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推演


    睡梦中, 问泽遗的手指微弯,无声地给了回应。


    兰山远守在床前一夜未起,直到雨势渐小,晨曦从天际涌出, 他也没放开问泽遗的手。


    “小泽。”兰山远只看了眼窗外, 轻轻道。


    “天气很好。”


    他兀自说着, 没指望问泽遗会回答。


    银发青年安静躺着,对外界的声音一概不知。


    燥乱的情绪被沉眠抚平,问泽遗的意识终于得以和世界的喜怒剥离。


    忍过不适和幻觉之后,祂的记忆向他敞开。


    零散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 归纳整理。


    睡梦之中,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走过了无数轮回。


    故事从持明宗宗主捡到个小乞丐开始, 以沈摧玉拉着天下为持明宗宗主陪葬结束,此即一个轮回。


    修真界所有人日复一日演着问泽遗倒背如流的剧情, 未曾有人发现异兆。


    ————因为一旦重新开始轮回,过往的记忆、前尘的爱恨会尽数归零。


    变数从持明宗宗主发现异常开始。


    不知是第几次轮回时,他在被沈摧玉凌虐时发现了不对劲。


    他似乎在演拙劣的剧本,且自己无法决定剧情的走向。


    而下一次轮回中, 还有一人紧随其后地觉醒。


    是持明宗的副宗主。


    他发现异常, 纯粹是因一场意外。


    沈摧玉拜师前的那个冬天, 副宗主探寻魔域秘境时,不慎落入了规则生成的裂隙之中。


    他发现了祂的存在, 也可悲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一具悬丝傀儡。


    祂掌控着他们的言行, 欣赏他们的痛苦,控制剧情的走向, 而他们无法反抗。


    “我们活着难道真只是笑话。”


    问泽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无面的副宗主跪在地上, 无助地喃喃自语。


    他像来心高气傲,自然接受不了这般潦草的结果。


    可他很难改变,也因为人缘不好,无法找到能求助的人。


    轮回无法保存记忆,这导致他只能在固定的节点想起某些事,可到副宗主每次能够想起一切时,身上早已魔性入骨。


    副宗主和宗主闹过矛盾导致关系冷淡,两人又熬过几十个轮回,这才磕磕绊绊破开原有副剧情,确认对方也知道些真相。


    除了他们之外,唯一一个察觉到规律的就是沈摧玉。


    可规则最向着沈摧玉,所以沈摧玉在每次知晓之后选择装傻充愣,继续龟缩在祂的羽翼之下。


    沈摧玉深知改变后也无法彻底得到宗主,宗主依旧恨他,所以他认为就没有改变现状的必要。


    还是沈摧玉随着轮回一次比一次狂妄,干出的事也一次比一次出格,才让宗主察觉到异常,发现他也对真相心知肚明。


    【太过分了。】


    连系统也看不下去,小声腹诽。


    “他们关于上个轮回的记忆几乎无法保存,却能保留些许潜意识。”


    问泽遗轻声道:“难怪沈摧玉能自信成这样,屡屡靠着出格的办法联系兰山远。”


    有之前的千百次经验作保,他怎能不自信?


    【宿主。】


    见他的意识久久未动,系统小声提醒。


    【别被困在这里,待久了容易出不去。】


    “我知道。”问泽遗最后看了眼沈摧玉,利落地转身离开。


    掠过无数次千篇一律的轮回,问泽遗步履未停,来到了最后一处。


    这是旧轮回的尽头,也是祂新游戏的开始。


    祂已经玩腻了寻找各路办法无果,而变得绝望的师兄弟。


    所以在两人背着对方乞求祂结束轮回时,祂愉快地同意了。


    先来到魔域的是师兄。


    白衣修士仰着头,看向平静流淌的光晕,缓慢地跪下。


    “您是天道,当悯苍生,爱世人。”


    经过千万苦难,他依旧温柔。


    光柱没有反应,只是掀起潦草水花,像是嘲笑师兄轮回千百次,却依旧不合时宜的天真。


    “一切因我而起,我愿以我魂飞魄散为代价,求一救世之人,拯救被囿于轮回之中的万物。”


    宗主说得麻木又疲惫,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当真?”


    光域之中缓步走出一人,祂声音带着笑。


    “说好的魂飞魄散,你将再不存于世间。”


    “当真。”


    “好。”祂草率地抬手,兴致缺缺。


    “我答应你了。”


    “走过这个轮回之后,会为你找个合适的救世主,顶替你的位置。”


    宗主沉默半晌,只是虔诚地俯首叩拜三次,每叩一次,脸色就白一分。


    他起身,衣袖翻飞,朝着宛如血盆大口般的出口处去。


    他和问泽遗擦肩而过,问泽遗能感觉到,宗主身上的悲哀已化成如释重负。


    问泽遗转过身,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出来。”


    祂朝着角落扬声喊:“你师兄已经走了。”


    问泽遗这才发现,黑暗中还藏着一道人影。


    一身黑衣的副宗主大步上前,态度却远没自己的师兄端正。


    “你又要求什么?”


    兴许是不爱折磨没求生欲的人,祂对他的态度也懒懒散散。


    “和你师兄一样救世?”


    “我可没这么伟大。”副宗主嗤笑。


    “我就想拿我的命,来换沈狗死。”


    “你能做到吧?”副宗主身上的魔气翻涌,通判重重墩在地上,激起碎石四起。


    祂沉默半晌,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好。”


    “只是沈摧玉是我喜欢的孩子,杀他需要你付出更高的代价。”


    祂玩味道:“我要和你立下个小小的契约。”


    祂面前的光团纠缠,陡然变成血红色。


    血契。


    问泽遗面色微沉,似乎骨血还能传出魔性带来的痛苦。


    “好。”


    副宗主骂了句,却还是乖乖妥协。


    符咒上亮出副宗主的八字,忽明忽灭,模糊成一团。


    血契已成,真相桩桩件件,按理来说已非常还原。


    如今,也到了问泽遗该离开的时候。


    可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通判嗡声,熟悉的声音让问泽遗的神经紧绷成弦。


    “去死吧!!!”


    原本安分的副宗主突然提剑暴起,几乎是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倾注全身的功力,朝着祂所在的光柱冲去。


    剑气呼啸,却无法伤到祂分毫,被结界牢牢阻拦在几步之外。


    结界透明,却坚不可摧。


    一时间满场光芒大盛,问泽遗被迫眯着眼,却不敢错过甚至一帧画面。


    祂化作的人形下意识朝着胸口挡去,却很快意识到副宗主不过是在做无用功,便放心垂落下用气编织成的手。


    无形的气刺穿副宗主的胸膛,将他弹出去一丈远。


    “真不安分。”


    祂愠怒,旋即又笑:“不过不用我管你,你也没几年好活,好好享受仅剩的时日。”


    副宗主的胸口上血流如注,还没说话,就被粗暴卷入漩涡之中,送回了持明宗内。


    四周归为寂静,问泽遗却没急着离开。


    在副宗主攻击时,他看到闪烁屏障的角落有处用术法造成的碎裂痕迹。


    而那处碎裂的角落,正好在宗主离开的方向。


    想要悄无声息破开祂的桎梏并非易事,可他做到了。


    问泽遗垂下眼睑。


    兴许对着那道宗主留下的痕迹攻击,能够破开规则设立的屏障。


    可副宗主没注意到,他光顾着攻击规则,也并不那么了解共同保守数百轮回秘密的师兄。


    一场糟糕的错过。


    问泽遗眼前的场景流转,逐渐化为虚无。


    “他们还会回来吗?”他问系统。


    444号沉默了许久,艰涩道。


    【宿主也发现了,原本的他们不过是来自一本书,甚至都没有正脸。】


    【是规则让他们消失在前,你们不过是顶替了“副宗主”和“宗主”身份,不算是穿越到他们身上。】


    就算问泽遗的意识剥离,也不会对原主身死一事作出任何改变。


    原来的两个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连它都能看出来,宿主不会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意料之中的结果,可问泽遗还是心下一沉。


    原主确实性格暴躁又冲动,但也仗义勇敢,并非一无是处的炮灰。


    而曾经的宗主温柔坚韧,全然不是原主说的那般懦弱胆小。


    他和兰山远能做的,只有代替原主们完成未尽的心愿。


    一次次的轮回,他们的反抗从来没有白费。


    “该走了。”


    大梦一场,总要到醒来去面对现实的时候。


    【宿主那个】


    系统狗腿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我和规则真不是一伙的,您不会杀我吧?】


    它只想赚积分而已。


    “我得想想。”


    问泽遗垮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欸?】


    系统眨了眨豆豆眼,默默往后退半步。


    问泽遗好笑道:“逗你的,我没事杀你作什么?”


    它也是可怜,被兰山远几句话刺激傻了。


    【真的?】


    系统松了口气。


    【感谢宿主,祝您和兰山远百年好合!】


    温暖的光吞噬了问泽遗的意识,将其重新牵引入现实


    “小泽。”


    兰山远按住他的肩,眉头微蹙:“你要去哪?”


    问泽遗挣扎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


    入眼是兰山远卧房内熟悉的布置,问泽遗的头还在晕眩中,心心念念的纸笔就摆在不远处。


    初醒的无力感涌来,他用尽全力反抓住兰山远的手,眼睛里的光亮得可怕。


    “师兄,我要纸和笔。”


    他看到原主攻击时祂护着的弱点了,但还得再确认一次。


    不知道祂的记忆能存留多久,自然越快越好。


    兰山远面露不赞,却还是架不住他央求的目光,替他拿来了纸笔。


    “当心。”他扶着问泽遗,缓缓挪到桌前。


    因为拿不稳笔,导致问泽遗的小指上沾染满墨迹,墨水糊了一纸,狼狈得很。


    凭借着肌肉记忆,问泽遗眨了眨眼,稳定起草出人体轮廓。


    按照祂手肘的动作走向


    看着凌乱的草图,问泽遗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再度清晰、加深。


    他看似随意添了几道涌动的灵气,发觉走向也是同一处。


    不会错。


    祂就是在保护一处地方。


    “小泽,你在找什么?”


    兰山远看了半天,却没看懂过于抽象的画面。


    “原来如此。”


    问泽遗喃喃自语。


    他沉浸在预想之中,伸出干净的左手,在兰山远右胸处比划:“他的心脏位置不,不算心脏。”


    祂不是人,弱点只能叫命门。


    问泽遗大喘着气,极力平复激动心情带来的头晕眼花。


    旁人的心脏在左胸,而祂的命门,恰好在镜像之后右胸同样的位置,只是似乎比心脏要小得多。


    他身上的关窍是又被重新封住了,虽然没有魔性困扰,却浑身无力,思维能力也严重受阻。


    方向已经大差不差,但要定到具体的位置,还得等他缓过气来多想几次,再重新推断。


    头晕眼花下,他的手越推越前。


    “小泽。”


    兰山远适时出声,视线挪到自己的胸口处。


    问泽遗呼吸一滞。


    他的整个手严丝合缝粘在兰山远的胸上,动作可谓极其大胆。


    问泽遗单手扶着桌背,讪讪收回手。


    顶着兰山远意味不明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问泽遗硬着头皮道:“怎么?”


    他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我道侣,我还摸不得了?”


    第112章 窥探


    兰山远抬起头:“那你还要摸”


    “不要了!”


    问泽遗赶忙打断兰山远的话。


    “好。”


    兰山远眼中失落转瞬即逝, 默默把水盆往他身边推了推。


    “洗手。”


    问泽遗看了眼墨迹斑斑的右手,拿过兰山远手中的巾帕。


    他边擦着手上的墨迹,边随口问:“师兄,我睡了多久?”


    “七日。”


    问泽遗的动作缓慢:“有些久了, 中途没发生麻烦事吧?”


    “没有。”兰山远顿了顿, 接着道。


    “我履约了, 这七日没离开过你,没去找过沈摧玉。”


    履约?


    问泽遗想到自己意识不清时说的话,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别走、你肯定要去找沈摧玉、你净骗我


    这都是些什么幽怨的酸话,居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


    要不是兰山远热切盯着他, 一副求他夸奖的模样,问泽遗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


    “我被祂影响了, 和师兄说了好些胡话。”问泽遗深吸一口气,“希望没耽搁师兄的正事。”


    “我知道小泽是受了影响。”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可我喜欢看你依赖我, 也愿意守着你。”


    问泽遗垂下头,将巾帕在水中摁了摁。


    明明都说开了,却因为兰山远说话直白,反倒是容易不好意思。


    “所以师兄就在床边寸步不离, 守了七日?”


    兰山远点头。


    “师兄真好。”问泽遗的手上还沾着水汽, 他握住兰山远的手。


    看兰山远精神头和心情都不错, 没受影响,他也就放心了。


    “其实真要等, 睡我旁边等也一样。”问泽遗笑道, 话锋一转。


    “不过昏迷这种麻烦事,还是别有下回为好。”


    兰山远反握住他:“有我守着, 不会有下次。”


    等到半下午,问泽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 他这才有心力想沈摧玉这茬。


    看过祂的记忆,他对沈摧玉的嫌恶更上一层。


    “师兄,沈摧玉呢?”


    “你不用管他,他在该在的地方。”


    外面阳光晴好,但天气到底已经转凉,兰山远往他身上加了层被子。


    问泽遗开着玩笑:“他是终于下阎罗殿了?”


    沈摧玉该在的地方,岂不就是十八层地狱。


    “想让他下地府得过几日,他现在在誓仙阁。”


    兰山远抬手指向水镜,镜内浮现出誓仙阁的场景。


    誓仙阁说着是阁,实际上是露天的广场,位于持明宗最高处。


    其视野开阔,路过的修士能将誓仙阁的景象一览无余。


    沈摧玉跪在正中,身形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这几日温度骤降,可他却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腿部冷得直打哆嗦,抽筋到没了知觉。


    沈摧玉脸上早已没了自信和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颓丧与麻木,宛如一条被雨水浇透的丧家犬。


    还有不少别宗修士留宿持明宗,闲暇时会到宗内各处看风景。


    所以时不时地,就会有修士路过誓仙阁。


    修士们看向沈摧玉的眼神耐人寻味,只是浅浅一瞥,很快匆忙离开。


    沈摧玉上山时的狂妄言论早就传播开来,所有人都把他当笑话看,压根没人会同情他。


    “他跪了几日?”问泽遗看着沈摧玉膝盖上磨出的鲜血,“怕是没三五天,跪不出这副惨样。”


    兰山远态度漠不关心:“七日,且前面五日都下着雨。”


    “够狠。”问泽遗咋舌。


    “他居然撑得住?”


