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抓获
意识到兰山远要做什么, 问泽遗陷入了沉思。
兰山远面上的平和裂开条缝,唇角紧绷,局促不安。
“抱歉,我不是刻意瞒着你。”
他怕问泽遗生气, 再要分床睡。
“这点小事也算不上刻意隐瞒, 师兄不必紧张。”
问泽遗的表情愈发古怪:“我只是在想, 沈摧玉不是那处不能用了吗?那他怎么能和尘”
他迟疑半晌,恍然道:“我明白了!”
前面用不了,沈摧玉不还有后面能用。
是他看多了原作,导致思路狭隘。
“只是他俩不管怎么搭, 都有伤风化。”问泽遗嫌弃道,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光想想那画面, 就足够辣眼睛。
“你就在药寮待着,不用到场也行。”
兰山远用手理着问泽遗因为方才走动打结的发尾:“安心睡, 不会有人打扰你。”
他已经后悔了。
问泽遗看他就够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不该看到多余的脏东西。
问泽遗睁大眼:“这怎么行!”
“难得有热闹,师兄还想抛下我单独去。”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直白道:“小泽, 我不想你看他们。”
“我保证不多看。”问泽遗随意搭着他的肩, “不就是光着身子的男的, 我”
察觉到兰山远投来的视线骤然危险,问泽遗立刻冷静下来, 识时务地改口:“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他声音越来越小。
的确, 他只是对着图画过而已。
“我要去。”问泽遗尴尬地咳了声,迫使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师兄都去看了,那我也要看。”
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兰山远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同意。
“看一眼就好,切勿多看。”
“知道了。”问泽遗想了想,“师兄,我们得现在就把沈摧玉引去。”
“别到时候他们碰面时药效太重,真在演武场”
问泽遗脸皮薄,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看热闹,不想脏了演武场,更不想真的看现场表演。
眼下正是演武场内没人的时辰,早些让沈摧玉和尘堰碰上,修士们收拾残局也方便,丑闻也不至于影响持明宗声誉,给别人惹麻烦。
“好。”
兰山远也不愿问泽遗到场时,径直就看到两人苟合的画面。
他站起身来:“我去引他离开。”
“师兄放心,这里有我在。”
问泽遗假模假样地打开门,送兰山远离开药寮。
他声音不小,恰好够几米远外的沈摧玉听见。
兰山远的前脚迈出门槛时,问泽遗状似不经意看了眼沈摧玉。
上挑的眼尾处满是轻蔑,激的沈摧玉气血上涌。
“狐狸精。”
沈摧玉的呼吸频率已经不太稳,他背过身,恶狠狠骂了句。
在他心中,自己这英气的长相才最好,最讨人喜欢。
他不承认问泽遗生得足够漂亮,可问泽遗体弱、倨傲又轻浮,显然不是良人。
肯定是这张脸,勾得兰山远误入歧途。
他用强迫都得不到的人,竟然会去讨好问泽遗,和他索吻。
沈摧玉在心里骂着脏话,鬼鬼祟祟确认过问泽遗进了屋,这才趁人不备,偷偷离开了药寮。
问泽遗将沈摧玉加过料的茶水倒掉,随后慢悠悠地打开抽屉。
他容易头晕,所以抽屉内会放些吃的,这会刚好派上用场。
既然是看热闹,又怎么能没零嘴。
问泽遗刚收拾好,一阵风过,兰山远的身形出现在窗边。
他没真去演武场,不过是给沈摧玉指了路,早就折返回来。
“他已经去了。”他言简意赅。
“我们也走。”
问泽遗给兰山远倒了壶茶,犹豫了下,还是没把瓜子一起装走。
偷偷吃点别的倒也罢,可吃瓜子实在是太像看乐子,壳也没地方装。
兰山远接过壶,站在原地没动弹。
“走了。”问泽遗挑眉。
“等会他们被抓起来,我们就没热闹看了。”
他连声催促,兰山远这才挪了挪:“就看一眼。”
他不放心地重复叮嘱问泽遗。
“好。”
借着结界隐匿身形,问泽遗走在兰山远身边。
识海之中,有些时候未发生变动的原作忽明忽暗。
尘堰的名字正在变化,隐有碎裂的意味。
改变产生蝴蝶效应,与尘堰有关的其他持明宗修士的名字也随之黯淡、消失。
演武场四面开阔,因为这些天打算重新翻修,所以四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修士。
隔着大老远,问泽遗都能瞧见演武场中心站着尘堰和沈摧玉。
兰山远有意无意想要挡在他身前,可问泽遗身量更高,他怎么拦都拦不住。
尘堰面上是不自然的酡红,本就偏黑的皮肤被红色衬得更黑,因为瘦脱了相,整个人憔悴到几乎不能看。
自然不止他一人狼狈,沈摧玉身上的药性也已经开始发作。
他修为低下,也比尘堰更难把持住自己,动作早就不规矩起来。
他的手摸在尘堰胸口处,尘堰面上愈发难耐。
“师尊,你好像他。”
沈摧玉一开口,喝水的问泽遗险些被呛到。
问泽遗脸上看戏的表情瞬间僵住,微微侧过头,看向锲而不舍想挡在他身前的兰山远。
兰山远也没想到这一出,眼中略微带了烦躁,手指不自然地掐着手心。
尘堰和兰山远唯一的共性就是都是男的,尘堰哪里比得过兰山远。
“有眼无珠。”
问泽遗顿时毫无胃口,将零嘴收了起来,把兰山远的手给掰开。
“我好热。”
沈摧玉不住蹭着尘堰,已然变得神志不清。
“不行,你别过来。”
眼见沈摧玉还有下一步动作,尘堰摇着头,浑身无力地往后退去。
他身上的衣服宽松,一碰就会脱落。
“我是你的师尊,不行的”
他空有修为,却半点都用不出来。
沈摧玉凭借本能做事,已经沉沦在欲望之中,而尘堰则更像是被术法困住,还有些许理智。
他一直在锲而不舍拒绝沈摧玉,可这份推脱却被沈摧玉当做欲拒还迎。
在刚愎自用的人眼中,拒绝和否定,也不过是情趣而已。
被惹急了,沈摧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还想拒绝我?”他恶狠狠掐住尘堰的脖颈,像对待一件泄//愤的工具。
问泽遗被恶心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本以为沈摧玉至少会感恩下尘堰,现在来看,他还是觉得尘堰对他好是理所应当。
而尘堰的反应也让人无语。
他分明有能力反抗,丝毫不真正攻击沈摧玉,只是不断说着拒绝话。
两人站在一起,居然还挺和谐。
“怎么还没人发现他们。”
他猛灌了一口水掩饰反胃,不自在地别过眼,小声嘀咕。
问泽遗也就是能嘴上说着想看,现在真看到后,他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快了。”兰山远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小泽,别看。”
“师兄也别看。”问泽遗忙乱地捂住兰山远的眼睛,脸涨得通红。
“太腌臜了。”
视觉被封闭,听见就变得异常敏锐。
随着药效发作,尘堰挣扎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也在露天席地之中得了趣味,开始半推半拒起来。
“师尊,我好爱你啊。”
沈摧玉微微喘着气,说出了原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
问泽遗嘴角的笑容减淡。
曾经的轮回之中,沈摧玉故意让药瘾发作的宗主暴露在大众视线下,害得他身败名裂。
而尘堰义无反顾替沈摧玉作证,使得众人以为宗主天生下贱,堵住他最后的生门,害他最后踏上死路。
这次轮到他们百口莫辩,他们又会作何选择?
兰山远倒是丝毫没受这场闹剧影响,捂着问泽遗眼睛的手稳稳当当。
他本来就情感匮乏,喜怒哀乐都给了问泽遗,自然吝啬分给他人。
“马上会有人来。”
他语调平稳,面对异样的声响,只当树丛中的两人是交//配时的蚊蝇。
问泽遗听到了草叶被分开的声音,演武场的两人开始往旁边的树丛去。
入目已没有两人的身影,兰山远这才松开手。
问泽遗刚要松手,东边的草丛中传出尘堰的喘息声。
“不行的,兰山远才是你的道”
剩下的声音被杂音笼罩,问泽遗的动作僵了片刻。
一切还没发生,尘堰怎么知道原书中宗主和沈摧玉的纠葛?
看来不光是谷雁锦,其他配角也陆续察觉到了异常。
他平复心情,神情自若地松开手。
察觉到又怎样?
这一世沈摧玉的相好,早就不是宗主,也更不是他的道侣了。
重获光明的兰山远捧着他的脸认真检查一番,确认他只是心理不适,身体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
他们身后,传来了遒劲有力的脚步声。
问泽遗回头看去,莫且行带着群高大的剑修,浩浩荡荡朝着演武场来。
演武场最近是莫且行在管着。
听说兰山远要来,他担心是哪里出了差错,便带着剑修们前来迎接。
一阵风声过,草丛里的两人声音越来越放肆,夹杂着沈摧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宗主呢?”莫且行环顾四周,大惑不解。
可来都来了,他挠了挠头,示意身后的剑修跟上。
随着逐渐走进演武场,他自然听到了草丛中异样的声音。
“也不是春天,怎么有叫声?”
一个年轻剑修皱着眉,隐晦地问。
他旁边老练的修士听出不是猫狗叫声,试探着看向莫且行:“这”
莫且行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困惑地看向树丛。
像是终于感觉到外界异样,骚动着的草丛变得克制了些。
可任何一点细碎的声音,都逃不过剑修的耳朵。
“去。”莫且行雷厉风行,当机立断示意身边的剑修,两人一同快步朝着草丛走去。
“师兄,捂住耳朵。”
问泽遗适时提醒兰山远,默默捂住自己的耳朵。
三秒后。
“啊啊啊啊————”
两个魁梧大汉的尖叫声响彻云天,震得林鸟惊飞,树叶簌簌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之前杀化神期魔修时被折了手臂,莫长老都没这么害怕过。
有胆大的剑修起了好奇心,提着剑往前冲去。
片刻后。
“啊啊!”
“啊!”
“啊,啊??”
又是三道惨叫声,抑扬顿挫,还伴随着一道抽气声。
剑修们不少都因过于武痴找不到道侣,上前的六个人里头四个都没通人事。
高大的剑修们难得手足无措,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柿子。
“闭嘴。”
还是莫且行强迫自己冷静,语无伦次地指挥众人:“快去喊人不,别去喊,先别他们分开,分开!!!”
他面上肌肉哆嗦了下,冲着其他不明所以,正打算前来帮忙的修士大吼:“岁数小的,没道侣的,都不许过来————”
一阵鸡飞狗跳。
问泽遗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去,打算哪天买些难得的好酒给莫且行,安抚他受伤的心。
兰山远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过去,你先休息。”
问泽遗点头:“师兄,你离他俩远点。”
沈摧玉和尘堰之间的丑事暴露,该到兰山远出去主持大局的时候。
“发生了何事?”
兰山远离开结界,像是才刚刚赶到,不紧不慢来到剑修们跟前。
“宗主,是这样的”
出了这等丑事,莫且行的声音压得很低,而且因为难以启齿,每个字都黏连在一起。
远在几米外的问泽遗无法听清。
他只能看到兰山远的面色逐渐凝重,点了点头,也轻声说了几句,像是在宽慰他们。
兰山远说完,剑修们纷纷松了口气,甚至有被尘堰压榨过、看不惯沈摧玉的剑修,幸灾乐祸地扫了眼草丛。
能看到这种热闹,这趟也不算白来!
远远地,问泽遗看到两个身上盖着布的人被抬走。
兰山远听话地别开视线,没有多看尘堰和沈摧玉一眼。
问泽遗也没敢多看,只是粗粗扫视了番。
尘堰已经昏迷过去,脸上红色没有消退,但好歹还能正着躺。
沈摧玉的情况更糟些,他只能趴着,似乎是那处受了伤,褐色的布上隐隐冒出斑驳红色。
与此同时,问泽遗识海之中的原作更加支离破碎,规则隐隐有彻底崩塌的迹象。
问泽遗又等了会,等到两个主角彻底消失,这才悠哉悠哉地离开结界。
“副宗主?”
来演武场的路被封锁,拦路修士们让他吓了一跳,一时不知下步该如何做。
“我给宗主送个要紧物件。”问泽遗面色如常,眼中带了好奇,“今天这么多人?”
他想要往里看,剑修们如梦方醒,慌忙将他拦住。
“副宗主,使不得!”
一个大汉脸憋得通红,吭哧半晌才道:“宗主他还在忙。”
现场的痕迹还没处理,瞧着很狼藉。
要是其他人在草丛苟合就算了,偏偏这俩人还是曾经的掌事和他的徒弟,都是问泽遗认识的人,甚至还有个是他的师兄。
问泽遗说是副宗主,实际上比他师弟岁数都小,又一心向武未经人事,怎么能看这种丢人现眼的场面。
“里面怎么了?”
