创造的利益,你们之间所有相处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别有所图的虚假之上。”
“我别有所图?”陈采莲乐了。
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在中原中也细嫩的脸庞,声音轻快的好似理所当然——
“真人我就算是别有所图又如何?这小子可是实打实在我身边养了两三年,我几乎将他捧在手心上当半个儿子养了,要是没有我,他早就在那天晚上体内异能爆发、失去理智、后半生跟个妖兽一样晃荡在镭钵街中了。”
陈采莲说到这里面露憎恨,一把掐住了中原中也的喉咙。
“真人我为了他折了二十几年的寿!他这条命就该是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指点点?”
“前面中原中也在镭钵街黄土坑里面刨食十几年的时候不见你的身影,现在却不知道从哪个坑里面蹦出来!还要跳到我面前!”
“狗杂种,捡漏不是这么捡的!”
陈采莲每说出一段话时,中原中也身体的颤抖都在加剧,当他最后将手掌扣在中原中也的喉咙上时,中原中也几乎要站不直身体。
“莲…”
少年低垂着头,小小声的呼唤。
“莲…?”
他又试着呼唤了一下,声音宛若祈求。
那个往日里只要他稍微发出一声响声,就会迅速看向他的莲,对他的呼唤声仿若未闻,依然用着粗鲁难听的语言朝着对面斥骂。
“……”
陈采莲在逻辑这方面自有一套,说出的理论简直让人目瞪口呆,魏尔伦几乎要被他当场气的仰过去,不停的深呼吸,绅士风度都要维持不住。
陈采莲声音虽带着笑意,语言却像淬了毒:“你们算什么东西?一个随时能报废的玩意儿、还有一个被捅了一刀还上杆子去舔的贱货,不戳破你们真当自己比朵白莲花还要纯?”
“……”
此言一出,魏尔伦和兰堂同时红温震怒。
兰堂脸色冷的可怕,额头暴起青筋,但是起码高级双料特工+超越者的修养在那:“如果今天中也被你带走,他怕是会死吧?看来您的目的和中原中也保持自我意识活下去,两者相冲突呢?”
陈采莲一声冷笑,单手直接捏法决:“——洋人贱畜,你也配跟我一唱一和?”
他话音刚落,整个空气中植物毒气浓度瞬间加倍,实验室的大地开始震动——
无数藤蔓从地缝中钻了出来,先是速度诡异的将堆积在旁边的尸体吸干血液、随后又将他们扒皮抽筋化为养料——
吸了血的藤蔓泛着不详的红光,朝着魏尔伦和兰堂蜂拥而上。
兰堂亚空间全开,试图将空间拉大到整个实验室。
魏尔伦则是掩护对方,屏住呼吸,清理周围蜂拥而上的藤蔓。
陈采莲作为修了200年的修士,常规打法就是不恋战。
打不了闪击就直接撤退,在没有队友和支援的情况下,绝对不打消耗战。
陈采莲抓起中原中也,身形化为盾光,直接穿出门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
兰堂看着对方就这样直接穿过了自己的亚空间逃遁,人都要傻了。
“…这种能力未免太作弊。”
这样攻击凛冽,逃跑还能无缝衔接的超能力者,真要想为非作歹挑着一个地方霍霍,想杀了他的办法只有趁他不注意往那地方扔原.子弹,连人带地一起人道毁灭。
陈采莲带着中原中也闪身到离实验室不远处的山林中。
“……”
中原中也挣扎着从对方的身上离开。
他转头之时看到了陈采莲的模样。
“……”
那貌美少年黑发玉冠,身板如竹耸立,身着一件浅蓝的长袍,那随风而起的丝带、冷若冰霜的面容、让他在山林间如仙人一般触不可及。
完全重合了。
中原中也愣愣的看着陈采莲,心头逐渐爬上冷意。
此时的莲,和梦中那个站在潭水边,穿着绿色长袍的莲,完全重合。
而事实大概也是如此。
那个会在他深夜,因为热的睡不着觉而将他搂在怀里扇风哄睡的人并不存在。
存在的,仅仅是面前这个面若冰霜、从始至终都对他别有所图的人。
莲皱着眉,他抬起手似乎想撩起他额前凌乱的发:“中也——”
【啪!】
中原中也打掉了对方的手。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背叛,无数强烈的情绪在他内心中荡漾,让他的眼白猩红。
“骗子。”
中原中也道。
第66章 【陈采莲】
“哈?骗子?”
陈采莲笑了两声,声音讽刺。
“………”
中原中也默不作声的向后退,看向他的神色充满警惕和审视。
陈采莲不依不饶:“笑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一来的时候可就明明白白的说了——我属于你,你属于我、你会将希望带给镭钵街的所有孩子,包括我。”
“我这几年来对你不差吧,中也,我跟个家奴一样在你身后晃悠,洗衣做饭、帮你伺候那群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们;就连你身上异能力暴走,我都不惜挖出吊命用的丹宝——”
“中也,人要学会感恩啊。”
“……”
中原中也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一片冰凉,这种冰凉像是一尾鳞片坚硬的游鱼,在他的胃中游弋,扎的他五脏六腑硬生生的疼。
【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
原来这才是莲对镭钵街的孩子们真实的看法么?
少年回想起在收留陈采莲前一天,白濑诚一郎说过的话。
【你这家伙有点自知之明啊】
【他不抱别人的腿为什么单单抱着你一个?这人可不是白痴,他很有可能有备而来】
他早该有心理准备。
生活在镭钵街那种地方为什么还要渴望别人的真心相待?
“还给你…”中原中也道。
陈采莲皱眉没听清,只看见中原中也在那里低头嘟囔:“什么?”
中原中也抬起头,左手死死的抓着胸口的衣服,双眼通红朝着陈采莲大吼:“全部都还给你!!你都拿走!”
“你想要什么都好,包括我这条命,全部都还给你好了——你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么?!”