    “我让尘堰给他送过丹药,他不会倒下。”


    兰山远靠着问泽遗,语调轻描淡写。


    “你给他们培养感情呢?”问泽遗玩味道,“到时候沈摧玉感动到一塌糊涂,保不准跑去喜欢尘堰了。”


    问泽遗说着话,画面中的沈摧玉摇晃的更加厉害。


    他哇地一声吐出不知是血还是呕吐物,浑身发抖就要栽倒在地。


    没等问泽遗看清,水镜画面转眼模糊。


    “险些忘了,小泽现在不适合看这些。”


    兰山远收回手:“是我的错,脏了你的眼。”


    “我没这么脆弱。”问泽遗好笑道,“下回遴选开始时我就不去了,看他们进幻境没多大意思。”


    “但等遴选结束那会,我还得和师兄一同过去。”


    第三次遴选出结果后,选出来的修士当天还会两两比试一场,谁能留在持明宗内,基本上就算定下来了。


    所以他不管身体有没有好利索,作为副宗主都应该到场。


    兰山远面上笑容减淡:“别去,安生歇着。”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安生歇着。”问泽遗挑眉,“不让我去,我翻墙挖洞都会想办法去。”


    对峙片刻,兰山远还是妥协了。


    “要去,就寸步不离跟着我。”


    贴着问泽遗手背的力道变大,兰山远面色平和地看向他,眼中情绪翻滚。


    “我听小泽的话,小泽也要听我的话。”


    “好,我听话。”


    问泽遗反捏着兰山远的手,往自己脸上轻轻贴去。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敢拒绝,会被兰山远关在屋里,几月都出不去。


    温热的掌心蹭了蹭,久久未曾离开


    幻境入口处,修士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持明宗本宗的,也有外宗的修士。


    他们伸长脖子,翘首以盼有修士从幻境中出来。


    “你们觉着,这次能出来几个人?”


    一个年轻剑修抱着臂,打了个哈欠:“我看又是不到十个。”


    药修摇头:“十个也太多了,以往持明宗的试炼,能有六七个通过都算不错。”


    持明宗的试炼像来严苛,幻境之内凶险异常,而且千变万化无法预测。


    “我很好奇那个沈摧玉能不能出来?”


    剑修大大咧咧道:“他在誓仙阁跪了七天,昨日进去秘境时腿都在抖,瞧着还挺惨。”


    “他惨?”


    “我看他肯定是犯了事,才会被持明宗罚跪的。”一个药修压低声音。


    “我其实觉得他没什么本事,要不是运气好,早该被筛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剑修嗤笑,“据说他腿上流着血秘境里幻化的魔兽都不去攻击他,还转而去攻击其他人。”


    药修点头赞同:“他上次秘境就是卡着线出来,身上都是伤却没一处致命的地方,这运势也太好了!”


    两人沉默半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对沈摧玉的不齿。


    其他人过秘境靠合作和实力,可沈摧玉居然光靠运气。


    修仙路上,天资、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靠着走运平步青云的人,是最让人看不惯的。


    随着时间推移,总共有四个修士从秘境中狼狈而出,每个人都神色疲倦,却也带着笑容。


    试炼的难度一次比一次高,过五关斩六将,他们终于从数千人之中脱颖而出。


    距离成为持明宗弟子,只有半步之遥。


    别宗修士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有羡慕,更多是钦佩。


    成为持明宗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四人都是在数次筛选之中表现两眼的孩子,也是修真界未来的希望。


    四人之后,秘境出口再没了动静。


    修士们本以为本届过关的修士只有四人,谁知距离结束试炼还有半刻钟时,秘境出口重新敞开。


    脏兮兮的手率先伸出,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沈摧玉狼狈地摔在地上。


    原本就青紫一片的膝盖顿时渗出鲜血,可却没多少人真正同情他,更没人佩服他,投向他的眼神玩味又复杂。


    大家都知道沈摧玉那天晚上是让言掌事亲自带走的,怕犯的还不是小事。


    恐怕是兰宗主网开一面,这才只让他跪了几天。


    现在狼狈,也是他活该。


    维护秩序的修士们对视了眼,赶忙上前去扶沈摧玉。


    “怎都聚在一处,是有人受伤了?”


    清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兰宗主,问副宗主!”


    不知是谁喊了声,其他人如梦初醒。


    问泽遗一身劲装,腰间坠了玉佩,眼睛亮得像是落满了星,只有苍白的肤色还带着病态。


    他身边是广袖长衫的兰山远,白衣翩翩,端庄风雅。


    兰山远从容不迫地同修士们行礼:“是我来迟了。”


    被架起的沈摧玉闻声看去,在看到问泽遗面容时,脸上露出困顿和愤怒。


    困顿是因他没见到摘了面具的问泽遗,只觉得眼前人熟悉又可怕,还长着令人憎恶的银发。


    愤怒是因问泽遗和兰山远举止亲昵,亲昵到让他眼红。


    两人靠得很近,分明都在和其他修士说话,之间的氛围却无法容第三人插足。


    可他清楚自己打不过问泽遗,能做的也只有不甘地别过眼,眼不见为净。


    沈摧玉希望兰山远能关心他,可兰山远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看过他。


    “走吧。”


    一个药修和问泽遗禀报沈摧玉的伤情,另个药修好脾气地扶着他:“半日后还得比武,我带你去药寮歇息。”


    “不必劳烦您,我寻个清静处就好。”


    沈摧玉满脑子只有兰山远有意无意和问泽遗相触的手,心上太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没这般疼了。


    在外面还有机会和兰山远说上话,可去了药寮,他就彻底见不到兰山远了。


    药修劝了两句,沈摧玉依旧坚持己见。


    左右附近设了结界,没入门的修士活动空间有限,沈摧玉也不能造次。


    “那你多休息,我先走了。”


    药修觉得沈摧玉阴测测不好相处,不想多管这烂摊子,便给沈摧玉留了疗伤的药。


    等到药修离开,沈摧玉兀自缩到处古树下。


    榕树遮天蔽日,垂下的木须密密匝匝。


    阴影阻拦住了外界时不时投来的不善目光,让沈摧玉的呼吸勉强顺畅些。


    因为吃过太多丹药,丹药对他的效果越来越差。


    服下药修给的丹药之后,沈摧玉依旧觉得坐立不安,伤口只是略有转好。


    正是午时,刚才被团团围住的兰山远不知何时不见踪影,凑够了热闹,众人也都四散开去。


    另外四个通过试炼的少年说笑着离开,压根没人在意沈摧玉的消失。


    沈摧玉不知去哪找兰山远,只能无头苍蝇般环顾四周。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摧玉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朝后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可他很清楚,不止是他藏在这,还有其他人藏在阴影中。


    他屏住呼吸。


    “师兄。”


    阴影中的人开口了,声音刻意压得很轻,语调带着为难:“这在外边,会让人看见的。”


    说罢,他埋怨了句:“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心急。”


    沈摧玉如遭雷击。


    这不是问泽遗的声音,他躲在角落做什么?


    他的师兄,那岂不就是兰山远。


    没等他拿问泽遗上头还有另个师兄安慰自己,让他更崩溃的还在后面。


    “没人过来。”


    兰山远比问泽遗从容得多:“我不会让人瞧见。”


    周围安静了会,像是问泽遗在犹豫。


    良久,他妥协道:“只能亲,不做其他事。”


    “你要是胡来,我往后不理你了。”


    “嗯。”


    兰山远像是等不及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不消片刻,亲吻声刺激着沈摧玉的耳膜。


    极其细微,但仔细听还是能捕捉到。


    沈摧玉缓缓起身,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


    不对,这不对!


    在潜意识中,兰山远一直是属于他的东西,为什么被其他人提早采撷了?


    而且对他冷漠的兰山远,凭什么对问泽遗的态度浪荡!


    他浑身血液冲上天灵盖,疯了似得冲进树丛,顾不上自己刚才愈合的伤口被再度刮花,有蚊虫贪婪叮咬着伤口。


    因为动作太大,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可树丛中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影,压根没有人的踪迹。


    沈摧玉很快意识到附近有结界,可结界在哪处,远不是他这筑基期修为所能察觉。


    他能做的,只有茫然无措地到处乱撞。


    第113章 楷模


    两人离他一定很近。


    情绪极度紧绷下, 沈摧玉能听到两人似有似无的喘息。


    他们可能已经在办事。


    兰山远肯定已经不干净了,这么熟练,甚至是得过趣味,被其他人给上


    沈摧玉恍惚想着。


    他从九州最乱的地方出来, 想法更容易污糟。


    只是细碎的, 克制的亲吻, 已经足够他联想太多。


    兰山远不是该干干净净等着他,为何会被其他人亵渎?


    思及此处,沈摧玉痛苦得想要拿头撞树,又怕听到动静, 又想将耳朵贴着听下去。


    随着年岁渐长,他对兰山远的执念像是空穴来风, 随着岁月刻在骨血里。


    不断有声音提醒他生来就是为了遇到兰山远,得到兰山远。


    只要顺应天道, 他会过得比谁都顺遂,也会轻易得到一切


    似乎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千万年,他也得手又失去了无数次。


    可这几年,沈摧玉心中生出严重的割裂感。


    他清楚地知道天道偏爱他, 可现实中的屡次受挫却又给他重重一击。


    从遇到鬼面人开始, 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属于他的人被采撷, 属于他的机缘也被夺走,他逐渐活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忽地, 四周恢复寂静, 像是结界主人发现了什么,不打算让他听下去。


    沈摧玉颤抖着双腿, 失魂落魄地慌忙逃离。


    慌忙之中,沈摧玉被路边的车前草绊倒, 他咬紧牙狼狈起身,跌跌撞撞消失在树丛之中。


    结界内。


    问泽遗整理自己被揉乱的衣衫,闭眼平复心绪。


    “沈摧玉在外面?”


    兰山远非得拉他到小树林亲,他当时就觉得奇怪。


    哪怕是被封住关窍变得迟钝,他都能听见沈摧玉落荒而逃的动静。


    年幼时吸入太多西寰宇的风沙又没好好调养,沈摧玉的呼吸声带着粗粝,并不难辨认出来。


    兰山远不语,算是默认。


    问泽遗睁开眼:“何必呢?”


    他都不在意,兰山远倒是急着气沈摧玉。


    “我担心他缠上你。”


    问泽遗诧异:“他怕我都来不及,怎能缠上我?”


    他可看到了,沈摧玉对他的眼神一点也不友善,像是在看情敌。


    “比武的胜者,可以向宗内长老自荐。”


    兰山远不置可否,而是转开话题:“不出意外,沈摧玉会胜出。”


    “对,他会要求做你的徒弟。”


    问泽遗不明所以,示意兰山远接着往下说。


    沈摧玉的综合能力比不过其他通过试炼的修士,但他的好运气总有办法助他赢下比试。


    “我答应过你不要他,所以他不能拜我为师。”


    兰山远从怀中取出一张符,放在问泽遗手中。


    符上花纹繁复,还写了沈摧玉的八字。


    问泽遗翻面看了看:“封存记忆用的”


    他面上疑惑转成了然:“原来如此。”


    论折磨人的本事,他学八百年都比不过兰山远。


    他亲眼见过兰山远在魔域折断沈摧玉的手指,光这一桩都够沈摧玉记一辈子。沈摧玉要是没忘,不可能对兰山远还是这般痴迷的态度。


    沈摧玉现在还敢对兰山远穷追猛打,无非是因为兰山远封住了他部分记忆。


    问泽遗好奇:“师兄,你曾经对他都做过什么?”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并不想回答。


    问泽遗摸了摸鼻子:“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如果说兰山远在他面前还有所收敛,那在他认知之外,兰山远的手段堪称残忍。


    和兰山远刚认识那会,他在危楼时遇到沈摧玉突然抽搐吐血,想必也是兰山远的手笔。


    要是沈摧玉知道帮他的救世主和之前折磨他的人是同一个,不吓疯才怪。


    而沈摧玉吓疯之后,若是寻找救命稻草收他为徒,难免不会找到离兰山远最近的他身上。


    可如果沈摧玉清楚他和兰山远的关系不简单,他就不会被沈摧玉缠上。


    “这般有意思的计划,师兄怎么不提早说?”


    问泽遗的嘴角微微上扬。


    “怕你不自在。”


    兰山远也知道干了问泽遗不喜欢的亏心事,垂眸别开视线。


    “这倒是。”问泽遗无奈。


    如果知道外面有个沈摧玉,他肯定不自在。


    “可这露天席地的,就算没人看着我也别扭。”


    兰山远往身后扫了眼,聊胜于无地辩解。


    “没让他看到,也没让其他人知道。”


    他不会让其他人看到问泽遗的另一面。


    “我不喜欢这样。”问泽遗眯着眼,强迫兰山远和他对视。


    “下不为例,听到没?”


    兰山远给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可还是透露出种怪异感。


    想要让沈摧玉知道他和兰山远的暧昧关系,从而在发疯的时候对他也敬而远之,完全可以用几句对话解决,压根不用亲上。


    说里面没有兰山远的小心思,他是一点也不信。


    “嗯。”


    兰山远点了点头,像挨训的幼童一样垂首。


    “好了,拿着。”


    左右也不是大事,问泽遗的心彻底软下,将符咒递给兰山远。


    这符咒太要紧了,只要符文碎裂,沈摧玉会瞬间堕入梦魇。


    兰山远没接,推给问泽遗。


    “师兄是打算让我来?”


    “给小泽玩。”


    兰山远眼中带着微光,将一块尖锐的灵石包上帕子递给他。


    没有灵力的人撕不碎高阶灵符,但是可以用灵石划烂。


    “师兄这是补偿我?”


    兰山远温和道:“是他害你受过伤,原本就想让你来。”


    原来是给他出气。


    “行。”问泽遗爽快地收下符咒。


    他对沈摧玉起不来半点同情,也想亲手给沈摧玉点报应。


    一片叶子掉在问泽遗肩上,他拂去落叶,拉住兰山远的手:“走,这里阴森森的。”


    幸亏只是听见,被人盯着接吻,他实在是受不了。


    他真不理解有些人爱来小树林,简直瘆得慌。


    兰山远任由他拉着,安静跟在后面。


    离开之前,他回过头冷冷地瞥了一眼,眼中无光,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去哪都是歇息,问泽遗干脆提早去了比武的场地。


    他找到处能晒到太阳的高处,仗着有结界没人能看到,依偎着兰山远打起盹。


    等过去几个时辰,前来演武场的修士陆陆续续变多,他这才起身正襟危坐。


    “再睡会,还有一个时辰。”


    兰山远轻声道。


    问泽遗笑道:“有热闹看,谁还睡得着?”