问泽遗也没强闯,只是茫然道:“我给大师兄送过东西就走。”
剑修们神色复杂:“这”
没兰山远授意,他们真不好让问泽遗知道。
“难道是有人受伤?”问泽遗脸色微变,“我来时就听到谁说尘长老和人在树丛,他是打架了?”
“没!”修士们齐齐道。
非要说起来,此“打架”非彼打架,只是有人伤着后边而已。
若是问泽遗执意要进,他们也没资格阻拦。
不好意思和问泽遗解释,又怕脏他眼睛,好心的修士们急得满头大汗。
“副宗主,这事还是宗主和您亲自解释更好。”
所幸问泽遗也没打算强闯。
他出面是为了摆个自己一无所知的态度,防止尘堰和沈摧玉清醒后咬人,对逛犯罪现场没半点兴趣。
“行,麻烦你们同师兄说一声,我回药寮等着他。”
他将带着的蜜饯分给年轻的剑修们:“辛苦了。”
这句话,问泽遗用了实打实的真心。
修士们齐齐松了口气:“副宗主慢走。”
问泽遗转身欲离开,一个剑修兴冲冲地跑来。
他太过兴奋,都没注意到穿着斗篷,微微弯腰降低存在感的问泽遗。
“太好了,那老狗尘长老可算恶有恶报了。”他气道,“叫他之前骂我废物,说我这辈子成不了器。”
他重重出了口气,语调上扬,绘声绘色道。
“你们是没看见,他俩被带出来的时候,那尘长老的亵裤,就挂在唔唔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剑修沉着脸捂住嘴。
“少说两句吧!!!!”
第122章 鹰犬
就这点时间, 尘堰和沈摧玉玩得还挺花。
问泽遗忍住笑,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在踏出演武场范围的瞬间,他识海之内随之发生变化。
尘堰的名字彻底消失,而连带尘堰的弟子也跟着消失不见, 脱离了剧情。
数据构成的废墟之中入目全是虚无, 只有同谷雁锦有关的修士尚未脱离, 昭示着一切尚未走向终点。
原书中的谷雁锦下线很晚,这回也因为倒霉,成了受折磨的最后一人。
【宿主,我们快要成功了!】
一步步看着糟心的剧情分崩离析, 第一次搞大事的系统难掩激动。
“嗯。”
问泽遗面上没太多喜色,他陷入思索之中。
今年的秋天格外冷, 冬时怕是要比往年来得早,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只剩下师姐了。
如今沈摧玉无法像原剧情那样胡作非为, 和谷雁锦之间自然没有交集。
谷雁锦现在的身体很差,也不知他会如何对谷雁锦,必须小心谨慎。
他走在路上,时不时会看到成群结队的修士。
因为沈摧玉和尘堰干得事太惊世骇俗, 兰山远一时半会间无法从麻烦中抽身。
剑修嗓门都不小, 各种风言风语已经插着翅膀, 在宗内散播开来。
“我之前只觉得尘长老刻薄,没曾想他还同自己徒弟苟合。”
“对对, 我也听说了, 要不是我师兄亲口告诉我,我根本不会信。”
“竟然和徒弟野合这, 这也太丢面子了,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败类!”
修士们纷纷对此行径表示不齿, 他们都明白这是不可外扬的家丑,心照不宣地没让流言传出宗去。
问泽遗寻到处安静的阴凉地,抱着臂开始打盹。细碎的光落在他头顶,给银色长发镀了浅淡的层金。
“小泽。”
过去不知多久,兰山远出现在树影之间。
一团元神从问泽遗袖子里钻出,溶进兰山远身体里。
问泽遗本就没睡熟,伸个懒腰站起身来,语调还带了困倦:“师兄,我们去哪?”
“药寮。”
兰山远细心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叶:“尘堰已醒,先去审他。”
“他穿着衣服吧?”
问泽遗想到尘堰和沈摧玉亲嘴的画面,用力眨了眨眼。
他算是彻底老实了,再也不敢凑这种热闹。
“自然。”
兰山远很满意问泽遗的态度,周身的气场都轻松不少。
“你就待在我身后,别让他们伤着。”
“行。”
问泽遗笑道:“那我就等师兄来保护我。”
药寮里头已经清了场,等他们赶到时,安置沈摧玉和尘堰的病房前只剩下寥寥几人。
青藿岁数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守在几米外,小声地同他们行礼。
莫且行和另两个剑修愁眉苦脸盯着紧闭的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见到兰山远,他们像看到了救星:“兰宗主!”
因为兰山远和他们打过招呼,这回没人阻拦问泽遗,只是莫且行看问泽遗的眼神之中,带了同情。
问泽遗回他一个善意的笑,笑容之中的纯粹,让莫且行眼中的同情更甚。
脏了副宗主的眼睛。
“沈摧玉还没醒,我们先去问过尘堰。”
莫且行唉声叹气:“出了这档子事,真是糟心。”
推开门,几人齐齐看见尘堰呆坐着,双眼凹陷,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连来了人都没反应。
莫且行实在不知怎么开口,为难地朝着兰山远和问泽遗使眼色。
终于,兰山远轻叹一声:“尘堰,身为修士服用禁药,光天化日下与徒弟行苟且之事。”
他语调是少有的严厉,夹杂着无奈:“你可知你酿成大错?”
尘堰这才像有了魂,战战兢兢看向兰山远,浑身不住地发抖。
“宗主,我错了。”
他身上春/药药性还有少量残留,没有起身下跪的力气,只能低着头掩盖面上怪异的潮红,苦苦求饶。
“我也不想的,是一时鬼迷心窍。”
他眼珠子乱转,余光瞟见兰山远身后的问泽遗,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一定是有人害我中药,请宗主彻查!”
“你先冷静。”莫且行颇为头疼。
“就目前来看,至少你和沈摧玉都是自觉过去,没人胁迫你们。”
“不,我是被控制了!”尘堰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身旁的药修摁不住他,只能叫两个剑修上去帮忙。
问泽遗始终安静,此刻才懵懂地开口:“所以尘长老和徒弟苟合,是因为吃了过多的春//药。”
他这话一出,原本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
露天席地苟合是一宗罪,吃这种花街柳巷才会用的助//兴药,又是一宗罪。
甚至可能是更大的罪过。
“问泽遗你个贱种,还敢胡说八道,长得不人不鬼,就该死在”
尘堰本就恨问泽遗,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问泽遗还没说话,兰山远眼神骤然变冷:“尘长老真是糊涂了。”
因为他实在太不配合,剑修们只能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们在他屋里也找出些上不了台面的药。”
莫且行也没听尘堰辩解的耐心:“药寮没有丢药,这些药都是他私藏的。”
“所以这怕不是他第一次吃春//药,只是恰好这回被发现。”
尘堰被捂着嘴,额头青筋暴起,不住地摇着脑袋,甚至还要上手咬无辜的剑修。
“还从外面带?”
问泽遗诧异。
“是,怕是得重判了。”莫且行复杂地瞥了眼尘堰。
“请宗主和副宗主做决断。”
尘堰此人心术不正还占便宜,又喜欢倚老卖老,他对尘堰没什么好感。
这种糟心事出来,尘堰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打成普通修士,在宗内软禁十数年。
要是摊上最差的结局,恐怕他要被打碎内丹,逐出宗门。
这种时候不同兰山远求情,还想着惹问泽遗,真是糊涂。
问泽遗给兰山远递了个眼色,道:“沈摧玉也快醒了,辛苦莫长老先行去监视沈摧玉,我和宗主还有几句话要问尘堰。”
“好。”
莫且行指挥两个剑修用捆仙索捆住尘堰,这才道:“尘长老看起来对副宗主有误会,您放心别被他伤着。”
三个剑修离开,门被重重关上。
被捆仙索束缚的尘堰动弹不得,问泽遗走上前去,微微弯下腰。
“委屈吗?”他笑着,眼中却没温度。
尘堰警惕地看着他,因为恐惧,腿抖若筛糠。
兰山远没动作,只是盯着尘堰,防范他突然暴起伤人。
“委屈就对了。”
问泽遗声音愈发寒凉:“你帮沈摧玉说话,说持明宗宗主天生下贱,勾引自己徒弟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有多绝望。”
“你替沈摧玉打开药寮替他取药,害得谷雁锦百口莫辩的时候,有想过师姐的感受吗?”
尘堰挣扎的动作变小,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问泽遗垂眸。
“我还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一轮回尘堰偏爱沈摧玉,但同样也很自私。
他绝对没偏爱沈摧玉到就算自己被审问怀疑,字里行间都半点不挑沈摧玉过错的地步。
他宁愿舍近求远去找个陷害他的人,也不愿提半句是沈摧玉害的他,这不符合常理。
显然,醒了之后的尘堰更加偏袒沈摧玉,也记起来了更多事。
面对问泽遗冷厉的视线,尘堰低头,拒绝回答。
“说吧。”问泽遗坐在椅子上冷冷道。
“别浪费时间。”
刚才还一副吓破胆模样的尘堰无措之后,居然很有骨气地保持着沉默。
时间分秒流逝。
兰山远默默走上前,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
“师兄,你”
在尘堰惊惧的注视下,他手指收拢,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只是碎裂的显然不是兰山远的骨头。
尘堰想要尖叫,又被//干脆//利落卸了下颌。
“安静。”兰山远低声道。
“我师弟听不得吵闹。”
“啊啊”
尘堰惊恐地看着兰山远,因为下颌合不拢难以发出声音,不停地摇着头。
兰山远的声音毫无起伏:“方才,你说谁是贱种?”
尘堰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已经像是抽了骨般软塌塌地垂下。
整过过程没见半滴血,可问泽遗光想都知道多疼。
“我四,我是!”
他的下颌刚被重新安上,尘堰就迫不及待地求饶。
“回答他的问题。”
兰山远把尘堰连捆仙索扔在地上,离问泽遗有半米远,头恰好对着问泽遗的方向。
尘堰也知道该讨好谁了,连滚带爬跪在问泽遗跟前:“求你放过我,我这就说,全都说”
他求救似地向问泽遗伸出手,手腕立刻被兰山远反方向掰断。
“离他远点。”
尘堰还有点的自愈能力,眼见着刚刚有些长好的指头又要被掰碎,他疼得涕泪横流,连连点头。
“我是方才醒来才发现的。”
他不敢看问泽遗,怕被兰山远剜了眼睛,大喘着气磕磕绊绊答。
“今年年初开始,我一直有近似的预感,但也是今天那预感才变得清晰。”
今日才彻底察觉。
问泽遗微微皱眉。
可能是摧毁过多书中戏份,带来的连锁反应。
“继续说。”
尘堰战战兢兢接着道:“我预感之中,沈摧玉会成为九州第一,而他和宗主”
他小心看着兰山远,牙齿打颤,实在是不敢说下去。
尘堰不知为何温和的兰山远学会了反抗,更不明白这个轮回为何与曾经大相径庭。
“师兄。”
问泽遗扯了下兰山远的袖子,刚才还活阎王一样的人立刻远离尘堰,乖乖坐到他旁边。
兰山远的专注又缱绻地看着他,眼中只有问泽遗。
“继续说。”
面对尘堰的惨状,问泽遗起不了半点同情心。
尘堰磕了个头,这才敢说:“宗、宗主,会和,会和沈摧玉成为道侣。”
只是个中曲折过程以及反复的轮回,尘堰不敢说,问泽遗也不想听。
问泽遗道:“所以你这般维护沈摧玉,就是因为虚无缥缈的预感告诉你,他能成为你的倚仗?”
“不是,这些都会成真。”
尘堰像是受了什么影响,表情突然带了些癫狂:“我知道的,一定是真的,之前都成真了。”
问泽遗还想问,门外传来莫且行为难的声音。
“宗主,沈摧玉醒了,他吵着要见您,非得说什么和您有渊源,您不去就不说。”
“要不要我替你拒了?”
“不必。”兰山远语调瞬间与平时无异,“片面之言不可信,也当去听沈摧玉供词。”
“尘长老情绪太激动,不慎落下了床,烦请你们来尘长老处,让他先歇下。”
“好,我这就带人来。”
“师兄,我们走。”
问泽遗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尘堰,起身欲离开。
“求你们不要动沈摧玉。”
尘堰也顾不上体面,低声下气地又要磕头。
他已经走到这副田地,除去等死,也只能去相信沈摧玉了。
沈摧玉好了,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沈摧玉要是完了,他也算彻底完了。
两人都没回应他,兰山远右手脱下的手衣燃烧成灰,四散的飞灰转瞬间消失不见。
尘堰不死心,还要膝行着往前,被迎面而来的莫且行及时架住。
“你看看你这副鬼模样。”莫且当他还要动问泽遗,实在忍不住了。
“原本你是掌事,两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仙途坦荡。”
“你自己不知满足,屡次暗算副宗主、饱私囊,不懂感恩。”他长叹一声。
“现在落成这样地步,还要一错再错!”