“只是有一点我必须知道。”
事到如今再去讲真情假意那种东西未免有些太可笑,看陈采莲那样子也未必有耐心和他继续闲聊。
中原中也努力压制声音的颤抖,面色冰冷的看着陈采莲:“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找上我的具体目的是什么,想利用我做什么。”
“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种事情就不要再不屑于告诉我了吧。”
中原中也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个称呼脱口而出,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称呼这个人了——
“哥哥。”
陈采莲:“……”
陈采莲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中原中也,那沉默冷凝的面容中透着可怕的审视。
那种宛如再看血脉亲人般温润而炽热的眼神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仅有的,只是一个猎人在防备猎物逃窜的警惕。
良久,陈采莲轻轻开口:“我本名陈采莲,来自乐国。”
“这地方是我通过阵法传送而来,此阵法极其稀有,能过来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我不是异能者,我也不是咒术师。”
“我是修仙者,唤灵天地,沟通道法,谋求长生的修仙者。”
“我不是来这里闲游的。”
陈采莲抬头看向中原中也。
他和那少年相处一两个月就摸清了对方的性格。
他的确在那片满是垃圾废物的镭钵街拥有着难得的赤子之心;那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冷意,反而有些炽热和纯粹。
但是陈采莲能透过表象看本质。
看似无比纯粹的中原中也,比任何人眼底都容不下沙子。
就像现在,信任一旦破裂,一切都前功尽弃;那男孩的眼中不在有依赖和眷恋,只剩下失望和愤怒。
陈采莲扯了扯嘴角:“我老了,我快要死了。”
中原中也皱眉:“…你到底多大?”
陈采莲所说出的“异世界”论足够让人震惊,但是中原中也在见识过陈采莲那不好让人恭维的真面目之后,内心反倒对陈采莲所说的“乐国”、“修仙者”没什么太大波澜。
可能因为那些从始至终对中原中也并不重要。
他在意的,仅仅是莲本身的存在罢了。
那是最直接,最能触手可及的存在。
“……”
陈采莲抬眼望向天空,天空中他费尽心血布置的阵法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像是他没首没尾的人生。
他将寒鲤丹给了中原中也,境界直接从伪金丹倒退到筑基后期,这个法阵是能在短时间内高速聚灵,让他回到筑基后期大圆满、伪金丹的唯一途径。
也是能隔绝横滨与外界交流的办法。
陈采莲在夺走中原中也的身体之后必须要靠阵法的掩护快速离开日本,不然就凭中原中也那身还没到超越者级别的能力、和刚刚引气入体的修为,被围攻抓获是迟早的事。
现在阵法已破,横滨能快速同外界取得联系——别说一堆凡人能够把筑基后期修士来个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这些凡人成分还不纯,参杂着不少异能者和咒术师。
“……”
直到此刻,陈采莲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人这一辈子,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采莲,活下去,就是你的道】
我的道。
我的道?
陈采莲可能是有生第一次,难得沉稳的冷静下来,用困惑而敬畏的目光看着头顶上苍茫无边的天际。
“我修道200余载,少时为活命,出卖家人。”
“青年时为活命,弃师长而逃。”
“悠悠苍天,大道苍茫,我坚信俗身万物皆为空,唯有长生是真理。”
陈采莲转身,看向中原中也,语气难得无喜无悲,只剩平静:“如今我修为将近,突破无望,只能寻得夺舍之法,寻找新的灵基,夺取肉.身,重回修仙之途。”
“中也,你就是那个舍。”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瞳孔缩小。
他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周遭世界喧嚣声全部平静下来,只剩震耳欲聋的心跳宛如地脉般鼓动。
中原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愤怒到极点是想笑的。
他也确实无语的笑了一声:“…你活了两百年,还觉得不满足么?”
甚至要来欺骗我,夺走我的身体,也要继续活下去。
为了活命,背叛家人、抛弃老师。
他的莲,原来是这样的人。
中原中也感到一丝困惑。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
中原中也重新将目光落到陈采莲身上。
他们两人离得不远,但是他现在感觉再也触摸不到那人的衣袖、闻不到那人发间的莲香气息。
陈采莲穿着水蓝色的衣摆,傲然而立,像是高高在上,随时都能飘向遥远的天际。
中原中也意识到,他早该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他的直觉不止一次告诉他——他从未看清陈采莲。
…
“动手。”中原中也歪着脑袋,扯着唇角笑。
他朝着陈采莲张开双臂,像是要最后一次拥抱他。
“动手,我不欠你的,全部都拿走。”
中原中也笑的明媚,像是倔强:“——带着我最后的诅咒继续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吧,莲。”
“我诅咒你,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想起我。”
“我诅咒你内心的感情永远不会因为漫长的生命而磨损,每一次回想、每一次记忆,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更加痛苦。”
陈采莲:“……”
陈采莲像是从来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有些怔愣。
在他的认知中,被夺舍人无一例外的是强烈反抗,不可能有人心甘情愿的将身体奉献给他人。
陈采莲早就做好了和中原中也动手,将他打个半死的准备。
只是,中原中也似乎比预料中的更加平静。
平静到直接失去求生意志。
陈采莲是在乎诅咒和报应的人么?
肯定不是,他要是在乎,两百年前一个火光闪过夜晚他就应该找个歪脖子树拿腰带吊死自己。
所以在陈采莲看来,中原中也的最后的诅咒显得格外可笑。
陈采莲:“你太小看时间,不出一百年,我就会彻底忘记你,人生在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了。”
中原中也握紧自己的拳头,他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具有标志性的自信笑容。
陈采莲能听到中原中也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
“你永远不会忘记我的。”
“永远。”
“中也!!!!!”
一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传来。
刹车声响起,中原中也转头看去——
太宰治开着前大杠战损的破跑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硬是来了一个飘逸。
白濑顶着两个大血洞,面白如纸的踉跄下来,身后还跟着拿着背包的禅院直哉。
他看不到中原中也具体在什么方向,只能对着大概位置大喊——
“中也,我说过的吧——”
“不要被他人利用了!”
“你就是你,你的身体是你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唯一证明,不要轻易放弃。”
“不是说好了么?”
