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送饭
“宗主, 副宗主。”
修士们回过神来,齐齐低头行礼。
问泽遗点了点头,佯装不知有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的眼睛。
黑暗放大了他其余的感知,问泽遗没有修为, 却也能听到有修士在窃窃私语。
“副宗主怎么一直不睁眼, 莫非是”
“我也奇怪, 而且他今日好像比之前安静,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都聚在这?”
此处离长灵药的山头不远,采药的谷雁锦听到异动急匆匆赶来。
在看到问泽遗的瞬间,她面上困惑的表情微僵:“四师弟?”
人群连忙给她让开道。
青藿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见到问泽遗时,满脸都是惊喜:“小师叔, 你回来了!”
“抱歉。”
问泽遗笑道:“是我回来得突然,才让诸位同门担忧。”
谷雁锦松了口气:“能安稳回来就好。”
“我记得现在是练功的时辰, 你们聚集在此”
谷雁锦环顾四周,吓得凑热闹的修士们自觉散开。
等到只剩下四人,谷雁锦的眉头这才紧紧拧起。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她开门见山。
正常人的眼睛不可能一直闭着,且凑近些看, 能明显看出问泽遗瘦了圈, 原本就白的肤色更白了。
莫非是在外面遇到了糟心事?
“这不是前些天去探秘境, 结果倒霉,中了秘境内的机关。”
问泽遗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苦涩的笑:“其他地方倒是无碍, 就是眼睛受到咒法影响,得盲上几月。”
他躲在兰山远身后, 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弄得谷雁锦不忍再问, 生怕戳到问泽遗痛处。
“你先同我去药寮住几日。”她语调缓和。
“总有办法能治好。”
对高阶剑修来说,眼盲其实不算要命。
毕竟他们的其余观感同样强盛,就算彻底失了视觉,只要稍加训练和适应,水平和之前也差距不大。
更别提问泽遗只是暂时眼盲。
但莫名变成盲人,想必问泽遗心里不好受。
“这就不必了。”
问泽遗强忍住搭上兰山远胳膊的下意识习惯,只是在谷雁锦看不到的角落轻轻戳了下兰山远,示意他帮忙。
“师弟中的是术法,怕是不能用寻常丹药医治。”
兰山远轻叹一声:“需等到解咒之后,才能复明。”
“能解吧?”谷雁锦紧张。
“能。”
兰山远笃定道:“只是这些天师弟需要静养,怕是得深居浅出。”
“应当的。”谷雁锦对兰山远的话无比赞同。
“免得这小子再东跑西跑,又把自己弄出事来。”
“若是师弟需要诊脉,请亲自来药寮。”
“我先去采药了。”
今日阳光极好,谷雁锦被日光灼到,像是不适应般眯了眯眼。
青藿看在眼里,满是担忧:“师尊,您最近眼睛总不舒服,回去歇息会吧。”
“师姐的眼睛怎么了?”问泽遗警觉。
“没什么,应当就是用眼过度。”谷雁锦没放在心上,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反正比师弟要好些,师弟操心自己就行。”
问泽遗面上严肃转瞬即逝,他紧紧闭着眼,也换上副笑脸:“没事就好,那我同师兄先走了。”
谷雁锦道:“慢走。”
等到两人离开,青藿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师尊:“师尊,不用给副宗主检查身体吗?”
“我光看是觉着他身体还行,而且宗主有分寸,总不会陪着他闹。”
谷雁锦面上露出同情:“还是别带他去药寮,反复刺激他为好。”
既然师兄和师弟感情好,谷雁锦选择相信兰山远能平复问泽遗的心绪。
眼睛瞎了哪能高兴?要是再反复和他强调他瞎了的事实,更是在折磨问泽遗。
问泽遗那副开朗乐观模样多少带着伪装的成分,私底下也不知有多难过。
保不齐,他正蹲在角落里哭。
谷雁锦在心里重重叹口气。
不远处,问泽遗打了个喷嚏。
“该不会有人说我吧?”
他笑吟吟和兰山远插科打诨,脸上没有半点阴霾。
想必他疑似瞎掉的传闻已经飞遍宗门,各位同门的注意力全在他的眼睛上,无人在意他是否失了修为。
而眼盲的高阶剑修也无人敢惹,又有兰山远在,想趁火打劫的人也歇了心思。
兰山远不语,只是将一件御寒的披风塞给问泽遗。
问泽遗抗议:“我不冷。”
“师弟若是不方便,不如我替师弟穿上?”
兰山远的态度温和有礼,言语间却透露着威胁。
四处随时可能有修士往来,他们举止按理来说不能过于亲密。
但兰山远压根不在乎这些。
怕真传起八卦,问泽遗这才不情不愿穿上披风:“师兄威胁我。”
兰山远不置可否,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
在外面待了太久,问泽遗着实有些累了。
“我想回家。”
他在兰山远耳边轻声道:“师兄,我们走吧。”
“好。”
宽大的袖下,两只手自然而然地短暂交握,随后又分开。
在问泽遗的属意下,言卿的效率很快。
赶在流言开始变离谱前,问副宗主只是眼睛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宗内传播的同时火速传到宗外。
自然有其他宗门想派修士探虚实,被一句“副宗主在养病,目前闭门谢客”给灰溜溜打了回去。
持明宗态度瞧着坦荡不遮掩,其他宗门看在眼里,自然对于言卿的话术也深信不疑。
就算有人想闹,也不敢冒着风险去找问泽遗的麻烦,怕被暴怒的化神剑修打出来沦为笑柄。
而宗内看问泽遗最不顺眼的尘堰,已经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借着解咒的由头,问泽遗理所应当地,仍然住在兰山远的寝居内。
兰山远因为身份原因经常外出,所以家里只剩一个人时,他的书桌会被问泽遗霸着用。
凭借微弱的视力,他开始重新捡起绘画和写字。
平摊的纸上写着稍显扭曲的字迹,因为眼睛看不清楚,问泽遗的手背被蹭上了墨迹。
“你当真找不到祂?”
他的识海因为封窍近乎封闭,可问泽遗依旧能和系统取得联系。
哪怕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他都一直没放弃寻找规则的蛛丝马迹的心思。
可因为视力急剧下降没法查阅典籍,魔域也没传来好消息,问泽遗只能让曾经捕捉到过规则行踪的系统出手。
【当然了宿主,您都让我试几个月了。】
系统哭丧着脸。
它要是有这能耐,至于绑定炮灰这种高危身份?
【之前能找到是因为祂故意侵入您识海,启动了我的应急排查,现在除非祂又来干扰您的识海,我才能察觉得到。】
问泽遗凝神,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在失明之前,他也曾经查过书籍,试图寻找和规则相关的记载,可惜当时就没什么收获。
只知道规则大抵是书中所写的,凝聚万物的气。
凝聚万物,也依仗着万物。
气无处不在,飘散在天地之间。
但规则看似虚无缥缈,也是能被抓住的————在规则整治他之前,他曾经短暂抓住了规则。
他伤到了规则铸造的屏障,哪怕只有一点。
没有任何书中记载如何攥取规则,或许也没人萌生出过这种近乎夺天的疯狂念头。
又或者产生过念头的人或是屈服,或已经被规则抹杀。
可他必须这般打算。
随着时间推移,问泽遗越来越清楚系统和规则之间的独立性很高。单纯靠卡bug或者用奇招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只能给系统方交差。
他从没考虑抛下兰山远,在仅仅完成系统任务后离开。
所以若是不除掉罪魁祸首,规则对他和兰山远的愚弄远不会停止。
“一旦有祂对我识海动手的苗头,马上告诉我。”
良久,他放下笔。
虽然之前规则想要对付他时他也能感觉到,但现在的他已经不算修士,未必能第一时间知晓。
至少在想让他活下来这一点上,系统和他是利益共同体,曾经出手帮过他。
【遵命!】
系统热血沸腾。
反正宿主作死这么久,一直和规则对着干,他们也没回头路了。
接下来,问泽遗看着字迹乱七八糟的信纸,有些犯难。
他在想怎么给讼夜写信。
规则生成的幻境格外喜欢魔域,虽然早就提醒过讼夜注意魔域裂隙,但时间隔得有些久,还是再和他点一次靠谱。
自然是能让兰山远替他写,可师兄这几日瞧着忙碌,保不齐今日不会回屋
“小泽。”
兰山远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他一身会见贵客的华服齐整,语调温柔中透着阴冷,吓得问泽遗脊背发凉。
“你在和谁写信?”
分明只是和讼夜说正事,可兰山远正宫般的气场一出来,问泽遗不禁喉结滚动。
“我想请魔尊帮个忙。”
他一抬头,不经意露出锁骨处的红痕。
没了灵力身上的痕迹消得慢,问泽遗平时单独待着时又穿得松垮,斑斑驳驳的红色一直朝着胸口延伸。
“我替你写。”兰山远的心情好了些,摸了摸脸颊,“他心思不纯,你离他远点。”
“嗯嗯。”问泽遗点头如捣蒜。
“师兄怎么回来了?”
他记得有七八个宗门的长老来持明宗商量要事。
几家宗门和持明宗交好,他们打算到时候派人观摩持明宗开山。
这两天兰山远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昨夜沐浴时和他短暂温存过就走了。
决绝得像是个睡完就跑的渣男。
“和小泽吃饭。”
兰山远雷打不动,将食盒摆在桌上。
“师兄今日是能休息了?”
“半个时辰后还要同演月阁几位阁老议事,会回来得稍晚。”兰山远打开食盒,香气四溢。
“不用等我,你先睡下。”
自打发现问泽遗挑食,总把人参捡出来放在旁边,补汤里的人参块头小了不少。
但为他的身体,问泽遗不喜欢的菜或者灵药,也还是经常出现在某日的药膳里。
师兄都这么忙了,居然还亲自给他送饭。
听着兰山远坦荡的话,问泽遗感动又无言以对。
“那你早些回来,最近也太累了。”
他给兰山远夹了块肉。
经过这两天晚上,问泽遗再也不敢给兰山远偷摸喂补汤了。
自打兰山远发现问泽遗前边能正常用,也不知是补汤作祟还是本性如此,心情好了不好了,都想用一下。
问泽遗不担心自己,左右多数时候也不是他出力。
他倒更担心兰山远。
前脚做完,后脚处理就去公务,真不会累着自己?
得亏兰山远还顾及着他身体,频率还算克制。
否则他真要成勾引得正道之光,持明宗宗主乐不思蜀的孽障。
第102章 恐惧
“早睡, 不必等我。”
离开前,兰山远特意又重复了遍。
“好。”
问泽遗在人前顺从,可等兰山远离开,他又从书架上拿起讲阵法的道书。
他没法看通篇文字的书, 除了兰山远放在最底下给他解闷的话本, 就只能看绘图更多的阵法典籍。
眼前的一切都被上了层厚重的雾, 可看似抽象的阵法图解变成点线面,像画一般在问泽遗脑海中重新起草、搭建重构,再次变得清晰。
又过了会,墨色元神挪过来, 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我过会睡。”
问泽遗糊弄着小元神,将它重新放回自己的膝间。
这才戌时, 他还能再等会兰山远。
越看,头脑越混沌, 眼皮也越沉。
睡倒在桌边免不了明早被说,问泽遗识趣地换衣准备上床。
“他几时回来?”
问泽遗打了个哈欠,戳了戳跟屁虫似的元神。
元神不语,只是碰了下水镜, 水镜立刻浮现出画面。
兰山远还在应付一群长老, 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 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群老头真麻烦。”
别宗长老们没营养的对话无趣,问泽遗听了两句就头疼。
可惜兰山远人前必须要装得脾气好, 要是依照他原本的脾性, 怕是没人大半夜扯着他废话。
“早、点、回、来。”
他把元神捉进被子里,凑在元神边上低声道。
光团抖了抖, 问泽遗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头挨着枕,他几乎是瞬间进入睡眠之中。
周遭的气氛悄然变幻。
原本干燥温暖的环境变得黏腻, 平缓的呼吸开始变得无序又急促。
迷蒙中睁开眼,视线竟然恢复了清晰。意识却像是被笼住,让思绪变得模糊。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
问泽遗努力起身,发觉浑身经脉抽搐般疼痛,这感觉让他陌生又熟悉。
因为他的经脉被封锁,早已没有任何知觉。
可他曾经受到魔性侵扰时,却又经常被痛苦眷顾。
手腕不小心碰到床头柜,问泽遗又用手背贴了下,木制的表面冷得异常。
他是发烧了。
身边空无一人,钻到他怀里睡觉的元神也不知所踪。
“师兄?”
问泽遗终于找回些理智。
没有回应。
兰山远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他看了眼角落里的滴漏,时间居然停止流转,停在了子时三分。
确信自己在梦中,问泽遗迅速冷静下来。他已经有些时候没做噩梦,这梦来得不对劲。
床下没有鞋,他只能光着脚下地。冰凉的地面冻得他脚腕险些痉挛,重重咳嗽了几声,喉头溢出腥甜。
水镜还摆在原先的位置,可帮助驱动水镜的元神不在。
感受到问泽遗靠近,水镜竟然略微发亮。
问泽遗看着自己的手心。
灵气似乎回到了他身上。
他尝试着摧动水镜,想弄清楚这空穴来风的梦到底是因何而起。
水镜荡漾波纹,宗内风景变换。
从树木的叶片茂密程度看,眼下已经不是春日,而是夏秋之时。
外面雷雨震震,一方小亭内,兰山远正坐在沈摧玉的对面。
他看不清兰山远的表情,只知道沈摧玉面容欣喜又痴迷。
他猛地上前,似乎要对兰山远做什么。
气血无法抑制地冲上头颅,问泽遗的呼吸一窒,经脉处开始冒出黑气。
原来方才不是在发烧,而是入魔了。
鲜血从指缝流出,滴滴答答落在镜上。
太久没被魔性侵蚀,他疼得昏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不知何处传来系统的惊叫。
【是祂,祂来过!】
问泽遗坐起身,平复着呼吸。
床边的梳妆镜映出他近乎苍白的脸,还有凝重的神色。
屋外新芽初绽,仍是春时的晴夜。
元神着急地悬浮在半空,蹭着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问泽遗还是呼吸不畅。
他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边唤出系统:“你说谁来过?”