    他抽出符咒在兰山远面前挥了挥,随后不紧不慢收回。


    听罢,兰山远这才慢吞吞和他分开几寸,默默解开结界。


    大老远地,问泽遗就瞧见尘堰阴沉着脸走过来,被几个修士搀扶着坐下。


    他瞧着又瘦了一圈,真真正正成了副皮贴骨的憔悴样,走在路上甚至能吓到小孩。


    和问泽遗对视,尘堰面上恨意和畏惧转瞬即逝。


    问泽遗心情极好,用手背托着腮,回报给尘堰一个友善的笑容。


    尘堰吃了苍蝇般别过头去,不再搭理问泽遗。


    等到修士们到齐,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锣声,比武正式开始。


    所有人停止说笑,目光汇聚到演武场正中。


    这届留下的修士一共五人,而新弟子比武这一环节,基本上不会筛下任何人。不过是其中胜者可以主动请缨,自荐成为某个长老的弟子。


    当然长老答不答应,还是长老说了算。


    五人之中除去一个药修免于比武,其余人两两对垒,以抽签的形式来选择他们的对手。


    其他修士精神抖擞,唯独沈摧玉萎靡不振,甚至都没再朝兰山远看。


    不光是因为问泽遗给的刺激,还因为他根骨被灵药熬坏,所以没能靠着持明宗药修的丹药,让身体迅速恢复,此刻虚弱得紧。


    “他肯定能抽到年纪最小的术修。”问泽遗打了个哈欠。


    单打独斗上术修比剑修要吃亏,纯粹的术修天生会落有剑修潜质的沈摧玉一截。


    果不其然,沈摧玉抽到的木签上,对应着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术修。


    那是个矮个的少年,只有十六岁大。


    他的天资不低,只是身量落了沈摧玉一大截,身上的木灵根也被沈摧玉的金灵根相克。


    少年并不怯场,朝着沈摧玉落落大方行了礼,并且友善地笑了笑。


    “请指教。”


    反观沈摧玉,因为心事重重,居然只对着自己的对手、未来的同门潦草地点了点头,脸色还极其难看。


    术修也没遇到过这种麻烦,脸上的笑容僵硬片刻。


    “怎么这般没礼数?”


    沈摧玉这般轻慢的态度,自然招致其他修士不满,看他的眼神更加嫌恶。


    一声锣响,比武开始。


    沈摧玉毫不留情冲向术修,提着短剑,朝着他的命门攻去。


    术修也没料到对方如此狠厉,慌忙抵挡,和沈摧玉缠斗在一起。


    他会的阴招自然没沈摧玉多,眼见着沈摧玉已经要去踹术修少年的裆部,不少长老不忍卒视地别过头。


    他们见过野路子的天才,可这路子也太野了。


    谷雁锦和洛芷参坐的近,问泽遗能听到两位女修不大不小的交谈声。


    “啧,他的招式真恶心。”


    洛芷参蹙眉:“要是近身打架赢个比他小、被他克制的术修都费劲,赢了也丢人。”


    “要我说,他真是这届遴选的败笔!”


    谷雁锦难得赞同她的观点,点了点头:“他运气是好,可运气又能将他保驾护航到何时?”


    一刻钟后,勉强分出胜负。


    沈摧玉在体力耗尽前险胜一招将少年逼出圈外,可却没人为他喝彩。


    满堂寂静,甚至言卿都没心情给他捧场。


    反倒是跌坐在地的术修从容起身,拍净衣袍上的脏污,被术修和药修团团围住。


    “师弟打得真好,虽败犹荣!”


    “是啊,若非突然有石子绊倒师弟,谁输谁赢都说不定!”


    他们脸上笑容洋溢,欢迎着新师弟到来。因为心里有气,说风凉话压根不避讳沈摧玉。


    “师兄师姐们谬赞。”


    少年腼腆地笑着,隐入人潮之中。


    若是平时沈摧玉定然会不高兴,可他今日没心情,只是愣愣盯着地面。


    还是言卿出声提醒,他才狼狈地走开,让出场地来。


    随后,两个剑修之间也分出了胜负。


    他们之间兵刃相接,堂堂正正比武,赢得满堂喝彩。


    输了的两人在安慰声里回到台下,而沈摧玉和赢了的剑修一起留在台中。


    “金胜月,沈摧玉。”


    言卿喊出他们的名字。


    “恭喜二位赢下比试。”


    他有意无意先让剑修上前一步,选择自己心仪的长老。


    剑修抱剑跪下。


    “承蒙宗门厚爱,弟子金胜月,愿先为外门弟子历练心性。”


    他没有选择,引来满场哗然。


    这是初入门修士在长老面前博眼缘的大好时机,哪怕现在他心仪的长老不收他,往后收下他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剑修不卑不亢:“弟子仰慕问副宗主已久,可也知问副宗主心悯苍生,无意收徒。”


    “弟子做不了问副宗主的徒弟,但能承副宗主的品行,也会心怀侠义,担剑修该当之责。”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问泽遗身上,多数是欣慰和赞许。


    问泽遗在晚辈们眼中,也终于是个纯粹正派,没多少污点的大前辈了。


    除了兰山远,他看向问泽遗的目光复杂。


    问泽遗被兰山远看得发毛,从容笑道:“感谢小友厚爱,可我也不过一介闲散修士,小友反倒说得我惭愧。”


    “愿你潜心修道,成为名动九州的剑修。”


    听到问泽遗的声音,金胜月激动得脸都红了:“是!”


    他听过问泽遗这些年的事迹,满腔都是少年对于前辈的仰慕,并无其他心思。


    可当众人视线离开,兰山远的视线依旧黏在问泽遗身上。


    这飞来的醋猝不及防,眼见着兰山远的视线越来越死亡,问泽遗心中大呼冤枉。


    “师兄,我不认识他。”


    第114章 拜师


    碍于还在外面, 兰山远最终还是别过眼,眸中意味不明。


    他这幅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旁人看不出异常,问泽遗却又好笑又心疼。


    金胜月当然不知自己触到兰宗主的逆鳞,乐颠颠下了场, 走路都带了风。


    言卿颇有素养地保持笑容, 让沈摧玉上前来。


    “请。”


    他边说, 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术修,一有异常情况立刻上前制止。


    “晚辈斗胆,想拜兰宗主为师!”


    沈摧玉噗通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兰山远, 眼中带着让人心惊的痴狂。


    问泽遗扯了扯嘴角,将灵石攥在手心。


    “我自知出身寒门, 修为低下,本不该如此自不量力。”


    沈摧玉声情并茂, 像是早已将这番话在心中预演已久。


    “可我在市井间拼命摸爬滚打,一心拜入持明宗,都是因年少时曾被兰宗主所救,仰慕兰宗主已久。”


    “我知道我兴许还配不上做兰宗主的弟子, 可请宗主给我个机会。”


    落在兰山远身上的目光变多, 可与刚才落在问泽遗身上的不同, 多数目光都带了同情与无奈。


    沈摧玉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他配不上做兰山远首徒的事实。


    金胜月这等天之骄子仰慕问泽遗, 是问泽遗值得。


    可光风霁月的兰山远被沈摧玉缠上, 纯粹是兰山远倒霉。


    就是现在。


    问泽遗垂眸,修长的手指微动, 灵巧地用灵石将符咒划开道口。


    符咒中泄露出灵气冒出细碎光芒,问泽遗捂着手正襟危坐, 将光斑掩盖。


    他还没彻底摧毁符咒,可沈摧玉已经同步受到影响。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沈摧玉表情一僵,面上露出了无措与迷茫。


    他的脑海中突兀出现了几个画面,画面之中的白衣人面容模糊,手上动作狠厉。


    沈摧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剁下丢给沙蚁,手背被融化成血水,等到露出白骨后又再度重新愈合。


    画面一转,他肩胛处的肉被一双白净的手提刀剜下。


    这双手的主人专挑不致命的地方刺,哪怕看着他的鲜血染红沙丘,下手也毫不留情。


    他像是被猛兽抓住的孱弱羔羊,只能涕泪横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剥落。


    如此场景,不胜枚举。


    沈摧玉面上浮现出恐惧,他用力眨了眨眼,驱赶脑海中多余的邪念。


    可随着符咒上的灵气泄露,令他惊恐的记忆竹筒倒豆子般越来越多。


    沈摧玉头疼欲裂,却依旧不肯死心,锲而不舍看向兰山远。


    不知为何,刚才慈眉善目的兰山远,眼下突然让他觉得有几分阴寒可怖。


    他还没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恐惧,在众目睽睽下,兰山远缓慢起身。


    兰山远语调淡淡,听不出喜怒:“沈摧玉,你当真想好了?”


    “是!”沈摧玉来了精神,铿锵有力道。


    “这是我十年来的夙愿,求宗主成全。”


    刺啦。


    问泽遗本就没多少玩弄人心的癖好,已经被沈摧玉磨得心烦。


    看沈摧玉依旧不知天高地厚,他垂眸将手中的符咒彻底撕裂。


    搓了搓手指,碎符从问泽遗掌中落下。


    碎裂的符咒甫一落地,瞬间化作灵气消失不见。


    有兰山远强盛的灵力做掩护,无一人发现问泽遗手上的小动作。


    沈摧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随后又从白色转成青色。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记忆涌向他。


    鲜血和碎肉之中,折磨他的人面容逐渐清晰。


    他本能地想闭上眼,却怎么都无法阻止那恶鬼的面容进入他的脑中。


    阴阳瞳,眉心钿,柳叶眉。


    兰山远一改往日唇角带笑的温雅模样,面无表情,手起刀落娴熟地挑断他的手筋。


    他一身白衣,只是衣摆处染了脏污血迹。


    可沈摧玉却已经成了血人,身上爬满了长着尖喙的沙虫。


    而他自己,也如同条挣扎蠕动的肉虫,滑稽又可笑。


    “为什么?”


    他曾声嘶力竭地质问过兰山远几次,兰山远却没拿正眼看他,更不会大发慈悲地回答。


    比起身体上的折磨,兰山远的态度更让他恐惧。


    一开始只是漠然,到后面带了厌恶和仇恨。


    沈摧玉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只知道兰山远折磨人的手段越来越多。


    他跪着求过兰山远,痛哭流涕地让兰山远放过他。


    可兰山远没把他当人看,纯粹是想虐待他。要是他吵得兰山远烦了,还得受到更残忍的对待。


    偏偏就是这样,因为多年执念作祟,沈摧玉依旧难对兰山远死心。


    现在,他的心寸寸寒凉、碎裂。


    失忆的沈摧玉本以为兰山远是除了天道之外,他遇到的另个来救赎他、给予他指引的救世主。


    可这么久以来,救世主和魔鬼居然是居然同一人!


    失了痛苦记忆的他对兰山远势在必得。但在兰山远眼中,他从头到尾只是个能被随意玩弄的猎物。


    沈摧玉头晕目眩,颤抖地摇着头,眼中因为极度恐惧显得空洞。


    不!!!


    他死死咬住舌头,这才没尖叫哭嚎出声。


    “他怎么哭了?”


    洛芷参面上困惑。


    这才眨眼功夫,方才沈摧玉不是还高高兴兴?


    谷雁锦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满面愁容。


    收这么个疯疯傻傻、还缠着大师兄的玩意进来,宗门真是倒霉了。


    言卿盯着沈摧玉,随时准备将他带下台去。


    兰山远不语,其他人也不好发表意见,只等沈摧玉接着往下说。


    沈摧玉还存了些理智,舌尖传来的腥甜味让他找回些理智。


    他现在骑虎难下。


    绝对不能拜在兰山远名下,也无法当场逃离。


    可要是真安分当了外门弟子无人倚仗,他迟早会被兰山远给折磨死。


    沈摧玉心中警铃大作。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极度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牙齿打颤,极力寻找着救命稻草。


    他必须要有个靠山。


    沈摧玉看向问泽遗的方向。


    除去兰山远,持明宗实权最大的就是副宗主问泽遗,要是让他的徒弟,他有办法庇护住自己。


    意识到沈摧玉想祸水东引,问泽遗抱着臂冷冷瞥了他眼,沈摧玉骤然清醒。


    不行,绝对不行!


    问泽遗和兰山远相好,落到他手里和落在兰山远手中没分别,甚至下场会更惨。


    他又看向莫且行,莫且行不理他,和身旁的术修扯起闲话。


    察觉到沈摧玉目光热切,其他剑修和术修长老不明所以,但也纷纷别过眼不去看沈摧玉,唯恐自己沾上苍蝇。


    只有一人依旧盯着沈摧玉,神色复杂。


    沈摧玉的视线游弋,终于落到了尘堰身上。


    “你怕是还没想好。”


    给沈摧玉的时间已经太久,久到不合时宜。


    兰山远轻叹一声,语调无奈。


    不顾沈摧玉下一步动作,他拂袖坐下。


    兰山远这般态度,引得其他修士对沈摧玉更加不满。


    沈摧玉言行举止怪异,连脾气最好的兰山远都能惹生气,当真混账!