白濑诚一郎在中原中也惊悚的目光下怒吼:“——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欺骗和剥夺了!!”
白濑诚一郎此生的愤怒都汇聚到一点,他朝着陈采莲的方向咆哮——
“差不多该收了把戏了吧,莲!”
“你的贪生怕死,凭什么要其他人来承担这个代价?!”
“……”
陈采莲瞳中蕴含冷意,下一刻,白濑胸膛正中央开了一个血洞,翠绿色的种子在他的滚烫的胸口中炸开,喷了禅院直哉一脸血。
“……”
中原中也呆呆的看着白濑诚一郎倒在地上。
“白濑…”
他试图呼唤伙伴的姓名。
“白濑!!!”
中原中也眼含泪光,握起拳头,异能翻涌,朝着陈采莲狠狠的锤了过去!!
第67章 【陈采莲】
陈采莲一招太极样式轻松的化解了中原中也拳头砸过来的冲击力。
但是冲击力解掉,重力的异能也没有化解。
中原中也在重力黏上陈采莲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同时抓住对方的肩膀,将他狠狠的往地上扯!
【嘭嘭——】
陈采莲面色无异,脚下的土地却出现了深坑与皲裂。
中原中也大脑一片混乱,情绪已然失去控制;他现在打架的方式并不像是一个战斗经验成熟的异能者,反而像一个孩子一般同对方撕扯,像是重力与蛮力的结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白濑!!”
“治好他!治好白濑!!”
中原中也语无伦次,声音破音。
陈采莲接住那些附加在他身体上的异能时看起来非常轻松,头上的发丝都没有任何凌乱,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挺直腰板——面色出奇的冷漠平静。
陈采莲:“我为什么要治好他?”
那声音带着梦魇,诉说之时只剩无情。
“他的眼睛就是我抠瞎的——本来也就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别闲着多管闲事;老老实实的走了不就好了吗?非要凑前伸头找打,他不死谁死?”
“你也不用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他知道我真面目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试图给你通风报信,让我折磨个两三次之后屁都不敢放。”
“再硬的骨头到了我手里剥他个两层皮,还不是老老实实?”
“……”
中原中也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陈采莲,苍白的唇微张。
陈采莲就顶着这个他无比熟悉的面容,嘴巴里的话却毫不留情打碎他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所有认知。
白濑,就在他的眼下,被这个他最喜爱和亲近人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死前还甚至被对方挖去了双眼。
但是即便是这样,白濑诚一郎也没有放弃来到这里。
白濑诚一郎也许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不,他一定知道自己会死。
不对。
中原中也眼神混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肺部发出了如同风箱般呼啸的声音。
他脸上露出了先是想笑,又是痛苦的神色。
不对。
白濑诚一郎那么爱惜生命的家伙怎么可能毫无保障的就来到这里?
白濑一定是相信中原中也啊,相信中原中也就会像往常一样保护羊的大家,保护他。
白濑诚一郎相信中原中也能像以往一样无所不能的战胜一切困难,保护所有孩子们的周全,领他们进入下一个明天。
所以白濑诚一郎义无反顾的来了。
他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中原中也瞳孔缩小,声音颤抖,手部用上的力道几乎要扯碎了陈采莲衣服上的天蚕丝绸。
他看着——陈采莲杀了白濑诚一郎。
他就这样亲眼看着——白濑诚一郎被陈采莲杀死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去死…”
中原中也再次落到那人的脸上之时,他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悔恨,看到的仅有漠不关心,仿佛那杀掉的并不是一个昔日相处的伙伴,不过是脚边的一只蚂蚁。
中原中也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无法控制的愤怒与憎恨,手臂上浮现出漆黑的纹路:“去死!!!去死啊!!莲!!”
陈采莲大笑,周身青光环绕。
他道————:“早知如此,那晚我就应该直接碎了你的神智。”
“我啊,真是自作孽。”
【嘭————】
太宰治顶着狂风大作,还有飞溅到脸上的细小石子,艰难的朝着白濑诚一郎的方向移动过去。
他趴在白濑诚一郎身体旁边,眼部下方细嫩的皮肉被飞溅的碎石划出细小的血痕,张口的一瞬间就能吃到满嘴的沙子。
太宰治伸着手,去摸对方的颈动脉。
他本来不抱有什么希望。
但是摸到的一瞬间,太宰治还是愣在原地。
“什么啊……”
太宰治用一种困惑和不理解的神色看一下那泥土中狼狈又难堪的身影。
少年没忍住,扯着嘴角像是嘲讽又像是不解的轻笑了一嗓子。
“都这样还不死吗…我都要怀疑你这讨人厌的家伙有异能力了…”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去死?
是因为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吗?
太宰治收回自己的手,朝着站在风沙中的禅院直哉看去,他刚想喊对方过来——
“……”
太宰治的嘴唇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愕然的愣在原地,眉头皱起。
他跟随着身体的直觉,屈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肘挡住了自己的前额。
“……”
禅院直哉正在凌厉的风沙中,腰板如同青竹一般笔直,除了额顶凌乱的发丝和随风阵阵而响的衣摆,他看起来不受任何影响。
这个常年穿着羽织、来自御三家的贵族少年,望向仿佛猫儿戏弄老鼠的陈采莲,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从太宰治的视角,刚好能够看到少年那双碧绿色如同阳光下冷翠般的双眼,化为深井般的黑。
“禅院直哉”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纤细而白皙的指关节朝着陈采莲和中原中也的轻轻一指——
“!!!!”
太宰治全身上下的汗毛刷的一下就立了起来,他几乎是根据身体本能,双腿在地上狠狠的蹬力,接着身体惯性朝后面一倒。
【————】
黑红色的光芒在禅院直哉的指尖程线条状朝着指定方向笔直的射了过去!!
“!!!”
还在有一招没一招躲着中原中也攻击的陈采莲,几乎是下一瞬间闪身到中原中也身后,双臂从中原中也的腋下穿过,双臂抱着对方闪过了攻击!