尘堰的天赋在持明宗不算拔尖,可放眼所有修士之中也是佼佼者,安安分分修行,能过得比九成九的修真者都好。
是他不懂珍惜,胳膊肘往外拐。
人都是会变的。
那个数百年前眼中带着火,同他说自己要潜心修行,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心服口服的尘堰,早就被淹没在岁月的洪流之中。
尘堰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体力耗尽,渐渐安静下来,无力盯着天花板。
他有些想曾经无数个轮回里,自己的师兄了。
那个永远温柔包容的大师兄,那个他小时候睡不着会哄他睡的大师兄。
他犯了什么错,师兄都永远不会怪他。
他的师弟师妹太耀眼,衬托得他黯淡无光。
而他只是想要往上爬,如果大师兄没变,一定也会原谅他。
走进沈摧玉休息的屋内,兰山远立刻将问泽遗挡在身后。
沈摧玉死死盯着两人,眼中极其复杂,各种含糊不明情绪交织。
他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倒像是污浊之中摸爬滚打了很多年。
沈摧玉身上致幻的药性没过,又因为受了刺激,眼下半疯半傻,思维混乱。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他没反应过来,露出片刻的茫然,随后又成了愤怒。
“他分明是我的是我的才对。”
他被两人亲昵举动刺激到,面上凶光毕露:“不该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摧玉。”
听到兰山远的声音,沈摧玉面上的暴怒减淡了三五分。
沈摧玉的声音变小,目不转睛看向兰山远,像是委屈地喃喃自语:“我不是尘堰的徒弟,你才是我的师尊。”
“你是我的才对。”
“你也想起来了?”
问泽遗拨开兰山远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沈摧玉这个状态,像极了莫名其妙多了一大堆记忆之后的后遗症,分不清真假现实。
沈摧玉猛地抬头看他。
问泽遗看见他这张脸,就没好脾气:“既然想起来了,还好意思多说?”
“你毁了持明宗多少次,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怕是自己都不记得。”
因为记忆混乱,沈摧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曾经风光的仙门首徒,还是现在落魄的外门弟子。
他丝毫不惧怕问泽遗,恼怒地瞪了回去:“那是他们拦了路,他们活该。”
容素不懂帮过他后就离开他和兰山远的生活;杨家人只把他当成自己死去孩子的替身;阿灼太过于没用,只能帮他那么几年。
他们死了就死了。
至于一直阻拦他的谷雁锦,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问泽遗,更是活该,本就该死。
“你曾经的师尊也活该?”问泽遗压抑着怒气,想要套沈摧玉的话。
“他没介意你的出身,一心想把你培养成材,劝你迷途知返。”
听到“师尊”,沈摧玉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羞愧,但也极其有限。
“他是我的人,却只想着宗门,只想着飞升,我能怎么办?”
沈摧玉语调不自然一瞬,又变得歇斯底里:“都是他不听话,我才会这么对他,我是爱他的。”
“况且分明是他自己非要赴死,也不是我杀了他!”
只要兰山远听他的话,他们会分享持明宗的一切,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兰山远偏偏不听!
“自欺欺人。”
问泽遗怒极反笑。
他曾经思考过沈摧玉的动机,最早的时候,也想过他是不是也被规则控制。
可他早就看明白了,沈摧玉是自愿给祂当刽子手,不值得半点同情,活该千刀万剐。
“替他人当狗,还当得像你这般自鸣得意之人,倒也是少见。”
沈摧玉像是被踩到尾巴,想要从床上跳起来,却因为后//庭处撕裂般的疼痛呲牙咧嘴。
“你当我想听狗屁天道的话。”之前的无数次轮回,规则一直在帮他。
沈摧玉想到自己不顺遂的这几年,恨意翻涌,连带着埋怨没有帮他到底的规则。
为何让他习惯了顺遂,又不再帮他。
“兰山远次次拒绝我,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是只能如此。”
他气红了眼,竟然来了胆子指着问泽遗:“你不也用了手段,否则他怎么可能和你好上!”
确信尘堰和沈摧玉记起前世的事,该了解的也都了解。
问泽遗没了耐心。
他身子不好,被沈摧玉吼得头隐隐作痛,声音也低了些:“师兄,我们走。”
兰山远的注意全在他苍白的脸色,也顾不上管沈摧玉,赶忙点头,小心翼翼扶起他。
“你走慢些。”
“我看祸根就是你。”混沌中的沈摧玉以为问泽遗是心虚才离开,面上恨意更甚。
“肯定是你改变了一切,你和之前最不一样!”
沈摧玉要嫉妒疯了。
以往的轮回之中,兰山远从没对他这般好过。
兰山远一直都避着他,可问泽遗却能肆无忌惮靠在兰山远身上睡觉,兰山远就算被压着头发,也还会给他盖上毯子。
兰山远对他冷言冷语,却会主动在林子里小心翼翼亲着问泽遗,从来不生问泽遗的气。
他身受重伤也没人关心,问泽遗那病秧子犯了困,兰山远都看得和天塌了一样。
他几乎没收到过兰山远给的礼物,捧给兰山远的礼物也全被摔了,可问泽遗身上的玉饰银饰,全是兰山远挑得最好的。
一个早死的玩意,凭什么被这般爱着?
“抢我的人滋味好受吗?”他咆哮着宣泄自己这不顺的生活,肆意地恶毒揣测。
“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尊跟在你后头做鹰犬,跪在你身下和你求//欢,你是不是也”
问泽遗实在忍不下去。
其他倒也罢,沈摧玉这都开始造黄谣了。
他想转身,被兰山远轻轻地扣住手,动作温柔又坚决:“别去,脏你的手。”
“我来。”
兰山远微微侧过头,沈摧玉看得呆了。
太像他了。
醒来后,他发现这一世的兰山远不像之前每一世。
之前的兰山远像是高山之中翩翩起舞的灵雀,这一世却像是诡谲又阴晴不定的玄鹰。
可现在兰山远面上温柔恬淡,一副观音菩萨相,和他印象中被拘于暗室,沉默垂泪的仙鹤有九重像。
只是他的手依旧搭着问泽遗的手,显得煞风景。
“师尊”
沈摧玉如痴如醉。
兰山远笑着,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利落割在沈摧玉心上。
“我为你找的良配,你可还满意?”
沈摧玉面上的痴迷凝滞。
□□还在隐隐作痛,尘堰那副干瘦的身体覆盖在他身上的触感历历在目。
他尖叫了一声:“不要,不要看!!!”
他这副样子,不能被他看到。
兰山远走上前来,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匕首。
“忘性真大。”他唇边笑意消失,“之前的折磨,你是都不记得了。”
兰山远语调同那个温柔的宗主别无二致,只是动作极其残忍。
同在西寰时一般,尖刀扎在沈摧玉指着问泽遗的手背,鲜血喷涌而出,却恰好没一滴落在兰山远身上。
想到身后的问泽遗,他终究是没剜下沈摧玉的肉来。
而他的身影,刚好把一片血红挡在问泽遗的视线之外。
血腥味还没弥漫开,就被苦涩的药味拦住。
沈摧玉凄厉地叫着,越挣扎,带刺的刀扎得越深。
兰山远松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就是他的鹰犬,又与你何干?”
第123章 失控
“究竟为何?”
沈摧玉疼得浑身直发抽, 腿部肌肉痉挛。
他含混地胡言乱语。
“分明我跪着求你,你都、不给半分、好脸色。”
鲜血染红了被单,逐渐晕染开来。
他断断续续说着,语调哀怨:“你当真就不愿, 多看我、一眼?”
“是。”
兰山远漠然吐出一个字, 打碎了他最后的念想。
沈摧玉眼中仅存的光熄灭了。
只要兰山远承认是问泽遗教坏了他, 引诱了他,承认自己误入歧途,哪怕他遭受过兰山远的折磨,他也一定会原谅兰山远, 和兰山远一起顺应天道,理所应当地走下去。
兰山远不反抗, 他就不会囚禁他。
这样不好吗?
之前一直都是这般,一切不就该如此吗?
可兰山远连骗他都不肯。
沈摧玉不规律地摇着头, 像是自我催眠,也像是消解痛苦。
问泽遗往前一步,拉住兰山远的手:“师兄,我们走。”
从沈摧玉说出“死”字开始, 兰山远的状态开始变得不稳定。
他本就见了血容易失控, 尤其对面还是沈摧玉。
兰山远控制起情绪很痛苦, 他不需要兰山远顶着不适替他出气。
沈摧玉不值得。
摸到他的手,兰山远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些。
他听话地藏起带血的衣摆, 收敛浑身的戾气, 转身欲走。
“祂和我说过,你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沈摧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因为失血过多气若游丝。
他似哭似笑:“问泽遗,别以为、你是救世主, 救了、很多人。”
“往后,你最好还能保护好谷雁锦,保护好持明宗。”
问泽遗的拳头攥紧,回过头冷冷看向沈摧玉。
还知道谷雁锦没脱离掌控,祂告诉他的事当真不少。
沈摧玉的眼神像是淬了最烈的毒,看向兰山远的眼神没有了爱,也变成纯粹的恨意。
“我死,也会拉着你们死。”
知道自己的处境不会改变,他索性破罐破摔,恶毒地诅咒着:“兰山远,你会摔下万丈深渊,仙骨尽碎!”
“你爱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万剑”
刺啦。
血肉撕裂的声音回荡在屋内,锋利的匕首纵向划开沈摧玉的嘴角,直直朝着右耳处划去,露出粉红的糜肉与苍白挂血的骨。
和刚才还有克制的动作不同,兰山远这回是真下了狠手。
问泽遗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肆意喷溅在兰山远的白衣上,衬得他像地狱出来的恶鬼。
他双眼微红,面上毫无表情,力气大的惊人。
兰山远手上动作越来越重,可有无形的阻力钳制着他,让他无法将刀刺得更深,也无法杀死沈摧玉。
舌头被划烂,导致沈摧玉说不出话。
他中途疼得晕厥了一次,又在下一秒被疼醒,反反复复遭受折磨。
“师兄。”
问泽遗喊了几声无果,拔高了声音。
“山远!”
听到嘈杂之中熟悉的声音,兰山远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衣服都花了。”
问泽遗从身上搜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擦擦。”
兰山远一直是爱干净的人。
白衣服最难洗,特别是这种带纱的袍子。
这套衣服怕是得丢了。
兰山远像是终于回过神智,麻木无光的眼中带了惊惶。
“小泽。”
攥着刀柄的手触电般松开,他的腰不自然地弯起。
他吓到问泽遗了。
“我没事。”
问泽遗用力抱住他,堵住兰山远往后躲的动作。
刀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别抱,我身上脏。”
兰山远避开他的视线,极力掩盖眼中的躁动。
问泽遗不以为意:“回家洗一洗就好了,又不是你的错。”
之前他好几次生命垂危,害得兰山远风吹草动,死早就成了兰山远的禁忌词。
他说句死都会被兰山远打断,沈摧玉张口闭口咒他死,兰山远不急才怪。
“呜呜!!!”