    言卿颇为无语。


    他得了兰山远的态度,连忙指挥两个术修上前,想要将沈摧玉拉下去。


    问泽遗将作案用的灵石塞给兰山远,趁着没人看过来,往嘴里放了颗蜜饯。


    还早。


    好戏还没结束,另个主角还没登场,沈摧玉若是轻易离开,那就太可惜了。


    兰山远的态度进一步刺激了沈摧玉,他轻飘飘落在沈摧玉身上的眼神,对沈摧玉来说,比千斤顶的威压都重。


    这一路上,沈摧玉一直都有天道做倚仗,现在要是找不到倚仗,往后余生就算是完了。


    他挣扎两下,修士们也不敢真下重手,只能让他再次跪在地上。


    只是这回沈摧玉不是跪向兰山远,而是跪向角落里的尘堰。


    “方才见到尘长老,我才想起救我之人是尘长老,是我认错了人。”


    人在极度紧张之下没法巧舌如簧,他的理由蹩脚到可笑。


    兰山远和尘堰长得天差地别,不是又瞎又聋,几乎不可能认错。


    已经有修士的面色不虞。


    沈摧玉的表演又臭又长,早没了看下去的意义。


    尘堰脸色青青白白,他欲言又止,终究是道:“抱歉,我暂且不收徒。”


    他的确在几年前见过沈摧玉,初见他就觉得沈摧玉莫名亲切。


    甚至有一瞬间,他认为帮扶沈摧玉是自己毕生的使命。


    听过沈摧玉的志向是拜入持明宗寻兰山远,他鬼使神差地,给过沈摧玉能联系上兰山远的符咒。


    现在想来自己的做法荒谬,可尘堰直到现在,仍然不觉得后悔。


    哪怕不被任何人看好,他依旧觉得沈摧玉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会比兰山远还耀眼。


    但就算他有意拉拢沈摧玉,时机也不该是现在。


    现在和沈摧玉扯上关系,他们两人都会沦为笑柄。


    “所以尘长老当真是帮过他。”


    问泽遗看热闹不嫌事大,诧异开口。


    尘堰背后开始渗出冷汗,却因刚才不否认已算默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曾经和沈小友的确有一面之缘。”


    他咬牙道。


    问泽遗眼中划过笑意:“闹了半天,误会一场。”


    “沈小友是认错人才会想拜在大师兄门下,他心仪的师尊人分明是尘长老。”


    他的话明里是给沈摧玉递台阶,暗中却是要把沈摧玉和尘堰绑到一起。


    尘堰冷汗涔涔:“师弟说笑了,我这几年身体抱恙,只能辜负沈小友美意。”


    “四师弟。”


    兰山远轻声开口,问泽遗立马噤声,默契地把舞台留给兰山远。


    “时辰不早,想必诸位也都累了。”兰山远环视四周,说话不怒自威。


    “沈摧玉的去向,需我与诸位长老商议后再行定夺。”


    他嘴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抱歉,让诸位瞧了持明宗的笑话。”


    沈摧玉自己足够丢人,兰山远说话间,两个人高马大的剑修上来替了术修,客客气气地将沈摧玉拖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濒临失控的场面瞬间被拉回,见了沈摧玉的疯样,持明宗修士的脸上都不好看。


    “你和大师兄关系好,去劝劝他破例把沈摧玉逐下山吧。”


    兰山远被言卿急急喊走,谷雁锦支走洛芷参,黑着脸和问泽遗道:“大不了让外面骂几年,沈摧玉要是不走,宗内往后都得鸡飞狗跳。”


    “我管不来。”问泽遗笑道,“大师兄最重规矩,否则今个就不可能让他上来。”


    “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现在就不方便说了?”谷雁锦冷笑。


    “你要是盼着宗内安宁,多少也去劝劝大师兄。”


    她的眼睛越来也差,精力也没有之前好。言尽于此,谷雁锦领着青藿转身离开。


    目送她远去,问泽遗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谷雁锦眼盲的时间提前了太多,她现在的视力,已经比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差。


    依照现在的速度,谷雁锦过不了几月,就会完全变成盲人。


    “小泽。”


    兰山远只走了一刻钟,便去而复返。


    “搞定了?”


    看见兰山远,问泽遗心情好了些。


    “已把他交给尘堰。”


    “师兄怎么让尘堰答应的?”


    看刚才兰山远不肯带他过去,他就隐约猜到兰山远是要用些小手段,不想让他看到。


    “我只是同尘堰权衡利弊。”


    兰山远看着他,面上微笑未改:“是他求着要收下沈摧玉,与我无干。”


    “原来如此。”问泽遗了然。


    尘堰落在兰山远手上的把柄太多,早就被兰山远彻底架空。光他私自让沈摧玉联系上兰山远,都足够他喝一壶。


    问泽遗话锋一转:“师兄,我们回去吧。”


    “我饿了。”


    忙了几个时辰,悬着的心也算能暂且放下。


    让兰山远收徒的祂给的任务,可就算规则真的要责谁扰乱兰山远收下沈摧玉,被责罚的也绝不是兰山远。


    因为兰山远压根没拒绝沈摧玉,是沈摧玉自己吓胆不乐意。而后更是尘堰主动收下沈摧玉,也是沈摧玉主动选择尘堰。


    两个麻烦放在一起未必能掀起风浪,反倒还方便监视。


    接下来,就是看他们狗咬狗了。


    比起沈摧玉和尘堰,他更担心兰山远还在意那个姓金的修士。


    “好,小泽想吃什么?”


    所幸兰山远面色如常,像是早已不计较。


    四下无人,他自然地牵过问泽遗的手


    是他小人之心了。


    兰山远不提,问泽遗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气他。


    安安稳稳吃过饭,又处理了会宗务,天色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的草药恰好开着花,一片生机勃勃。


    问泽遗拎着水桶给草药浇过水,回来已经累得动也不想动。


    兰山远接过桶随意放在地上,抬手要解他的腰带。


    问泽遗微微睁大了眼。


    兰山远现在的眼神很让他熟悉,和白日在演武场时吃醋的一模一样。


    “记性真好。”问泽遗揽住兰山远的肩,开玩笑道,“我还当师兄不计较了。”


    “我知道你不认得他,他不过是千万仰慕你的人中之一。”兰山远温声道。


    看到有人仰视问泽遗,他仍控制不住掩埋的暴戾和占有欲。


    他已经得到问泽遗的偏爱,再做出格的事一定会被讨厌。


    “再给我些时间,我不会再在意他人。”


    他克制着自己,极力让语调显得平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说什么傻话。”问泽遗失笑。


    “你是我道侣,想什么说什么就是,其他人哪能比过你?”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兰山远爱吃醋,原本兰山远没表示,他倒觉得不自在。


    兰山远的杏眼亮了亮,把他抱得紧了些,依旧没停下解他衣服的动作。


    问泽遗面上笑容一僵。


    听到他的宽慰,兰山远是轻松了许多。


    可他身上温温柔柔的气场也瞬间变了,隐约透着危险。


    兰山远眸色沉沉看着他,眼中的欲望浓得要凝聚实体。


    “想要。”


    第115章 威胁


    因为折腾得太晚, 等两人安生躺下,已经过了问泽遗原本睡觉的时候。


    原先还犯困,过了睡觉的点反倒清醒。


    问泽遗身上挂着个人,只能百无聊赖地翻着识海之中碎成废墟的原作。


    受到今天拜师一事干扰, 尘堰的名字灰了大半, 沈摧玉的名字也暗得可怜, 他和兰山远倒是没受半点影响。


    “睡觉。”


    问泽遗不闭眼,浅眠的兰山远向来是不会睡着的。


    他环着问泽遗的胸,声音压得很低。


    “方才是你自己要再来一次,现在倒怪我睡不着。”问泽遗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


    半个时辰前, 兰山远可不是这态度。用完他转头就忘,也太无情了些。


    兰山远不语, 只是理直气壮搂得更紧。


    已经变成乱码的书极其催眠,问泽遗多看了两眼, 困意再度袭来。


    怀里的兰山远轻轻拱了拱,他抱着兰山远,安心闭上了眼。


    出乎问泽遗的预料,沈摧玉安分了好一段时间。


    他不是名正言顺拜在尘堰门下, 自然也没原书中风光的拜师仪式。


    因为被拂了面子, 哪怕尘堰偏爱他, 也难免生出对沈摧玉的意见来。


    所以沈摧玉接连几天,都没在人多的地方出现过。


    能待在持明宗的多数都是天才, 沈摧玉前些天起眼, 不过是因为言行举止过于奇葩,很快就无人在意。


    他的修仙路潦草到无人见证, 也鲜少有人关心。


    比起沈摧玉,更让问泽遗觉得异样的, 是兰山远的态度。


    连着几日兰山远都是早出晚归,他问做什么,兰山远都是一个答案。


    “去见人。”


    有回他好奇问能不能带他去,也被兰山远给拒绝了。


    拒绝也就罢了,可当他让兰山远的元神给他看兰山远在做什么,小光团一闪一闪,也装死不听他的话。


    这太稀罕了。


    兰山远每日回来后依旧黏人的紧,甚至比以往更甚。


    问泽遗从不担心兰山远在外面有人,更担心兰山远在瞒着他闷声做大事。


    “你到底去做什么?”


    问泽遗故意起了个大早,截住要出门的兰山远。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胸口还有昨晚没消下去的红痕,印在苍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公事,去见人。”


    兰山远的回答依旧如此。


    “见谁?”


    问泽遗蹙眉。


    “”


    兰山远沉默。


    “你答应过我不和我瞒事。”问泽遗挑眉,故作生气。


    “这才过去多久。”


    “魔域有情况,是和讼夜谈公事。”


    兰山远还是松了口:“我不想让你见他。”


    难怪。


    讼夜曾经露骨表达过对他的欣赏,他当时都觉得过头,兰山远介意也是难免。


    问泽遗了然,却仍有疑惑。


    什么大事还值得讼夜亲自来,一待就是好几日?


    而兰山远居然还能容下他待在持明宗,也是奇事一桩。


    兰山远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问泽遗见不得他这幅委屈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兰宗主的醋劲这般大?”


    他调笑道,拍了拍兰山远的肩:“快去吧。”


    “小泽,别去见他。”


    兰山远微微仰头亲上问泽遗,声音难掩紧张。


    “行,我去浇花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泽遗愉快地拎着桶和兰山远道别。


    他浇过花又去喂鸟,随后又趴在岸边画了幅秋景,惬意得不得了。


    过去几个时辰,问泽遗这才慢悠悠戴上能散发灵力的玉镯,提着药匣往药寮去。


    兰山远这些天细看有些焦躁,他去外面溜弯透气,顺道带点祛肝火的药茶回来。


    他刚进药寮,就看到青藿坐在谷雁锦原本的位置上愁眉不展。


    药修们依旧有条不紊,可因为没了严厉的谷长老看管,精神气瞧着比之前涣散。


    见谷雁锦不在,问泽遗心里咯噔一下:“你师尊呢?”


    “小师叔好。”


    青藿站起身,勉强露出笑:“师尊眼睛不舒服,最近暂且休息。”


    “很严重吗?”


    问泽遗让其他药修暂且离开,这才轻声问青藿。


    青藿犹豫了下,微微点头:“有些麻烦。”


    “不过师叔不必担心,师尊没有性命之忧,药寮也还一切如常。”


    问泽遗严肃道:“还是小心些好,我去找几个女剑修护着她。”


    “师尊喜静,怕是很难接受小师叔的好意。”青藿脸色松快了些。


    “不过师叔关心师尊,她定是高兴的,我替师尊谢谢师叔。”


    问泽遗不好勉强,只道:“有需要随时找我或者大师兄。”


    “嗯!”青藿打起精神,“师叔需要什么药,我这就给师叔取。”


    两刻钟后,问泽遗提着药匣推门而出。


    没人统筹,药寮的办事速度比之前要慢些,恐怕得让兰山远加派人手了。


    他想着,在路过片竹林时被道黑色的身影撞了下,险些踉跄。


    黑鹰迅速飞离,留下张符纸晃晃悠悠落在他手里。


    没等他看清符咒的作用,符纸碰到有灵力的玉镯,上面墨色的字迹开始忽明忽暗。


    “问泽遗,找你真是麻烦。”


    四下无人,凭空传出讼夜的声音。


    问泽遗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元神,原本安静的光团突然变得焦躁不安。


    它想要上前毁坏符纸,被问泽遗拦了下来。


    他想听听,讼夜到底有什么急事。


    “长话短说。”讼夜的语调很急,“魔域入口处的裂隙最近张合严重,情况不乐观,已经引起过五次小规模地震。”


    “进入裂隙需要极高修为,兴许你入魔后才合适。”


    “我记得你很惦记这裂隙,要是有空来魔域”


    刺啦————


    符文灼烧的声音响起,一直都乖巧听话的元神暴动,将符咒烧得滋滋作响。


    讼夜的话说到一半,已经没了声音。


    问泽遗抬起头,兰山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正目光沉沉看着他。


    “师兄,这才是你瞒着我的理由。”


    问泽遗拍掉沾在手上的符灰,心中五味杂陈。


    讼夜一定想过找他,但是被兰山远拦下了。


    吃醋只是个借口,兰山远拒绝对他透露和讼夜会面的消息,更多是因为兰山远怕他真听了讼夜的话去魔域。


    最近兰山远心神不宁,应当也是为此事。


    兰山远不语,拉着他闷声往回走。


    “兰山远!”


    好不容易挨到进门,问泽遗忍不住道:“你冷静些,我又没答应他。”


    “对不起。”


    兰山远如梦初醒般放开他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身体僵硬。


    还是被他知道了。


    一瞬间,兰山远的脑海中全是问泽遗在魔域昏迷不醒的画面,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


    他无法再承受失去问泽遗的风险,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兰山远不自觉地回想着问泽遗虚弱的面庞,理智寸寸瓦解。


    意识到他情绪不对,问泽遗放缓语气:“我没想去,你别担心。”


    魔域已经因为祂受到了影响,从讼夜的角度看,喊他立刻去魔族是最好的选择。


    他现在过去固然能抢占先机,运气好还能一举抹杀祂,可也过于冒险。


    两族目前不互通,这表示兰山远为首的非魔修进不去魔域,他进去后极有可能和人族断联。


    他相信讼夜会尽力保他,但原书上的名字还没彻底消失,祂还没到最弱的时候,光靠魔族和他未必能打得过。


    他想去,但不会去。


    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沉下心,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去?”兰山远小心看着他。


    问泽遗笃定道:“不去。”


    “退一万步说,你不给我开关窍,我根本去不了。”


    兰山远闻言,这才平静了些。


    问泽遗深吸一口气,开始和他讲道理:“我不去是回事,可我知不知道是另回事。”


    分明他们之间最大的麻烦都说开了,可兰山远还是爱瞒事。


    要不是讼夜来找他,他怕是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现在是兰山远隐瞒他,为阻止他去魔域,过些天会不会变成兰山远背着他孤身去魔域和祂硬碰硬?