【嘭!!】
攻击打在了二人身后的石岩上,烟雾散去,深坑显现,上方种植的树因为失去了扎根的土地,纷纷从上方掉落,又是掀起一片烟尘。
得益于陈采莲给中原中也的鲤鱼珠子,中原中也现在就算是开了【荒霸吐】也不会失去神智。
他愣愣的待在陈采莲的怀中,下一秒整个人从内而外的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还在装吗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救我?!放任我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不刚好能达成你的目的吗?!”
“滚开不要碰我!!”
“闭嘴!!!”陈采莲狰狞的怒吼出声,面色扭曲到恐怖。
中原中也:“……”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对方的脸上能够出现如此失态的神色,以至于直接愣住,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中原中也看到陈采莲整个人面色扭曲的狰狞到几乎发疯,眼白瞬间猩红,朝着禅院直哉的方向怒视。
陈采莲所有保持的体面、冷漠、高高在上,在此刻全然崩塌。
他疯疯癫癫、像是倾家荡产的赌徒,眼中的怅然若失和仇恨几乎要溢出。
陈采莲歇斯底里:“血衣老魔!!毁我法阵就算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真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
“禅院直哉”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青莲老弟,你此言是何意啊?”
“本座好心帮你制服这小子,你怎么还在这里跟我吹胡子瞪眼儿了?”
“禅院直哉”理了理自己的羽织袖子,朝着左边走了几步,眼神还一直盯着这里,整个人的气质是闲庭漫步:“青莲啊青莲,你也老大不小,还好意思和我提鱼死网,你自己是啥样,心里没数是吧?”
“……”
太宰治看着禅院直哉仿佛瞬间切了第二人格的模样,只感觉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整个人仿佛像一只警惕的小猫,瞪着眼睛,脚步后退。
越来越复杂和危险。
无论是事还是人。
这现在已经不是能靠现场几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了。
“禅院直哉”笑眯眯:“我就问你,你到底是真想夺舍,还是跟我说着玩儿的?”
“……”
陈采莲阴冷的瞪着他,仿佛在瞪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禅院直哉”奇怪的哼哼两声:“你说你要是真想夺舍,早该在我破了你阵法那一瞬间直接就地将那孩子神智抹杀,至于像现在这么拖拖拉拉磨磨唧唧吗?”
“再墨迹,怕是夺了舍之后也跑不了喽。”
“这小孩的身体再厉害也不能厉害的能顶着住那两个超越者的擒拿吧?更何况没准过一会儿横滨市的军警猎犬都要来了。”
“你这么拖拉,我还寻思你舍不得呢。”
“……”
中原中也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尘土,看向白濑诚一郎的方向。
少年看得出神,那双湛蓝的双眼宛如蒙上了一层薄纱飘渺而空洞。
“禅院直哉”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朝着陈采莲抬起下巴:“毕竟相遇一场,你我之间也有缘分在。”
“要不这样?”
少年乌黑的双眸亮起来:“我帮你把那小子杀了。”
“!!”
太宰治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陈采莲。
而作为全场焦点的中原中也,在场两个武力值最高的人正在讨论他的生死,他却没有任何参与权。
听到“禅院直哉”的话,中原中也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只是依然看向白濑诚一郎的方向。
“……”
中原中也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神色一怔,眼睛慢慢睁大,呼吸都轻了不少。
“禅院直哉”还在那滔滔不绝讲自己杀了中原中也之后的好处——
“要是以我之手杀了他,我自有一门法决能够维持他身体的生机,到时候我带着你安然离开横滨,再帮助你夺得此身。”
“你且放心,我这么做绝对没有什么恶意,相反,我特别欣赏你这个人,敢想敢做——不用担心刚刚叫我老魔就得罪我,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到了年纪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啦。”
“我就是看在你现在还犹豫不决的模样才忍不住出手相助啊,要知道时间不等人;你要是出不了手,我这个做长辈的理应帮你下决定。”
陈采莲安静的听着“禅院直哉”在那里像个豌豆射手一样叭叭。
他看上去似乎已经过了愤怒的峰值,整个人的憎恨也慢慢平息,眼白的猩红也慢慢退散。
随后,陈采莲看着“禅院直哉”,微微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老祖。”陈采莲说道,语气似乎有所缓和。
“你他妈的就是个婊子你知道么?”
那语气急转直下,陈采莲露出了压抑了两百年的仇恨和快意,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
“活该你全家被抄的底朝天,你全家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到了底下都是最贱的畜生道,被阎王爷抓去炼丹——这他妈都是你应得的。”
说道最后,陈采莲红着眼睛,破口大骂,几乎是嘶吼出来。
“老子给狗磕头都不会再向你这个臭婊子低头。”
“你们都该死!该死啊!”
“?”
中原中也转头困惑看向陈采莲。
“……”
“禅院直哉”脸色瞬间阴冷,一只香炉瞬间飞到了他的手上,无数浓烟朝着在场的所有人扩散而去——
陈采莲闭上双眼哈哈大笑,张开双臂,金丹自丹田中闪烁光芒。
【————】
浓烟扩散,很快的就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第68章 【陈采莲】
陈采莲周身被纯木之元和灵气包裹,他闭目凝神,呼吸间本地稀薄的灵气疯狂涌入体内,如同江河汇入大海。渐渐地,这些灵气在他体内翻腾、凝聚,最终化作一枚耀眼的金丹。
“……”
陈采莲摸着自己的丹田,神色怔愣,他嘴唇上的血色迅速退散,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犹记当年,陈采莲刚刚被那师父所救、慧眼识灵根,虽然早年间听过很多神鬼志怪的话本,身为乐国人也对修仙和长生有着本能的向往,但是毕竟听人说归听人说,实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陈采莲曾经很茫然的问师父——师父,什么是道?
本就是野路子出身、自己摸索到筑基的师父摸着自己的胡子,水蓝色的道袍随风摇曳,故作高深的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目光望向了远方的天际——
“长生、断情、出红尘、避开因果,这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修仙者的道。”
“……?”