【是规则,祂侵入过您的识海,把我隔绝在外。】
系统笃定。
祂这回做得隐蔽,若不是问泽遗让它多留心,它说不定都差距不到。
“祂篡改我的梦境。”
【没错!】
【祂生成的梦和一般的梦魇不同,还好宿主足够冷静,否则怕是真要被祂影响心神。】
知道是规则搞鬼,问泽遗反倒安了心。
祂引他入魇的目的,大抵是引他崩溃,激起误会。
可梦魇再怎么可怕也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
从明目张胆摧残他的精神和躯体,到转而偷偷摧残他的精神,甚至不敢让系统察觉……
如他之前猜测的一般,规则很难直接动他了。
可他昨日做了什么刺激规则的事?
是让兰山远给讼夜写信,还是试图学习他能力范围外的阵法。
越想,问泽遗的头越疼。
就算想到也无济于事,他干脆不再去想,把注意力落在别处。
“祂不会只来一次,下回若是再遇到祂,你帮我个忙。”
问泽遗思忖片刻,心跳逐渐稳定,脸上也带了笑意。
跑来搅他清梦,哪有让祂全身而退的道理。
【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
系统听完他的要求,吓得差点宕机。
【宿主,你、你是疯了吧!】
没等它继续辩解,屋门被从外急急推开。
“小泽!”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兰山远身上还顶着水汽,他是用阵法回来的,但走得太急。
“师兄。”
问泽遗脸色有些白,瞧着可怜兮兮,虽然表情还算镇定,也足够让人瞧着心头一颤。
“抱歉,我来迟了。”
兰山远脱下沾湿的衣物,顾不上整理随意丢在一边,这才坐到问泽遗身边。
“都子时了,这么晚才回来。”
问泽遗靠在他身上,小声道。
现在恰好到梦中的子时三刻,只是情境和梦里截然不同。
“我怕吵醒你,就去藏书阁整理经卷了。”
兰山远握紧他的手,急急解释。
“没怨师兄,就是怕你太累。”问泽遗的头疼逐渐缓解,耳鸣声消散,“没打扰到你办正事吧?”
“不会。”
兰山远握着他的手,替他捏着手心处的穴位。
“是魇着了?”
“嗯,只是梦魇而已,没大事。”
他的情绪倒是稳定,可身体遭不住半点刺激,背后还是湿的,额头也略有些烫。
“你发烧了。”
兰山远用手贴过他的额头,起身要去煎药,被问泽遗拽着袖子拦住。
“不要。”他闭上眼。
“又不是真的风寒,惊症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兰山远无法,只能分出元神去煎药。
清楚梦魇都是假事,两人也默契地没提梦魇的内容。
药煎好的时候,问泽遗身上的虚汗下去后,又开始昏昏欲睡。
理智抗拒睡眠,可体质却扛不住。
“给。”
问泽遗接过兰山远递来的药,小口地喝着。
“师兄,早睡”
他含糊了一句,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因为身体不适,问泽遗的眉毛微微蹙着,嘴唇紧抿,睡姿也显得僵硬。
兰山远俯身,在问泽遗额头上小心地轻吻。随后拿起一本书,守着他到了天亮。
清晨。
问泽遗迷茫起身,被睡乱的头发翘起,眼睛懵懵懂懂,像是只炸了毛的猫。
“师兄。”起床气散去后,他眯着眼,怀疑地看向兰山远。
“你昨晚没睡。”
他笃定道。
“我睡过了。”兰山远替他不紧不慢梳着头,整理打结的发尾。
他格外喜欢把乱糟糟的物什理顺,所以哪怕问泽遗早都能自己来,兰山远却还是非要帮着问泽遗梳理头发。
“不信。”
问泽遗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色厉内茬地哼了声。
后半夜他没做噩梦,精神头已经好了些。
兰山远又不放心地陪了他半日,这才不情不愿被推出家门去办正事。
接连几天,他都会在亥时之前回到小筑,清早再离开。
之后,问泽遗都没再遇到梦魇,像是祂真就偃旗息鼓了一般。
有水镜帮助,他能够及时了解宗内的情况。
开山收徒已经筹备了小半,宗门各处都在热络讨论着今年会新来的师弟师妹。
而兰山远会不会收徒,是所有修士们心中最大的悬念。
他若是收徒,那徒弟大概率就是持明宗往后的主人。
可放眼这几年,也没出什么有天分的年轻修士。
修士们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个结果。
问泽遗不想听这话题,干脆利落切了水镜。
兰山远恰好得空,才出去两个时辰就去而复返。
“今日天气很好,小泽想不想去散心?”
“走!”
问泽遗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他打开兰山远的衣柜,从里面翻找自己的衣物。
他放衣物一向随性,嫌隔壁屋麻烦,就把常穿的衣服摆在兰山远衣柜里。
而素来规整的兰山远对此毫无异议,久而久之两人的衣服彻底混在了一起。
衣服穿起来方便,他看不清身上饰品,只能让兰山远帮忙戴。
临出门前,他凑过去亲了下兰山远:“出去就亲不了了。”
师兄在外形象太正派,没人能想到他会躲在小筑内,和同门师弟做些道侣才会做的私密事。
兰山远微微仰起头,勾住他的脖颈加深了吻。
出去后,两人保持了个比朋友亲密些,但也不至于太过分的距离。
春日的持明宗,风景在九州都是独一份的好。
路上灵鸟鸣叫,早落的青叶被脚踩过,发出簌簌声响。
因为衣服上刮蹭到了花粉,粉白的蝴蝶落在问泽遗肩头,足足让他带了百米才肯离去。
问泽遗早料到会在宗门遇到其他修士,却没想到头个遇到的就是言卿。
看言卿来的方向,怕是本就要找兰山远谈正事。
“兰宗主,问副宗主。”果不其然,言卿眼前一亮。
“我恰好有事要找兰宗主,不知您是否得空。”
现在说公事有些煞风景,但问泽遗还是退到旁边,替兰山远答:“自然有空,我和师兄只是出来闲逛。”
“那便好。”言卿也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扰了兰山远休息的时间。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
“叨扰二位了,我长话短说。”
“请讲。”兰山远温和地点头。
言卿面上无奈:“是尘长老的事。”
“他这些天非得闹着见您,守门的剑修实在是遭不住,所以让我来问问宗主。”
兰山远面上不解:“二师弟见我,是有何事?”
言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看了眼问泽遗:“这在下就不知了。”
问泽遗双手抱胸,靠在棵杨柳树上。
他挑了挑眉:“二师兄是不是在背地里说过我的不是?”
他问得太直白,言卿欲言又止,求助地看向兰山远。
“行了,言掌事不必告知于我。”问泽遗了然。
他也不想为难言卿,径直走过去和兰山远勾肩搭背,一副师兄弟关系极好的模样。
“我和师兄一同过去,正好我也该去看望下二师兄了。”
听到问泽遗要去看尘堰,兰山远的眉头皱了皱,旋即很快松开。
言卿神色复杂,艰难道:“那再好不过。”
最近尘长老骂了副宗主不少难听的话,波及到副宗主祖宗十八代,就连他都听不下去。
可他拦不住副宗主,只能指望着两人真闹起来,宗主能及时制止了。
辞别言卿,问泽遗说走就走,欲拉上兰山远离开。
可兰山远面上不情愿,支起结界问问泽遗:“你找他作什么?””他这么闹下去,师兄迟早要去看他,可你单独去我不放心。”
问泽遗笑道:“万一师兄听过他的鬼话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啄了下兰山远的脸颊:“我现在废人一个,除了师兄一无所有。”
“胡说。”
兰山远心情转好,难得驳了问泽遗调笑的话,声音也柔和了些。
“可拘禁尘堰的小筑湿寒,你可能会身体不适。”
“我们最多就待一刻两刻,又不住在那。”
问泽遗不甚在意:“快去快回就是。”
被尘堰抹黑这么久,他也想看看尘堰那副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丧家犬模样。
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兰山远没忍心拂他的意。
软禁尘堰的小筑位置比镜泊还偏,问泽遗的视线从门上的霉迹处移开,又落在脚边的菌子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小筑看着挺堂皇,可处处都有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这地方怕是有几朝几代没翻修过,也难为兰山远能在持明宗找到处这般破的地方。
周围湿气太重,他的鼻腔已经开始发堵。
问泽遗没在门口驻留太久,跟着兰山远前后脚进了屋。
来问诊的药修尽职尽责,在好生调养下,尘堰的情绪瞧着比之前稳定许多。
他形容枯槁,原本壮硕的身材缩水了足足一半,又因为骨架太大太宽,显得整个人像一具黑瘦的骷髅。
“宗主。”
见到兰山远,尘堰浑浊的眼神中流露出希冀。
他匍匐着朝前,想要起身迎接。
随后,他的动作僵在半空。
银发的高个青年满脸担忧,从兰山远身后冒出来,作势就要去扶他。
“滚,给我滚!”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眼见问泽遗冒出来,原本就浑浑噩噩的尘堰失了理智。
他险些尖叫出声,被问泽遗吓得节节后退。
“二师兄,你”
面对尘堰抗拒的态度,问泽遗的手缓缓垂下,睫毛抖了抖,一脸受伤。
兰山远紧紧盯着问泽遗的手,面色微不可闻沉了一瞬。
“四师弟,不可胡闹。”
他声音微冷,抓起问泽遗的手,将他带到身后。
看似是在帮生病的尘堰说话,只是个中缘由,只有除尘堰外的两人知道。
问泽遗计划得逞,面上依旧是不情不愿。
他委屈地躲在兰山远身后。
“抱歉,我只是想帮二师兄而已。”
第103章 直面
兰山远不轻不重看了眼问泽遗, 眼中带着无可奈何。
误以为问泽遗吃瘪,尘堰还以为兰山远向着他,心中再度涌起希望。
“找师兄倒也没要紧事。”
他清了清嗓子:“虽然我已不是掌事,但好歹也是长老, 就想着开山时我也该在场。”
“这”
兰山远面露难色。
尘堰的想法正中问泽遗下怀, 他巴不得尘堰和沈摧玉产生交集。
可他还是面露不赞, 故意抢答:“师兄身体虚弱,还是先养病为好。”
碍于兰山远在,尘堰欲发作却最终忍气吞声,尽量和善地看向问泽遗:“我也只是想去瞧瞧好苗子, 不会耽误养病。”
“二师弟若是执意要来,也并非不可。”
兰山远默契地和问泽遗唱着双簧:“但还是身体要紧。”
“届时, 我会让心细的修士多注意着二师弟。”
尘堰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被监视了,喜出望外:“多谢宗主!”
目的达到, 他越看问泽遗越扎眼,索性作出副虚弱模样:“我这两日身子确实不好,实在是劳烦宗主和四师弟百忙中跑一趟。”
“我送二位离开。”
兰山远往后退了半步:“就不必送了,你安心养病。”
“应当送的。”
尘堰假模假样起身, 就要迎兰山远出去。
“我们当了几百年师兄弟, 何苦在意这些虚礼。”
问泽遗看不下去他惺惺作态, 也拿出十成演技要去扶尘堰起身。
他叹了口气。
“若是二师兄非要送,我得照看好二师兄, 过会还得把你送回来。”
问泽遗最近好吃好喝养着, 动弹得少,这导致他手关节稍微一动就发出嘎吱响声。
他笑容里透着凉薄, 比起关怀更像是威胁。
尘堰脸色难看得紧,可碍于身体不适, 只能狼狈往后退去。
“四师弟。”
眼见着问泽遗的手离尘堰只有一寸远,兰山远终于忍不住了。
他沉声警告问泽遗:“适可而止。”
“是。”
意识到自己玩过头,问泽遗讪讪收回手,又站到了兰山远身后。
“出去等我。”
兰山远身上的压迫感转瞬即逝,又变成和风细雨。
“好。”
正好问泽遗也嫌里头闷得慌,他瞥了眼尘堰,转身离开阴暗潮湿的卧房。
“真是不像话。”
尘堰心有余悸,压着火气骂了句,却不敢指名道姓。
兰山远的魂魄像是跟着问泽遗走了,对尘堰的话心不在焉。
“大师兄,四师弟他”
尘堰以为他不表示就是认同,还想趁机说问泽遗的坏话,被兰山远径直打断。
“安心养病。”
不顾尘堰的挽留,他径直离开,顺道掩上了卧房的门扉。
问泽遗在看攀在屋檐上的藤蔓,刚好听到兰山远出来的动静。
“师兄。”
问泽遗低着头,语调小心翼翼。
他能感觉到,兰山远很不高兴。
兰山远不语,只是牢牢攥着他的手,作势就要离开。
问泽遗清晰意识到兰山远在气什么,赶忙道:“我就是吓唬他,下回真不玩了。”
他仗着尘堰怕他才敢这么做,自然不会真让尘堰碰他的手。
可这话收效甚微,兰山远的手越攥越紧,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嵌在他的肉里。
问泽遗没辙,只能可怜兮兮示弱。
“疼。”
他小声道。
倒也没多疼,只是他知道兰山远吃这招。
兰山远这才如梦初醒,触电般松开他的手:“抱歉。”
问泽遗活动了下手腕,这才把手重新递给兰山远。
这回兰山远牵手的动作小心了许多,情绪也略有转好。
原本这地方就偏僻,原本看守的修士退得很远,有兰山远的结界撑着,他们一路上牵着,都没被人瞧见。
修士来来往往却看不见他们,眼见路过的同门说说笑笑,问泽遗油然而生一种偷//情之感。
回到小筑,这才刚关上门,兰山远就迫不及待亲了上来。
他动作很凶,揉皱了问泽遗胸前的布料,也咬破了他的唇角。
咬破后兰山远才觉得不对,小心翼翼避开了破皮的伤处。
“进屋去。”
问泽遗微眯着眼,仍不适应日光。
兰山远想做什么他自然知道,偶尔白日宣淫也没什么不好。
“师兄想说什么?”
他靠在床上,看着骑在他身上的兰山远。
衣衫凌乱的修士轻哼了声,一头乌发披散。
他想要起身,被问泽遗给轻轻摁回去。
问泽遗力气大不如前,其实兰山远不愿受摆布,完全可以挣脱。
可问泽遗清楚,他不会挣脱。
这一摁,激得兰山远浑身颤栗,看向问泽遗的眼中,渴求愈发明显。
兰山远性子闷,要问只能这时候问。
问泽遗忍着快意,拍着兰山远的背,维持住语调正常:“你分明有话要说。”
师兄从囚禁尘堰的居所出来时,是欲言又止的。
“你叫他师兄。”
兰山远的声音喑哑,克制着言语间的不满。
“我不想听。”他咬着牙道。
他知道这不能怪问泽遗,可他控制不住。
“本来也不想叫,那我往后不叫了。”
问泽遗从善如流,松开阻拦兰山远的手:“以后只叫大师兄,好不好?”