    兰山远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问泽遗越想越后怕。


    “抱歉。”兰山远沉默半晌,轻声道。


    他平时人前温和人后冷漠惯了,很少露出脆弱模样,这幅样子很惹人心疼。


    心疼归心疼,可这事绝不能翻篇。


    否则下回兰山远知错还敢。


    问泽遗狠下心:“就算师兄是我的道侣,也不能剥夺我知情的权利。”


    “我至少得知道,讼夜到底还说过什么。”


    兰山远抓着他的衣服,手指掐得惨白。


    他垂眸避而不答,像是怕问泽遗听完回心转意。


    兰山远这副模样给问泽遗气乐了。


    也不知该说他倔,还是夸他坚持。


    兰山远认知和常人不太一样,规则观念淡漠。


    和他讲道理,倒不如换个方法。


    “我真要生气了。”问泽遗心生一计,半真半假地黑下脸,“你要是再瞒着我,我”


    他没怎么威胁过人,卡了下壳,这才苍白道。


    “往后和你分房睡,不理你了。”


    问泽遗说完就后悔了。


    他怕刺激情绪不稳的兰山远,所以不敢说重话。


    可这话也太没杀伤力了些。


    且不说兰山远根本不用睡觉,每天睡觉只是想和他一起,就说“不理你”这种威胁,小学生都不会放在眼里。


    可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兰山远像是被雷劈中,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面上也短暂露出受伤的表情。


    一刻钟后。


    讼夜麻木地盯着石桌对面的问泽遗和兰山远。


    在持明宗里耍把戏本就难,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递出去的符咒被毁,讼夜就没好心情。


    他都放弃找问泽遗了,结果又莫名其妙被带了过来。


    气氛很微妙。


    兰山远表情已经很克制,只是手指几乎要嵌进问泽遗的肩肉里。


    问泽遗:


    原来让兰山远乖乖就范,真的只需要句“不理你”。


    第116章 枕头


    “咳咳。”


    讼夜被诡异的气氛压得不自在, 尴尬地拿起杯子喝水。


    刚喝一口,他就苦得皱了皱眉。


    “说吧。”问泽遗正色,“你亲自来持明宗,要说的事理当不止方才那只言片语。”


    “你让我查的裂隙很奇怪。”


    讼夜扫了眼兰山远的方向, 兰山远的表情漠然, 看不出喜怒。


    讼夜收回视线:“那裂隙下边的玩意涌动的气息不似魔气, 也不似灵气,又像被封住的大能,也和凶兽有五六分近似。”


    “它很危险,甚至可以说如果破土, 随时会威胁魔域。”


    原本他们还抓不到裂隙的踪迹,可随着时间推移,


    “连你也进不去?”


    “或许拼尽全力能进去,可我进去也是九死一生。”


    讼夜烦躁地揉了揉乱发, 扒开袖子,给问泽遗展示手臂处灼烧出的伤痕:“只是将手伸进裂隙,伤口就十日都无法愈合。”


    伤痕触目惊心,竟然还隐隐冒着黑气。


    “你自己都没法进去, 还想让我去?”


    问泽遗面上笑容收敛。


    他敢肯定讼夜三番五次和兰山远提过让他去魔域, 否则兰山远不可能这般谨小慎微。


    “并非让你直接下去, 只是希望你能来魔域探查,若是可行再想办法进入。”


    “既然你和裂隙里那玩意有私人恩怨, 你我又恰好都想早点了结麻烦,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讼夜放低了姿态:“裂隙对魔域影响不小,你若是愿意帮忙, 只要不威胁魔族,有任何要求都尽管提。”


    他知道让问泽遗入魔去管魔族裂隙, 对问泽遗自身很危险。


    问泽遗怎么也算是他的朋友,就算再心系魔域安危,讼夜也不想让他出事。就算问泽遗入魔,他也会想办法极力保证问泽遗的安全。


    问泽遗双手交叠,在兰山远面前,郑重拒绝了讼夜:“抱歉,我去不了。”


    他身旁,兰山远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问泽遗话锋一转:“不过我能给你几个阵法,你试着让魔族术修用阵法镇压住祂。”


    三番五次和祂交手,问泽遗早已将对祂有用的术法总结出来。


    规则的目标不是摧毁魔域,且祂的气运早就不比曾经,只要魔族镇压得当,祂不会把多余精力分给魔族。


    讼夜将信将疑,接过问泽遗递来的纸。


    “那你还打算管裂隙吗?”


    地底下那玩意要是真冒出来,魔族最先讨不着好。要是问泽遗管不来,他就得想些极端的办法合上裂隙。


    “当然。”


    “我迟早会和祂碰上,但不是现在。”


    问泽遗问:“你们还能撑多久?”


    讼夜迟疑:“最多撑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对于寿命冗长的魔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足够让他产生危机感。


    “好,不需要三四个月。”问泽遗微笑。


    “等到冬时魔域入口开后,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掉祂。”


    冬时所有人能进出魔域,遇到突发情况,魔、妖和人族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而兰山远,也不会再受到魔域之门的阻拦。


    他和兰山远作为整本书最大的变数,合力对上祂,成功的概率才会更大。


    谁都不能躲在谁身后,他们都要在彼此身边。


    在入冬之前,他要彻底摧毁残破不堪的原作剧本,粉碎祂作为规则所拥有的气运。


    “行,我信你。”


    讼夜沉默半晌,笑了:“管里面是什么天王老子,魔族也不是吃素的。”


    “要是有任何异状,劳烦魔尊及时告知于我。”


    问泽遗这才想起手边有茶盏,慢悠悠喝了口茶。


    浓淡刚好。


    “告知你?”讼夜揶揄,“你这大忙人被兰宗主藏在屋里,想见一面都难。”


    兰山远的视线短暂从问泽遗身上挪开,却也只是扫了眼讼夜。


    “怎是师兄藏着我?是我不乐意见你。”


    问泽遗眼中带了笑,搁下茶盏。


    他私下说说兰山远就得了,外人自不能在他面前说兰山远的不是。


    兰山远将沉默贯彻到底。


    他没理讼夜,动作斯斯文文,给问泽遗倒了杯茶。


    “好,好。”


    讼夜来了气。


    他不想和这俩人待在一起,越待越憋屈。


    讼夜非常后悔。


    他就不该大老远跑来持明宗看两个断袖琴瑟和鸣,倒不如在魔宫和新来的小美人调情。


    小美人虽然没问泽遗好看,却会和他说知心话,在问泽遗这,他只能收获恶言恶语。


    讼夜不怒反笑:“那兰宗主毁我符咒,是不是至少该同我道个歉?”


    他说完之后,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我替师兄和你道个歉。”问泽遗潦草地举了举杯。


    “可魔尊殿下在持明宗的地盘乱飞符咒,还让自己豢养的猎鹰冲撞体弱的副宗主”


    问泽遗轻飘飘道:“你把我师兄吓得不轻,不也该同我师兄道歉?”


    讼夜抬起头,发现兰山远专注看着问泽遗,眼中病态的倾慕几乎要溢出来。


    分明是兰山远把他吓得不轻!


    “好,我道歉。”


    讼夜磨着后槽牙,讪笑:“真是对黑白双煞。”


    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心狠手辣。


    他一拂袖,起身:“这里酸味太重,我就不多留了,二位也不必送了。”


    问泽遗诧异:“谁打算送你?”


    “趁没被其他人发现,魔尊殿下还是早些走,免得被人抓起来打。”


    “你”


    讼夜气得说不出话。


    黑烟掠过挂起狂风,只留下一声轻哼。


    “师兄,宗内的结界该加固了。”


    问泽遗被风刮得眯起眼,抱怨道:“居然能让个魔族出入自由。”


    “好。”兰山远立刻应声,“我这就去加固。”


    “看,是虚惊一场。”


    兰山远明显比前些天放松了许多,问泽遗笑道:“他也没打算逼着我下裂隙,我也没打算赌命过去。”


    “所以下回遇到这种麻烦事,别闷在心里不和我说。”


    “好。”


    兰山远颔首,希冀看向他:“别生气。”


    “不气了。”问泽遗思忖片刻,“但鉴于你之前瞒了我五日,我们分房睡五日。”


    这事可大可小,但必须重视。


    兰山远的关注点还是在他生不生气上,而非自己故意隐瞒,怕是还没记住重点。


    可他也不喜欢冷战,之前口不择言说出的分房倒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既不会太刺激兰山远,也不至于让他记不住。


    “你要回镜泊?”


    兰山远攥紧拳头,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宜察觉的受伤。


    “不至于,我就去你隔壁睡。”问泽遗眼角直抽抽。


    回镜泊,弄得像他负气出走。


    兰山远隔壁原本就是兰山远留给他的屋,只是他们好上之后,他莫名其妙就每晚出现在兰山远的床上。


    他回自己屋里睡,何错之有?


    “不要。”


    兰山远还是不情不愿。


    “那我去镜泊。”问泽遗微微眯起眼。


    “我睡隔壁,你身体不好,就安生睡原处。”


    兰山远退而求其次。


    “我不能霸着师兄的屋,况且走两步路而已,我身体没差到这般地步。”


    问泽遗义正言辞:“你不答应,我也会搬走。”


    总归去镜泊好太多,兰山远只能点了点头。


    他轻声检讨:“我不会再瞒着你。”


    果然长记性了。


    “这才对。”


    问泽遗满意地在他脸颊上亲了口,兰山远身上的焦躁不安这才平息些。


    等到回了屋,问泽遗将自己的被子挪了几米,换到另一间屋内。


    兰山远跟在后面替他抱着枕头和毯子,分明是两间连通的屋,他挪步子还是挪得不情不愿,像是千里送情郞。


    “就五日。”


    他这副样子,弄得问泽遗险些狠不下心。


    兰山远这副模样,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罚得太重。


    兰山远将枕头递给他,从背后揽住问泽遗:“五日后,你就搬回来。”


    他身体温热,气场却森冷;语调是带着可怜的,动作却越收越紧。


    “师兄能刻刻见着我,别是副生离死别的模样。”问泽遗拍了拍他。


    听到他的话,兰山远的手这才松开。


    “我去浇水。”简单拾掇好被子,问泽遗起身就要离开。


    “我同你去。”


    问泽遗停住脚步:“师兄,你还记得你要去加固结界吗?”


    一刻钟后。


    白衣翩翩的修士推开门,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阴郁和不耐。


    “师兄,加油!”


    问泽遗只潦草地扎起头发,跟在他后边重重给了他个拥抱,笑嘻嘻关上门。


    虽然他觉得自己有点缺德,但看兰山远无可奈何模样,倒真是有点意思。


    门关上的一瞬,白衣修士闭了闭眼,又是副斯文俊雅的模样。


    问泽遗想,宗门的结界怕是已经固若金汤,十个讼夜都闯不进来。


    因为兰山远足足出去了三个时辰才回来。


    进屋时,他身上的灵气都没来得及收回。


    当然,怨气也没来得及收回。


    兰山远坐在床头,床上半躺着看书的银发修士只穿了件单衣,领口处还懒懒散散敞开着。


    “师兄。”问泽遗抬眸,先抱了下兰山远,随后一副茫然模样。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你走错屋了。”


    兰山远看了眼不远处空荡荡的床榻,上面连一件问泽遗的衣物都没有。


    怀里还存着余温,他像是从天界跌入凡尘,身上的怨气更甚。


    “我好困。”问泽遗故意托着腮,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先睡了。”


    顾不上兰山远能吃人的目光,他把被子一盖,随手将书反扣道了声晚安。


    “”


    兰山远的手抚在被子上,轻轻摸了两下,又迟疑地松开。


    他熄灭长明灯,走到不远处书桌前,状似不在意地整理宗务。


    问泽遗其实并不想睡,眼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习惯了兰山远在身边,没个暖洋洋的活人靠着,他开始不适应起来。


    思来想去,他站起身走向兰山远的卧房。


    经过兰山远时,他坏心眼地将手在兰山远的肩上懒懒散散搭了下,又快速收回。


    兰山远的眼睛亮起,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却又在看到问泽遗路过他,不过是为去床上拿个喜欢的枕头时迅速熄灭。


    把枕头包上绒毯横在边上,问泽遗依靠着枕头,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这下感觉对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时,耳畔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问泽遗翻了个身,枕头顺势咕噜噜滚到他怀里,还满足地打了个转。


    不对。


    问泽遗思绪迟疑片刻,猛地睁开眼。


    枕头怎么会动?!


    书桌前早已没了兰山远的踪迹,他怀里的枕头也变得安分。


    可刚才的小动作没逃过问泽遗的知觉。


    他坐起身,随意将乱发拢到耳后,潦草抹平头上炸开的毛。


    “师兄。”


    他抱起裹了毯子的枕头,高高举起。


    剥开毯子,露出里面绣花纹样的喜庆枕头。


    问泽遗:


    兰山远真是不挑。


    “”


    枕头一动不动。


    “别装傻。”他轻轻拍了拍枕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毕竟哪户好人家枕头成精,会喜欢往他衣服里钻?


    第117章 喝药


    兰山远本就少言寡语, 他变的枕头更是一言不发。


    问泽遗揉了揉眉心,光着脚走在地上,他借着两屋连通的门,小跑走到兰山远床前。


    到底是没忍心丢枕头, 他轻手轻脚将枕头放在床头, 又裹上被子拍了两下。


    “晚安, 师兄。”


    “地上凉。”


    看不下去他光着脚乱走,枕头终于破了功,语调平静又理所应当:“穿鞋。”


    就好像他不是个绣花枕头,还是平日里的白衣修士。


    一个枕头发出兰山远的声音实在过于离奇, 尤其这枕头上还有问泽遗闲着没事绣的小点缀。


    问泽遗强忍着笑,低低“嗯”声。


    长明灯重新熄灭, 确认过另个枕头不是兰山远的内鬼,问泽遗才拉上被子, 重新满意地闭上了眼。


    兰山远的方向静悄悄,像是偃旗息鼓,停止了作妖。


    一刻钟后。


    “兰、山、远!!!”


    问泽遗没好气的抓起身上的被子:“你给我回去!”


    高阶术修的附身术法让人防不胜防,而兰山远精湛的演技更是让人难以察觉。


    这被子倒是收敛许多, 没和枕头一样往他怀里钻。


    可问泽遗非常笃定, 没有任何一床普通的被子会帮他把露出来的脚盖上, 还替他捂脚踝。


    兰山远真是操碎了心。


    万般无奈,问泽遗只得故意道:“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出现在我的床上, 我们就再多分开睡几日。”


    他话音刚落, 被子软塌塌落在他身上,成了普通的被子。


    “晚安。”问泽遗冲着不远处隐约浮现的身影道。


    这回是真的晚安了。


    被兰山远找了两趟, 他反倒睡得更好些。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他床边坐着, 似乎坐了很久。


    可他记不真切。


    一大清早,谷雁锦带上青藿来拜访两人。


    问泽遗提着桶正要浇花,见到被青藿搀扶着的谷雁锦,微微怔了片刻。


    谷雁锦又变憔悴了,不过看着心情不错,并没因为突如其来又难以医治的眼疾一蹶不振。


    “宗主,四师弟。”


    谷雁锦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兴许是视线模糊不清的缘故,兰山远依旧是笑着,可谷雁锦却觉得他笑得心不在焉,身上还缠着挥之不去的幽怨。


    “师妹前来,是有何要事?”