中原中也怔然的看着陈采莲在阳光下举着自己的手指,先是哈哈大笑,兴奋到甚至跳脚,行为举止宛若疯癫。
“莲?”直到现在,少年依然会条件反射的轻声呼唤。
“哈哈哈哈哈!!”
陈采莲看着自己在阳光下如玉雕般的指尖,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会儿哈哈大笑。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水蓝色道袍的少年抱着自己的手开心的直转圈。
没过两三秒,那破音的大笑声直转急下,变成了嚎啕大哭。
“……”
陈采莲泪花流了满脸,崩溃的哀嚎,周围姜雪衣布下的迷雾逐渐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也权当看不见——声嘶力竭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甚至大张着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
中原中也死死的盯着眼前发生这一幕,手直接抠破了身后的树皮,额头青筋暴起。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崩溃痛苦到如此地步。
真的是他所认识的莲么?
割裂到简直让人恍惚。
所有的情绪仿佛在顷刻间外泄,那种让人感觉到焦灼的悲切,那种仿佛坠在深渊中抬头看不见一丝光亮的绝望。
和他相处的到底是那个单纯善良、仅凭着一腔炙热就能留在贫民窟中,和着孩子们日夜相守相望的富家少年。
还是这个用一副美丽的皮囊所包裹的一切阴毒、自私、痛苦、疯狂的怪物?
“够了。”中原中也咬紧牙关,声音颤抖的摇了摇头。
他试着让自己不去看向陈采莲的方向,但是他做不到。
中原中也无法去想象。
如果莲真的是一个充斥着无数负面而构成的怪物,他到底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直以来和自己与孩子们和睦相处。
中原中也同样也再也没有勇气去知道。
他对于陈采莲来说,究竟是什么。
“……”
中原中也思维混沌的左顾右盼,余光中,他看到了在右侧一直躺着的白濑诚一郎被太宰治搀扶了起来。
正如他刚刚无意间瞄到了白濑诚一郎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白濑诚一郎求生意志果然极其强烈极其强烈。
他半眯着眼睛,身体机能已经下降到开始小便失禁、不受控制的流口水,但是依然用颤抖的从胸口中摸出一个小药瓶——
禅院直哉的小药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上。
白濑诚一郎绵软无力的手将小药瓶往太宰治的胸口怼,太宰治立马心领神会,单手拔开瓶塞——举起药瓶一股脑的往对方的嘴里面灌。
给人塞药和把人往后面拖这两个动作是同步进行的。
太宰治无意间和中原中也对视,两人相视不到两三秒。
“!!!”
中原中也猛的咬牙关,推了一把身后的树,气势汹汹的朝着陈采莲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还要犯傻到什么时候?!!”中原中也怒吼,一把扯过陈采莲的衣袖。
“要么就听那个白痴的话杀死我!要么就先离开这烟雾!!”
中原中也手扯到陈采莲的一瞬间,陈采莲如梦初醒,他身体跌跌撞撞险些摔到少年的身上。
随后,陈采莲流着眼泪,痛苦的仰天长啸————“造孽呀!!师父啊!!!”
“?!”中原中也惊得当场愣在原地。
…
什么是道。
陈采莲困惑的看向师父:“师父,若是有朝一日修为停滞不前,该当何解?”
师父摸着胡须,胸有成竹的为他这一位唯一的弟子解惑:“修为停滞不前,说明你的道在逆行。”
陈采莲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逆行?”
师父点了点自己的头:“只要你坚守为师教导你的方法,自然不会行错。”
陈采莲再次抬头,看着师父逆光的身影:“师父,那怎么判断自己所行的道路是逆向而行的?”
“如何判断自己所修之道是为逆?”师父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是很快坚定了下来。
他点了点陈采莲的额头,笑了笑:“江南傻仔,这还不好判断?”
“你往大街上一走,所有人都朝东边走,就你一个低了着脑袋朝西边走,那不就是逆行吗?”
“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采莲条件反射的回答:“对长生抱有纯粹之心。”
师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对喽。”
随后这个顽固的老头突然自己又默念了几遍————
“纯粹、纯粹、纯粹……”
念着念着,师父的眼睛突然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时间只剩了周边的溪水穿过岩石的声音、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大约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师父叹了一口气,微微垂下了一直在仰着的头。
师父道:“罢了…你师父我自己还是个野路子…有些东西也要靠你自己去悟…我只能期待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认真的看着陈采莲:“听到没有,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
五十年之后。
穿着一身和师父如出一辙蓝衣的陈采莲坐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头上,看着那边在耍猴,听着这边在唱曲儿,口中喝着琼浆玉液,手上把玩着宗门长老赐下来的碧玺核桃。
他的眼中再无对大道的探索,只剩戏谑和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骄纵。
陈采莲用着两粒金豆子拦下了路边乞讨的乞丐,醉醺醺的说:“看到我手中的两枚金豆子没有?回答我个问题,答的我心情好了,这两枚就归你。”
乞丐连忙急不可耐的点头。
陈采莲手指上沾了点酒水,摇头晃脑的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声音轻挑的像是在唱歌——
“我问你,长生、绝情、避开因果、出红尘——你怎么理解?”
“……”乞丐一愣,似乎是陷入了思维盲区。
陈采莲看到那脏不拉叽的呆样,如愿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乐子,整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陈采莲:“这你就不懂了吧,总而言之啊,用一句通俗的话来概括,那就是,留得青山在——”
“当下。”乞丐开口。
“?”
陈采莲的声音如同卡在嗓子里面一下就哑了。
乞丐抬起头,用了一双分外纯粹的双眼看着陈采莲,再一次的开了口——
…
“当下、有情、接因果、入红尘。”
…
“师父啊!!”陈采莲上气不接下气,200年之后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哭坟。
“……”
中原中也站在他身边,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全身上下几乎溢出的大悲与绝望。
陈采莲朝着天空伸出了双手,似乎是在试图用手够着那已经变成了风筝、朝着天际漫游而去的仙人,声音凄厉,鬼哭狼嚎————
“弟子啊!!一生蹉跎啊!!”