兰山远逐渐被安抚住,可床上的沈摧玉瞧见他们搂抱,气得含糊发出几个音晕死过去。
轮回千万次,他从没见过兰山远会这般安分被他抱着。
浓重的血腥味让问泽遗喘不过气,脸色愈发苍白。
问泽遗瞄了眼床上的沈摧玉,兰山远慌忙挡住他的视线,脱下身上带血的衣服:“走。”
他低着头,像是才知道犯了错。
“现在不让我看也太晚了。”见他神色凝重,问泽遗笑着打趣。
“刚才替我出头的时候,师兄真帅。”
兰山远耳根发红,比起害羞更像着急,顾不得和他扯闲话,不容分说将问泽遗带出房间。
屋外浓烈的药香味扑面而来,问泽遗猛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反胃感。
“沈摧玉自戕,惊着了副宗主。”
没等满脸诧异的莫且行询问,兰山远面上换上担忧,手还死死抓着问泽遗。
“他闻不得血腥味,我得先带他离开。”
莫且行往屋里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行,我在这看着他。”
沈摧玉脸上被撕裂了个口,身边还落着把小刀。
这种几灵石一把的小刀,显然不是问泽遗和兰山远会用的武器。
而且从斑驳的刀痕来看,造成伤口的人学的下手稳准狠,八成是来自乡野的武功路数,和问泽遗的刀法不匹配。
兰山远和问泽遗没道理害他,真是沈摧玉自己的手笔。
莫且行嫌恶地揉了揉鼻子。
晦气。
“小师叔可有受伤?”青藿捧着药匣,担忧地看向问泽遗,“你身上有好多血。”
“没事,这不是我的血。”问泽遗面色略有转好,看向青藿的表情严肃。
“先回去找你师尊,这些天你们都千万别来药寮。”
沈摧玉失去理智时着重提了谷雁锦的名字,而青藿作为和谷雁锦关系最密切的人,两人都还没从原书中消失。
青藿只有十六岁,不该卷进这种麻烦事里。
“可师尊说,我不能随意离开药寮。”
青藿不解。
问泽遗冷下声:“听话。”
“小师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藿没被他反常的模样吓到,只是轻声问着。
小师叔脾气很好,肯定是遇到了事情,才会突然态度这么坚决。
问泽遗闭了闭眼,压住胃里翻江倒海:“这些天持明宗不会太平,药寮里更是会遇到麻烦事。”
“持明宗的地盘,能有哪里不太平?”
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
“师尊!”
青藿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去。
谷雁锦闭着眼,扶门入内。
她走过无数次来药寮的路,哪怕看不见也轻车熟路。
两个药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唯恐她突然摔着。
青藿赶紧抱住谷雁锦的胳臂:“师尊小心!我扶着您。”
问泽遗诧异:“师姐怎么来了?”
兰山远若有所思。
“来看热闹。”
谷雁锦睁开眼,眼睛毫无焦距。
她准确地看向青藿的方向,伸出手来,摸了摸青藿的头:“先回去,我有事和你师叔师伯说。”
谷雁锦年少时吃过苦,身量一直都不算高。
转眼间十六岁的青藿个头节节拔高,已经快赶上她的身形,导致谷雁锦摸头的动作有些别扭。
“好。”
青藿听话地离开。
“不必跟着我,都去做自己的事。”
谷雁锦支走不放心的药修,朝着兰山远和问泽遗做出个请的动作:“师兄师弟,请随我来。”
余光瞥见关住沈摧玉的房门,她的神色愈发复杂。
谷雁锦语调如常,可问泽遗却从中品出丝异样。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药寮背靠着山,山边则是一片竹林。
漫步在青石堆砌的小道上,一阵风起,带动竹叶簌簌作响。
血腥味逐渐飘散,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扉的草木芬芳。
谷雁锦仰头看着天,清丽的面容带了惆怅。
“今日,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死在这过。”
她的声音里,极力压抑着说不清的情绪。
“失血而死。”
失血而死,是谷雁锦在原书之中最后的死法。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问泽遗头皮发麻。
不光是沈摧玉和尘堰,谷雁锦也想起来了之前轮回中的事。
而赐翎和容素他们,或许也能得知部分真相。
他用眼神示意兰山远,兰山远心领神会,翻手给容素和赐翎传去消息。
纸鹤振翅飞远,转瞬间不见踪迹。
谷雁锦脚步越来越慢,直到驻足。
“虽然多数记忆还很模糊,但我确信我是真的死过,死在沈摧玉的手里。”
她记忆中的沈摧玉风光无限,将整个持明宗玩弄股掌之间,利用她的药寮,让兰山远染了药瘾。
而她竟然对此无能为力,还沦落成沈摧玉拿来威胁兰山远的工具。
谷雁锦回头,深深看向两人:“你们比我更早开始提防沈摧玉,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或许师姐的记忆真实发生过,可那都不是现在发生的事。”
隐瞒已经无用,问泽遗认真道:“如今的沈摧玉是个废人,没有能力抢夺药寮,而原本被他残害的人也都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这些记忆依然发生过。”
谷雁锦有些难以控制情绪。
她向来是个好强的人,莫名盲了眼,又莫名多了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如今突然告诉她,她只是个必死的陪衬,谷雁锦一时间难以接受。
“以往的每一次,我都是在因各种原因眼盲之后被沈摧玉控制,两者相隔时间不会太久。”
谷雁锦深吸口气,沉声:“我不想坐以待毙等死,也不想继续做个眼盲的废人。”
“我们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问泽遗沉默半晌,这才道:“一定会让师姐安然无恙。”
不光他们时间紧迫,祂也着急,因为谷雁锦是祂争夺主导权的最后机会。
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引沈摧玉攻击谷雁锦,再击破两人之间的剧情。
想要主动彻底摧毁原书,压缩祂喘息的余地,谷雁锦无可避免要和沈摧玉碰上面,而且越快越好。
可现在的谷雁锦身体状况不明,他没有十成把握保证谷雁锦的安全。
“我猜师弟一直以来东奔西跑,就是为了阻止沈摧玉的恶行。”
她语气坚定:“师弟但行大义,不必为我过多思虑。”
“我也不需师弟救我,我只求我寻自救之法时,师弟能替我保护好青藿。”
她并不指望问泽遗和兰山远,更相信自己。
谷雁锦不是正经仙家出身,许多修士认为是个刻薄无趣、不懂规矩的人。
她自己也这般认为。
这没什么不好,至少找她麻烦的修士真的少了很多。
每一次轮回,她都和几个师兄弟不太亲厚。
大师兄总有很多事情要忙,二师兄每天不知道想什么,小师弟好动总打架惹祸。
她安安静静守着自己的药寮,摆弄灵草和丹药,只有大师兄会偶尔来关心她两句。
对于什么轮回,她一概不知。
谷雁锦像个守在药寮的局外人,一次轮回清空一次记忆,贯穿整过轮回的主要作用,仅仅是给沈摧玉提供泄//欲的药。
太可笑了。
她爬山千万级阶梯,连着十天十日不休息救死扶伤,是为尽自己为医者的本分,传承医者仁心。
不是为给谁当陪衬,给某件事做局外人。
而且她还有个小徒弟。
和她不一样,青藿是个话多的热心姑娘,宗内上下都喜欢她。
她的天分也比她高,假以时日,青藿会成为九州最好的药修。
她不知道青藿每一世的结局。
可没有她在,药寮也落到沈摧玉手中,年纪过小的青藿一定不好过。
为了自己,也为了青藿,她也不能装傻充愣,麻木地等着死期降临。
“抱歉,恕我不能答应师姐保护青藿。”
谷雁锦闻声,诧异看向问泽遗。
“青藿是师姐的徒弟,应当师姐亲自来护。”
问泽遗向她行礼:“我希望师姐能同我们一道铲除沈摧玉,永绝后患。”
“还青藿,乃至持明宗、天下万万人安宁。”
谷雁锦是局内人,既然有心要争,就不该被排除在外。
没有谁求着谁,他们都是即将脱离桎梏的棋子,既然为同一目标所努力,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谷雁锦的眼睛缓缓睁大,略有错愕。
旋即,她脸上露出微笑,毫无惧色。
“师弟想如何做?”
问泽遗正色:“在确定计划前,师姐需要先知道前因后果”
谷雁锦语速快,问泽遗的话多。眼见两人相谈甚欢,兰山远默默站在一旁,只是微笑着时不时帮问泽遗补充两句。
碍于谷雁锦在,他只能盯着问泽遗看。
很好看。
他不反对问泽遗的任何想法,前提是问泽遗的身体不会受影响。
天色渐渐变暗。
“师弟。”
在听到问泽遗第三次咳嗽后,兰山远面上笑容变淡。
他有意无意抓了下问泽遗的手,幽幽道:“该回去吃药了。”
第124章 反杀
“情况就是如此。”
左右已经把轮回和前尘往事都解释清楚, 问泽遗被兰山远盯得凉飕飕,自己的体力也快消耗殆尽。
他赶忙快进话题:“师姐可还有疑惑之处?”
“还有最后一件事。”
谷雁锦配合地加快语速:“依照你所说,这一轮回之所以和之前不同,是因为沈摧玉的机缘被堵。”
“而操纵沈摧玉的幕后黑手没有办法让沈通过正常手段坑害他人, 只能仗着自身足够强大, 强行干扰你我。
“正是因此, 我才会一直找不到导致我眼盲的病根?”
问泽遗笃定:“是。”
既然是祂下手干预谷雁锦的健康,就不可能让她寻到医治之法。
想要根治,谷雁锦就必须逃离祂的掌握。
“那就好。”谷雁锦面上凝重稍缓。
确定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医治自身,谷雁锦作为医者, 更加关心的是怪病本身的危害。
对别人没有危害,是坏消息里最大的好消息。
“我先前还以为是新出现的病症, 万幸不会波及他人。”
她轻吁口气:“抱歉,耽误师兄和师弟时间了。”
“目前的计划都还不算万全, 若是师姐想好,我们明日再详谈。”
问泽遗沉声:“得尽快了,祂不会给太多的时间。”
“我送师姐回去。”
“不必,你快回去吃药, 耽搁时辰药会不起作用。”谷雁锦摆了摆手。
“有些事我还得自己消化, 要是你们不放心, 我就在这等着,找两个剑修来陪我罢。”
“好, 师姐自己千万保重。”
等到从药寮喊来两个帮忙的剑修, 问泽遗这才急匆匆和兰山远离开,片刻都不敢耽搁。
谷雁锦站在树下, 看向两人远去的方向。
师兄和师弟,同她记忆中的每个轮回都不一样了, 甚至可说判若两人。
真的会有同样的人在不同轮回里,性情变化如此之大?
可她、兰山远和问泽遗,心照不宣地都没提及此事。
突然接受太多消息,谷雁锦的思绪很乱,暂时分不出心去仔细思考多余的可能性。
至少从眼下看,师兄和师弟同她齐心,这就足矣。
一片火红的枫叶落下,因为叶片太老,叶尾处已经枯焦打卷。
谷雁锦抬起手,稳稳接住落叶。
她已经连落叶的颜色也看不清了。
“长老,该走了。”
旁边的剑修看着她罕见的惆怅模样,心里直打鼓。
她印象中的谷雁锦,一直是个强势又冷静的药修。不是很好相处,很少这般脆弱。
谷雁锦松开手,枫叶轻飘飘从指缝滑落,晃晃悠悠落向地面。
如果他们的人生只是反复在某个片段轮回,她对自己过往的记忆全是假的
那曾经的千万世,究竟算是什么?
身处轮回的他们,还有他们追求的大道,真的算是存在吗?
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谷雁锦的神色恢复平日的冷淡。
“走。”
至少现在的每个人都真实存在。
而无论结果如何,她和所有人,都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枫叶还在零零落落地脱离树干,可原处早已没了那几道人影。
倦鸟归巢,向着各处飞去。
“没睡踏实。”
小筑内,兰山远松开搭着问泽遗手腕的手。
人可以佯装出若无其事,但脉象骗不了人。
问泽遗的脉象白日尚可,到了晚上会变乱,而且比之前更加微弱,距离透出死气只有半步之遥。
问泽遗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兴许是昨夜睡太浅了。”
他昨晚足足睡了五个时辰,按道理不该这么疲惫。
天一日日在变冷,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是硬撑不露怯。
他一坐下就发冷,身体也开始失去知觉。
其实到和规则你死我活的地步,他的身体是否康健,已经不太重要。
可兰山远会心疼。
问泽遗想劝兰山远别捂了,他的手就算捂热,过不了半刻又会重新发凉,白白浪费力气。
话到嘴边前,先在喉头转了几个圈,出来已经是另一层意思。
“师兄,我不冷。”
兰山远经常会理解错情绪,可这回却敏锐捕捉到问泽遗话里话外的牵强。
“不该让你见血,是我的过错。”
他轻声检讨着,情绪低落。
“我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怕见点血。”
问泽遗抽出手,不轻不重拍下兰山远的肩:“想点开心事,别垂头丧气。”
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像是天晴无风时,水面上落满光的镜泊。
“比如明晚我就住回你屋里?”
这话由他说出来多少有些厚脸皮,但兰山远爱听,问泽遗也乐意说。
“小泽。”兰山远看着他,却没同往日那般带着雀跃。
“你不开心。”
“谈不上。”
问泽遗心头发堵:“但也确实没多好过。”
不过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留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紧迫到让人心生不妙。
眼见气氛不太对,他岔开话题:“既然在休息,就别想当下的麻烦,多想想往后的事。”
“师兄,你往后最想做什么?”
兰山远反问:“小泽想做什么?”