他凑到兰山远耳边,低声蛊惑道。
“师兄,动一动。”
像是打开欲望的闸门,裹挟着两人落入洪流之中。
相合之处,已然一片湿黏。
夜半。
兰山远熄了满室长明灯,同问泽遗相拥而眠。
刚洗过澡,所以身上很清爽。
今日的睡意来得格外快,反倒让问泽遗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眼睛眨了眨,彻底张不开了。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并非兰山远模糊的睡颜。
而是一众修士。
他们喧闹着,兴奋地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
视线重新清晰,许久未饮血的通判就挂在他腰间,问泽遗不动声色地握紧剑柄。
身体素质莫名其妙回到没被血契侵害之前,毫无疑问,他又进了梦里。
是祂又来了。
他用最快速度弄清楚当下情况,仗着身高优势,问泽遗得以在人海中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两人。
是兰山远和沈摧玉。
沈摧玉跪在地上,身穿持明宗的校服。
他高举着手,似乎是在接受什么拜师的仪式。
顾不上不适,问泽遗仗着在梦中自己修为仍在,且视线清晰,连忙抽离视线,环顾四周。
梦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找到始作俑者。
可周围修士太多,他实在是找不到祂的线索。
祂存在于天地之间,未必是以人形出现。
问泽遗的心逐渐静下。
闭上眼,将一切杂音抛之脑后,他试图调动身体中的灵气。
很快,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又熟悉的气息。
南方。
拨开人群,他径直无视梦中修士传出的惊呼和送来的异样目光,逆着人潮,径直朝着南方跑去。
通判散出寒光,已然半是出鞘。
一缕异常的黑气仓皇游过,被问泽遗尽收眼底。
蓝色剑气萦绕,他调动全身灵力,不顾一切朝着黑气冲去。
梦是假的,只有祂是真的。
可他的剑还没靠近黑气,眼前场景尽数模糊。
手上的通判碎裂成一段一段,修士们的身形也像落入水中的墨迹,转瞬间不见踪影。
黑气扭动着消失不见,无尽的黑暗将他裹挟,虚弱感席卷全身。
“哈”
问泽遗猛地睁开眼,险些坐起身。
【抱歉,宿主。】
系统的声音有气无力,欲哭无泪。
【我,我拖不住祂,让祂跑了。】
它就知道它这么没用的系统,怎么可能拖住祂。
宿主让他下次发现规则后把规则拖住,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事。”突然从梦境中惊醒,问泽遗的头剧烈地阵痛,像是被百根针狠狠嵌入。
一瞬也足够了,至少这回他抓住了捣鬼的祂。
可是祂生成的梦像是会夺人心魄,分明问泽遗没细看梦中情境,仍然被牵引心神恍惚。
“小泽。”
兰山远的声音及时唤回他的神智。
问泽遗抬起头,模糊视线所及之处,是坐起身的兰山远。
兰山远睡得极浅,在他睁眼的一瞬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如果问泽遗能看到自己的脸,一定会发现他的脸色差得可怕。
“师兄,沈摧玉这徒弟是非收不可?”
几乎没有思考,他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问泽遗都愣住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这绝非他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是无意识地说出。
是被梦、被祂影响了吗?
“不必管我。”
没等兰山远回答,他露出个笑,揉了揉额角:“我是在说什么瞎话。”
兰山远也是身不由己,他就算问了,能得到什么答复呢?
兰山远欲言又止。
他是想解释些什么,却很快顾不上回答。
问泽遗又发烧了。
他的身上很烫,烧得比上次还严重。
头脑迷迷糊糊,问泽遗眼睁睁看着兰山远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上次发烧还能说是单纯受到惊吓,可这回他在梦中情绪平稳,回到现实仍然发热,自然不可能是惊吓引起。
这梦极其危险,不能再三番五次做梦了。
半梦半醒几个时辰,旭日缓缓升起。
天亮之后,问泽遗发了一身汗,高烧奇迹般褪去。
仿佛高烧和梦境一样,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可桌边的药碗还残存着药香,兰山远面上的凝重并未缓解。
问泽遗隐去规则在其中的戏份,和兰山远说了昨夜的梦境。
听完他的描述,兰山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会不会是某些魇咒?”
问泽遗慢吞吞喝着粥,全无胃口。
兰山远眉头紧锁:“不像,魇咒牵人心神,需要中咒之人本就意志脆弱。”
问泽遗苦笑:“我也没顽强到哪去。”
要是每天晚上都做这梦,他怕是迟早要疯掉。
“你的心智已足够坚定。”兰山远摸着他的脉,良久才松开手。
“只要不会信梦中所见,魇咒就对你无用。”
“既然不是魇咒,也不能对咒求解了。”问泽遗搅拌着寡淡无味的清粥。
“可我又不能不睡,若是再遇着,还是要硬抗着。”
“我守着你睡。”
问泽遗摇头:“既然不是咒,怕是守着也没用。”
若是能察觉兰山远不可能醒得比他晚,且宗主的居所设立了层层结界,是九州最安全的地方。
结界都拦不住,兰山远怕是也难拦住,守着他睡反倒是劳心劳神。
恐怕是祂试图通过梦干扰他的意识,这压根防不胜防。
祂这般做,是想看他不好过,弄出些闹剧来。
“让祂来吧。”
良久,问泽遗眼中已经恢复清明。
“距离初回考核修士,不过剩下两月。”
他轻飘飘道:“我倒要看看,祂能有多少能耐。”
第104章 不公
桃木剑刺来, 刻意放慢了速度。
问泽遗反应过来往后倾,这才堪堪躲开。
依靠着身后的树干,他险些站立不稳,却还是用手借着树干的力弹回, 提剑朝着眼前人的腰侧攻去。
面对他的进攻, 兰山远面无表情, 只是侧身一挡。
一声闷响,桃木剑被弹落在地,震得持剑者后退三步。
问泽遗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只是稍微动了会, 他就因为缺氧已经开始头晕眼花,浑身直冒冷汗。
“到此为止。”
兰山远收起手中的桃木剑, 弯腰捡起另一把嵌入湿软泥地中的木剑。
问泽遗接过剑,神情坦然。
他现在连筑基修士都未必能打过, 赢不了放海的兰山远,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找提剑的手感。
一个多月下来,蒙在他眼前的雾只剩下薄薄一层,基本不会遮挡视线, 他也不再畏惧光亮。
只是在外人面前, 为了名正言顺待在兰山远身边掩盖自己缺失的灵力, 问泽遗还是装作双目失明的模样。
再次接触外界,帮助兰山远处理些简单的宗务, 问泽遗因为身体虚弱而凝滞的思维越转越快。
剑谱和阵术零零总总看了许多, 却苦于没有灵力,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好不容易说动兰山远让他熟悉下手感, 结果没几招就败下阵来。
“这才练剑没一刻钟,我还撑得住。”
问泽遗擦着汗, 躲在茂盛的树荫下。
“可你昨夜没睡好,不适宜习武。”兰山远语带严肃。
“小泽,这是第十次梦魇了。”
问泽遗试图狡辩:“有这么多次?”
对上兰山远的目光,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低下头:“好像是十次,师兄记性真好。”
他昨夜又做噩梦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问泽遗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六七日一次变成一两日一次。
甚至前日没到晚上,他直接在白天昏沉睡去。
被兰山远唤醒后,问泽遗背后已经是汗湿一片。
梦中充斥着各种诡谲场景,但祂到底不是真人,想象力始终有限,给问泽遗看的画面无外乎就是些兰山远和沈摧玉的同框,或是沈摧玉春风得意的景象。
祂没达成想要的效果,着急了。
一回生二回熟,问泽遗每次意识到自己入梦,做的头件事就是四处搜查规则的踪迹。
他对规则想让他看的景象视而不见,反而对寻找祂愈发熟稔。
闭上眼感受气,寻找异常的灵力涌动,祂就藏在其中。
不光是问泽遗,接二连三被干扰的系统翻新了几次,居然能战战兢兢拖住祂几秒钟。
【呜呜呜宿主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虽然每次拖延过时间,它都鬼哭狼嚎。
昨夜,问泽遗的剑已经碰到了祂幻化成的黑雾,却还是差了一点点。
他感觉到自己刺中了祂,可黑雾破碎,吞噬剑芒,问泽遗又在重重梦魇之中惊醒。
下一次,或许下一次就能刺中。
兰山远早就醒了,沉默又熟练地给他递了水。
问泽遗喝了两口,就因不适开始干呕。
哪怕他不信梦魇,分得清现实与梦境,祂产生的梦魇仍然会影响他的心神,乃至躯体。
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吃的也越来越少。
一日三餐改成分五次吃,问泽遗的身形依旧难以避免地开始变得瘦削。
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终究会影响人白日的反应速度。
看他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兰山远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攥紧:“我要到觅云台查看阵法,你先去屋里歇下。”
开山的规矩很多,为了保证持明宗开宗收徒顺利,需要宗主布下一层层阵法。
这两日阴雨绵绵,问泽遗反复发烧,兰山远已经推了一日公事,无法再拖下去。
“带我去。”
问泽遗强打精神:“百闻不如一见,我要去实地看究竟。”
“想必师兄也不放心把我单独留下。”
躺着也睡不着,找点事做还能多点胃口吃饭。
“随我走。”
问泽遗的最后一句话掐到兰山远的软肋,终于还是让他松了口。
觅云台坐落在阆山的高处,从上到下可以俯瞰阆山全景。
问泽遗和兰山远到时,台上已经围满了人,多数是检查阵法的高阶术修。
“宗主,南边有处阵眼还不结实。”
兰山远很快被术修们团团围住。
他不放心地看向问泽遗。
确认分出的元神趁乱藏进问泽遗的袖内,散发出足以以假乱真的灵力,兰山远这才换上人前惯用的清雅面具,和修士们离开。
剑修帮不上忙,而且没人会为难病人。
偶尔有匆匆而过的修士和问泽遗打招呼,却没人好意思求他来干活。
问泽遗眼睛上缠着布,左顾右盼,好不容易分辨出个熟悉的身影。
谷雁锦靠着石栏,站在角落里发呆。
“师姐!”
谷雁锦闻声看向他,揉了下眼睛,朝他点点头。
两人中间隔了一人多宽的距离,藏在角落里躲清闲。
“非要长老都来看着,所以我就勉强待会。”谷雁锦懒散地眯着眼。
“可药修也帮不上忙,过两刻我就走。”
“你不好好养病,过来做什么?”
问泽遗从善如流道:“我出门活动筋骨,顺道熟悉下他们入宗的流程。”
“每次不都是一个样。”
话虽如此,谷雁锦还是耐心道:“五日后就是初次遴选,届时数千修士攀登阆山三万料峭石阶。
“石阶陡峭,剑修一天一夜,术修、药修两天一夜内登上山顶的才算过了初选当然,石阶是幻境变的,才能容纳足足三五千人。”
她指向忙忙碌碌的术修:“等到他们将阵法开启,上山的路就会变得无比艰难。”
问泽遗不语,静静听着她往下说。
“老宗主认为心性不足者,不论根骨好坏都难成大事。”
谷雁锦道:“其他宗门初选一般是筛查根骨,鲜少有和持明宗一般,先筛查修士心性。”
问泽遗笑道:“可说到底,其实也是在筛查修士的天资,毕竟根骨好坏的区别,也会体现在体力差距上。”
“若是年纪轻轻就会轻功、御剑的修士上山,远比其他人轻松得多。”
三万阶台阶,普通人不眠不休要走两天两夜,寻常练气、筑基的修士也只能堪堪踩着一天一夜的死线。
若是只想当外门弟子,或许仅凭努力能做到。可想要被长老甚至宗主看上,自然不能卡着死线上山。
原作中的沈摧玉十七岁便学会百岁修士都未必会的御剑,身上还带了只品阶极高的苍雀以及无数法宝秘籍。
其上山仅用半天,且根骨绝佳,可术剑双修,天资惊艳整个修真界。
“能过第一关者,十之一二。”
谷雁锦侧目看向问泽遗,意味深长:“修仙之道,天资、努力与运气本就缺一不可。”
阆山云雾缭绕,层层叠叠笼罩松竹苍柏,像是将山顶和山脚隔绝出无法逾越的天堑。
能留下来的,终究只是少数天才中的少数人而已。
“他们入山之后歇息几日,随之而来的又是下个幻境,幻境内又是十天十夜。”像是想到年少时的自己,谷雁锦长出一口气。
“这般筛三层之后,剩下的人都是百里挑一,而他们再进行对垒,才能筛选出外门弟子。”
至于内门弟子,就看当届有没有表现特别亮眼的少年。
只有足够优秀,才有被长老们看上的资格。
当然,如果能如同原书的沈摧玉那般惊艳,他甚至可以选择自己的师尊。
因为慕名而来的人太多,导致持明宗挑选弟子的规矩繁琐。
正式拜师都是秋时,可选人要从夏天开始。
即使是选不上的修士,持明宗也会保障他们试炼时的安全。
问泽遗又问了几个遴选的细节,随后若有所思:“师姐,我也想来看初选。”
“你就算了,伤都没养好,别给大师兄添乱。”
谷雁锦不甚赞同:“不如安心养好眼睛,到时候让师兄借水镜给你看。”
“可尘堰也能来,我比他身子总好些。”
“没大没小,要喊二师兄。”谷雁锦哼笑。
“而且你怕是打听错了,二师兄也不看初选,只是后边才到场。”
问泽遗还想问,兰山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师弟。”
“大师兄。”谷雁锦朝着兰山远颔首。
“时候差不多,我也该喊青藿走了。”
“师姐慢走。”
谷雁锦打个哈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透过纱,问泽遗看到谷雁锦又闭了闭眼睛。
“她的视力变差了许多。”眼见谷雁锦走远,问泽遗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这几个月来,谷雁锦的眼睛情况一直不好,正朝着书中她的结局靠拢。
可谷雁锦是个性子倔的,虽然懒散却对药寮十分上心。如果单他提醒,谷雁锦为了药寮内一炉炉丹药,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我会提醒她。”兰山远拉住他,“随我来。”
问泽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明白兰山远开了结界,心跳这才恢复正常频率。
他跟着兰山远找了处偏僻的石亭,兰山远取出帕子俯身擦了擦,这才和问泽遗并肩坐下。
问泽遗拆了脸上的纱布,随意缠在手腕上。
说了太久话,他久违地感觉到口渴,取了水壶出来,小口小口喝着。
兰山远从纳戒中拿出一枚水镜,镜中画面流转,出现了一群年轻到稚嫩的面孔。
是群少年少女,看面相,年龄最多不过二十。
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神往的笑容。
隔着水镜,问泽遗都能察觉到他们身上扑面而来的青春气。
突然,他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沈摧玉的脸。
沈摧玉混在人群之中,却因为萎靡的神色和人群格格不入。
他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的药瓶,正朝着人群边缘处去。
有些少男少女觉得他长得好,好奇地看了他眼,却因为他满脸郁色,吓得不敢上前搭话。
沈摧玉很快挪到边缘处,藏在一颗高大的树后,步子变得快了些。
“他要做什么?”问泽遗皱眉。
“去河边。”兰山远语调淡淡。
“方才他已经去过一次,只是被巡山的修士拦住。”
联想到沈摧玉把玩药瓶,问泽遗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要往河里下毒害人?可他理当没这般蠢。”
这群少年修为不够,还不能辟谷,自然需要打水带在身边。
看起来下毒是个排除竞争者的好办法,可溪流流速再缓慢,也不至于靠着三瓜俩栆毒药就能害装水的人中毒。
更何况这些少年中半数都来自修仙世家,不说灵宝傍身,也都带了解毒的丹药。
“他手里没有毒药。”
兰山远垂眸:“是想找入山的捷径,好提前进山。”
果不其然,沈催玉频频看向阆山的方向,小心打量着来回巡查的修士。
他已经不是原书中的沈摧玉,身上没有灵宝,还落了病根。
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山顶对他来说都算勉强,更别说在几千有天分的少年中出类拔萃了。
这般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结界已经布置,他现在根本无法进”
问泽遗说了一半,瞳孔骤然散大。
不正常的困意铺天盖地。
他两眼发黑,在几秒内失去意识,径直昏死过去。
兰山远扶住他往前倾的身体,面色冷若寒霜。
手上的灵符忽明忽灭,依旧察觉不到任何危险靠近。
除了问泽遗,其他人无法感知祂的存在。
他收起符,不敢贸然唤醒陷入沉睡的银发修士,怕节外生枝。
问泽遗的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睫毛和唇瓣剧烈地颤抖,像是梦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或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挣扎。
嘀——
嘀————
极度紧绷的情绪催生躁郁,兰山远的耳边再次出现了许久未见,无序的耳鸣和噪音。
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他与问泽遗之外。
他看得分明,问泽遗的手腕上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
极其细微,但确实是魔气无疑。
问泽遗的面前,正是满天黑气笼罩。
他找祂的速度,比先前每一次都快。
臆造出的沈摧玉和兰山远早已破碎消弭,问泽遗的右眼隐隐冒出血色,鲜艳的魔纹从眼尾浮现。
可他脸上一片清明。
剑锋抵着不成人形的黑雾,往黑雾中刺了三寸。
“封窍?”祂哈哈大笑,难得地没仓皇躲开,声音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怒意和被冒犯的不甘。
“难为他想了办法,让你苟活下来。”
“可惜封窍原本就不稳固,尤其是你身上魔性足够深,而你本人”
一缕黑烟在他脖颈处环绕,像是附骨之疽。
“又是个不安分的。”
黑雾森冷,逼得问泽遗微微仰起头。
他感受到无形的威压,却只是凝聚灵力,心无旁骛继续攻向祂。
“杀了我又如何,我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还有千万万个我。”
被他不要命的进攻威胁,祂声音变得艰涩,态度依旧张狂。
“装得云淡风轻,安居一隅,实际想着练武,想着习术。”
祂桀桀笑着:“你还是恨吧?”