【呼————】
周围浓烟四起,像一口大碗一样将它们全部覆盖。
陈采莲那张充斥着泪痕的脸在浓烟下被黑暗吞没,与其一同咽下的,还有那金丹闪烁的光芒。
…
…
中原中也再次睁开双眼之时,他看到了梦中熟悉的山林、不远处的灯火。
不同以往,这次他看到了身边一脸懵逼的太宰治还有白濑诚一郎。
“……?”
中原中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因为白濑诚一郎和太宰治同样也在。
“……”
太宰治闻着空气中南方特有的潮湿气味,轻轻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背,任由一只萤火虫落在他的指尖上。
那虫子肢体在手上轻微细痒的感觉,似乎在告诉他这一切是真实存在,而并非是幻觉。
可是,这真的不是幻觉吗?
太宰治环绕四周,似乎是想起了之前浓度高到不正常的烟雾,还有现场唯一没有存在的一个人——禅院直哉。
或者说是禅院直哉和他身体里的那个存在。
中原中也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白濑诚一郎的面前,双手握紧他的肩膀,激动的眼眶泛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
白濑诚一郎难得的看见了中原中也嘴唇哆嗦是什么样子,再多的抱怨在此时此刻也无法去发泄,他只是轻轻的用手握住了中原中也的手,随后向着往常一样恶声恶气——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了,你这家伙可要对得起我的命,不能再轻易交付给其他人了。”
“……”
中原中也胡乱的点着头,鼻腔里发出颤音。
“————!!”
不远处一个少年人的惨叫声打破了难得的闲暇,让在场三人的目光同时警惕起来。
…
【陈采莲战败CG】
【陈采莲走马灯】
【播放开始,排名不分先后】
第69章 【陈采莲】
几乎眼前的风景瞬间一转。
中原中也刚站稳的脚,就看到周身的环境从刚刚深夜的丛林中,变成了漆黑不见光的小屋。
黑灯瞎火之中,里面有透着点点星火。
“!!!!”
少年的惨叫声传来,由于这声音太过于熟悉,中原中也脸色一白,几乎是下意识就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白濑诚一郎来不及阻止:“等等中也——”
太宰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劝你现在跟上比较好,在这里落单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白濑诚一郎脸立马绿了,看了看周围阴森堪比鬼屋的环境,但是眼瞅着中原中也的身影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没办法,白濑诚一郎还是咬了咬牙紧跟了上去。
“……?”
中原中也一进屋子的时候就愣住了。
潮湿发霉的小木屋中,一群穿的黑色古朴布衣的男人举着火把围在一起,旁边还停着一匹马,他们安静的凝视着被围在正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全身上下的衣服被扒光,消瘦的身体上布满了被殴打过的痕迹,双手被吊在房顶上,肿成猪头的脸随着头颅的低下深深的埋入黑暗,嘴里支支吾吾的发出惨叫。
那张脸中原中也不会不记得。
他出现在中原中也在现实中,也以更年轻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梦中。
【啪!!】
为首的一个黑衣壮汉直接甩出了一鞭子打到了陈采莲的胸膛上,那鞭子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铁钩子倒刺,一鞭子下去直接带掉了一圈的皮肉,鲜血几乎是呼啦一下就冒了出来。
“!!!”
陈采莲又是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音沙哑,俨然是已经被折磨一阵了。
“……”
中原中也心头的震惊还没有过去,立马被滔天怒火所覆盖,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脚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踹过去!
【——】
这一脚仿佛踹在了看不见的透明墙壁上,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丝毫的影响。
“混蛋!!!!”中原中也怒声斥骂,大吼大叫,他在这里无法使用自己的异能力,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手和脚都用上、试图突破眼前这层看不清的屏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太宰治来到了中原中也的身后,轻轻的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中原中也双目赤红的转头看他,额前的发丝挡住了双眼,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产生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太宰治朝着中原中也摇了摇头。
少年此时此刻身上仿佛带着一种奇妙的沉静之感,他现在正试图将自己身上这份冷静传递给中原中也。
太宰治:“不要做无用功,保存好体力,干涉不了的事情就是干涉不了。”
“没有注意刚刚将我们围起来的烟雾吗?”
“也许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太宰治安静的看向中原中也:“这一切——可能只是某个人的回忆,或者是一场梦。”
中原中也:“……”
少年愣愣的看向太宰治,随后僵硬的挪动着头部又去看陈采莲。
“……”
白濑诚一郎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陈采莲说服猪狗不如的模样,他心中会有一定的快意,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那每一次落下的鞭子都好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让白濑诚一郎产生了一阵又一阵的幻痛。
陈采莲在那头被打的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他像是看不到站在小屋后方的中原中也几人,混乱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殴打他的凶徒们,陈采莲尖锐的笑了几嗓子:“敢这样对着本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仙人!!!”
他猖狂又嚣张的大声笑,抱完之后又开始哭,嘴里面含糊不清:“…别打了,别打了,各位好兄弟,陈某外出游学,离家多年,家中老小早已搬迁,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陈采莲哭着说完,紧接着话锋又一转,眉眼变得狰狞起来:“老子要你们全家的命!我要把你们父老全都变为奴,妻女全都买为妓!都给我等着!不过就一群凡人,你们算个狗屁东西?”
说完这句话,陈采莲又哭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家人在哪里,各位兄台行行好,放了小弟吧。”
那群人像是没有脸谱的工具人,似乎在重复着时空中的动作,将陈采莲从绳子上解了下来,又将他的双脚捆住,挂在了马身上。
“……”
中原中也看着这一幕,脸色苍白。
“住手…”
少年轻轻的呢喃着。
太宰治沉默着,他轻声道:“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没有意义,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他的话语还没有落下,那为首的黑衣壮汉扬起自己的鞭子,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凄厉的嘶鸣,高高的扬起了自己的两条前腿,朝着门的方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陈采莲的惨叫声越来越远,他被挂在马腿后面,像一个雪橇板似的被马儿越拖越远,直到不见踪影。
中原中也还能听到对方惨叫的余音:“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你们一帮凡夫俗子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懈怠本真人?!我操你们的妈!”