“想去九州各处看风景,去哪还没想好,走哪算哪。”问泽遗脸上带了笑。
“找个地方钓几天鱼,再换个地方去摘灵草,去山里隐居几月。”
他还想去顺路看看路上认识的朋友。
他希望每个脱离既定命运的“炮灰”、“配角”和“路人甲”过得都好。
不过这话,兰山远肯定不爱听。
问泽遗打算自己偷偷想。
“你想去哪,我都随你去。”
“当然。”
问泽遗挑眉:“我人都是师兄的,你还想抛下我跑去哪?”
“还有,我还要看师兄的识海。”他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大了些。
“最近太忙,我都险些忘了。”
问泽遗一直很好奇兰的识海究竟长什么样,才能让兰山远这么抗拒被他人知晓。
但他之前是进不去,后面他的自己识海因为封窍变得虚弱,也探不到兰山远的识海了。
说着说着,他语调变得轻快。
“好。”
兰山远没了以往的纠结,应得很快。
“不许反悔。”
说着说着,问泽遗打了个哈欠,累得开始点头。
“不会反悔,安心睡。”
兰山远坐在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又不是小孩,这般哄我不管用。”
问泽遗抗议。
他眼皮打架得厉害,脸正对着兰山远,声音不自觉带了鼻音。
兰山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嗯,不是小孩。”
一刻钟后。
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问泽遗,兰山远小心替他掖紧被子,又压平皱巴巴的被角。
他的手搭住问泽遗腕上的玉镯,源源不断地往里输送着灵气。
黯淡的玉镯发出忽明忽灭的光,照得问泽遗的小半边脸有了些血色。
可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血色。
问泽遗这一觉睡得冗长。
他醒来时累得睁不开眼,还是稀里糊涂一勺苦药塞进嘴里,这才恢复几分清醒。
“师兄,几时了?”
屋外阴云密布,天色暗沉,他还以为只是清早。
“未时。”
问泽遗猛地睁开眼,险些弹跳起来。
转眼已经到了下午,他睡了足足大半日。
“我已经把符交给谷雁锦,药寮和她的居所附近都有结界镇守。”兰山远语调平淡,却像是强压着情绪。
“不急,可以再歇息会。”
问泽遗沉默地接碗喝药,一气呵成。
真相绝非兰山远说的这般平淡,往日他就算早上犯懒,兰山远也一定会把他拉起来喝药。
他下午才醒来,只能说明兰山远试了许多办法,没能把他叫醒。
所幸醒来后缓了半个时辰,他的脉象又重新恢复平稳。
问泽遗毫无胃口,但还是勉强逼自己喝了点粥。
正当他在挑粥里的菜叶子吃时,一只背上写着红符文的纸鹤急急落下。
问泽遗捉住纸鹤递给兰山远:“师兄,有人急着找你。”
这种纸鹤是加急传消息用的,说明有修士遇到棘手事,甚至着急到无法亲自来找兰山远。
“宗主,沈摧玉有情况。”
莫且行的大嗓门焦急地传来:“未时三刻时,我们发现他居然在用不明方式,吸收尘堰的灵力!”
问泽遗猛地放下勺子,看向纸鹤的方向。
沈摧玉自己绝对没这么通天的本事。
是祂急了。
“沈摧玉的修为突然急速上涨,已经有药修被他身上多出的灵力刺伤,情况不容乐观。”
莫且行说得匆忙,像是已经忙到自顾不暇。
“我已经让人去请您,劳烦您快些来一趟,再这样下去,尘堰会被沈摧玉活活吸干灵力而死!”
“师兄,带我去。”问泽遗站起身来,走动几下活络筋骨,僵硬的四肢舒缓开来。
太巧了,他昨日刚和谷雁锦通过气,许久未见的祂就开始利用沈摧玉搅浑水。
他未时醒来,沈摧玉就挑未时犯病。
与其留在小筑孤立无援,倒不如跟过去,看看规则还有什么伎俩。
兰山远自然不放心他单独待着,哪怕不愿也只能同意。
他将另个存储灵力的玉镯扣在问泽遗手腕上,随后掏出一沓符咒递给问泽遗。
“可还记着用法?”
“都记得。”问泽遗也顾不上夸兰山远大气,将符咒仔细收好。
他只是修为废了,不是脑子也废了。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
刚到药寮附近,两人遇见意料之外的同路人。
“师尊,求您先回去歇着。”
青藿担忧地看着谷雁锦,急得快哭出来:“药寮现在很危险,药修们都撤出来了。”
“我必须得去。”
察觉到迎面而来的问泽遗,谷雁锦也不含糊,看向两人的方向:“宗主,副宗主,我和你们同去。”
“虽然不知沈摧玉是如何吸收尘堰的灵气,但我可以尝试止住尘堰的灵气外流,保住他的性命。”
“九州之内,会这种针法的修士屈指可数。”
没等问泽遗反对,她接着道:“除了我,持明宗没有药修能施针引气。”
“不管是为了留他盘问,还是阻止沈摧玉脱离控制,我都必须前去。”
“师姐当真要去?”
“是。”
谷雁锦提着药匣,态度坚决:“作为持明宗的长老,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好。”问泽遗应声。
“随我来。”
“请师姐务必不要单独行动,也不要靠近沈摧玉。”
他冲着跑出来迎接的莫且行道:“请让分神期往上的修士保护谷长老,我和师兄这就去见沈摧玉。”
“是!”
眼下情况危急,莫且行神色凝重:“请随我来。”
问泽遗察觉不到屋内灵气流向,却也能嗅到气氛压抑。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抬手指向沈摧玉的方向时,玉镯发出刺目光亮,灵力充盈到即将炸开。
另一间屋里,传来尘堰痛苦的哀嚎声。
哀嚎声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嘶吼,一声比一声弱。
“拿药匣来!”
谷雁锦当机立断开始施针,兰山远尝试寻常法术无用,也在布阵阻隔两间屋。
【宿主,祂就在附近!】
问泽遗询问了系统,得到它肯定的答复。
因为见过太多次规则,444号对于他的行踪也更加敏锐。
他还想让系统继续探测,没关紧的屋门内发出阵阵惊呼。
“啊!!!”
床上的沈摧玉突然暴起,他生生吐出口黑血,随后赤红着双目开始袭击钳制他的修士。
短时间内,他依靠吸收尘堰的灵力,修为直达元婴后期。
因为过度承载灵力而鼓胀的经脉如蠕动的蚯蚓,随时都会炸开。
沈摧玉像是没有痛觉,也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爆体而亡,像是一具真正的傀儡。
没有思想,听凭指挥。
分明在他附近的修士都比他高出不止三个境界,却只能勉强抵抗,难以伤到沈摧玉分毫。
问泽遗看得分明,一个修士的剑已经搭在沈摧玉脖颈处,却被无形之力阻拦而硬生生倾斜,偏离方向。
沈摧玉手无寸铁,居然还能忙中夺走一把合体期修士的剑为他所用。
“啊!”
被夺剑的修士惊呼一声,想要召回自己的本命剑却以失败告终。
而原本不该服从沈摧玉意志的灵剑发出饱含痛苦的剑气,居然尖啸着直直刺向自己的搭档。
眼见着沈摧玉要划伤他身旁的修士,问泽遗解下悬在腰边的小刀,用了十成力向沈摧玉右胸掷去。
祂的弱点是右胸,被祂附身的沈摧玉的弱点,也极有可能是右胸。
他没有修为傍身,可小刀却有如神助,破开沈摧玉身上单薄的衣衫,直直插入他的皮肉之中。
刀不出意料地扎歪了点,但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呃!”
冷不丁被扎在脆弱处,沈摧玉疼得分了心。
借着他凝滞的片刻,修士们一拥而上,瞬间让捆仙索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夺走他手中的剑。
离开沈摧玉手的一瞬,灵剑的灵气波动再次恢复正常。
“多谢副宗主。”
他们心力憔悴,看沈摧玉的眼神惊讶又恐惧。
谁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不能伤害一个最低阶的修士,也想不通沈摧玉究竟如何攥取尘堰的灵力。
“成了。”尘堰屋里走出个剑修,“尘长老的灵气停止乱流了!”
事情有所转机,可问泽遗不敢松懈。
他看不见气流走向,却能看见沈摧玉身上渐渐蒙了团不正常的黑气。
与此同时,问泽遗脚边的一盆药草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
断了供给沈摧玉的源泉,祂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吸收自然天地间的灵力。
“师兄,他在吸收四周的灵气。”
问泽遗第一个发现异常,朝着身畔闭目施咒的兰山远道。
兰山远面色不改,手中稳稳结印。
阵眼落地,阵法光芒大盛。
化神期修士才能施展的阵法将禁锢沈摧玉的屋子包裹,截断了外界与屋内的灵气联系。
屋内的灵气极其有限,沈摧玉像是濒死的鱼,无力地挣动了几下,屈服似地躺在床上。
“成了!”
不知谁欢呼了声。
原本枯萎的药草重新焕发绿意,凝滞的气氛重新开始流动。
谷雁锦满脸疲惫地推门而出,被一群修士簇拥着。
“多亏了谷长老,否则尘长老的命肯定保不住。”
有人夸赞着她,可谷雁锦体力消耗过度,兴致缺缺。
“师姐,离我这远些。”
发现谷雁锦想过来,问泽遗连忙提醒:“沈摧玉在里面,别靠近他。”
过度消耗体力和灵力的谷雁锦瞬间了然,快步朝着药寮门口走去。
今日的麻烦事已经够多,实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而谷雁锦是祂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祂孤注一掷,定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只要杀了谷雁锦,或者控制住她,对于祂来说,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屋内爆发出强大到令人胆寒的灵力,原本昏死过去的沈摧玉猛地睁开眼。
他的眼白变成黑色,眼窝里不断冒出问泽遗无比熟悉的黑气。
元婴期修为急速上涌,变成分神,直达合体,隐隐还有往上涨的意思。
气浪发出轰鸣,将他身畔的修士推出去三米远。
靠的近的所有人都被剧烈波动的灵力震的后退,除了就在门口处的问泽遗。
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他依靠着凝聚在身上的气运,俨然不动。
“副宗主,快些离开。”有修士着急地朝他喊。
“您还在养病,这里有我们就行!”
如果刚才的现象还能勉强用奇观解释,现在沈摧玉身上空穴来风多出来的修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这已经是天道明目张胆的、赤裸的赠与。
只是这赠与有极高的代价。
问泽遗默然站在原地,半步未动。
沈摧玉已经不是沈摧玉了,他只剩下微弱自我意识,几乎成了祂的皮囊。
沈摧玉目标明确,阴鸷的目光看向门口,眼中纯粹的恶意终于透出孤注一掷的绝望。
“问泽遗。”
在和问泽遗对视的一瞬,他面上凶意更甚,狠狠朝着挡住路的问泽遗袭去。
“给、我、死————”
他说话时的表情彻底不似自己,更像是祂。
黑色的气绕在沈摧玉手腕,随后落入他手心,凝聚成一把诡谲的气剑。
沈摧玉的动作太快,快到多数修士反应不过来。
咔、咔咔。
问泽遗手腕上的镯子开始出现裂痕,丝丝缕缕灵气从碎裂处流出。
兰山远在他身上设的十来道护符起了作用,沈摧玉被拦在离问泽遗一米开外处。
灵气碰撞的交错声回荡在耳畔,问泽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跳得头晕目眩,跳得这具孱弱的躯壳喘不过气。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择日不如撞日,与其等待入冬后的机会,不如抓住这杀死沈摧玉最好的时机。
如果能顺便杀掉祂,更是好事一桩。
他看向身后。
气流已经被灵力波动搅浑,能见度极低,问泽遗无法寻觅到兰山远的身影。
可他知道,兰山远一定在。
他一定和他想的一样。
祂的攻势凶猛,兰山远设下的、最坚固的屏障居然抵挡不住沈摧玉不要命的进攻,转眼间就爬满了裂痕。
蜘网状的裂痕辐射开来,诡异的灵气引起飓风。
药寮瞬间被掀翻屋顶,泥瓦草木乱飞,逼得术修们被迫支起结界,拼死庇护自己的同门。
尘土飞扬里,无人能看清风暴中心的情景。
没人来得及救走躺在床上的尘堰。自然也没人发现尘堰以一种极为僵硬诡异的姿态坐起身来,丝毫没受不明灵力影响。
比起有罪在身的尘堰,他们更关心为了其他修士,才被迫卷入麻烦的问泽遗。
“副宗主还在里面!”
“副宗主,副宗主————”
呼喊声飘散开来,随后淹没在房梁坍塌的声音里,彻底埋入尘土中。
“等等,宗主怎么也不见了?”