问泽遗唇角的最后一丝笑意荡然无存。
“恨自己无能为力,空有修为无法施展。”
“怨他非要收下沈摧玉,和他纠缠不清。”
“恨?”
问泽遗静默片刻。
低着头,反复嚼咬这这字眼。
“自然有恨。”
突然,他抽出剑芒,又狠狠扎下。
问泽遗不怒反笑:“恨你这不公的天道,所谓的规则。”
魔性会干扰人的心性,却没影响他的判断。
他喘着粗气,眼中一片赤红,手上动作愈发狠戾:“用不了阳招就用阴谋,阴谋没了,又想靠花言巧语?”
“世上有千万万个你,我就杀你千万万次!”
第105章 灵气
被他的话刺激到, 黑雾像是藤蔓般攀附而上,紧紧束缚住问泽遗的关节。
手肘一收,近似魔气的黑气断裂,又锲而不舍地缠上来。
犹豫就是死路一条, 问泽遗不敢有半点松懈。他索性彻底放弃防守, 倾身上前一味地进攻。
魔气混杂着灵气, 将梦境搅得鸡犬不宁,隐约有崩塌之兆。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一束熟悉的灵力破开迷障,重落在黑雾中心, 刺入祂的胸膛。
是兰山远。
问泽遗无瑕抬头看,却也无比笃定。
被突如其来的外力钳制, 祂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轻了许多,问泽遗乘胜追击, 将剑刺得更深了些。
通判被黑雾缠住,反而越战越勇,发出嗜血的嗡鸣。
“差点忘了。”祂诧异过后,怒极反笑。
“你们的命数相连, 他也能进来”
这是何意?
问泽遗顾不得细想祂的话。
黑雾正卷起烟尘, 从指尖涌过, 瞬间从有形变成无形,朝着北方流逝。
“想跑?”
问泽遗划破掌心, 默念这几日在心中重复练习过无数遍的缚咒。
混杂着魔气的灵力汇聚成枷锁, 将来自祂的气紧紧束缚。
与此同时,自另一处元神深处来的灵力形成屏障, 默契地封锁祂逃离的方向。
“快。”
兰山远的声音似从另个世界来,蒙着层雾气, 听得不真切。
通判剑身往前一寸,精准刺入祂的左胸————寻常人心脏的位置。
由气汇聚成的身体发出千万声惨叫和咆哮,震得问泽遗头晕眼花。
他死死攥着剑,手心已经被剑柄磨破。
“不我即万物,不死不灭”
无序的喊叫之中,传来祂不甘的喊叫。
祂开始支离破碎,从胸膛处分崩瓦解,消散在虚无的梦境之间。
气裹挟而成的风擦过问泽遗的脸颊,生生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艳的血痕。
问泽遗被吹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周围的黑雾消失殆尽。
梦中干净,清明。
不再有沈摧玉,兰山远。
甚至不该再有他自己。
梦境崩塌,他从梦中醒来。
依旧是一方清幽的石亭,兰山远也好端端坐在他旁边。
兴许是反将规则一军的缘故,问泽遗的心神恢复得比以往都快,头脑也不再发热。
视线凝聚,他看到兰山远嘴角流下刺目鲜红。
不知是被鲜血衬托还是因内伤所致,兰山远的面色比入梦前似乎要苍白三分。
“师兄!”问泽遗瞪大了眼。
刚恢复的理智又变得空白,他无瑕去细品方才祂说的每句话,仓促拿出纳戒递到兰山远手心。
他没有灵力,无法自己开启纳戒。
“我的纳戒里存着药。”问泽遗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呕血是内伤,定然是因为刚才分裂元神所致。”
兰山远面上没半点不适,不甚在意地擦掉血迹,随后如释重负地看向他:“我没事。”
“小泽,你还好”
“你明知我梦中有险,贸然进入凶多吉少,为何要去寻我?”
问泽遗凶巴巴瞪了眼兰山远,用他的手开了纳戒,竹筒倒豆似地寻出一堆高阶丹药,胡乱地拨弄着:“我来找药,你别动。”
兰山远露出个极浅的笑,笑容转瞬即逝,面上又恢复沉静。
他攥住问泽遗的手腕,简单搭过脉。
“无事就好。”
问泽遗找出治疗内伤的丹药,脸色这才缓和些。
“太危险了。”
他拧着眉把丹药递给兰山远:“你再这样,我是真会生气。”
“抱歉。”兰山远轻声道。
“我怕你会回不来。”
问泽遗看向他 ,逐渐冷静下来后,眼中的怒意变成难过。
他坐在兰山远旁边,语调已经变得和缓:“还是我动作太慢,不该怪师兄的。”
“要是能早点解决掉祂,也不必让你冒险。”
若不是兰山远冒着生命危险拦住祂,他未必能顺利击杀祂的分身。
“你已做得够好。”
兰山远本意不是想让他自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别难过。”
他沉默半晌。
“是我察觉到你腕上有魔气,所以才情急下入梦。”
“我身上魔性复发了?”问泽遗骤然警觉。
“不。”兰山远搭上他的手腕,“魔性并非从你经脉、关窍所出,说明魔性也并非属于你,而是来自梦中邪物。”
“邪物已除,不必担忧。”
“原来如此。”
问泽遗打起精神。
他于幻境中击伤的只是祂的分身,但摧毁分身同样能伤害本源,否则祂也不会仓皇逃跑。
至于祂会不会卷土重来,仍然还是个未知数。
在兰山远提醒前,问泽遗还没把黑雾和魔气联想到一起。
可重新沉下心想,祂身上散发的黑雾的确像极了魔气,而祂逃窜的方向也是魔域所在的北方。
祂和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祂的本源,应当真的在魔族境地之内。
可惜这么久过去,魔域始终没传出和祂相关的消息。
“今天多亏了师兄在,这些天我还是继续和师兄同进同出为好。”
问泽遗一口气松了大半,紧绷的肌肉却仍然酸疼:“免得落了单,再节外生枝。”
鉴于规则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他们,他又没强大到能同规则本身硬碰硬,和兰山远尽量不分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兰山远颔首:“小心为上。”
宗主和副宗主形影不离,持明宗修士们不知不觉间,对此已习以为常。
自然,问泽遗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和兰山远待在一起。
他是个清闲人,可兰山远得去管初选中大大小小的麻烦事。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各宗各派来观摩的修士齐聚持明宗。
身着五颜六色校服的修士随处可见,将空置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原本安静的持明宗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兰山远宣布初选开始。
初选在寅时开始,但因为听不得吵闹,问泽遗足足睡到巳时,养足精神后才慢悠悠起身整理着装,跟随着得空赶回小筑的兰山远离开。
算算时间,现在赶过去刚好能碰到最早攀爬完三万阶台阶的少年修士。
原以为能和兰山远待久些,可刚到没半刻,兰山远再次被琐事缠身,不得不暂时离开问泽遗身边。
因为知道兰山远可能要收徒,修士们对待遴选的态度愈发谨慎。有些分明能自己解决的小事,他们也得过问过兰山远才安心。
临走前,兰山远给问泽遗身边下了重重无形结界,照例留着团元神,这才目不斜视,随同言卿离开。
问泽遗窝在一群别宗来监督的大能里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说是监督,其实不过是每个宗门选点人来凑热闹,顺便帮点小忙。
端着坐久了,有些性子活泼的修士开始按耐不住,同熟人窃窃私语。
“结界已经开了有三个时辰,依照以往的规矩,该有些后生要爬到终点了。”
一个术修小声道。
北穹剑阁的阁老口无遮拦,抱着臂信誓旦旦:“是啊,今年的这群孩子瞧着不太行。”
“依我看,兰宗主想收徒怕是麻烦。”
不是每个人都和他这般心大,有人说着说着意识到是持明宗的地盘,悄悄瞄了眼问泽遗的方向。
差点忘了,还有个因病修养的副宗主躲在角落里。
问泽遗那一头银发极其惹眼,导致他就算一声不吭,不管缩在哪都容易被人瞧见。
察觉到修士们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懒散打了个哈欠,木着脸佯装没听到。
他平静的表情本就像是心情不佳,配上缠在眼周的云纱,更是一副因为瞎了眼郁郁寡欢的模样。
通判就放在问泽遗身旁,兰山远离问泽遗也只有几丈远,自然没人想触他霉头。
问泽遗乐得清闲,刚好有空想正事。
昨日讼夜来了消息,信中说魔域入口处又出现一道裂缝,只是当讼夜派人过去时,裂缝已经合拢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而裂缝出现的日子,正是规则将他强硬拉入梦中的日子。
自那日之后问泽遗再也没做过噩梦,他几乎可以确定讼夜发现的裂缝就是祂的手笔。
还没想好让魔族怎么查,不知是哪个剑修发出欢呼声。
“来了,有人上来了!”
坐得住的长老们依旧仪态端庄,但不少剑修都站起身来,顺着观景的高台往下看去。
持明宗选人的流程繁琐又严苛,称得上是仙界标杆。这导致有些小宗门会向通过几次筛选,却最终落选持明宗的修士抛出橄榄枝。
持明宗这一届初选第一个上来的修士,无疑是万众瞩目。
眼见着前面要人挤人,想到自己在外人眼中还是盲人,问泽遗就没上去凑热闹。
听不远处的术修说,第一第二个上来的是一对龙凤胎双子,他们几乎是同时上山,难分伯仲。
这是书中不存在的情节,因为书里只写到沈摧玉靠着赐翎和各路灵宝第一个上了山,压根没提起其他人一路上的艰难困苦。
眼下没能钻到空子的沈摧玉,也不知才爬到第几级阶梯。
“宗主刚才来过?”谷雁锦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却被洛芷参拉着四处走,应付人应付得脸都要笑僵了。
“你这附近怎么有宗主的灵气。”
“是来过,刚走没一刻钟。”问泽遗信口胡诌,丝毫不脸红。
兰山远离开了快有半个时辰,谷雁锦察觉到的怕是兰山远的元神,还有他昨夜残存在他身上的灵气。
他手腕上还带着散发灵力的玉镯,兰山远这点微弱灵气混杂在各路大能和玉镯的灵力中间,也就敏锐的药修能察觉出来。
谷雁锦也是随口一问,没细究问泽遗的回答。
“你别苦着脸,给别的宗门看笑话。”她压低声音,“精神些。”
问泽遗:
可他就长这样。
扯出个公式化的笑容,他欣然道:“好的,师姐。”
谷雁锦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对了,还有件事同你说。”
“明日要给上山的孩子测资质,原本是让莫长老去,可他突然出了要紧事,怕是不合适过去了。”
“莫且行”
问泽遗挑眉:“他喝酒喝多,胃疾又犯了?”
谷雁锦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别扭偏过头:“方才听言掌事说,想找个能言会道的剑修替他。”
“我看你话挺多,要不上去用自己的灵力给他们展示?”
这活不大不小,她也是看问泽遗在角落里闲得发慌,给他找点事做。
“这么要紧的事,还是得先问过大师兄,我可不好去添乱。”
问泽遗抽了抽嘴角,搪塞道:“大师兄要是同意我去,我就过去。”
他全身上下都是兰山远的灵气,怕到时候自己试出个天品木灵根,被药修们当成他会变异,双灵根变成单灵根。
那真是跳进镜泊也洗不清了。
第106章 天象
“也对, 大师兄应当心疼你。”
谷雁锦揶揄:“让他去操心得了。”
“师尊!”