“救命啊,我要死了!”
“……”
白濑诚一郎被着后面跟着的一句惨叫差点整的没笑出声。
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笑。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嘴角在不断的抽搐,眼眶逐渐酸涩。
仇恨这种东西,是会延续的吗?
正因为陈采莲遭到了如此对待,所以他要这样对待白濑诚一郎。
伴随着陈采莲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周围的风景也开始飞快的倒退。
小木屋的霉腐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丛林幽幽的清风,还有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宅院——
这幅恬静又安宁的景象很快被打散,十几个骑着烈马的黑衣人举着手中闪着银色光芒的砍刀,健壮的马蹄踏破了宅院的大门。
顷刻之间。
惨叫声,烈火,□□烧,几乎是在同步进行。
中原中也看到了年轻貌美的侍女被黑衣人掳上马,脸庞哭花,衣衫不整。
院子里的小厮更是惨,直接被一刀削掉的脑袋,脑袋都没有了,身体还在朝着大门的方向快速奔跑,似乎在渴求着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中原中也面色苍白的看着周围惨剧的发生。
惨剧的结尾是以穿着亵衣的男主人尸身被吊在瓦楼顶收场。
十几岁的小男孩一边哭,一边身手娴熟的翻过院落的墙壁,朝着远处的丛林极速奔跑。
可能是他的哭声太大了,没跑出两步远,就被身后的那群凶徒发现。
两条腿是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男孩——或者说是陈采莲的幼弟,陈采蓬,长了一副同陈采莲一样貌美白皙的脸庞,在丛林的光影和火把光下,凌乱着长发,看上去更加的可怜与无辜。
他被人围住,左顾右盼,像是在期待奇迹能够发生。
奇迹也确实发生了。
陈采蓬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自己一直敬爱的哥哥穿着一身白衣远远的站着,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哥哥佝偻似的脊背。
陈采莲发觉自己弟弟在看自己的时候,条件反射的转了转头,不敢与其对视。
他就站在中原中也身边,但是却看不见中原中也。
陈采莲口中喃喃自语:“杀我父母,害我亲弟,屠尽我家30多口,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要让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永世不得超生。”
“上啊,现在小弟还有救。”
“快上啊,还愣着做什么,继续站着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陈采莲这两句话似乎在对自己说。
转瞬之间,两行清泪又顺着陈采莲的脸颊缓缓坠落。
陈采莲神色哀切,望着陈采蓬的方向,默默的垂泪。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这个人为了活命,竟然将自己全家出卖的一干二净。
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送他去最好的书院,几乎快要散尽家中财余,家里面全盛时期100多口仆人只剩下了30多个。
陈采莲逢人就吹牛逼,将来若是有朝一日榜上提名,定要让他爹面上有光,为他娘请诰命。
他完了,他把他全家人给害死了。
他畜生不如,畜生都知母子情深,他将他娘害的惨死、他爹这么大把岁数遭到如此横祸、跟着他家的30多个仆人如此忠心,甚至知道他家条件不如之前主动提出降薪,却落得如此下场——而他弟弟现在就在那里。
他要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快逃!!!”陈采蓬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喊。
陈采莲下一刻拔腿就跑!!
陈采蓬喊完这一句立马改了口——可能是后悔了,也可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刀过于疼痛。
陈采蓬哭着喊道:“阿兄,你莫走,你回头,拉我一把!”
“阿兄,我怕呀!”
中原中也看着陈采莲头也不回的的身影,整个人白着脸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莲?”
“阿兄!”
“莲?”
“阿兄!!!”
“哥哥。”
陈采莲仿佛充耳未闻,腿上就像上了马达,跑得飞快,他再也没有回头。
第70章 【陈采莲】
这是一切的开始。
也是一切的结束。
如果人生再次给你一次选择,你会怎么去选。
…
两百年苍茫,兜兜转转,陈采莲从一届凡人变成了筑基期修士。
而陈采蓬,夭折进入畜生道,他等着那个选择抛弃自己的兄长,站在生与死的岔路上,翘首企盼。
他盼来了兄长。
……
陈采莲站在丛林之中,注视着“自己”逃跑的身影,久久不能言语。
“…?”
中原中也就站在他的对面,少年似乎看见了他,脸色一愣,刚想上前一步,就意识到现在的局面——脚步变成了不前不后。
中原中也的脸色非常复杂,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而陈采莲就同中原中也这般,隔林而相望。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转头看去,看到了太阳穴爬满鳞片的陈采蓬安静现在自己身边,注视着对面的陈采莲。
“?!”
太宰治和白濑诚一郎冷不丁看见刚刚还在原地被剁成馅饼的人突然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身边,属实吓了一跳。
白濑诚一郎一脸懵逼,但是观察能力极强的太宰治在看到陈采蓬太阳穴上极为有特点的鳞片之后不可置信的一愣,随后慢慢缓和表情。
太宰治微微张着嘴唇,心底五味杂陈。
保护了中原中也的那条像咒灵生物的鱼,竟然是陈采莲的弟弟。
一个死去两百年的人。
他并不清楚陈采蓬为何死后会以这种形态出现,但是太宰治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强烈到让人不适的宿命感。
有些东西、包括欠下的债,是逃不掉的。
亲手种下的种子,最后会结成硕果,重新回到手中。
太宰治安静的看着自己雪白的掌心,瞳孔微微放大。
在这一刻,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期待死亡了。
因为最后,属于他的结局,会将他应得的一切,重新还给他。
“……”
陈采莲笑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到陈采莲在看到陈采蓬的一瞬间先是眼神空洞,随后笑着落泪。
原来是这样。
陈采莲泪光闪烁,所有一切都负面情绪从他身体里消失。
那乌黑的眼瞳中只剩怀念和无穷无尽的眷恋。
他不再癫狂,也不再大喜大悲。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燃烧了两百年的野火,猝然随着天空而来的倾盆大雨熄灭,那曾经席卷荒原的怒焰,随着时间无限延长终于烧到了尽头。
白丝如雪,重新爬满了他的头发。
身体里的生机随着快速的“丹解”被抽干。
陈采莲笑着,身姿踉跄,失去血色的脸庞泛着青灰,强求而来的容光焕发终是手中的沙子,握的越紧流逝的越快。
“……”
陈采莲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泼浪鼓,吧嗒吧嗒的摇晃着,笑的痴痴,脚步慢慢向前:“阿蓬?”