不知是谁喊了句,一石激起千层浪。
罡风过于剧烈,迷得问泽遗睁不开眼,脸上已经被擦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他身前。
白衣如雪,在沙石之中不染尘埃。
兰山远手中举着剑,剑穗上的玉坠和剑身碰撞,发出有力的、透着煞气的鸣响。
嗡声四起,像是来自地狱的回音。
他手上的不是生和,而是通判。
自从问泽遗拿不起剑,通判就时不时给兰山远保管。
可能是同类相斥,通判开始时和兰山远有些摩擦,后面倒是能勉强和睦相处。
此刻,一人一剑终于为了大局,达成和解。
对于术修来说极重极煞的剑被兰山远拿的稳当,仿佛本就与他相配。
在沈摧玉要攻过来的一瞬,通判剑身与他手边黑气凝聚的邪剑相撞。
两股灵力剧烈交锋,兰山远敏捷的不似术修,沉稳地接下沈摧玉狂暴的攻击。
他的剑招像是蛇一般神出鬼没,死死咬住沈摧玉身上的破绽,将极小的裂缝撕开豁口。
那是用经验累计起的刃战技巧,几乎没有规律可循,也找不到根源处的破绽,连祂也无计可施。
沈摧玉阴毒的剑法起不了效,逐渐开始变得毫无章法。
铮————
问泽遗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迅速回神。
他旋身,利落抽走挂在兰山远腰间的轻剑生和。
现在的他拿不动通判,可拿生和,却是刚刚好。
与此同时,问泽遗左右手腕上的玉镯不堪重负,彻底碎裂。
咔,咔哒。
玉镯落下的碎玉锋利,刮破问泽遗的手腕。
殷红落在苍白之上,衬得他的腕部像是带了血絮的白玉。
修长的手指捻过一小块玉,问泽遗用玉片上残存的灵力打开纳戒,取出尘封已久的鬼面。
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该提醒沈摧玉,不光兰山远是,他也曾是他的梦魇。
见到鬼面的一瞬,沈摧玉面上露出本能的恐惧,就连祂都无法阻止他朝后退去。
借着他一瞬间的恐惧,兰山远鬼魅般出现在他边另一侧,径直朝他右胸处,问泽遗留下的伤口刺去。
剑伤比刀伤范围更大,不偏不倚刺中祂的命门。
一剑下去鲜血四溅,兰山远使了十成力道,依旧不能贯穿沈摧玉的胸膛。
兰山远并不意外,只是面不改色拔出剑,随后深深地看向问泽遗。
“小泽。”
落地的玉镯碎片发出盈润的光,缓缓升起,朝着问泽遗手心汇聚,变成充盈的灵气。
问泽遗会意,五指摊开。
汉白色的碎玉混着血落下,翻涌的灵气从个毫无灵力的人手心涌动。
借着玉镯爆发的灵力,他身上的符咒像是鸟群争先恐后地飞出,在翻飞的银发之间游走。
他闭上眼,心中默念牵引术法的咒文。
随后,符纸齐齐飞向沈摧玉身上的黑气,钳制住祂想要偷袭兰山远的小动作。
符咒对祂的影响终究有限,必须要快。
问泽遗提着生和快步来到沈摧玉,或者说祂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血脉中似乎有哪处不明的躁动开始翻涌。
兰山远杀不掉的人,由他来杀。
问泽遗举着生和,忍住本能的不适,用尽全身力气,剑尖重重朝着祂的胸膛处落下。
剑身穿过血肉和骨渣,坚定又缓慢地向深处嵌入。
浑身的血脉发疼发胀,肌肉也跟着痉挛、收缩,又鼓胀。
问泽遗的体力即将消耗殆尽,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力道却没丝毫减轻。
“咳咳,我输了。”
祂抬起头,大难临头之下,语调居然还能保持轻松:“可那又如何?”
“你别忘了,谷雁锦他们还在我”
猩红的血顺着生和的剑柄流下,滴滴答答。
一剑穿心。
祂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贯穿伤,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这怎么会”
“不,这不可能!”
祂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惶恐。
第125章 识海
问泽遗对祂的叫嚷不予理会。
他手上不敢松懈, 用尽全力转动剑柄。
方才余光看见有一道模模糊糊,形似尘堰的人影往外走时,问泽遗就察觉到了异样。
祂的目标是谷雁锦,极可能想趁着他分身乏术, 利用尘堰趁虚而入。
被困住的问泽遗无法将情况告知其他修士, 却也并不担心。
和谷雁锦通过气后, 他知晓谷雁锦远比他之前所认知的深谋远虑。
她自己,还有其他持明宗的高阶修士都不是等闲之辈。
兰山远支起屏障,阻止乱石和木屑落在问泽遗的身上。
“啊!!!”
问泽遗的补刀起了效果,沈摧玉疼得大叫, 身边的黑气也随之不安分地翻涌。
可这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雷声大雨点小。
围绕着药寮而起的灵力波动逐渐平息, 风声转瞬间减缓。
烟尘散尽,问泽遗回过头去, 果然看到被操控的尘堰躺在地上,已被修士们成功制服。
“畜牲。”有修士指着尘堰怒骂。
“若非谷长老好心救你,你已经被沈摧玉害死,居然还恩将仇报, 想来害谷长老!”
其他修士义愤填膺, 莫且行和三个剑修死死压住尘堰, 青藿则扶着虚脱的谷雁锦,怒气冲冲盯着尘堰。
气氛剑拔弩张, 可所有人都没受太重的伤。
尘堰对于修士们的唾骂毫无反应,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面色青灰, 一副死人相。
小半刻前。
修士们还在混乱之中,罡风里悄然走出道人影。
原本半死不活的尘堰突然回光返照, 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
他像是被鬼上身,手里攥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刀,闷声不吭冲出烟尘,直直朝着人群去。
同沈摧玉一样,被祂当做傀儡的尘堰爆发出极高的修为。
他冲开拦在最前面的剑修,目标明确地将尖刀对准站在人群中央的谷雁锦。
因为情况来得太突然,有经验不足的修士反应不及,竟真让他破开处口。
眼见尘堰手里的刀要抵住谷雁锦的咽喉,谷雁锦眉眼一凛,指尖燃起青绿色灵气,使出全部修为束缚住尘堰的脚步。
她虽眼盲,动作却依旧灵巧。
尘堰的动作减缓,谷雁锦借此机会侧身避开他的进攻,反手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让尘堰转瞬间失去平衡。
药修不尚武,可早在几年前问泽遗劝她习武习术时,谷雁锦就留了心。
她专挑保命的术法和功法来学,这些天盲了眼后,意识到危险的她更是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
对于防身之术,谷雁锦算不上精通,但也至少能达到熟练。
飞针稳稳插入尘堰的关窍,尘堰面上的痛苦更甚。
“快!”
离谷雁锦近的修士顾不上惊讶于谷雁锦何时习了武,拔剑相助。
莫且行一剑振飞尘堰手中握着的刀,又将玄铁制的重剑拍在他的背上。
言卿的缚咒也起了效果,生生将尘堰绊倒在地。
兰山远和问泽遗不在,被操纵的尘堰修为要高于在场所有人。
可即便如此,尘堰也被谷雁锦使的术法和前来帮忙的修士逼得手忙脚乱,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败下阵来。
捆仙索层层落在他身,昭告着尘堰大势已去。
他双目空洞,干瘪的身躯像是具会死而复生的骷髅。
没完成任务,尘堰仍然不死心地要朝着谷雁锦身边靠,被青藿提着裙摆狠狠踹了一脚。
她只有金丹期修为,分明也怕得不行,却仍然通红着眼,毅然决然挡在谷雁锦身前。
“不许动我师尊。”
眼见尘堰要伸手过来,情急中,青藿只能拎起刚才随手捡的笤帚,狠狠砸向尘堰。
“把你的手拿开!”
身处险境,修士们有力的出力,没力的也要想办法挤出力来。
群起而攻之下,绕是有祂借的修为,尘堰也无法再前进半步。
而祂此刻正被问泽遗和兰山远钳制,甚至分不出心探查尘堰的情况,自然不能继续借力给尘堰。
随着灵力流逝,尘堰的身形开始踉跄。
他的瞳孔缓慢地散大,最后无力躺倒在地,逐渐没了呼吸。
而沈摧玉的情况,也就比尘堰好一点,勉强剩下半口气。
“为什么?”
祂依旧不明白,透过沈摧玉的皮囊,锲而不舍地问着问泽遗。
依照祂的设想,分给尘堰的灵力足以让他挟持住谷雁锦,扳回局面。
可现在,尘堰居然被一群本该没有戏份的蝼蚁给联手制服。
这些不重要的修士,祂甚至从未放在过眼中。
“你凭什么觉得只有我会反抗你?”
眼见时机差不多,问泽遗喘着粗气,用尽全力拔出生和。
知晓谷雁锦的名字消失在剧本时,正是问泽遗将生和悬在沈摧玉的胸膛之上的时候。
他落剑的底气不止来自自己。
也来自兰山远,来自持明宗的所有人。
世界的规则当属于天下万万人,而非万万人属于规则。
祂自以为给了尘堰足够多的修为,尘堰就能帮祂瓦解那群在祂眼中仅是蝼蚁的修士。
祂从未想过千百次轮回来一成不变的修士们,也有改变和反抗的可能。
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是非观念,会在关键时刻挡在同门身前。
没有生和堵着血窟窿,鲜血开闸般肆意涌出,成了压垮沈摧玉的最后一根稻草。
持续用力过猛导致问泽遗眼前阵阵发花,起身时因为严重虚弱,险些栽倒在地。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就同以往数次那般。
问泽遗没力气往后看,却陡然安心了许多。
仅存的生命从沈摧玉身上抽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他四肢百骸处冒出的黑雾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沈摧玉吞没。
他挣扎呻吟着,面上是难以言表的痛苦,眼睛死死地睁大,眼珠暴凸,四肢因为疼痛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折叠。
“不不”
眨眼之间,他出尽了之前无数轮回都没出的丑态。
他快死了。
随着记忆走马灯般掠过,沈摧玉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恍惚间,殉情看着自己从小乞丐拜入持明宗,再得到兰山远,再同他殉情。
如此反复无数次。
高度重复的过程,却让沈摧玉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想见兰山远最后一面,就一面。
只要兰山远看他一眼。
沈摧玉卑微地想,很感动于自己的想法。
瞧,他多爱他,死前都记得他。
兰山远就算不爱他,也会同情他、记住他。
可问泽遗恰好挡住了兰山远的脸,也断送了沈摧玉最后的希望。
他极力伸着脖子,可笑地挣扎着。直到浑身冷得像坠入冰窖,沈摧玉也没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只看到兰山远的一只手,正扶着问泽遗的肩膀。
沈摧玉摇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一声比一声小。
他会死不瞑目!
呜咽声逐渐停下,连带着静止的,是沈摧玉的心跳和脉搏。
擅长折磨人的恶人,终究是死在折磨之中。
直到沈摧玉停止抽搐,也没合上不甘又怨毒的眼睛。
噼啪。
问泽遗的识海之中传来清晰的碎裂声。
剧本之上,沈摧玉的名字黯淡、消逝。
他再也不是天选之子,甚至没了活着的痕迹。
数据构成的废墟一片死寂,冗长的狗血文彻底消失。
伴随着主角退场,原本明亮的光屏失了颜色,曾经束缚所有人的既定前路,自此不复存在。
【宿主,尘堰和沈摧玉死了】
系统呆呆地道。
他知道尘堰在被控制前就死了,否则祂没法控制已经脱离掌握的角色。
可沈摧玉也死了,这让系统始料未及。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问泽遗三年来的目标看似达成,实则没画上句号。
它颁布的生存任务却显示还没结束,这意味着问泽遗依旧不安全。
一定是哪里还差了一环。
沈摧玉的尸体被黑烟包裹,随着黑烟迅速散去,尸体居然凭空消失。
黑烟涌动,落下飘渺的,没头没尾的话。
“问泽遗,你是罪人。”
沈摧玉被毁,祂的微压不足之前的十之一二。
祂似哭似笑地低语着。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亦会毁了你的一切。”
语毕,黑雾终于学聪明不再恋战,朝着四方散开,打算逃离此处。
问泽遗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逼迫自己不晕过去。
“追。”
眼看着拦不住,他只能吩咐莫且行领人跟上祂。
“是!”
莫且行得令,领着剑修转瞬间没了踪迹。
喉头一阵腥甜,问泽遗费劲呕出血来,彻底体力不支,往后倒去。
他身体很热,热得不正常。
搭上他的脉,兰山远的脸色未变,扶着他的手却紧了紧。
趁着众人未曾留意,他带着问泽遗,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药寮之中。
“周遭,好像有魔气。”
过了会,不知是哪个术修弱弱地说了句,刚才安静些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是真有!”