青藿急匆匆跑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不知什么,谷雁锦轻松的表情变得凝重。
“强调过多少回别攀陡崖上山,非不听劝。”
她看向问泽遗:“有人受伤, 我得先走了。”
“师姐慢走。”
问泽遗朝她挥挥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 他趁着人群的注意力还在山门处, 朝着兰山远在的方向走去。
他离兰山远本就不远,加上“眼盲”无人敢阻拦,甚至还有热心修士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路上顺畅,问泽遗很快便寻到被各路修士簇拥着的兰山远。
兰山远在和莳叶谷修士交谈, 看那修士的神色,应当不是要紧事。
“大师兄!”
兰山远闻声看来, 同滔滔不绝说话的长老讲了什么,便拨开人群, 走到问泽遗面前。
修士们的目光汇聚在两人身上,早已习惯的问泽遗镇定自若:“我有事找师兄,借一步说话。”
兰山远颔首,其他人也识趣地该说说该笑笑, 不再过多关注他们。
走到处角落里, 兰山远支起结界:“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问泽遗靠着树, 扯下闷眼睛的布,揉了揉眼睛, 毫不避讳道。
“想师兄了。”
兰山远温柔地看着他:“自然可以。”
“若是难受, 就早些回去歇着。”
问泽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怕是不好看。
他凑不来热闹, 吵闹声让他头昏脑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极其晃眼。
“我还想等师兄一起回家。”
“不必等, 我这就同你回去。”兰山远毫不犹豫。
问泽遗蹙眉:“这哪行,你是宗主,得盯着初选。”
况且沈摧玉还没上来,他还想见见沈摧玉。
问泽遗想了想,退而求其次,指着近在咫尺的四方亭:“我去亭子里歇会,等到他上来了,师兄就喊我声。”
“好。”兰山远捏符,在亭内布下结界。
“不至于。”问泽遗哭笑不得。
这是持明宗的地盘,兰山远这结界稳固程度,赶得上某些小宗门的大阵了。
“师弟有什么想吃的?”兰山远不置可否。
“都行,但不想喝参鸡汤了。”问泽遗小声道,“师兄,我实在吃不惯人参的味道。”
天天都是人参,他味觉本来就敏感,嘴里现在都有奇怪的药味。
“好。”
兰山远离他很近,微微仰起头。
“这还在外边呢。”
问泽遗了然,眼睛不住往不远处的人群瞄。
他们和修士之间只隔着一层结界而已,公然亲吻是否有些
“他们看不见。”
兰山远不以为意,趁着问泽遗不注意,肆无忌惮地亲上去。
“也对。”
问泽遗含糊应了声,闭上了眼睛。
分开后,他仍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兰山远的嘴不红,可他被兰山远咬了下,不知道会不会被路过的修士看出来端倪。
“师兄,快些去吧。”
瞧见有人在找兰山远,问泽遗轻轻推着他。
兰山远这才离开。
问泽遗躲在亭子里,眼睁睁看着兰山远在一秒内收敛眼中晦暗的情愫,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
随后,他跟着一个术修离开了。
“兰宗主,可算寻到你了!”术修松了口气。
术修来找兰山远,无非是要去检查某处结界。
看来一时半会是难再见着师兄了。
树叶簌簌作响,暖风薰的人醉,问泽遗支着胳膊,不住地犯困。
他都已经要睡着了,却生生被冻醒。
自打关窍被封,隔三差五风寒发热,他对冷热的感知能力就失了衡。
试着用手贴了下石桌和额头,问泽遗确认自己没有莫名其妙发烧。
早上该听兰山远的话,多穿件外衫。
他抬起头,发现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
糟糕,这天怕是真变冷了。
“小泽,要下雨了。”元神落在他手心,传出兰山远的声音。
“外面冷,你先回屋。”
“好。”
问泽遗起身,呼唤元神贴近些取暖。
像是印证兰山远的话,天上飘起细密的雨丝。
这点寒气对普通修士是小打小闹,却足以让他发起高烧。
他不能暴晒,更不能受冻淋雨。
最近连着晴了好几日,且看天象往后分明也是晴天,这导致问泽遗身上压根没带伞或者斗篷。
万幸元神中的灵力也足够阻拦冷雨,支撑他回到小筑。
问泽遗不能跑跳,只能加快步子,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只是眨眼功夫,天又变冷了,雨势也大了些。
“师兄,这雨有蹊跷。”他心中的异样愈发明显。
结界隔绝了雨丝和大部分水汽,可问泽遗仍有些喘不上气。
八月的天不该这么冷,而且若是天有异相,兰山远理当能预测到才对。
他甚至看到自己呵出的白气,怕是北境的夏时都没这般冷。
那头的兰山远似乎是被事情拖住,罕见地隔了十几秒才回他。
他语速飞快,语气不明:“我马上来寻你。”
问泽遗所在的位置离小筑只有一刻钟脚程,哪怕是下雨天,也最多加半刻。
趁着屏障还能勉强挡住寒冷,问泽遗小跑着往前去,脚步越来越快。
元神发出微弱的暖意,可木灵根本身灵力偏冷,这点温暖对于眼下的问泽遗,也不过杯水车薪。
没跑几步,他的肺已经开始发疼。问泽遗捂着嘴,不敢大口吸入冷气。
屏障隔绝得了空气中的寒意,可他的脚挨着地面,刺骨的寒冷竟然透过靴子,冻得他被迫放慢脚步,寸步难行。
脚踩在青苔上,问泽遗险些摔倒。
他扶着树干站稳,费劲地咳嗽着,咳出来的全是殷红,落在手背上。
透明的雨滴夹杂着白色,最后全部变成了片状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夏时星星点点的野花变得萎靡不振,草木也染上了暗沉。
现在的温度,已经赶得上北境的早冬。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兴许是修士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可问泽遗听不清了。
他藏在千年古木的躯干后,用手磨过粗糙的树皮,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他裹得厚实也无法在雪中行走,更别提现在衣衫单薄。
半年前从北境到中土,生生要了他半条命。
元神无法挡住的那一星半点寒冷,对问泽遗来说就是致命打击。
诡谲的雪只会越下越大,现在正是夏时,他身上也没取暖的玩意,不可能硬着头皮冲回小筑。
结界能阻挡的严寒有限,干站在原地不光是等死,还容易被其他修士找到端倪。
半丈之外,一间房子隐藏在树林之中,看起来已经空置许久。
问泽遗一咬牙,顾不上全身疼痛,朝着房屋冲去。
元神飞在前面,默契地释放灵力,粗暴砸开沉重的黄铁锁。
哐当。
三五斤重的锁落在地上,屋门被凛冽的风吹开了一条口。
这是间年久失修的储室,但最近有人打扫过,所以里头还算干净。
问泽遗用自己的身躯重重合上门,将刺骨寒风阻挡在外,大口大口喘着气。
还剩下些力气,他不敢在门口多待,挪到了房屋正中。
寒冷会从四处朝中心蔓延,这间屋还算宽敞,正中间倒是不算太冷,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兰山远。
问泽遗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水壶里头水已经结了冰。
他将水壶丢在地上,坐下补充体力。
元神非常沉默,方才冲在前面为他开路,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问泽遗心下一沉。
不光他遇到了麻烦,考核途中天降异相,兰山远兴许也不好抽身。
已经感觉到额头发烫,视线也愈发模糊,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其实距离突然降雪,也只过了不到半刻,可分秒流逝的时间变得分外难熬。
风似乎变小了,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走快些,这天也太冷了!”
屋外传出交谈声,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御寒的法器和符咒,都得快些送过去。”
问泽遗睁开眼。
修士们耐冻,最多只是觉得突然下雪不自在。
怕是言卿担心其他宗门的修士有微词,差他们去取法器抵御冷风。
门外,又传出来另个声音:“八月飞雪,还只有持明宗有雪,莫非是有天纵奇才的预兆。”
“据说宗主当年拜师时,天边也是彩云漫天,枯萎的松树重新生根生叶。”
“不知道。”起初说话的修士道,“不过我们走前,确实是有个少年在飞雪时上的山。”
“他上山之后,雪突然又大了些。”
“对对,我也记得他!”
“好像叫什么玉的莫非是他召的雪?”
修士们的声音由大变小,随着屋外寒冷侵入屋内,问泽遗打了个寒颤。
这场八月飞雪的目的显而易见,能整治身体虚弱的他,还顺便给沈摧玉抬轿。
降雪太过离奇,这下哪怕沈摧玉能力平平,也因为“巧合”足够让人记住。
可在沈摧玉后头攀山的少年们就没这般好运了,寒冷势必会影响结界,也会阻拦他们行进的脚步。
可宗门遴选不会管这么多,毕竟运气也是他们修仙时重要的一环。
原以为雪还会下大,可随着风止,居然渐渐地停了。
渗入骨中的寒冷未能消散,问泽遗浑身没了知觉,呼吸间嗓子刀割般的疼痛。
他这场病是在所难免了,要不是躲得及时,有没有命都不好说。
但至少雪停得够快,不会影响其他年轻修士考核。
问泽遗苦中作乐地想。
忽听到吱呀一声,屋门被从外推开。
扑面而来的不是寒风,而是股救命的暖流。
另一头。
山门处。
修士们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树下的少年。
少年瞧着虚弱,但根骨应当还不错。
更要紧的是他上山的时间这般巧,和雪落撞到了一起。
而持明宗宗主的态度却耐人寻味。
改天象是极耗心神的术法,这场雪影响不大,他本不必强行改天。
可他还是改了,却不像是为了上山的少年。
因为改天象后,兰山远没看上山的少年一眼,眼下不知去了何处。
修士们的目光投向少年,可少年却没正眼看他们,只是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想见的人。
他来找他了,他为何不接他?
沈摧玉眼中闪过戾气和失望,无视修士们从好奇到异样的目光,不甘地低下头。
持明宗一隅,初晴的光倾泻而下,落在问泽遗的肩上。
火灵石唤回他的神智,问泽遗仰起头,眼中逐渐明亮。
“师兄。”
他知道,兰山远一定会来。
雪不会无缘无故停,是兰山远动了大量灵力,强行止住落满阆山的雪。
兰山远身上还有雪化后生成的水痕,他快步走来,小心翼翼跪在问泽遗身前,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第107章 杂糅
狐裘轻柔地落在身上, 仍然压得问泽遗背脊一沉。
因为过度失温,他的手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而是隐约发热。
这是休克前的征兆。
兰山远收拢手指,双手依旧扣在狐裘边缘, 指节泛白, 像是要嵌入狐裘之中。
“劳烦师兄, 给魔尊传消息。”问泽遗还存了理智,哑着嗓子用气音道。
“魔域入口处,怕是又会生成裂隙。”
既然魔域中的裂隙跟随着祂的行动而生,那祂在持明宗反常降下暴雪, 极有可能也会在魔域产生裂隙。
如果能让讼夜有所觉察,更为及时地赶到, 兴许还能得到更多关于祂的线索。
规则已经开始崩坏,彻底撕掉那层看似公平的外衣, 露出真面目来。
处在节骨眼上,只要有任何一点线索,问泽遗就都不想放过。
兰山远不语,左手从纳戒取出一张纹路繁复的黑符, 抬手将其化为灰烬。
符灰比一般的传音符效果要好, 朝着北边飞, 转瞬间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兰山远的右手扶住问泽遗的胸膛。
很轻的力道, 可问泽遗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一咳嗽就是满嘴血腥, 大脑瞬间缺氧。
可兰山远的脸色实在太差,他怕刺激到兰山远, 强撑着没咳出血。
他方才才咳过一次,导致兰山远的袖子上沾了点点红梅般的血迹。
“是寒气入肺。”
良久, 兰山远收回手,落下的语调很轻:“少言。”
听到说话加重病情,问泽遗不敢说话了,任由兰山远检查着他身上各处。
兰山远安静地检查完,从纳戒中翻出药来。
灵药对现在的问泽遗作用不及曾经十之一二,但治疗风寒感冒绰绰有余。
问泽遗安静吃下药,身体不自然地蜷缩成一团。
室外的温度正在逐渐恢复正常,可他热劲过后,浑身上下都是寒意。
他过于虚弱,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温度才能离开。兰山远摸着他逐渐滚烫的额头,眼中终于掠过丝焦躁。
见着问泽遗的手能动弹得利落些,兰山远扶着问他,缓缓揭开披在他身上的狐裘。
问泽遗的四肢冷得痉挛,浑身的热度都集中在前额处。他吸入太多冷气,肺部受的损伤最大,兰山远只能小心地揽住他。
他身上很冷,像是接受不了任何温度。
伴随着头部阵痛,问泽遗意识逐渐模糊。
他抓住兰山远的手腕,不知过去多久,兰山远将他扶着起身。
吱呀————
屋门大开,光线刺得问泽遗闭上眼。
该走了。
可他实在走不动了。
兰山远因为身高不够,不得不弯下素来直挺的背脊,谨饬地背起他,踏入明媚的夏日之中。
鸣鸟啁啾,绿叶茂盛,可路边萎靡不振的夏花同问泽遗一样,还记得风雪曾经来过。
原本极短的一条路变得格外漫长,他的意识沉沉浮浮,肺部被挤压得生疼。
像是潮湿的棉花,被压出水泡。
可问泽遗觉得倒也不是很难熬,至少兰山远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身边。
察觉到背着他的人浑身都在发抖,问泽遗心脏抽疼。
兰山远比之前能自持的多,他现在看着冷静,不代表他心里就不煎熬。
可他太累了,也说不出话来。
“师兄,我、睡、会。”
就一小会。
他摩挲着兰山远的手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甘心地闭上眼。
再度醒来,他已躺在兰山远的卧房里。
不知是朝霞还是晚霞落了半边天,屋外已经平静无风,可窗户还是被兰山远关得严实。
床头的药碗已经空了,不知兰山远是用何方法,把药灌进昏迷的他嘴里。
高烧刚退,他还发着低烧,只能安安分分躺在床上。
晚饭怕是吃不成,这几天都得在喝药喝粥中度过。
问泽遗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还没回过神来,兰山远拿着刚熬好的汤药推门而入。
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说出话来。
兰山远看到他,暗沉的眼中略微带了光亮。
他身上染着血的衣服还没换,模样也是难得的狼狈,怕是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
“师兄。”还是问泽遗喊了声。
“几时了?”