他一张口,黑血像是满盛在袋子里的液体似的,从他牙缝、嘴缝里露出,颜色接近乌黑的液体瞬间将他那身天青色蓝色的袍子染黑,像是碧蓝的山水泼了一层油墨。
“………”
中原中也呼吸一滞,看到这一幕立马闭上双眼。
少年身体颤抖,不停的深呼吸,努力的克制自己体内的情绪。
陈采莲还在嘿嘿嘿的笑着,不停的摇晃手中的拨浪鼓,目光死死的盯着陈采蓬:“阿蓬…阿蓬…你看这是什么?”
“是三彩涂漆的泼浪鼓。”
陈采蓬的身影像是从旧梦中溜出来的孤魂,身影朦胧泛着光,脸上的鳞片流光溢彩。
“……”
他安静的看着陈采莲,嘴唇未张,那熟悉而动听的声音却在天空中回荡。
他说。
【阿兄】
【你到底想要什么?】
“……”
陈采莲滑稽的举着自己的拨浪鼓,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采莲身影晃晃悠悠,口中大口大口吐着夹杂内脏碎片的黑血,像是神经质一般重复低声呢喃这句话。
“……”中原中也吸气,忍不住向前一步,太宰治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当中原中也回头的时候,太宰治看到了他从来没有在这张脸上见过的表情。
“……”鸢发少年一愣。
他看到了中原中也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
…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晃晃悠悠的原地转圈,像一只无头苍蝇——冷不丁,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陈采莲转的方向刚好对上了自家宅院的位置。
黑夜隐退,晨曦到来。
鸟儿鸣唱,万物重新生动鲜活。
“……”
白发苍苍的陈采莲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手中的拨浪鼓掉在地上。
他看到他家那用金丝楠建成的宅院和大门、那阑珊灯光、满屋莲香,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不知道哪家缺德的散养的鸡鸭,在他们家的荒地上到处乱窜。
一只稻香鸡跳上来他娘生前最喜欢喝茶的石桌上,然后拉了一坨鸡屎。
清风微动,房梁上的狗尾巴草在阳光下摇曳着身影。
风中烟火气息散去,独留的,是青草和荒田在阳光下的芬芳。
所有的争端和血腥终将散去,死去的人们尸身成泥,分散成点点养分,回归与这片构造他们的大自然之中,重新化为一片苍翠无忧的绿意,生生不息。
“留的青山在…”
“留的青山在…”
陈采莲险些跌倒在地,茫然四顾,虫鸣四起。
【你究竟想要什么?】
陈采莲恍惚之中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
他直视着头顶的烈阳,艰难的生出了自己青白色的双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陈采莲感觉,自己要融入那片光了——
融入那段被磨灭的时间与岁月之中,化作点点微茫,随风而然。
…
也许,他在这一刻,终于知道迟了两百年的答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青山。
早已不在。
……
……
陈采莲看到,阿蓬,师父、爹,还有娘。
那从被尘土磨灭的身影,终于回来了。
他们隔着云端,带着满身的莲香,朝着他好奇的张望。
陈采蓬流着泪,所有的不甘和憎怨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只是安静的看着迟来了两百年的兄长,试探的说道——
【阿兄?】
陈采莲感觉陈采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清晰。
“阿兄?”
陈采蓬手中不止何时,拿上了那崭新的拨浪鼓,在手中晃了晃。
男孩流泪,声音却也释然:“阿兄,你走了够远了。”
“是时候,回来吧。”
回来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师父困惑的看着陈采莲,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你说你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整天还愁眉苦脸你、怨天怨地】
【你到底想要什么?别不好意思和师父说】
【你都已经活下来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
软弱的、疲惫的,也是最真实的陈采莲,声音颤抖的说——
“我想回家。”
【噗!!!!】
当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瞬间泄了出去,一口心头血喷出。
“莲!!”
“哥哥!!!!!”
有谁尖锐的呼唤声音传来。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还愿意这么称呼他。
“……嗬…嗬”
陈采莲挣扎的抬起头,用尽力气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面色惨白,嘴唇都要咬出血的白濑,还有没能拉住那少年的太宰治。
最后,他看到了中原中也。
那少年满面泪水,神色又惊又怒,不顾一切的朝着他冲了过来。
“骗子!!骗子!!”
中原中也边跑边喊:“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情!别想着就轻易的死掉!!你这混蛋骗子!给我回来!!回来啊!”
“……”
恍惚中,陈采莲看见中原中也身后的景色扭曲,那茂盛的山林重新化为浓郁的烟雾,一缕猩红的光线朝着中原中也的身后射了过来!!
“!!”
陈采莲瞳孔缩小,一个闪身推开中原中也。
【————】
电光火石之间。
中原中也的身体摔在了草丛里,陈采莲被那飞来的灵力打的肋骨和肺子从后背破体而出。
“……?”
中原中也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陈采莲身旁捡拿着肋骨和器脏。
陈采莲尚有神智,一把拉住中原中也,卡出气管中的血:“我死后,法宝归白濑,脊椎归给你。”
中原中也声音颤抖,眼眶通红:“你给我闭嘴——”
白濑诚一郎听到自己的名字上前。
陈采莲不说话,也不去看他,就像当对方不存在。
是白濑先开了口。
白濑诚一郎:“无所谓了。”
“?”
陈采莲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向白濑诚一郎。
白濑诚一郎眼神坚定:“他们对待你的伤害,你对我的伤害,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在像你一样,把伤害传递给下一个人。”
“所有一切,都会在我这里结束。”
“……”
陈采莲一愣,随后笑了两声。
他终其一生,最后还是承认了事实。
…
陈采莲认真的说道:“你小子,比我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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