    兰山远的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端倪。


    “我有一事,想请四师弟帮忙。”


    谷雁锦回神:“我这些天去不了药寮,青藿到底是岁数小,我怕她镇不住场面。”


    青藿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师尊。


    她极力打起精神,仍难掩面色憔悴,是这几日在药寮盯丹炉熬的。


    “可现在赋闲又能镇场子的长老,只剩下师弟和二师兄了。”


    谷雁锦沉声:“二师兄这些天总想往药寮塞人,怕是又在钻哪处牛角尖,我不放心拜托他。”


    “不必麻烦二师兄,我去就行。”


    兰还没开口,问泽遗思忖片刻,果断放下桶抢先应道:“只是我旧疾未愈,一日最多只能去半日。”


    “足够了。”谷雁锦松了口气,“多谢师弟。”


    同为剑修,问泽遗的威慑力比尘堰大得多,而且他比尘堰心思正,更让她放心。


    兰山远欲言又止,终究是看问泽遗递过来的眼色,不情不愿颔首同意。


    问泽遗话锋一转:“师姐方才说尘长老要塞人进药寮,这是为何?”


    “药寮缺记账的人手,我原本想让言卿调几个算术好的修士,结果二师兄恰巧听见后,非要塞自己的弟子来。”


    谷雁锦没好气道:“可他的弟子都没怎么去过药寮,药寮里头不说灵药,毒药就有数百种,哪能让没经验的修士过来。”


    “师姐可知道他要派谁?”


    谷雁锦凝眉:“不知,我直接拒了。”


    “你想做什么?”她骤然警惕。


    “还是师姐提醒了我。”


    问泽遗微勾起唇:“我想借师姐的药寮,铲除宗内的祸根。”


    沈摧玉的名字并没彻底黯淡消散。他现在不怕沈摧玉作妖,就怕沈摧玉太安分生生拖到冬天,处理起来反倒更麻烦。


    原作中,沈摧玉获得的各种灵药和春//药,都是来源于药寮。


    恰好沈摧玉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大,急需一些盼头。


    而药寮,就是极好的导火索


    “你要赶走沈摧玉?”


    目睹了沈摧玉拜师的过程,谷雁锦对沈摧玉自然没好感。


    尤其他之前对兰山远的心思太歪,歪到惹她厌恶。


    可事关药寮,且问泽遗的计划说得含糊,她不知全貌。


    谷雁锦无法放心让沈摧玉入内:“你既然知道他有不轨之心,还放他入药寮,生出枝节该如何是好。”


    “药寮是宗内最要紧的地方之一,不该他碰的药,我不会让他碰。”


    问泽遗拿出张符,递给谷雁锦。


    “幻术。”


    谷雁锦拿着符,瞬间了然。


    这符咒品阶很高,足以让沈摧玉陷入和药寮一模一样的幻境之中,扰乱他的思绪。


    处在假象里,沈摧玉自然碰不了珍贵的药材,更不可能有接触高阶丹药的机会。


    “可对付他个筑基修士,当真至于如此?”


    谷雁锦诧异。


    这符咒是兰山远的手笔,用来镇压上古凶兽都绰绰有余。


    “至于,他绝非看起来这般简单。”问泽遗正色道,“请师姐信我。”


    “好,既然大师兄也没有异议,我信你一次。”


    谷雁锦揉了揉额角:“实不相瞒,我每每见到沈摧玉,也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慌感。”


    这也是她迫切希望沈摧玉远离持明宗的原因。


    她面上露出困惑:“像是我曾和他发生过冲突,可我却忘了。”


    问泽遗顿了顿,笑道:“师姐记性一向很好,怎会忘了?”


    “兴许只是做噩梦时见过类似的人。”


    随着规则崩塌,谷雁锦似乎和原主一样,也开始察觉到了异常。


    不清楚谷雁锦知道真相会不会付出代价,问泽遗选择继续隐瞒。


    “师尊。”青藿担忧地替谷雁锦掐着穴位,满脸歉意看向两人。


    “师尊最近头时不时会疼,请师叔师伯见谅。”


    “没事,快带她回去休息。”问泽遗严肃道,“这些天务必让你师尊远离不安分的人。”


    青藿重重点头:“是!”


    送走心事重重的谷雁锦和青藿,院内恢复宁静。


    问泽遗重新拿起水桶。


    “师兄。”他垂眸道,“左右无事,陪我浇会水。”


    兰山远自然不会拒绝,利落提起另个水桶。


    药田只有一小片,此刻正星星点点开着花,其实不需要第二人帮衬。


    问泽遗蹲在地上,用葫芦瓢潦草地舀水,打发着时间。


    药田喜湿,多浇点水也没事。


    “我下午就去药寮。”


    他既要整沈摧玉,也要履行承诺,帮谷雁锦管好药寮。


    “几时回?”


    “说不准,药寮忙起来没数。”问泽遗思忖片刻,“反正我天擦黑前肯定回来。”


    “尽早。”


    兰山远的手克制搭在他背上,语调中还有藏得极好的忿闷。


    一瓢水落下,遁入湿润的泥地。


    “小泽。”


    浇了小半边,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知错。”


    兰山远的声音很轻:“别和我分屋。”


    身前的土地已经被浸湿,问泽遗扔下葫芦瓢,慢悠悠起身。


    睡了一夜,仅剩的那点气早都烟消云散,他起了逗兰山远玩的心思。


    兰山远在浇水时身子都挺得板直,他和他四目相对。


    在问泽遗故意为之下,两人的脸凑得很近。


    吧嗒。


    兰山远手中的木瓢精准落在水桶里,砸出不大不小的水花。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寸,吻却迟迟没落下。


    “还有四日,坚持下。”


    问泽遗和他微微拉开距离,笑吟吟道:“一日就作罢,显得我没原则。”


    但愿兰山远能用五日时间长个记性,别再有所隐瞒。


    他没敢真的看兰山远,怕见着兰山远忿闷的样子心软。


    “”


    兰山远默默颔首。


    他本就不擅长服软,见反抗无果,生硬转开话题:“今日午后,我会让尘堰和沈摧玉出现在药寮。”


    “好,辛苦师兄。”


    问泽遗捡起落在水桶里的葫芦瓢,手上沾得湿淋淋。


    尘堰现在不光是沈摧玉的助攻,也算半个兰山远的傀儡。


    他的一举一动,可以受到兰山远无形之中的操控。


    曾经问泽遗担心兰山远整日闭门不出耽误正事,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杞人忧天。


    兰山远没什么真正交心的心腹,却能恰到好处的笼络人心。


    整个持明宗都在兰山远的掌控下,他像是网住参天巨木的藤蔓,对树皮上的每处裂隙都了若指掌。


    认识他之前的兰山远本就是个工作狂,将宗主该完成的任务做得天衣无缝。


    他在他面前浇花养草修身养性,也只是愿意陪着他而已。


    “但你不能和他们独处,我酉时会去接你。”


    兰山远的语调微变,带了不容人质疑的强势。


    “酉时太早了。”问泽遗反驳。


    “而且沈摧玉见着我最多是存着坏心思,见了师兄可能要存歪心思,师兄还是别去为好。”


    有前面千百世的铺垫在,沈摧玉对兰山远的恨永远不可能绝对,一定会参杂着习惯性的、扭曲病态的爱。


    “他动不了我,不必担心。”


    兰山远将空木桶放在一边。


    “我不担心师兄,只是想想他起的腌臜心思,我就犯恶心。”


    问泽遗面上嫌恶转瞬即逝。


    原作没少描写沈摧玉在得不到兰山远的日日夜夜 ,对着白日时见到兰山远的那点记忆自亵。


    而这段描写的时间点,就集中在沈摧玉十七岁时。


    兰山远面色未改,轻飘飘道:“他吃的丹药相克生毒,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相克丹药,有心无力。


    兰山远很少讲废话,问泽遗琢磨这几个字,越琢磨越古怪。


    这不是单纯的安慰话,是说沈摧玉真的有心无力。


    他委婉地试探:“师兄,沈摧玉莫非已不能人道?”


    沈摧玉还没满十八,要是这岁数都不行,往后怕是彻底不行,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拉不回来。


    他想过沈摧玉会不行,但没想到这么快。


    兰山远抬眸看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活该。”


    问泽遗难得词穷,憋出来两个字。


    除了活该,他很难给其他评价。


    药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兰山远似是想到什么。


    “小泽,该喝药了。”


    他牵起问泽遗的手,温温柔柔道。


    见他呆在原地,兰山远面上露出困惑:“怎么了?”


    问泽遗后背一凉。


    虽然知道是恰好熬好了药,可前边刚说到沈摧玉被药成废人,现在就催他喝药


    实在有些吓人。


    第118章 三日


    同兰山远在门口分别, 问泽遗踩着点进入药寮。


    不知兰山远用了什么手段,他果真在角落里瞧见正窃窃私语的尘堰和沈摧玉。


    师徒两人都是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见到问泽遗迈过门槛,齐齐默契地闭上了嘴, 分开些距离。


    “副宗主!”


    原本喧闹着的修士们安静下来, 纷纷和问泽遗行礼。


    沈摧玉仗着待的地方偏, 侧着头不正眼看问泽遗,表情晦暗阴鸷。


    问泽遗笑着回了修士们,随后,他不经意间抬起头。


    “尘长老!”


    像是读不懂尘堰难看的表情, 问泽遗面露惊喜,大声地打着招呼。


    一时间,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尘堰身上。


    “四师弟。”


    尘堰从阴暗的角落里出来,僵硬牵动面部肌肉, 露出个比哭好看些的笑:“你怎么突然来药寮了?”


    问泽遗轻描淡写:“谷师姐有要务抽不开身,我替她来管药寮的琐事。”


    听到问泽遗是来管事的,原本因为谷雁锦不在而心生倦怠的修士们陡然精神。


    懂眼力见的药修忙不迭散开干正事,顺道拉走旁边还在状况外的同门师弟。


    他压低声, 挤眉弄眼示意师弟:“别偷懒, 小心让副宗主责罚!”


    现在的尘堰管不来事, 可问泽遗手里有实权,又和兰宗主关系极好。


    若是等会因为懈怠被副宗主问责, 实在是划不来。


    “我想起来了, 我还有丹药没炼成,过会该炸炉了!”


    师弟恍然大悟, 跟在师兄后头进了丹房。


    “尘长老来药寮又是为何?”


    问泽遗抬眸,饶有兴趣盯着面色铁青的尘堰:“总不能也是为了管事。”


    “不是。”


    尘堰如今佝偻着背, 比问泽遗矮了半个头。


    他身上不住冒着冷汗,声音不自觉低下:“是宗主让我来办件事,眼下已经办好了。”


    他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沈摧玉:“恰好我这徒弟想来见世面,也想给药寮帮忙,我就把他也带上了。”


    “想必是要紧事,还得你亲自来办。”


    问泽遗轻笑。


    他看向沈摧玉,银蓝色的眼中闪过探究欲:“所以这位师侄是想留在药寮?”


    沈摧玉咬牙不语,强忍着怒气。


    碍于问泽遗的身份,他只能恭恭敬敬弯下腰:“是,我虽手脚粗笨,却也能干些杂活。”


    “行。”问泽遗也没多计较,点了点头。


    “那你就留下,但不能乱跑。”


    “是。”


    问泽遗答应得太爽快,沈摧玉反倒迟疑半晌才应声。


    “不过尘长老旧伤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问泽遗状似关切,“是否需要我差人送尘长老离开?”


    “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尘堰深吸一口气,这才没被气晕过去:“我的大弟子还在药寮外候着,沈摧玉就拜托师弟了。”


    “放心。”问泽遗的笑容加深。


    “我定然会照顾好沈师侄。”


    骑虎难下,尘堰不放心地看了眼沈摧玉,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太过心慌意乱,他还险些被门槛给绊倒。


    问泽遗欣赏过他的狼狈相,这才悠然走到沈摧玉跟前。


    沈摧玉被他吓得往后退半步,问泽遗也恰到好处停住步子,没和他挨得太近。


    “沈师侄。”他淡淡道,“前些天你认错人,求宗主收你为徒。”


    “我对你印象深刻。”


    他每说一个字,沈摧玉的面色就白一分。


    问泽遗的声音渐渐变冷,眼中透着凉薄的玩味:“可事到如今,你还想要宗主做你的师尊吗?”


    “不敢肖想。”沈摧玉的手不住发抖,低着头道,“当时冒犯宗主,是因为我认错人。”


    “如今寻到真正的恩人,我自然不会打搅宗主与您。”


    最后的几个字,像是生生从他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问泽遗意味深长:“如此甚好。”


    “尘长老是个尽职尽责的师尊,如今师侄寻得良师,我该恭喜师侄才对。”


    “只是不该觊觎的人,还请师侄不要靠近。”他的声音很轻,仅有两人能听见。


    “师侄聪慧,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是。”


    在问泽遗看不到的地方,沈摧玉眼中的不甘愈发鲜明。


    尘堰对他的确很好,甚至比对其他徒弟都好,可他放不下的永远只有兰山远。


    像是想起什么,问泽遗随手摸出袋丹药递给沈摧玉,沈摧玉慌忙接住。


    “都是些宗主给的灵丹,可我这实在太多,也没处放。”


    问泽遗勾唇:“送给沈师侄了,祝你修行顺利。”


    与此同时,藏在问泽遗袖中的符咒隐隐作亮,悄然附在沈摧玉背后。


    而沈摧玉正失魂落魄着,全然没发现自己被异常的灵力附身。


    目的达成,问泽遗径直转身离开,没看沈摧玉如菜般的面色。


    因为没有拿稳,一颗丹药滚落在地,隐隐发出亮光,丹香四溢。


    沈摧玉盯着地面,难以置信。


    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他跪在地上,几乎要把丹药盯穿个洞。


    这是颗六品丹药。


    兰山远帮他的这段时日里,几乎没给过这般高阶的灵丹。


    可这不过是他给问泽遗的丹药中,最为普通的一颗,甚至问泽遗不屑于要。


    他曾经以为的偏爱,甚至不敌兰山远对问泽遗的千百分之一。


    问泽遗是在羞辱他!