他嗓子能发出声,就是怎么听怎么怪。
“离卯时还差两刻。”
兰山远的声音还算平静,可衣衫凌乱,模样是难得的狼狈。
问泽遗蹙眉:“我睡了多久?”
卯时,至少都是第二日了。
“大半日。”
兰山远将药端到他嘴边,倾身上前,一勺一勺小心地喂。
“那岂不是初选快结束了”问泽遗睁大了眼。
“我已经醒了,师兄是否要去山门处看看?”
兰山远昨夜肯定没离开过他身边,宗主缺席半程初选,难免会有些不长眼的人编排兰山远。
“初选不是要紧事,你肺部炎症严重,随时可能再度发热。”
兰山远又舀了一勺药:“你先喝药。”
问泽遗识趣地张开嘴。
心神不宁容易导致病情雪上加霜,也容易导致关窍的封印松动。
既然说服不了兰山远,还不如放宽心不强求。更何况,他也想和兰山远呆在一起。
费劲喝过药后,兰山远一语成谶。
问泽遗果然又开始发起热。
他裹着被子靠在兰山远身上犯迷糊,说了堆自己都听不懂的胡话,又过去四个时辰。
等到再度清醒,他发了一身的汗,精神也好了些。
算算时间,上山的年轻修士们该去检测灵力了,可兰山远依旧没有去主持大局的打算。
他抬眸,一深一浅的眼中只有问泽遗憔悴的容颜。
问泽遗接过兰山远手里的汤,尝了一口,皱了皱眉。
以为把炖烂的人参拿出来,他就尝不出人参味?
“师兄,我想看他们检测灵力。”
问泽遗本就全无胃口,他抿抿唇,压下满嘴药味,转移注意逼迫自己喝下去:“我们去不了,也多少要了解些情况。”
“可以,但你要趁热喝汤。”
兰山远看出问泽遗对人参抗拒,却只能狠下心。
“好。”
问泽遗眼睛一亮,喝汤的速度勉强快了些。
他忍着恶心将空碗放回桌边,随后裹紧被子,期待地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取出面水镜,让其悬浮在空中。
水镜之内,正是宗门广场处当下的景象。
广场中心摆着块窥探修士根骨和体质的断石,发出莹蓝色的微光。
各路修士围成一个圈,而即将接受检验的修士们兴奋地交头接耳着,跃跃欲试想要上前。
沈摧玉依旧缩在角落里,和人群格格不入。
问泽遗熟络地打开床头柜里的罐子,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给兰山远也递了颗,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持明宗不会以根骨太差为由筛人,但检测出的根骨好坏,是宗内长老收内门弟子的依据。
外门弟子可以纯靠努力,但内门弟子往后是宗内中流砥柱,总得考虑下修士们的天赋。
莫且行的胃病像是好了,兴致勃勃地和年轻人们讲着规则,说得眉飞色舞。
“你们把手搭在石头上就行,看对应亮起的符文是哪处,会有修士替你们记录”
问泽遗听得打了个哈欠,直到最早上山的两个孩子将手放在断石上,他才打起精神来。
这是一对锦衣华服的双子,来自中土某个钟鸣鼎食之家。
他们年仅十八岁,修为却已到筑基中期。
姐姐和弟弟全是水灵根,离天灵根都差一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天才。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不少少年自愧不如地低下头。
而沈摧玉还是站在角落,冷冷看着双子离开,眼中有轻蔑,也有难以掩饰的嫉妒。
一个个年轻人上前,有仙家子弟,也有人出身寒门。
接连五人天资和体质都是上佳,最差也是双灵根,连演月阁最苛刻的阁老都连连点头。
问泽遗饶有兴趣,看着沈摧玉从漠视到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沈摧玉自小长在西寰,就算出来历练过,也因为一路有“人”保驾护航,没认真地去了解其他同龄修士。
他终于意识到来持明宗的天才很多,兴许压根不差他一个。
检验流程非常顺畅,很快便轮到了沈摧玉。
“沈摧玉!”莫且行清了清嗓子,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修士们对昨日怪象有所耳闻,无数道的目光在沈摧玉脸上聚焦,或好奇,或探究。
他强装镇定,站起身来。
“师兄,你猜他是什么灵根?”
问泽遗的下颌抵着兰山远肩膀:“我猜是天品金灵根。”
“不是。”
兰山远面上笑意转瞬即逝,他示意问泽遗看向水镜。
水镜之中,传出阵阵惊呼声。
沈摧玉的手掌搭在石头上,象征着五行的符文居然齐齐亮起。
其他符文颜色黯淡,只有金色的符文耀眼。
“五灵根?”
问泽遗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师兄,你诓我,他还是金灵根。”
“不过是乱吃丹药,导致身体里灵气紊乱。”
得亏他看过医术,否则真以为沈摧玉半路变异了。
兰山远颔首:“可他不会向持明宗吐露自己滥用丹药的过往。”
“不愧是师兄。”问泽遗笑道,“单灵根可比多灵根金贵多了,他这回是当不成天之骄子了。”
五灵根之所以不受人待见,就是因各种灵力在经脉内掣肘,让修炼止步不前。
兰山远曾经给沈摧玉的馈赠,需要现在的他付出极大代价来偿还。
“未必,师弟就是双灵根。”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看得问泽遗耳根红了。
他不好意思低下头:“突然说我作甚,还是看沈摧玉吧。”
修士们的呼声中,夹杂着惋惜和叹服。
“真可惜,要是只有金灵根就好了。”
“五灵根?再厉害的五灵根也是五灵根啊!”
沈摧玉的金灵根实在亮眼,亮眼到足以当上持明宗的内门弟子,可他是五灵根是个大败笔。
加之断石上浮现出沈摧玉因为常年虚弱导致体质中下,修士们看他的目光带了怜惜。
“这不可能”
沈摧玉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结果,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百口莫辩。
他分明是单灵根,怎么会变成五灵根!
五灵根都是废物,他绝不可能是一个废物!
强撑着自己不瘫软,他看向持明宗的诸位长老。
里面依旧没有他想见的人,那个白衣翩翩的温雅修士。
拳头被紧紧握住,沈摧玉面上阴翳,却还是要强撑出笑脸。
“上山时你称自己是术修,可看你的灵根,理当更适合修剑道。”
难得的好苗子有瑕疵,言卿掩住面上失望,扫了眼册子。
他尽心尽责地提醒:“你当真要修术?”
“是。”沈摧玉没有一丝犹豫,面上坚定。
“我修术法,只为拜入一人门下,心念磐石不转!”
他声音铿锵有力,一时间四周静到落针可闻。
洛芷参惨不忍睹地别过眼,谷雁锦深吸一口气,莫且行忍住笑,连向来温和的言卿面上都有些尴尬。
其他年轻修士们看他的目光,也变得玩味起来,还有些脾气直的露出不满。
问泽遗扯了扯嘴角:“他脑子有病?”
其实原作貌似也有这表白的桥段,可若是放在小说里,主角视角下说出这种话倒是很感人。
但这是宗门大选,谁都不是主角。
沈摧玉这番言论只能彰显他狂妄自大,心智不全。
才刚过初选,就自作主张选某位术修大能做师尊?
原本还对他有些兴趣的剑修长老要打退堂鼓,术修多数也不喜欢这种眼高于顶的徒弟,怕是对他避之不及。
沈摧玉还要说什么,被言卿眼疾手快唤人带下去了。
“原来如此。”言卿打着哈哈,面上笑容尴尬又不失礼貌。
“那祝小友得偿所愿。”
沈摧玉又回到角落里,兀自把玩着手中不知放了多久的丹药,仿佛这颗下品丹药,是他和谁的定情信物。
问泽遗的视线跟着他走,掠过他的动作。他突然发现,沈摧玉身上有有意思的事。
问泽遗目不转睛盯着水镜,嘴唇紧抿,面上也逐渐变得严肃。
兰山远以为他介意沈摧玉,惴惴不安看向他。
他想要解释,问泽遗噗嗤笑出声来:“你瞧,还真动了。”
他指向沈摧玉的脚边。
一只瘦巴巴的灵龟顶开破盖,从竹篓内探出头。看样子灵龟被饿得厉害,不住东张西望。
沈摧玉的行李很少,刚才问泽遗还纳闷这竹篓的用处。
原来是用来装二百五十灵石买的灵龟。
“他居然还真信到现在?”
问泽遗拍了两下兰山远的肩膀,笑弯了眼:“也对,毕竟人家花了二百五十灵石。”
他思忖了下:“我得寻个机会,把灵龟弄来放生镜泊。”
否则就沈摧玉的养法,这灵龟也没几年活头了。
“师兄,你觉”
他抬起头,对上兰山远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兰山远面上的不安消弭殆尽,居然带了些许尴尬。
“你紧张什么?”问泽遗不明所以。
他只是眼睛不好使,所以盯得专注了些。
兰山远不着痕迹地别过头:“没什么。”
“哦,我明白了。”问泽遗脸上的笑这才收回去。
要是兰山远不表态,他都没反应过来。
忍着恶心看了这么多遍原作,沈摧玉刚才的态度对他来说,不过小打小闹。
问泽遗眨了眨眼,计上心来。
他换上副酸溜溜的模样:“没想到师兄还挺受欢迎,他都拜师拜到持明宗了。”
强行压住嘴角的弧度,问泽遗叹了口气,胡言乱语:“强扭的瓜不甜,我怕是留不住师兄咳咳咳”
他说到最后笑得直咳嗽,眼泪都笑出来了。
兰山远给他顺着背,面上仅存的郁色化为无奈。
第108章 意识
很快, 问泽遗就笑不出来了。
肺病不比普通寒疾熬个三五天就能过去,而是如同秋雨般缠绵,让人烦不胜烦。
夜晚时抵抗力不如白日,尤其是后半夜。
病去如抽丝, 问泽遗的肺炎本就严重, 勉强精神几个时辰之后, 就是冗长的痛苦。
时不时有人来小筑找兰山远,都被兰山远用各种理由打发走了。
持明宗宗主的信誉足够高,让修士们对他反常的举动极其宽容。
一来二去,问泽遗也歇了让兰山远离开的心思。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又过去两日,阆山气温骤降持明宗里下起了雨, 晚上又冷又湿。
虽然屋里已经防得水汽都难进入,可问泽遗的脸色还是白得吓人。
换季时落雨再正常不过, 但他实在遭不住。
被兰山远调养得太好,他都差点忘了被封脉之人的寿命只剩下几年。
兰山远的医术赶得上八成药修,就算有再好的药,也救不了油尽灯枯的身体。
他的状态在一日日转好, 问泽遗也不知自己的身体先退热, 还是先支撑不住。”若是再高热不退, 会亏虚气血。”
兰山远松开搭着他手腕的手,沉默良久。
“我要先解开你身上的部分关窍。”
问泽遗的身体虚弱异常, 正是因为一身修为被封锁。
开启关窍后放出的是灵力也好, 魔性也罢,都能帮助他尽快痊愈退烧。
问泽遗的头脑不甚清醒, 反应了一阵才道:“可解开关窍,我怕是会入魔。”
他生着病, 要是因为开启关窍入魔,自然难有反制之力。
“有我在,不必担心。”
兰山远反复摸着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才刚刚降下。
问泽遗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好,我信师兄。”
解除封印自然有风险,兰山远做决定也并不轻松。
再这般下去,他脑子都要烧迟钝,身体会有不可逆损伤。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用些险招。
兰山远给他喂过药,问泽遗枕在他的大腿上,浑身的疼痛骤然减缓。
他的头脑愈发昏沉。
“启封后,再度封窍要等七日。”
“安心睡七日。”
兰山远手边凝聚灵力,偏冷的灵气环绕问泽遗的周身,他的五脏六腑却像入了暖流。
七日。
岂不是第二轮考核都要结束。
问泽遗心有不甘,却在药效作用下,还是沉沉闭上眼
平静如死水的湖泊上,站立着一个模糊的身体。
问泽遗抬头,看向天空黑洞洞的裂隙。
“规则。”他收回视线,目光变得冰冷。
祂笑了:“又见面了。”
“你既然无处不在又不死不灭,为何频繁扰我这小角色的清梦?”
问泽遗往后退几步,和祂拉开距离。
“你说呢?”
祂声音依旧带着笑,却染了微不可察的烦躁:“分明是你做主让魔尊带了群合体期魔修,将我拦在魔域之外。”
看来兰山远传的消息起了作用,讼夜这回得手了。
能让一群魔修给拦住,规则怕是又变弱了许多。
问泽遗不语,摆动着手中的通判,静候祂下一步的动作。
肩能提手能挑的感觉真好。
“想杀我?”
祂身上的黑气涌动:“你怕是还差得远。”
问泽遗好笑地抬头:“我不过擦个剑身,你都开始想自己死不死了。”
“哼”
祂不虞道:“你不这般想就好,我只是想同你聊会天。”
问泽遗也不阻止,示意祂继续说。
规则嘴里翻来覆去就是些鬼话,但保不齐里面有能用的信息。
结果祂的第一句话,就让问泽遗险些没忍住。
“兰山远很爱你。”
问泽遗神色古怪看着他,欲言又止。
虽然是实话,但他实在不懂祂的用意。
“他想过很多救你的办法,在你入魔昏迷的时候,他甚至尝试过把沈摧玉、乃至他自己的命换给你。”
祂叹了口气:“这些到底是禁术,虽然最后他没成功,却足以说明他足够在意你。”
问泽遗调动着灵力,未曾放松警惕。
“不信?”祂饶有兴趣盯着问泽遗。
祂笑吟吟走上前,朝着问泽遗歪了歪头,模糊的面容竟然和问泽遗有几分相似。
“不信就自己问他,反正你闹点脾气,他马上就诚惶诚恐全说了。”
“毕竟他在别人跟前是个疯子,在你跟前就是条狗啊。”
只是眨眼功夫,通判毫不留情抵在祂的脖颈处。
问泽遗银蓝色的眼睛像是落了万年寒冰。
他罕见地缄默不语,将剑又往里嵌入半寸。
“当然,你也很在意他。”祂这才规矩些。
“可你在意的东西太多,兰山远、持明宗、人伦常理”
“他被迫陪着你在乎,装成一副无害的样子,可内里还是和沈摧玉一般残缺。”
“要是你死了,他一样会拉着整个修真界给你陪葬。”
“你到底想说什么?”问泽遗没了耐心,“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眼前的祂也不过是分身,他实在是不想听祂议论兰山远。
祂道:“我想和你合作,这回是真心的。”
“你身上的封窍撑不了多久,而彻底破开后不是疯就是死,但我可以帮你除掉你身上的魔性,甚至躯干你身体上的病气。”
趁着祂注意分散,问泽遗另只手画着繁复的符咒:“开出这般优渥的条件,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劝兰山远。”
“是你害得兰山远失控。”祂的声音变沉,“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话,但对你唯命是从。”
“我要他真情实感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去和沈摧玉安安分分好上一段时日。”
“过段时间杀了沈摧玉,对你们感情没任何影响,你们两个中途怎么胡闹,我也管不着。”
“你这么做的理由?”