一个修士抽出符来,替术修作证:“有魔来过这附近。”
可这魔气似有似无,弱到多数高阶修士都感知不了。
遇到棘手的事,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兰山远。
可不光是兰山远不知所踪,连另个能管事的问泽遗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们离开了,怕是有要紧事。”
听到谷雁锦的话,众人也不好强求两人来主持大局。
眨眼间功夫,四周的魔气已经消失殆尽,无法追根溯源。
“已经没有魔了。”
术修们提心吊胆排查过药寮角落,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没人会怀疑魔可能生在问泽遗和兰山远中间。
沈摧玉死后,挣脱束缚的谷雁锦身体开始迅速恢复。
休息了会,她的眼睛居然已经能看到清楚的轮廓。
“师兄和师弟不在,劳烦各位听我一言。”
药寮被毁得乱七八糟,万幸存放药草、丹药和丹炉的地方结界稳固,没有受到劫难影响。
眼见着没人管事效率不足,素来懒散的她主动挑起了责任。
言卿也开始帮着谷雁锦协调,修士们稳定心神后,也没心思管不知存不存在的魔,马不停蹄地投入清理之中。
而发出魔气的始作俑者,早已远离了是非之地。
只是微弱的魔气不断地从问泽遗的关窍中冒出,并没有消停的意思。
在解决沈摧玉时,问泽遗已经隐约有了入魔的迹象。
关窍处封印本就随着时间推移松动,猛烈的灵力波动不光震伤了脆弱的内脏,连带着让封印裂开道口。
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已经不能再随意动弹,兰山远将他安置在药寮附近。
修士们进出忙碌,却无人在意药寮后山处那片人迹罕至的小竹林。
竹影斑驳,极好地掩盖住了两人的行踪。
兰山远的手拂过他身上各处,替问泽遗修补着伤口。
伤口还能愈合,情况尚能控制。
稍微回过些气的问泽遗抓住他的手,哑着嗓子轻声问:“师兄可有受伤?”
兰山远沉声:“没有,你先躺下。”
察觉到身上重新出现灵力,问泽遗也意识到了异常。
出现灵力,意味着魔性也会出现。
因为疲乏,他的眼睛逐渐失去聚焦:“我这魔性没让人发现吧?”
“没有。”
兰山远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不自然蜷缩起来,面色紧绷,嘴唇抿成条线。
问泽遗的声音很小:“让师兄担心了。”
他体力透支,无法自主压抑魔性,只能放任身体忽冷忽热。
兴许闭上眼睡一觉,就有力量压住魔性了。
问泽遗胡思乱想着。
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兰山远俯下身来,眉心的红色刺得他睁不开眼。
两人的额头相贴,暖流注入前额,随后落入四肢百骸。
他近乎封闭的识海重新活跃,靠在了一处陌生又熟悉的识海旁边。
另个识海疏散着他识海之中的魔性,很慢,也很小心。
没有随着灵修而生的欲望,只有战战兢兢的暖意。
第126章 结果
意识随波逐流, 被卷入更深的意识之中。
无尽的黑暗逐渐变成刺目光亮,问泽遗重新睁开眼。
他目之所及之处,景象荒芜又诡谲。
问泽遗很快地意识到,这是一片识海。
堆积成山的废铁里混杂着不明的腐肉, 干枯的树木无序地生长, 猩红色的烈日忽明忽暗。
远处有些长得不太美妙的生物想要靠近, 却都被不明力量阻拦,随后悻悻离开。
显而易见,这片识海不是非常安全。
可反应过来识海的主人是谁后,问泽遗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兰山远在哪?
他四处张望。
不经意间回过头去, 问泽遗发现离他所站之处不远的岸边,接着另一片熟悉的识海。
那才是他的识海。
可原本稳定的识海笼罩着一层不明黑雾, 暂时无法靠近。
受他脚下踏着的这片地影响,黑雾在缓慢消散, 但仍然需要时间。
“小泽。”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搭住他的肩,兰山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识海内的魔性要清理,只能暂时在此休息。”
兰山远一反常态地低着头:“随我来。”
“好。”问泽遗回过神来,赶忙回握住他的手。
这显然不是在双修, 而是兰山远强行引导两人的识海交融, 借此帮助他疏散魔气。
过程对他们识海的影响不大, 但要比灵修慢得多。
他握住兰山远手的一瞬,识海之中忽明忽灭的红日变得柔和, 光线似乎亮了一星半点, 但依旧是说不上的诡异。
兰山远依旧低着头。
他寻了处还算凉快的歪脖子树下,将外衣扯下铺在地上。
“坐。”
识海之内, 他愈发沉默寡言。
兰山远说话的瞬间,干枯的歪脖子树长出叶片, 只是叶片不是绿色,而是血的颜色。
上面细密的脉络宛若血管,似乎还有血浆在其中涌动。
和兰山远看起来稳定的外壳不同,他的识海很混乱,而且多变。
各种元素堆叠在一起,组合的顺序没有逻辑,且都不是些太好的意向。
一件衣服上坐两人还是拥挤,问泽遗也脱了自己的外袍铺在旁边,这才拉着兰山远坐下。
两人依偎着,难得无话。
“师兄。”
四周寂静,问泽遗突然喊了声。
兰山远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又在瞬间重新低下头。
可一瞬间,也足矣。
他容貌上的细微变化,从来都逃不过问泽遗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问泽遗沉下声。
他抬起兰山远的下颌,兰山远像是知道瞒不住,也没做太多反抗。
这下,问泽遗看得更加清楚。
兰山远原本偏浅的瞳孔颜色更浅,而且没有晶体应有的反光和折射,不像活人的眼睛。
兰山远避开他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是很早前的事。”
想到兰山远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过往,问泽遗颤声问:“是药的副作用?”
兰山远原本的眼睛有只看不见,这份缺陷原本应消弭在他穿越之后,却被他的意识反映出来。
“嗯。”
兰山远抬起头,另只漆黑的瞳专注地看着他:“我看得见你,别担心。”
“离开识海,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瞳孔中映出问泽遗心疼的脸,兰山远被扒开一片狼藉的过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犹豫了下,从树后拿出只沉甸甸的大箱子。
箱子足有大半人高,通体是沉郁的黑色,带着比通判还重的肃杀之气。
“这是什么?”
问泽遗其实没探究的心情,但还是配合地问。
兰山远将箱子推到他跟前:“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小泽,看看。”
他想不到什么办法让问泽遗高兴些,只能试着分散他的注意。
箱子上了锁,而且锁上没有锁孔。
可问泽遗摸到箱子的瞬间,没有钥匙的锁自动脱落,带着淡淡血腥味的箱子也缓慢张开。
令人不适的味道浅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问泽遗感觉到反胃。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刚才局促遮掩的人反倒不躲了。
他坦坦荡荡地看向问泽遗,用眼神鼓励他接着翻箱子。
就和兰山远的每件私物一样,箱子内收拾得整齐到刻板。
最扎眼的是绷带、几管问泽遗看不懂的药剂,有序排列的刀具和枪//械。
“都是你的?”
问泽遗不懂枪//械,好奇地碰了下枪身,迅速缩回手。
知道兰山远本质上的是什么人,那他拿枪倒也不是太难想象。
兰山远点点头:“改的枪。”
“这么厉害。”
问泽遗颇为意外:“师兄手真巧。”
感情兰山远做饭做手工一窍不通,是天分全在改武器上。
被夸之后,兰山远嘴角微微勾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到底怕真正意义上的擦枪走火,问泽遗没敢多碰兰山远的军//火库。
手掠过武器,不经意间搭在一处侧面的暗袋上。
暗袋鼓囊囊,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问泽遗翻开暗袋,掉出来几根细长条。
“别!”
看清细长条的瞬间,兰山远慌乱地想要阻拦,却无济于事。
他越心虚,问泽遗反倒更加好奇。
捡起长条看了看,问泽遗眯起眼:“这不就是”
他还没说完,手里的玩意被兰山远夺走。
“不就是烟吗?”
问泽遗好笑地闻了下手指,上面还残存着淡淡的烟草味。
还以为是什么生化武器,到头来就几根烟而已。
兰山远做错事一般低下头,苍白地解释着:“我不抽了。”
他这幅模样不像是在炼狱里摸爬滚打数年,倒像是个早恋被抓包的心虚学生。
“对,不抽。”
问泽遗忍着笑,将烟全都捡起来递给兰山远,故意一本正经:“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你的包里塞烟,还塞在夹层里面!”
眼见兰山远的头要和鸵鸟一样埋起来,他的手搭在兰山远肩上,正色道:“我又没怨你抽烟,你紧张什么?”
他虽然不喜欢烟,但也不至于兰山远之前有点不健康的小爱好,就对他横眉竖眼地苛责。
像是为了证明决心,兰山远收拢手指,手上青筋微微凸出,原本完整的烟条瞬间碎成粉末状。
饶是早知道兰山远劲大,问泽遗还是心头一颤。
他对兰山远之前是个人物这件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你之前有小弟吗?”问泽遗突发奇想,“就是那种会跟在你后面,帮你处理麻烦的跟班。”
电影里面的末世,大佬身后总得跟几个人。
兰山远脱掉沾了烟草味的手套,因为没跟上问泽遗的思路,稍稍愣了下。
“没人跟着,他们怕我。”
他会错了意,以为问泽遗要兴师问罪,求生欲极强地补充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和谁都不亲近。”
“好吧。”
他还以为兰山远之前一呼百应,肯定很威风。
问泽遗叹气,自来熟地从兰山远包里翻出罐午餐肉。
“可以吃吗?”
他好久没吃罐头了,哪怕在识海里吃个不存在的,至少也能过干瘾。
兰山远抽了把军刀,抬手利落撬开罐头。
铁片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
问泽遗不熟练地分着肉,见兰山远还是副恹恹的模样,强硬往兰山远嘴里塞了块。
早有心理准备,他对兰山远的过往接受良好。
对面识海的雾散了大半,看起来不消多时就会彻底消失。
箱子的最深处躺了份被特殊塑封的档案,上面染着不知何时溅上去的血,表面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问泽遗直觉这份被层层保护,压在最底下的档案不简单。
他放下齁咸的罐头,擦干净手取出档案。
随着问泽遗的动作,一片血红色的叶落在档案上。
识海之内突然起风,天色也骤然暗沉。
兰山远的情绪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连带着影响了他的整片识海。
“师兄,我能不能看?”
问泽遗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向兰山远。
里面肯定不是好东西,只要兰山远不乐意展示,他往后再不会提起。
兰山远接过档案,擦拭掉上面蒙的灰尘,重新递给问泽遗。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深吸一口气,问泽遗这才开始仔细看这薄薄几页纸。
比起档案,这更像是份实验报告。
兰山远不是研究员,而是被打上编号的,来路不明的实验品。
分明他有名字,可还是被喊“017”。
研究员记录的实验惨绝人寰,而写下的评语也异常恶劣,说得最多的词就是“疯子”。
记录在兰山远逃离那日戛然而止,末尾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点,像是在隐喻往后十余年里,兰山远灰暗的生活。
手指攥得苍白,问泽遗不清楚兰山远是用什么心情将其埋藏在意识深处。
这份档案里面记录的一切,让他刚明快些的心情重新下沉。
问泽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在详尽的苦难面前,说什么都不够沉重。
而兰山远恨的人全都死了,痛苦甚至没有落点,遥远到在另个世界。
他没法替兰山远报仇、无法揣测兰山远对这段过往的想法,也不能去问。
问泽遗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看向兰山远。
“小泽,你会讨厌我吗?”