    意识到这一事实,嫉妒伴随着怒意肆意生长,沈摧玉眼冒金星,险些栽倒在地。


    然而符咒生效很快,沈摧玉已然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幻境之中。


    他呆愣愣站起来,一言不发同木偶般蜷缩在角落。


    “小师叔,他”


    青藿频频朝着沈摧玉看,终于忍不住问问泽遗:“他真没事吗?”


    “不用管他,其他人也不必靠近。”


    确认沈摧玉没了行动能力,问泽遗嘱咐过修士们后,同青藿要了名册。


    想着说好了帮谷雁锦的忙,问泽遗开始利落清点着药寮修士名姓的册子,以免有有心之人趁乱混入药寮。


    他严肃办事时有几分骇人,原本有几个修士想混入药寮找相熟的药修扯闲话,瞧见问泽遗在药寮里头,顿时规矩起来。


    “药寮清静之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问泽遗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厉声道:“若是这些天让我知道有人无病无疾,莫名来药寮寻衅,依照宗规从重发落。”


    满场鸦雀无声。


    “听到没?”问泽遗扫视着堂前的修士。


    “是!!!”


    修士们这才如梦方醒,齐齐地喊。


    修士们多数明事理,敲打一番后自会小心谨慎。


    问泽遗的医术不足以帮忙炼丹配药,他带上几个药修,去检查存放药材和丹药的地方。


    重新核算过后,真让他发现有几味灵药的存货有出入,万幸还没酿成祸。


    “这些天太过忙乱,多亏了副宗主细心。”


    管账的药修生生捏了把汗,对问泽遗感激不尽。


    “记错账并非小事,自觉去领罚。”


    问泽遗眨了眨看花的眼睛:“以后万不可错漏。”


    “是。”


    记账的药修心服口服,缓步退下。


    “眼下是几时?”忙起来总会忘了时间,问泽遗随后问身旁的药修。


    “还有半刻到酉时。”


    药修规规矩矩道。


    “我得先行离开。”


    “药寮内若是有麻烦,劳烦及时告知于我。”问泽遗捏着酸胀的额角,尽量让自己瞧着有精神。


    要是病恹恹模样让兰山远看到,他后面几日怕是来不了药寮。


    回到前堂,沈摧玉已经从幻术之中脱身,只是神情还恍惚。


    在别人眼里他一直呆呆傻傻地坐着,可在沈摧玉的认知之中,他一直在药寮内打探情况,查找丹药放置的位置。


    一路上畅通无阻,居然没人发现。


    酉时刚到,兰山远就出现在药寮门口。


    不知哪阵风把宗主给吹来,修士们诚惶诚恐。


    兰山远温和道:“我只是随意看眼,不必拘礼。”


    药修们闻言低下头,安分地各司其职,一派井然有序。


    “药寮里好着,请师兄放心。”


    问泽遗带着一身药香,走到兰山远跟前:“刚巧我也得回去,我们一起?”


    “好。”


    兰山远颔首:“师弟,请。”


    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带多余暧昧,可落在沈摧玉眼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两人之间的亲昵,令他无比眼红。


    心中的邪念愈演愈烈,沈摧玉心中大胆的计划彻底浮现。


    他想起了那颗丹药。


    他在药寮四处乱转,路过药匣时看到的,据说能牵得化神修士心神荡漾的春//药。


    吃下那颗丹药,就算是兰山远也受不住。


    他可以借此机会,强要了兰山远。


    妒火中烧下,沈摧玉压根没察觉出自己过于顺利的计划背后,不过是问泽遗刻意送给他的一场幻觉。


    临走前,问泽遗不经意地看向他,眼中满是挑衅。


    沈摧玉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就算得不到兰山远,他也不会让问泽遗得到。


    哪怕和兰山远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你给他的,并非我送给你的丹药。”


    路上,兰山远突然道。


    “自然,他配不上用。”


    微凉的风缱绻,问泽遗懒懒散散:“能刺激到沈摧玉就行,反正他也分不清丹药从哪来。”


    兰山远给他的丹药里,本就少有六品往下的丹药。


    且只要是兰山远送的,不管是几品丹药他都好好收着,不会随意赠予他人,更不会便宜沈摧玉。


    兰山远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嗯。”


    风卷起片片残叶,也愈发地冷。


    灯笼摇摇晃晃,他们走的路不长也不短。


    “看他今天的样子,怕是这些天就会行动。”


    被风一吹,问泽遗的嗓子有些痒。


    他忍住咳意:“只是不知是哪天。”


    随着温度变冷,他的身体会一日不如一日,急着刺激沈摧玉也是因此。


    问泽遗不想让兰山远瞧见他没精神,可他的虚弱逃不过兰山远的眼睛。


    一件披风落在他身上,兰山远的手松开又攥紧:“明日,我随你同去药寮。”


    “自然好。”


    问泽遗自知理亏没敢反驳,开玩笑道:“可今日师兄已经用过巡查当理由,明日是打算找什么借口?”


    “我与你同行,本不需借口。”


    灯火照得兰山远眼瞳深浅愈发分明,像是冷硬的石灼了火,浮出浅淡又炽热的温度。


    “倒也是。”问泽遗微微怔愣,眼底的笑意加深。


    “不需借口,也不必强行去想。”


    在宗内修士眼中他们其实早就影形不离。


    而且旁人的眼光,也没那么需要在意。


    后面的路上,兰山远一直都很安静。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像是有心事,又像是单纯地看着路。


    风卷起银发青丝,两人的衣摆时不时摩擦又分离,两只手不知何时碰上,又牵到一起。


    “师兄,你方才在想什么?”


    走到小筑前,问泽遗才好奇地问。


    兰山远将灯递给问泽遗,定定看着他:“还有三夜。”


    他语调发沉,也带了极其细微的雀跃。


    这三夜是何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对。”


    气氛大好,问泽遗忍住笑,一本正经纠正道:“算上今晚,是还有四夜才对。”


    他说话间,兰山远唇边仅剩的弧度消失不见。


    “不过”


    问泽遗话锋一转:“既然师兄态度良好,我可以权当只剩下三夜。”


    第119章 糖块


    兰山远的表情依旧平淡, 声音却带了希冀。


    “三夜?”


    他微微启唇,再次询问问泽遗。


    “是。”


    问泽遗很爱看兰山远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欣赏一副古朴油画光影之中的藏色。


    卸去伪装后的兰山远表情很少,且多数都以冷淡当基底。


    可面对他时, 兰山远性格里所剩无几的雀跃总会撕开冷漠的外壳, 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


    “不过我不希望师兄变成被褥、枕头或是床榻突然出现。”问泽遗正色。


    “否则我只能再狠下心来, 往后延一日。”


    这是他定的规矩,他随时都能修改规则。


    问泽遗不确定这算不算任性,反正兰山远对他没辙,任性又有何妨?


    “好。”


    兰山远很快应下, 唯恐他反悔。


    一进屋,问泽遗卸了全身力气躺倒在床上, 浑身酸软。


    “师兄,我得先睡了。”


    银发随意披散开, 问泽遗像是犯着困的长毛猫,舒服地半眯着眼。


    处理了一大堆药寮里的麻烦事,跑东跑西累得慌。


    兰山远将昨夜伪装用的毯子抱给问泽遗,不放心地叮嘱:“当心受凉。”


    毯子安分落在问泽遗怀里, 软塌塌地凹陷下去。


    为了照顾问泽遗的身体, 小筑里温度常年适宜, 可问泽遗还是接下兰山远的爱意。


    他方才的一席话效果奇佳,今晚的兰山远果真安分了许多。


    兰山远不再去琢磨各种蒙混过关的办法, 而是规矩地坐在书桌前阅读道书, 光看态度极其端正。


    身上是常用的被子,枕的也是他的枕头, 可问泽遗辗转难眠。


    兰山远一直是热衷同他肢体接触的。


    他喜欢抱着问泽遗,不管是温存后还是平日休息时, 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凑过来。


    有时候是从背后搂着,有时候是正面抱着。


    平日板直的腰背会柔软地弯下,像是卸了刺的荆棘,将问泽遗紧紧绞住,迫切地想要同他合二为一。


    只有亲昵,不含杀意。


    而问泽遗畏寒,体温又比常人低,自没感觉到两人紧挨着闷热。


    昨日兰山远好歹胡闹过一阵,他尚且能觉得习惯。


    今日枕边少了个人,兰山远又过于安静,问泽遗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没明说,可他其实也是喜欢抱着兰山远的。


    没人不喜欢抱着自己的爱人。


    为了不让不远处的兰山远发现端倪,问泽遗硬着头皮背过身,假装睡得很沉。


    他到底是太累,装着装着也渐渐地入睡。


    又过去些许时候,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夜色沉沉,桌前的修士放下书,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


    他不敢坐下,唯恐声音惊扰到熟睡的银发修士,只能小心跪在床边。


    问泽遗睡起觉不规矩,身体已经迷迷糊糊转了个方向,正好对着兰山远。


    他睡得不踏实,眉头微微蹙着。因为吹了风,额头还带着浅浅一层下不去的薄汗。


    兰山远的手堪堪停在离他额头半寸处,随后换了个方向,抚上他的背,克制地轻拍着。


    问泽遗总是小病不断,病中的人总需要安抚。以往他烧得睡不安稳,他也是这般做。


    床上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


    他的嘴唇勉强出了点血色,睫毛颤了颤,脸却仍然苍白。


    亲额头容易被察觉,于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问泽遗手背上。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随后意识到身边人是谁,这才再度放松。


    昏暗的灯光里,兰山远眼中隐忍又炽热。


    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又待了会,恋恋不舍地起身。


    翌日。


    “小师叔,你穿得好严实。”青藿瞪大了眼。


    剑修不少穿着清凉,问泽遗不爱袒胸露腹,已经在剑修中算得上矜持。


    但要是没人管,他平时还是喜欢穿轻便的衣衫。


    可今日,问泽遗不光是穿着的外衣极厚,他甚至还搭了一件御寒的披风。


    “最近天冷。”


    问泽遗心虚道:“我已经是当上师叔的人,岁数也不算小了,自然要惜命。”


    他昨晚吹风受凉,晨起后被兰山远从上到下检查个遍,强硬地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药寮,而是北境。


    他抗议过,可抗议无效。


    问泽遗身旁的始作俑者气定神闲,还有空给问泽遗倒了杯药茶。


    兰宗主的到来,让原本就步入正轨的药寮内更加秩序井然,修士们个个严阵以待。


    兰山远端着副君子做派,抽空温文尔雅地关心着药修们。


    他的态度无可挑剔,哪怕是最容易想入非非的修士,也很难理直气壮地认为兰宗主造访药寮,仅仅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师弟。


    青藿十分困惑。


    小师叔才几百岁,分明很年轻。


    东瞧瞧问泽遗,西看看兰山远,少女最终没敢直说。


    她憋着笑,将账册捧给问泽遗:“这是重新核过的账,劳烦小师叔了。”


    “不麻烦。”


    问泽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大学专业不用学高数,已经有几年没碰过数学了,可在持明宗里,还是得帮忙当会计。


    账册还没在他手里捂热,一不留神,被兰山远给抽走。


    “我来对数目。”


    问泽遗瞪大眼,碍于还有修士在旁边,他压低声音:“你把我的活干了,那我做什么?”


    “寻处地方歇息。”兰山远轻声道。


    “你昨夜没睡好,眼底下是青的。”


    已经有修士朝着他们的方向好奇打量,问泽遗不好上手抢,只能忿忿别过眼。


    不给他周旋的余地,兰山远拿着账册打算离开,连忙都不让问泽遗帮。


    临走前,他将一瓶药递到问泽遗手中。


    “若是闲不住,我给你找件事做。”


    问泽遗看了眼药瓶,又打开瓶塞往里瞧了瞧。


    确认灵药品种后,他瞬间了然。


    “师兄放心。”


    问泽遗面上露出笑意:“包在我身上。”


    兰山远走后,他环顾四周,仔细看了两遍,才终于在犄角旮旯处找到熟悉又可憎的身影。


    沈摧玉正恍恍惚惚地呆坐着,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


    有问泽遗的授意,修士们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却压根没人搭理蜷缩在角落中的沈摧玉。


    趁着他沉浸在幻境之中,问泽遗走上前去,将兰山远给的药瓶取出。


    粗瓷制的药瓶咕噜噜滚了几圈,恰到好处落在沈摧玉手边,被他宽大的衣袖遮住。


    随后,问泽遗碰了下手腕上的玉镯,用里面存储的灵力将药瓶的形状隐匿,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被兰山远抢了活,但他也能自己找些事做。


    分明记恨的人就在眼前,沈摧玉依旧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时辰后,他才从幻境之中抽离。


    可他对此不自知,只当是自己熟悉药寮环境时太累,恍惚间寻了处角落歇息,结果失了心神。


    手指碰到处冰凉的瓶身,沈摧玉下意识缩回手。


    一瓶药从他手边滚出。


    这是


    感知到药瓶里散发出的异样灵气,还伴随着隐约奇香,沈摧玉不可置信地险些惊呼出声。


    这正是他这些天处心积虑想要取得的药!


    他鬼鬼祟祟看了圈四周,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打开药瓶。


    里面装着白色的小颗丹药。


    只有一粒,在瓶中颇为醒目。


    可一粒已经足够了。


    八阶的灵药醉笙箫,药效奇强。


    它和凡间的春//药不同,能够影响到高阶修士。


    服用此药,化神期修士也会陷入痴狂,变得任人摆布,不与人交欢就无法解毒。


    把其下入水中,药丸溶解后变得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就连药修都无法分辨。


    持明宗是正经宗门,里头这种不正经的药自然少,而且全都是研究之用,存量屈指可数。


    沈摧玉在药寮之中精挑细选,才选中了药性最烈的醉笙箫。


    有了这药,再烈的性子也得乖乖跪下求饶。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被放在高处难以得到,若是强行去取,容易引起其他修士注意。


    可眼下,这个缺点已经荡然无存。


    泼天的富贵来得太快,沈摧玉反复确认灵药散发的气息同他认知中别无二致,这才稍微放下些心。


    他这几日让幻境扰得神思涣散,判断能力也受到影响。


    沈摧玉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紧张之下将醉笙箫偷了出来。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曾经用醉笙箫得手过无数次,兰山远压根没有反抗之力,所以分外自信。


    沈摧玉将药瓶藏在里衣中,慌乱地包了几层,眼珠子到处乱转,状似不在意地再度环顾四周。


    药寮前堂最敞亮的地方,问泽遗刚替药修誊过药谱,此刻忙里偷闲,正在和两个年轻修士说着话。


    因为受过凉,他的嗓子还有些哑,但这不影响他利落地接话,同药修们有说有笑。


    恰好此时,一位白衣修士从别屋信步走出。


    “师兄!”