祂提的要求看起来轻松却无比荒谬,问泽遗强压着怒意。
“我曾经让他选过,要么让你死,要么就安分和沈摧玉走完爱恨情仇。”
祂不通情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你也不想死吧?”
【宿主,我收到了两份新的剧本!】
祂话音落下,系统急急出声。
两个光屏弹到问泽遗面前,一个灰暗到近乎消失,一个则光芒大盛。
问泽遗扫了眼规则,边提防着祂,边快速浏览剧本。
灰色那本的主角是他,金色的剧本主角依旧是沈摧玉。
粗略浏览过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如果说之前的剧本是2.1分,这两个剧本甚至能打2.0分。
他刚看完,灰色的剧本就迅速碎裂,随风飘散。
“这是兰山远替你推掉的剧本,已经不重要了。”
金色的光屏弹到问泽遗面前,祂道:“你意下如何?”
“只要答应我,我可以先行解除你身上的魔性,并在剧本结束之后,我就放弃纠缠你”
祂脚下浮现出法阵,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问泽遗身上涌出。
银蓝色攀附上祂的身形,将祂压得弯了腰。
问泽遗不擅长术法,只能通过灌注灵力达成效果。
“完成之后呢?”问泽遗冷笑,居高临下看着他。
“同之前的宗主和副宗主一样,再度陷入你的狗血轮回之中?”
在秘境里,祂让他看到的画面中,曾经的副宗主说过自己轮回了至少百来次,每次都未曾改变结局。
问泽遗不确定轮回的开始是第一章还是更早,但轮回的末尾无疑就是全文结局。
两个原主在轮回之中不知哪一环逐渐醒悟,却无济于补。
原本的宗主温和高洁,在遇到沈摧玉前根本没接触过人心险恶,也不擅长应对恶人。
他对反复凌辱彻底麻木,丧失求生的欲望。
原本的副宗主倒是睚眦必报,可因修魔,在剧情开始之前已经没了退路。
他憎恨师兄的懦弱,也对他同病相怜。
诞生于扭曲感情的规则冷漠又扭曲,祂将他们当玩物。
玩够了后,祂就借着任务名义让有合作关系的主系统拉了两个新人进来,继续做祂的玩物。
于祂来说,修真界不过是一本有着狗血内核的书,祂始终死板地遵循程序。
顺应祂完成剧本,极大可能会因为走到故事结局,开启下一次的轮回。
退一万步,就算这办法真有用,问泽遗也不屑于用。
“你现在连我都动不了,难道还能解我身上的魔性?”
从一开始的天劫,到勒令他远离兰山远,到后面挑拨,到现在哄骗。
趁着祂无法反抗,问泽遗将手抵在祂的眉间,强行用灵力抽取祂的意识。
算是临时起意,也是蓄谋已久。
兰山远不让他学这类术法,是他看书一点点摸索的,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成功。
但眼下是最合适的时机。
关于祂的一切,问谁都不如直接问祂。
下次再见,他希望能杀了祂。
祂终于开始慌乱起来,声音变得尖锐:“给我松开!”
“世界的意识,岂能让你个凡人能窥探?”
无数碎片涌入问泽遗的脑海中,而且多数都是痛苦扭曲的画面,
实在是太多了。
问泽遗打了个趔趄,眼角爬满血丝,胃里翻江倒海。
只是一瞬,他的肉//体和思绪就似要抽离。
趁着阵法松动,祂身上光芒大盛,破开问泽遗的桎梏。
手松开的一瞬,问泽遗的瞳孔已经散大到不正常的地步。
一束泛着黑气的光着急冲出他的识海,落荒而逃。
过于激烈的波动导致识海动荡,让问泽遗被迫抽离出识海。
他睡了六日,距离能够重新封窍还差一日多。
小筑之内,无法收回的魔气原本还算稳定,此刻瞬间缭绕他周身,问泽遗睁开的眼中猩红一片。
他的烧已经退了,浑身经脉还在隐隐作痛。
比起肉//体,精神上的折磨更加让他难熬。
血液沸腾,头脑中无法消化的信息像是落入油锅的冷水,不规律地反复爆炸。
守在床前的兰山远反应及时,抓住他的手腕给他输去灵力。
“冷静。”
问泽遗单手抱着头,眼前的一切都带了重影。
他极力压抑着骨血中魔性带来的暴戾,思绪却难以抑制地飘散。
全是血和碎肉,伴随着腥臭。
有胸膛被剑洞穿的他,有落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兰山远,有死无全尸的赐翎、谷雁锦
他们在一次次轮回中挣扎,又在死得最惨烈时回到一切未发生的时间点。
而他也被迫拉入其中,身临其境地在一瞬间,感觉受着千百次轮回的痛苦。
原本的宗主跳崖,究竟是因为无法忍受一次折磨,还是无法忍受百来次折磨。
原本的副宗主死前安静,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挣扎无用。
他恍惚地想着,不属于他的千百份情绪涌入,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
“小泽。”兰山远乱了手脚,急忙替他擦着脸。
“你别哭。”
问泽遗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盯着前方。
难怪祂匮乏情感,玩弄人心。
正常人过久接受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逼疯。
“宗主。”
屋外传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问泽遗浑身一颤,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部分灵力被解放,他的听觉格外敏锐。
只是耳边多了许多不存在的声音,眼前也是真实和幻觉掺半。
屋外,言卿语调为难:“通过二次试炼的孩子出来了些,有的修术的少年根骨不错,您是否得空去看看?”
他不知道兰山远为何本尊久久不露面,但处于尊重也没过问。
但是好苗子再不选,过几日怕是要让其他长老选走了。
“别去!”
脑海中沈摧玉拜师的画面闪回,问泽遗紧紧拉住兰山远的袖子。
“师兄,别答应他。”他语调带了哀求。
问泽遗分不清这恐惧原本属于谁,但眼下全都属于他自己。
他看到了祂的内核,也被迫接受内核之中无边无际的苦痛。
刺啦一声,云锦织的袖子被撕成两截。
兰山远没管袖子,而是抿唇,担忧地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眼角爬上魔纹,朝着脸颊处蔓延。
因为情绪失控,因为解除封印被释放的魔性泛滥得格外快。
“我不去。”兰山远轻吻着他的额头,声音比平日说话大了许多,“我就在这。”
魔性被强大的灵力压住,问泽遗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身上热得厉害,无意识地蹭了蹭兰山远。
他死抓着兰山远,等兰山远反复保证,这才略微松开。
“我有要事未完,一切容后再议。”
兰山远边和言卿说着,边抓住问泽遗的手。
“是。”
言卿应声,很快就离开了。
“你现在的感知都来自外物,并非你自己。”
兰山远摸着他的脉,像是察觉到什么。
他定定看着问泽遗:“凝神,定思。”
问泽遗眼圈红红,脸上茫然,却听话地安静下来。
问泽遗看着兰山远完好的脖颈,脑海中却浮现出模糊的血肉和残肢。
沈摧玉虐杀起人,实在过于恶心。
他甚至能感觉到落在地上的肉块有多痛苦。
干呕了一声,问泽遗靠在兰山远身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对不起,我不是对师兄”
“没事,就算对我也无妨。”兰山远纵容抚摸他汗湿的背脊。
“小泽,你热不热?”
问泽遗含糊地点了点头。
他浑身上下很热。
“看不得就不看,不想听的,那便不听。”
兰山远用布蒙上问泽遗的双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落。
“相信我,好吗?”
两人离得很近,问泽遗一失神,咬在他的后颈处。
血腥味溢出,他赶忙松嘴。
兰山远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小心地替问泽遗褪下衣衫。
夜色已浓,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眼见着还要转大。
“兰宗主!”
一道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划破雨声,问泽遗瞳孔紧缩,已经剪到圆润的指甲在兰山远背后划出血痕。
按理来说,通过复选的修士不该出现在宗主的住处附近。
他怎么会在?
刚才压下去的画面涌动,问泽遗的呼吸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祂的意识之中,多数痛苦的源头都是沈摧玉。
“兰宗主。”沈摧玉语带欣喜,声音越来越大。
“我知道帮我的就是您,请您收我为徒!”
“您相信我,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而且而且我们以后。”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会很好的,我不会给您蒙羞。”
问泽遗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回复神智。
“别出去。”
“好。”
兰山远原本已经神色迷离,他对沈摧玉的叫嚷充耳不闻,面上浮现出阴翳。
他只是抬起手加固结界,将沈摧玉的声音隔绝在外,又往下坐得深了些。
第109章 同路
问泽遗睁着血红色的眼睛, 定定看向兰山远:“我讨厌他,让他走。”
“他不在附近,是用了传音符。”
兰山远鼻尖滑落汗滴,忍着喘意, 耐心地同他解释:“屋外没有人。”
“你骗人。”问泽遗的理智本就所剩无几, 听到他平稳的声线, 声音反倒带了愤怒。
“他哪里来的传音符?”
问泽遗进得更深了,兰山远被撞得闷哼声,极力忍住愉悦,收拢指尖不抓伤问泽遗。
“我去查。”他蹭着问泽遗的脖颈, 哀求道,“小泽, 别提他了。”
“为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持明宗宗主对沈摧玉于心不忍的画面,问泽遗愈发委屈。
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
“你再提, 我会想现在就杀了给他传音符的人。”
兰山远喉结滚动,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暴戾。
“你光杀他,不杀沈摧玉?”
问泽遗不依不挠。
兰山远闭了闭眼,强忍住欢愉, 哄婴儿似得顺着问泽遗的背。
“小泽不喜欢的人, 都杀。”
问泽遗这才满意。
他原本就被兰山远弄得欲//火焚身, 此刻总算转移注意,专心致志投入其中, 身上缠绕的魔气也趋于稳定。
问泽遗的动作从粗暴到温柔, 进得也不如之前那般深。
兰山远面上惋惜转瞬即逝,搂着问泽遗的腰, 换了个方便深入的姿势。
灵力流转,暂时压住了到处乱窜的魔气。
下半夜, 屋外的小雨转成暴雨,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棂上,伴随着电闪雷鸣。
问泽遗面上的潮红消退,身上斑驳的痕迹缓慢地恢复,打卷的头发被兰山远耐心捋顺。
等到问泽遗的情况趋于稳定,兰山远给他喂了丹药,随手拿上件揉皱的衣服,也不分衣服究竟属于谁,披在身上就要下床去。
“你不许走。”
问泽遗身上的魔性被压制,癔症却丝毫没转好。
消化祂的记忆需要时间,困倦加上强烈的幻觉,他已经失了判断力,此刻能正常说话已是不易。
兰山远踩在平坦的地板上,可问泽遗却看到地面变成了誓仙阁的悬崖,甚至还有碎石下落,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下一刻,兰山远就可能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他无力地攥着兰山远松垮的衣服,牵得兰山远露出大片印着红痕的背部肌肤。
兰山远停住动作,攥住他修长的手指:“我不走。”
问泽遗眼睛湿漉漉的,控诉道:“我看到了,你分明要走。”
皱了皱眉,凤眼中全是痛苦,显得他无比脆弱。
他的头乱哄哄,全是两个原主吵架的画面。
“怕什么?”
没有面容的副宗主将通判重重拍在桌上,声音洪亮:“大不了和那天道同归于尽,也好过继续苟活!”
“没用的。”一旁的白衣修士沉默良久,声音透着绝望。
“试了如此多次,我们动不了天道。”
“师弟,安心活几年罢。”
“动不了就不试?”
副宗主暴躁地抓着头:“大师兄,你一直都这般懦弱!”
他讽笑,声音越来越大:“你不试,我去试试总行。”
“说到底你不信我,你于我也不算什么。”
最后是重重的摔门声,震得问泽遗头脑嗡鸣。
隔着门,他看到门内的修士无力颓坐,站在门外的修士脸颊上划过眼泪。
属于原主的悲伤镌刻在他的记忆里,眼泪同步从问泽遗的眼角落下。
“师兄。”
他忽然觉得很累,能找个地方过一日算一日也好。
确切来说,是原主觉得很累。
不光是曾经的宗主撑不住了,副宗主也在崩溃的边缘,只是因为性格强硬没显露出来
可他不是他们,他和兰山远还有机会打破轮回。
属于问泽遗的理智和求生欲依旧在强烈抵抗,反复冲击他乱七八糟的意识。
他是谁,他和兰山远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
兰山远沉默地替他揉着额角,动作熟练又轻柔。
问泽遗已经很难听进去话,只能等着他自己熬过去。
“我们究竟算什么?”问泽遗茫然。
整个世界由细密的关系网织成,祂的记忆里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搅得他心如乱麻,像是踩着丝线,在半空中彳亍而行。
“小泽觉得呢?”
兰山远不答反问。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
他们和原主,终究是不一样的。
比起师兄弟,他们更像是携手同行的同路人。
可两个原主也是同路人,同路人不过是一起走了一段路,是随时会分开的。
同路人不会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做亲密之事,就算分开,也是偶尔挂念对方而已。
他们其实还有一层更稳固的关系,但他不提,兰山远也不提。
不提这层关系,他们只能是师兄弟,同路人。
“不知道。”
事态逐渐偏离,话题也开始失控,他赌气地拒绝回答。
理智提醒他说这些不合时宜,所以问泽遗说得很慢,也带了迟疑。
“反正你又不应,说也没意义。”
他已经在努力调节情绪了。
原本的他不会怪兰山远,只要兰山远沉默或者搪塞,就和以往一样,他一定能控制好不属于他的那份戾气。
可兰山远偏不。
“小泽,说吧。”
兰山远轻声劝着,像是哄诱,也像宽慰。
“你不知道?”