    问泽遗敏锐察觉到兰山远的到来,他同药修们说了几句,便快步走到兰山远跟前。


    “没有遗漏。”


    兰山远微笑冲他点头,像是每个爱护师弟的师兄一样。


    他将堆叠的账册递给旁边候着的药修,语调温和:“既然药寮没出差错,我也不久留了。”


    说罢,他拿起桌边的茶盏,浅浅抿了口。


    这小小的动作被沈摧玉尽收眼底。


    盯着茶盏的白瓷杯沿,他的目光逐渐阴毒,不自然地紧了紧怀中藏着的药瓶。


    如果能把药下进去,再让兰山远喝下


    他的注意力全在兰山远身上,没留意问泽遗投向他的目光带了冷意。


    “副宗主也早些回吧。”


    明白问泽遗其实很好相处,不少外向的修士胆大起来。


    没等兰山远开口,就有药修主动道:“我听副宗主的嗓子怕是还没好,虽然是小病,但也需要多注意。”


    问泽遗厉害归厉害,却也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这事持明宗上上下下都很清楚。


    清楚兰山远不可能让他单独留下,而他也恰好累了,问泽遗便不再推辞。


    他笑道:“行,那我同师兄一道去。”


    两人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走出药寮。


    在无风的地方待得太久,就更容易受风受凉。


    刚出药寮没几步,问泽遗就被迎面吹来的秋风呛得咳嗽起来。


    今年的秋季比前几年都冷,时不时还会刮阴测测的风。


    他咳得脸颊泛红,嗓子也微微发疼。


    “又受风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兰山远面上惯有的笑意消失。


    他将问泽遗嫌闷露出的脖颈细心遮盖住,给他递了水。


    “不碍事。”


    咳嗽很快止住,问泽遗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糖块。


    他从中取出枚梨膏糖来,就这水含在嘴里。


    问泽遗含着糖,没忘记往兰山远嘴里也塞了颗。


    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好让兰山远放宽心。


    “怎么样,甜不甜?”


    他银蓝色的眼睛微弯,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从哪得的糖?”


    兰山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嘴里有糖块,声音被迫变得含糊。


    问泽遗犹豫了下,老老实实道:“药寮的药修给的,说能润嗓子。


    说罢,他还找补了句:“不是值钱玩意,就是他们番好意。”


    同他想得一样,兰山远的眼神暗了暗。


    “师弟的人缘素来很好。”


    他轻描淡写道。


    梨香在味蕾炸裂。


    甜腻过头的味道,却带着几分酸意。


    第120章 爱徒


    嘎嘣一声, 问泽遗咬碎糖块。


    “醋缸。”他小声嘀咕。


    “别人给的吃食未必安全。”兰山远不置可否,定定看着问泽遗,“我担心祸从口入。”


    “嘴硬的醋缸。”


    糖渣融化成糖水,问泽遗不紧不慢地总结。


    “现在要担心祸从口入的分明是师兄, 哪里是我。”


    春/药与原本的狗血文密不可分。


    原文之中, 沈摧玉给原主反复下药, 这才导致原主到最后形成药瘾。


    显然,下药强制是沈摧玉难以割舍的爱好,也是他最喜欢用的阴招。


    问泽遗很清楚借沈摧玉八百个胆子,沈摧玉也不敢觊觎他。


    可沈摧玉今日的态度, 摆明了是要等个机会,让兰山远把春/药吃下。


    说他起色心也好, 报复也罢,他确实对兰山远贼心不死。


    “小泽是在吃醋?”


    灿金色的阳光下, 兰山远的瞳孔蒙了层光。


    “我没有。”


    兰山远关注的地方太歪,问泽遗好气又好笑:“我是担心你。”


    “虽然沈摧玉成不了气候,可他后边有高人相助。”


    祂上次帮沈还是拜师时,而进入持明宗后, 沈摧玉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规则说过好多次放弃沈摧玉, 可前几次都没真正放弃他, 这次也同样说不准。


    “瞻前顾后。”兰山远认真道。


    “小泽,你很少如此。”


    问泽遗语塞。


    的确, 如果他面临和兰山远相同的处境, 并不会太过担心自己。


    关心则乱了。


    “不会有差错。”


    兰山远面上露出浅淡的笑,表情虽然还有些冷, 但比之前做起来自然得多。


    “就算有,也有你在。”


    “也是。”


    问泽遗轻笑:“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兄的。”


    虽然失去灵力后的大多数时候, 都是兰山远在保护他。


    问泽遗已经逐渐适应没有灵力的生活,如果兰山远需要,他自然也会挡在他身前。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门口。


    刚关上院门,兰山远的手指开始在他腕骨处摩挲,动作逐渐大胆。


    因为偏瘦,问泽遗苍白手腕上的骨节凸起明显。


    兰山远喜欢这个位置,每次双修的时候都喜欢,平日里却很少去摸。


    这算是他和问泽遗心照不宣的秘密。


    问泽遗了然,语调中带了狡黠:“可我们还在分屋睡,怕是没地方去。”


    他推开卧房的门。


    两间连在一起的卧房宽敞,一边整洁到死板,唯有问泽遗经常用的书桌还有些人气在。


    另一边虽然干净,各种小玩意却随意摆放,只有被子被叠得四角锋利。


    说好了他们不能同床共枕,两张床自然用不得。


    兰山远的视线投向书桌,随后期待地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沉默了。


    虽然外面不会有人,可在桌前做未免太野了。


    而且桌边的窗户都没来得及关上,随时会有讨食的灵鸟路过。


    “过几日。”


    半晌,他道。


    “好几日了。”


    兰山远垂眸,有些失望。


    问泽遗已经三天半没碰过他。


    没有拥抱,夜晚的睡眠没有意义。


    血液不安地躁动着,兰山远迫切想褪去问泽遗身上的衣衫,强行将他带到床榻上。


    可他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后面问泽遗生气,又不理他。


    问泽遗揽过他,微仰起头,亲了下他眉间的红钿:“还有两日,师兄再忍忍。”


    兰山远不满足于此,在问泽遗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下。


    没破皮,只是微微发疼。


    问泽遗配合地眯起眼,让兰山远吻得更深。


    直到亲到问泽遗觉得缺氧,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等后日。”问泽遗喘着气,颊边病态的苍白之中透着红,像是开到颓废的山茶。


    他凑到兰山远耳边,懒散地低声道。


    “师兄想怎么做都行。”


    兰山远的肩膀微不可闻地发颤。


    他声音略有些哑:“好。”


    问泽遗睡得依旧不踏实。


    他特意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躺下,入睡却仍旧比平时晚。等到早上,他起得自然也比平时晚,嗓子干涩发堵。


    兰山远早已换好正式的着装,身上沾着淡淡的烟火气,像是已经出去过一次。


    喝过药,一颗甜润的糖喂到问泽遗嘴里。


    “这是哪来的糖?”


    问泽遗拿牙磕了下,这糖比昨日从药修们那得的糖要瓷实,不是他带回来的那一袋梨膏糖。


    “清早在山下买的,没用多久。”


    兰山远话一出,问泽遗又从甘甜里品出丝酸味。


    但这酸味还挺招人喜欢。


    兰山远下山只是眨眼的事,可找铺子排队还需要时间,没有他说得那般轻巧。


    “师兄有心了,我很喜欢。”


    问泽遗细细尝着糖的滋味,任由它缓慢地化开,没舍得嘎嘣咬碎。


    咽炎比方才轻了些。


    扫了眼兰山远的打扮,问泽遗迅速找出自己那一堆深色衣服里罕见的白衣,利落地穿在身上。


    这件衣服和兰山远平时的风格很像,但还远没到能惹人误会成情侣装的地步。


    毕竟大部分术修都爱这么穿。


    但落在沈摧玉眼里,这两件衣服定然般配到扎眼。


    随后,问泽遗取了块兰山远没佩戴出去过的玉扣,堂而皇之别在身上。


    玉佩撞上玉饰,发出叮当脆响。


    “师兄,走。”


    要是运气好,保不齐给沈摧玉点机会,他今日就会动手。


    就算运气不好,也就是多等几日的事,沈摧玉向来不是能忍耐屈辱的性子。


    果不其然,问泽遗刚跟着兰山远后脚踏入药寮的门,就因为扎眼的着装,收获了沈摧玉嫉恨的目光。


    “请诸位随意。”


    兰山远坦然地环顾四周,视线潦草地扫过沈摧玉,又迅速移开。


    修士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副宗主出现的地方,宗主也会出现,很快便开始各干各的。


    “师兄就非得过会去演武场?”


    问泽遗故意问兰山远,声音不大不小。


    “你也没要紧事,我看还是药寮呆着舒坦。”


    他说着,和兰山远进了屋。


    屋门被重重关上,极好地隔绝了声音。


    兰山远去演武场做什么?


    沈摧玉急得抓耳挠腮,恨问泽遗步子太快,他没能听进去后半句。


    他盯着紧闭的屋门,满脑子不受控地想着污糟事。


    门关着,兰山远怕是在里面和那个姓问的苟且。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紧攥住,攥住手心的药瓶。


    他等不了了。


    被问泽遗三番五次羞辱,还让兰山远折磨,他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沈摧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找着机会。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问泽遗推开屋门,客气地叫住个抱着药书路过的腼腆修士。


    “劳烦了,帮我给宗主煮趟茶。”


    语毕,问泽遗拿出一盒早就准备好的雾里青,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兰山远爱茶全宗皆知,而问泽遗不擅长泡茶也人尽皆知。


    修士并未察觉异常,只是为难看了眼怀里的书。


    他本就不善言辞,这种小事又不好麻烦别人。


    “好,我把书送过去就来。”


    犹豫片刻,药修恭敬道。


    “行,那就交给你了。”问泽遗放心地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碰了下茶盒,将摇摇欲坠的盒盖顶开条极小的缝。


    机会来了。


    为了抓住难得的机会,沈摧玉的大脑顾不上过多思考,便指挥着他别扭地掐诀,用蹩脚的术法隐身。


    攥着药瓶的手激动地颤抖,里面已经被磨成细碎粉末的药来回晃荡。


    不受控地走了几步路,沈摧玉来到桌前。


    药修马上就会回来,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沈摧玉下定决心,手忙脚乱地打开瓶塞。


    怕被人发现粉末,他不敢多加醉笙箫,只是用手胡乱捏了一点,慌乱地丢入茶盒之中。


    忙乱之下,一部分药粉掉落在桌上,折出诡异的晶亮。


    不好!


    要是被发现,他就功亏一篑了。


    沈摧玉狼狈地吹开药粉,勉强还有三分俊的脸上表情狰狞到可笑。


    悬在他腰间的水壶轻轻晃动了下,随后归于平静。


    赶在药修放下书卷之前,沈摧玉落荒而逃。


    他精神极度紧绷,因为大脑缺氧瘫坐在角落,大口地喝着水压惊。


    屋内。


    问泽遗坐在兰山远身边,手忙脚乱煮着茶,却乐在其中。


    茶煮好了,光看汤色非常正常。


    “里面加了料,师兄可小心些喝。”


    问泽遗托腮笑着,面上全无紧张。


    “什么料?”兰山远倒了杯茶,等稍凉些,递到问泽遗嘴边。


    问泽遗也没客气,主动低头抿了口茶。


    雾气缭绕,衬得他面容柔和了几分。


    眨了眨眼,问泽遗含糊其辞地威胁:“很吓人的料。”


    兰山远收回杯子喝了口,淡淡地拆穿他:“冰糖。”


    “这就被师兄发现了,没意思。”


    见装不下去,问泽遗重新靠回椅背。


    恰逢此时,屋外响起声音:“宗主,副宗主。”


    是方才去沏茶的修士。


    问泽遗赶忙将半靠在兰山远膝盖上的腿收回,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三寸,装出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请进。”


    药修没敢正眼看他们,恭敬地托着茶壶和茶盏,放下后便转身离开。


    等他关上门,问泽遗倒上半杯茶闻了下,了然地笑了:“沈摧玉真当我给他的是醉笙箫,还没敢多放。”


    他怎么可能拿兰山远的安危去赌,沈摧玉得到的所谓“醉笙箫”,不过是谷雁锦提供的次品罢了。


    一炉丹药里面能有一半是次品,好些的次品还有用处,像他给沈摧玉那颗,实际上没半点效用。


    可没有药理常识的沈摧玉压根分辨不出好赖,还以为自己真拿到了宝。


    至于真正的春/药,早被兰山远的元神趁着沈摧玉不备,在沈摧玉偷摸下药时,藏在他喝水用的壶里。


    平日沈摧玉警惕性很强,可在作恶时难免紧张,给了元神机会。


    害人者终将害己。


    既然沈摧玉开始动手,他也要让沈摧玉尝尝被春/药所害的滋味。


    “师兄,轮到你了。”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


    接下来,就该让沈摧玉去演武场了。


    光在药寮发疯怎么能满足沈摧玉过剩的表现欲,还方便让药修救治他。


    沈摧玉动不动拉着别人做垫背,随时随地疯给其他人看,就应该让他在能容纳千人的演武场疯。


    “不急,他身上的药还没生效。”兰山远脸上带着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给他送的大礼也未到。”


    “大礼?”问泽遗不解。


    这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他并不知道兰山远要送什么大礼。


    “是他最爱的师尊。”兰山远给问泽遗倒了杯水,浅色的瞳中意味不明。


    “我想请他,去演武场陪他的爱徒。”


    持明宗一隅。


    尘堰绝望地摇着头,含含糊糊却发不出求救声。


    他的手完全不听使唤,僵硬抓起桌上的不明丹药,无法控制地往嘴里塞去。


    唾液顺着嘴角留下,药丸迅速化开,流入喉管之中。


    奇异的香味弥散开来。


    尘堰僵硬地站起身,踉跄着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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