问泽遗极力忍住心头的暴戾,定定看着兰山远。
他知道这不是他本身所想,可兰山远的态度越轻描淡写,越能牵动紊乱的神经。
“没有任何朋友、师兄弟会睡到一起!”他极力压抑着言语间的攻击性,语速很急,“兰山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情绪摧动下,问泽遗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会介意所谓的名分,哪怕只是介意一点点。
虽然就算没有名分,兰山远对他,已经好过千千万万的爱人。可人总是贪心的,尤其兰山远对他又总是纵容。
听完他的话,兰山远沉默不语,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
问泽遗失望敛眸,却也明知是如此结果,心下懊悔。
他曾经算是和兰山远表过心意,可兰山远开不开口,也并非他自己所能控制。
“我爱你。”
正在他快要把持住自己情绪时,兰山远抬起头,深深看向他。
他说得很清楚,也很坚定。
瞳孔骤然缩紧,问泽遗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问泽遗,我爱你。”
兰山远又重复了遍。
他很少直呼问泽遗的名字,以往都是无计可施下的呵斥,这回却是因为郑重。
“我希望往后,和你一直走下去。”
“是我说得太晚。”
在问泽遗的注视下,兰山远嘴角毫无征兆地渗出血,面上也略微苍白,可他的眼睛很亮。
“师兄,你受伤了。”
问泽遗不想听了,他只想让兰山远去尽快疗伤。
兰山远像是没听到。
他擦掉唇角的血,这才小心翼翼抱住问泽遗:“我是个烂人,是我配不上你。”
“应当是我开口说的话,却总让你反复提及。”
“不是,你不是。”
问泽遗用力地摇头,理智短暂回笼,心中的酸涩在在此时达到顶峰。
“你不是烂人,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爱从来不是说出来的,兰山远的爱热烈赤//裸,藏在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兰山远之前的沉默,让他想当然觉得兰山远是说不出口,会次次沉默。
他说了,却受伤了。
如果一句爱的代价是兰山远受伤,他宁愿一辈子也听不到。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他眼圈泛红,脑海中依旧乱跳着无序的画面,却强撑着要去拿药,被兰山远攥住手腕。
“不。”
兰山远脸上带了释然的笑:“我自由了。”
【宿主!】
脑海中多余的声音里,出现系统焦急的机械音。
【附近、附近有系统被销毁了。】
444号的声音难掩恐惧。
它来到这个位面后,还是第一次察觉到另个系统的存在。
没想到第一次,就是因为察觉到了系统之间的求救声。
它不够强大,也不敢帮忙,那系统转瞬间没了传出的消息
之前没发现这位同事,说明同事比他权限要高。
兰山远哪里是怕被惩罚不能开口,是身上有系统在,压根说不了违禁的话。
要彻底杀死一个系统,需要的绝非是宿主说几句话的时间。
究竟是谋划了多久,做了多少准备,兰山远才能以宿主的身份抹杀系统?
穿越者不忤逆任务即可,守则之中真没说过不能抹杀系统。
他们这些底层系统的命,和穿越者一样无关紧要。
但系统的利益多数时候和穿越者有重合,很少有人会对系统下手
兰山远对他的系统下手,仅仅只是为了说一句表白的话吗?
444号吓得瑟瑟发抖,冷静下来后,也不等问泽遗回复他,屁颠屁颠蜷缩回识海角落里。
天地良心,他没管过问泽遗,也没想过棒打鸳鸯。
求宿主放过!
问泽遗抬眸,对上兰山远缱绻的目光。
“原本留它再活几日,不过是换个时候杀他,并非你的过错。”
问泽遗忍着困倦和头痛的双重不适,依旧担忧:“杀了他,师兄当真不会出事?”
药效发作,睡意铺天盖地袭来。
在兰山远看不到的地方,他掐着自己的虎口,拼命保持清醒。
兰山远笑得无害:“小泽,你可以自己试试。”
“我其实也很讨厌你识海里的那东西。”
【宿主放过我我还有用你杀了我对你没好处求求你了!!!】
识海之中,系统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兰山远自己做杀统犯就算了,怎么还诱拐他人美心善的宿主!
“确切说,我讨厌任何靠近你的人。”
“我想过杀了他们,把你锁起来,再找让你活下去的办法。”兰山远的语调平静而温柔,替问泽遗把乱发别到耳后。
“但潦草的结局配不上你,你会找到更好的解法。”
从不存在他掌控问泽遗,只要问泽遗愿意,他将是问泽遗手上最听话的棋。
没有一见钟情,不过是独行久了的人,突然发现眼前多了盏灯。
问泽遗只要愿意看他,一百步都可以由他来走。
可他爱的人太好,愿意主动走向他。
他永远不会辜负问泽遗的任何一片真心。
别好乱发,他抚摸着问泽遗的脸颊:“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的结局里能有我存在。”
他顿了顿,像是很久没卸下面具,说这么多话,声音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个答案,小泽满意吗?”
问泽遗想笑,却恨此刻自己的情绪过于糟糕,连笑都显得别扭。
真不是个表白的好时候,他就不该联想太多,莫名其妙起了头。
“师兄,我同你再确认一次。”他的虎口被生生掐出血,问泽遗忍着疲倦和头晕眼花,反握住兰山远的手。
血色从眼前褪去,纷杂的声音也被抛在脑后。
“你可愿意做我的道侣,与我携手同行?”
今日之后,拦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只剩最后一重。
前路不管是风雨还是坦途,他们都不会在任何岔路口分别。
第110章 承诺
“是。”
兰山远语调笃定。
他抓着问泽遗的手, 滚烫的手心在微微颤抖,越收越紧。
他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松开。
“好。”
问泽遗笑了。
“兰山远,你是我的道侣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 却笑得明媚。
这情愫不属于祂记忆中的任何人, 唯独属于问泽遗自己。
从此以后, 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又多了层,万年松和镜泊是他们真正意义上共同的家。
他可以有理由弄乱兰山远的书桌,兰山远也有理由对着靠近他的人黑脸。
而师兄弟之间名不正言不顺,背德的交欢有了合理的解释。双修从来不是因为迫于无奈, 而是因为爱。
长明灯下,兰山远的眼中波光摇曳。
“想亲。”
他这么说了, 也这么做了。
没等问泽遗答应,他浅尝辄止地贴了贴问泽遗的唇, 恋恋不舍地移开。
“等小泽醒再亲。”
兰山远很会服软,却不懂撒娇。
问泽遗想,兴许刚才兰山远硬邦邦的话里,有撒娇的意味, 像是等着被舔毛的猫。
兰山远的手拂过他虎口处被掐出的伤痕, 肌肤迅速愈合恢复白皙:“你需要休息, 我会陪着你。”
“好。”
问泽遗也已撑到了极限,他费劲眨眨眼, 迷蒙中看到兰山远站起身。
“你要去哪?说了不走。”
他的头脑清醒了些, 控诉地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失笑,走到门口, 将安神香摆在床头桌上。
“小泽以为我要去哪?”
原来之前起身也只是为了拿药香,压根不是想出去。
问泽遗咬牙:“你怎么不说清楚。”
兰山远点着香炉, 有意无意露出锁骨上的痕迹。
他确实不太懂欲拒还迎的色//诱,所以干脆裸//露出全部的风光。
问泽遗这才发现兰山远披着他的衣服,耳根瞬间红了
也是,兰山远穿成这样,身上还青青紫紫一片怎么能出去。
他也是被祂的记忆影响,失了判断力。
“抱歉。”
兰山远说着道歉的话,却毫无诚意。
“小泽还得睡几日,等重新封过窍,我再叫醒你。”
“你可以不守着我,可以去管宗内的正事,但是不能背着我找沈摧玉。”
吸入安神香的香气,问泽遗打了个哈欠,身上疼痛减轻几分。
“好。”
问泽遗困得一塌糊涂,揉了揉眼睛,伸出手:“和我拉钩。”
“拉钩?”
兰山远眼中困惑,伸出手握住问泽遗的小指。
“不是这”问泽遗闭着眼刚想纠正他,就在药和香的双重作用下,困得彻底失了意识。
睡着时,他面上还带着忿色。
放下问泽遗的手,兰山远摸着他的额角,看他的眉头逐渐舒展。
拉钩。
兰山远没和人拉过钩,也没人敢找他。
他后知后觉,这是凡间一种做约定的方式。
可问泽遗的手像是生了气,蜷成一团不让人碰手指,他也没法用力掰,只能作罢。
“言掌事。”
等到问泽遗睡熟,兰山远轻手轻脚给言卿传音。
言卿正在查三次试炼时的幻镜,听到兰山远的声音,立刻给了回应。
“兰宗主,您有何要事?”
兰山远的声音温柔又淡漠:“请帮我去查一位叫沈摧玉的修士,他方才用传音的灵符寻我,险些酿成大错,坏了选拔的规矩。”
“他只有筑基期,使用灵符后必然会留下未处理干净的灵气。”
“竟有此事?我这就去查。”
言卿震惊过后犹豫了下,道:“宗主,我对沈摧玉有印象,那孩子人有些奇怪。”
“言掌事请讲。”
兰山远揉着问泽遗的手背,可他的五指依旧锲而不舍蜷缩起来。
“他似乎对您有些执念,非要拜在您门下不可。”
言卿深吸一口气:“但他的能力不足以当您的首徒,我怕他哪怕当上外门弟子,进了持明宗也是心有不甘。”
言卿性格谨慎缜密,实在不喜欢沈摧玉这种不确定因素。
找个由头把沈摧玉遣走,趁早歇了他的心思,对于兰宗主和持明宗都好。
“我知道了。”兰山远语调冷下。
“请言掌事再秘密帮我办件事,查是哪位长老给了沈摧玉传音符。”
“对,能有和您直接联系上的传音符,至少也得是个长老。”
言卿本就对此有顾虑,可他和长老们差了级别,兰山远不提,他也不好主动去说。
“我这就去彻查。”
只要能找到残存灵气,就能发现谁在背后捣鬼。
他越想越害怕。
沈摧玉是从西寰来,他一个孤儿,究竟为什么能认识某个持明宗长老?
他和那位长老,想对宗主做什么?
“有劳了。”兰山远倒是不急。
断了和言卿的联系,他的目光落在问泽遗脸上。
问泽遗面上的那点恼怒不甘早已消失不见,转而换上副岁月静好的安详模样。
兰山远的想象力匮乏,难以找到形容。
问泽遗就是问泽遗,怎么样都是最好的,最好看的。
因为身上留着兰山远的灵力,他嘴唇还有淡淡的薄红。
眼中染了贪恋,兰山远微俯下身,小心亲吻着熟睡中的问泽遗。
从眼尾到脸颊,落下的吻细细密密。
说好等问泽遗醒来,可他不想等了。
原本就松垮的衣服彻底滑落,问泽遗睡得够沉。他表情未变,只是脸颊带了红色,唇瓣的颜色也更艳了些。
兰山远还没下步动作,言卿急急传音过来。
“宗主,找到沈摧玉床边残存的符灰和灵力了!”
没被筛出的修士只剩下几十个,被安排住在宗内,住所外有持明宗的修士把守。
他们住的铺子是临时搭的,所以都连着,沈摧玉的床在最里面,恰好和其他修士有些距离。
这给了他使用符咒的机会,却也导致沈摧玉无法第一时间销毁痕迹。
“可他不承认。”言卿语调为难,“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告诉他,我在听着。”
兰山远眼尾还带着欲念,语调却极其平静:“而且,是我让你去查他。”
片刻后。
在一群少年惊愕的目光中,沈摧玉重重跪倒在地。
他咬着牙,极力压抑着不甘的语调:“是我逾越,请宗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以为兰山远有事才没出现,主动满怀希冀去找他,甚至还用了偶然得到的,最珍贵的符咒。
他怎么也想不通,兰山远会如此冷血,让宗内的掌事来查他!
“他认了。”
言卿用眼神示意两个术修收好符灰,同兰山远道。
“把他先带走,不要打扰其他修士。”兰山远轻叹一声,像是纯粹的惋惜与无奈。
“言掌事,符咒上是哪位长老的灵力?”
“是尘堰长老。”
言卿难以置信,可符灰残存的灵力却骗不了人。
尘堰资历比他深得多,和兰山远的渊源自然也更深。
得亏带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修士,否则查出尘长老私自给个没过门的修士搭桥,他当真是骑虎难下。
“辛苦。”
所幸兰山远的态度温和,像是早就知道结果:“宗规未曾说过如何处置此类情况,可他的行为过于逾越。”
“宗主的意思是?”
言卿以为好脾气的兰山远也忍不了,打算赶人了。
兰山远道:“念在尘长老对他青眼相加,且又过了考核,我想暂且留下他。”
“尘长老青睐他,往后我会问尘长老是否想要收他为徒。”
可沈摧玉是术修,尘堰是剑修。
言卿没敢说出口,兰山远的话让他脊背不住发凉。
尘堰是兰山远的二师弟,以往兰山远不会生疏地喊他长老。
这哪里是因为惜才网开一面,分明是要连着尘堰一起清算。
他早就察觉到看着无害温和的宗主其实颇有手段,而他做的决定,言卿一个小小掌事无权忤逆,也无权解读。
“我知道了。”言卿谨慎道。
“但若是不责罚他,我怕他再做出对宗主不利的事。”
兰山远看向窗外,此刻仍在下着暴雨。
双手叠着问泽遗的手背,他轻声道:“那就按照宗内惩罚僭越弟子的规则,让他罚跪七日。”
“是。”言卿头皮发麻。
其实半夜骚扰大宗宗主,他们完全可以用任何方式处置沈摧玉,让他死都不为过,兰山远的处置结果不算重。
他们宗内待过几年的弟子都至少是金丹元婴,跪七日和抄七日书没区别,不过是面上挂不住,往后容易让同门指指点点。
但沈摧玉的体质不好,修为也不高。这身板跪七日会有什么后果,言卿尚不可知。
只要这么一跪,不管他拜不拜入持明宗,至少往后几百年都要因为罚跪被指指点点。
当真是个让沈摧玉名声扫地,又折磨肉//体的惩戒措施。
“八日后的遴选,宗主是否到场?”
他试探性地隐晦提示:“莳叶谷的几位长老总是提起您,灵兽谷的少谷主也问过您的去向。”
“要事未完,还需看情况而定。”
兰山远不紧不慢,目光落在问泽遗身上:“我相信言掌事的能力,能顾好各宗长老。”
言卿意识到兰山远真不方便,忙不迭应下:“是,定不负宗主所托!”
兰山远坐在床边,继续摆弄着问泽遗的手。
随着兰山远掌心的温度传到问泽遗手背,或许是因为热,他的手指缓缓松开。
“小泽。”
兰山远面上带了欣喜,他笨拙地扣住他苍白的指尖,将自己的小指和问泽遗的小指相贴。
随后,他缓缓弯起小指,勾住问泽遗的手。
看着问泽遗紧闭的双目,他邀功似道:“小泽再等等,我会杀了他们。”
兰山远勾起唇:“我答应过你不走,就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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