兰山远说着,却跪在地上,轻轻抱住他。
他知道他不会,可他还是会怕。
因为足够好的是问泽遗,而不是疑神疑鬼的他。
“不会,我不会。”
他的语调很平静,却让问泽遗鼻子一酸。
他用力摇头,紧紧抱住兰山远,拼命眨着眼不让自己哭出来。
分明都是过去的事,哭出来就太丢人了。
“我只是觉得你太苦了,你不该这么苦。”
“我不苦。”
兰山远松开他:“别难过。”
“有你在,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只是履行和问泽遗的约定,不想让问泽遗因此难过。
他现在很幸福,是从前从未奢望过的幸福。
“我也是。”问泽遗勾了勾唇角,却没笑出来。
他想他们早些遇见就好了。
可再早些,身处两个世界的他们遇不到彼此。
他们正处在最正确的时间,还有最值得珍惜的未来。
“我们往后都会幸福。”
问泽遗将档案递还给他:“糟糕的过往不会重演,就让它继续尘封下去。”
兰山远接过档案,却没有将其放回箱子中。
“不必。”
不必继续尘封了。
在问泽遗看向他的一瞬,兰山远徒手撕开特制的塑封膜,将其扯得粉碎。
纷纷扬扬的纸片落下,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像是为过往献上一场简朴的葬礼。
红日染上层金色,从诡异的红渐渐转成夕阳的颜色。
“有小泽在,已经不需要了。”
杏眼微弯,兰山远难得露出极其自然,属于他自己的笑。
本来也不是要紧事,曾经害他的人无一生还。
只是他爱的人想知道他的过往,他就扒开再给他看一次。
履行承诺后,过往不再被需要,也没了尘封的价值。
它和那些被他亲手杀掉的人一样,应该彻底消失。
一片纸落在问泽遗手背上,刚好是串编号。
编号被他用力甩落在地,跟随其他纸屑一起消失不见。
“那我们就把它丢掉。”
远处薄雾渐渐散去,问泽遗拍了拍手:“它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知道你很了不起。”
同真正的天道之子不同,兰山远曾经的人生,没有造物主给的剧本。
孤身逃离梦魇,将所有残害他的人踩在脚下,在残酷环境之中生存。
这不是疯子,而是反抗命运的英雄。
他看向兰山远的眼睛,一字一句:“兰山远,相信我。”
“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不必为任何事不安、自卑。”
“我会永远无条件爱你。”
有人选择在不懂爱的情况下将爱踩在脚底践踏,就有人会在不懂爱的时候,如履薄冰将爱小心捧起。
如果说沈摧玉是前者,兰山远就是后者。
爱是坚不可摧的壁垒,也小心收起的獠牙。爱所催生的不安,也只能依靠爱来弥补。
“好。”
缱绻的风卷起青丝,兰山远几乎没犹豫,纵容道:“小泽说是,那就是。”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
问泽遗拧眉,反驳道:“就算我不说,你也是。”
“好。”兰山远轻笑。
小泽说得都对。
金色的落日洒下余晖,披在两人的肩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
杂乱的垃圾依旧存在,血红色的叶片变成青绿色,在风中簌簌作响。
罐头太咸,问泽遗又给自己灌了两瓶水,违心地夸着好吃。
识海中的黑雾还剩最后一点,可兰山远拦着不让他去,而现实中的他还因为虚弱在昏迷。
问泽遗吃完了罐头,开始找事做。
他勾上兰山远的肩:“师兄,你的异能是不是很厉害。”
他初中那会沉迷丧尸片,虽然对末世毫无向往,但多少有点好奇。
一根藤蔓从兰山远袖中钻出,像宠物蛇一般攀附上问泽遗的手腕。
滑溜溜,很凉,却没半点杀伤力。
叭。
轻轻一声,藤蔓分出枝节,在问泽遗眼皮底下长出花苞,开出几朵深紫色的小花。
问泽遗用空出来的右手点了点花瓣,小紫花非但没和拢,反倒张的更快,发出淡淡的幽香。
问泽遗奇道:“师兄会开花?”
藤蔓往他手心里钻,邀功似得将花开得更盛,给予他无声的回答。
“还会开别的花吗?”
问泽遗觉得新奇,又摸了摸淡黄色的花蕊。
“不会。”兰山远诚实道。
“只能开山菅兰。”
他抽出军刀砍断藤蔓,将花束递给问泽遗:“没毒。”
问泽遗瞪大眼,抓起断口处还在流汁液的藤蔓:“它没事吗?”
好歹是从身上伸出来的,直接砍断未免过于简单粗暴。
“没事。”
为了印证兰山远的话,藤蔓迅速愈合,还高兴地在问泽遗手腕上扭了扭。
想到兰山远拿藤蔓绞死人、把人包成木乃伊的光辉战绩,问泽遗这才放心地接过花:“可惜不能带出识海,否则我得把师兄送的花供起来。”
难得兰山远解风情一回。
兰山远语调温柔:“师弟喜欢,回去后再送。”
山菅兰有毒不能送,但有其他更好的花能种满庭院,再送给他。
“那我可记下了。”
问泽遗亲了口兰山远,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一次突发奇想。
他好奇道:“师兄,这花能结果吗?”
他在山边见过山菅兰的果子,圆滚滚的紫色一整串,带了毒,蛇鼠蚊蝇都不敢吃。
本来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倒有些可爱。
“按理,可以。”兰山远顿了顿,看他的眼神变得意味不明。
“我没结过,需要有授粉”
“好的,我知道了。”
问泽遗及时预测到他要说的话。干咳一声,识趣止住话头。
居然还得有个“授粉”的人,也太还原植物本能了。
第127章 崩坏
对岸的识海之上, 笼罩的魔性已然散去,恢复一片清明。
问泽遗把玩着手里的花枝:“还是识海里好,耳根清静。”
原本“清静”后边还有未尽之言。
问泽遗却沉默了。
识海恢复,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这方安逸的天地。
气氛这般好, 他不该煞风景。
可识海之外的现实, 让问泽遗难以摒弃。
兰山远不语, 只是回握住他的手。
脱离了病体,问泽遗的手温热,反倒是他的手在对比之下显得微凉。
问泽遗看向头顶高悬的金红,原本清晰的轮廓在他眼中一分为二, 似真似幻。
视线变得模糊,这是身体恢复, 意识抽离识海的前兆。
他低头,轻嗅着山菅兰的香气。
“奇怪, 我怎会头晕。”他笑道,银白色的睫毛轻颤,“莫非师兄往里面加了迷香?”
“花中无毒。”
兰山远看他恍惚模样,紧张地解释, 要接过花枝看究竟。
此刻, 两人靠得极近。
毫无征兆地, 一个狡黠的吻落在兰山远的唇边,轻如蝉翼。
不知是谁的手没拿稳, 花枝径直坠落在地, 溅起细碎的泥沙尘粉。
问泽遗和兰山远拉开些许距离,俯身捡起落地的枝条, 小心掸去花瓣上的尘土。
“我知道,吓师兄的。”
问泽遗将擦干净的花枝放在兰山远手中。
他面上的笑容减淡:“下次回到识海, 请师兄再同我看花。”
下回再说。
也只能下回再说。
而现在,他需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破碎的药寮,下落不明的祂,平白消失的沈摧玉尸身
“我们该醒了。”
兰山远眼中情绪翻涌,终究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
“走。”
剑身碰撞到一起,又迅速分开。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暖光落下,吞噬天地万物,包裹住问泽遗的肌肤。
像是一条鱼,冷不丁地坠入春水之中
“有人受伤了,药呢?”
“我这有药,你先去修补塌了的横梁。”
“北境,北境有异————”
杂乱的嘶喊声中,问泽遗睁开眼。
他正躺在松软的落竹叶间,头枕着兰山远的腿。
外面的时间似乎没过去多久。
兰山远的模样很狼狈。
一丝不苟的青丝被风吹得凌乱,衣袖处也沾染了泥污。分明袖尾破了口,他也无心处理。
师兄。
问泽遗无声地喊着。
他抬起手,颤巍巍勾掉落在兰山远发尾处的竹叶。
可竹林里的风大得异常,没了一片叶子,还有其他叶子落下。
随后,一片更大的竹叶被风吹落在兰山远肩头。
问泽遗没放弃,锲而不舍将新落的叶片拂开。
兰山远抓住他作乱的手,小心翼翼地平放。
等到问泽遗能够正常瞳孔聚焦,力气恢复三五成,兰山远才小心地扶着他起身。
有灵力傍身,问泽遗的恢复速度快了数倍,没半刻便能正常行走。
密密匝匝的竹林遮盖住大片天空,仍然露出一隅黑压压的阴云。
天色变了。
变得比问泽遗昏迷之前阴沉许多,透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问泽遗看着自己的手心,点点莹蓝正从中冒出。
灵力重新运转的感觉让他熟悉又陌生。
身上的魔性暂时被压制住,可开启的关窍像是破损的水阀。如果不重新封印关窍,类似魔气外溢的事故很快就会出现。
问泽遗踉跄几步,尝试着拿起通判。
他身上的关窍没有完全开启,现在的修为将将能够得上元婴。
通判非常沉,但至少能拿得动。
在他提起通判的一瞬,灵剑剑身颤抖,发出不满的鸣声。
像是已经等待很久,在埋怨他怎么才来。
“我方才听到北境有异?”
随着身体机能恢复,问泽遗的思维变得清晰。
想到自己苏醒时听到的喊声,他投向竹林外的目光凌厉。
“小泽,走。”
强劲的灵力破开难行的前路,指引出清晰的方向。
兰山远垂下手,面色沉沉:“要落雨了。”
没有犹豫,问泽遗跟上他的脚步,朝着小竹林外走去。
刚踏出竹林,豆大的雨点瞬间落下,砸得叶片噼啪作响。
雨势凶猛,却在离问泽遗三尺远时,被密不透风的结界阻拦。
“先去药寮。”
黏腻的湿气蔓延,问泽遗放缓呼吸,这才感觉堵塞的心肺好受些。
药寮已经塌成了半片泥泞的废墟,隔着几丈远,都能看到修士们冒着雨抢修,忙得脚不沾地。
“你们去哪了?”
谷雁锦忙得焦头烂额,看到两人赶忙快步跑上前。
顾不得先听问泽遗回答,她急急开门见山:“魔域出事了,连带着北境也遭麻烦。”
问泽遗蹙眉:“什么?”
听到这边的动静,言卿也问讯赶来,见到他们像是见了救星。
他知道的比谷雁锦更多,忍住心头的焦躁,耐心同问泽遗和兰山远解释。
“约莫在沈摧玉被制服时,魔域内出现大规模岩崩地陷,随后北穹剑阁的镇阁神剑剑身浮出裂痕,北境三分之一的土地遭受波及。”
言卿的声音微微发颤:“短短两刻钟之内,地陷的范围还在扩大,没有停止的迹象。”
闻言,兰山远召出窥天镜。
须臾之间,澄澈的镜面浮现出北境风光。
此时的北境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却已经开始飘起雪。
迷蒙的小雪之中,银装素裹的地面上,黑色皲裂分外明显。
没有任何人或妖敢靠近裂隙,围观者只能不安地边窃窃私语,边往后退去,放任裂隙宛如血盆大口,贪婪吞噬地面上的树木、积雪。
半人高的岩块落入裂隙之中,竟然连丁点响声都不曾发出。
很眼熟的裂隙。
问泽遗同兰山远对视,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裂隙之下,连接着祂容身的结界。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亦会毁了你的一切。
联想到祂说过的话,问泽遗呼吸一窒。
地陷一开始是出现在祂的老巢魔域,而后开始向周围波及,说明这场灾难和祂脱不了干系。
此次地陷的规模之大不似警告和威胁,而似一场盛大的浩劫。
规则这次逃离持明宗后,未必是想要似之前那般回去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沈摧玉已死,祂失了对修真界所有人的掌控权,翻身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祂依托原文意志而生,又自诩高人一等,不可能心甘情愿夹紧尾巴。
刺激之下,祂极有可能破罐破摔,干出类似沈摧玉在全文结尾处,拉着别人给他陪葬的疯事。
“我记得莫长老在追他。”
问泽遗问:“他追到哪了?”
言卿一脸忧色:“不知,在追出百里后,宗内和他断联,眼下只知他无性命之忧。”
问泽遗眉头紧锁:“往北搜查他的下落,要保证莫长老平安无虞。”
而规则的能力在魔域最强,如果想要拼死一搏,也一定是向北往魔域去。
没有莫且行的位置,他无法知道祂目前到了何处,何时会开启下次报复。
这节骨眼上莫且行失踪,当真是凶多吉少。
【宿主别担心,我检测到位面还没开始崩坏。】
系统后知后觉明白当下情况,宽慰着他。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为您实时探测位面崩坏程度,帮助您进行判断。】
它好歹也是个系统,最擅长分析数据。其他金手指它开不动,但是检测位面全局的权限,它还是有的。
问泽遗连忙用识海和它沟通:“帮我留意,多谢。”
系统眨了眨豆豆眼。
【不客气,您是我的宿主。】
系统无法被正常手段攻击,但世界意识发疯会殃及系统。
要是它不小心摔坏了,主系统未必会好心把它捡出去维修。
它也不想死在位面里呜呜!
“师兄,我们得去北境。”
问泽遗死死盯着窥天镜内的景象。
这才眨眼的功夫,裂隙又开始扩大,朝着阑冰城的方向蔓延。
在位面崩坏之前,首要殃及的是北境百姓。
不幸中的万幸,北境气候恶劣,导致北境之人对应付天灾有着丰富的经验。
北穹剑阁和各个北境宗门齐齐出动,开始在城内奔走疏散人群,百姓们也拖家带口,准备有序撤离。
可撤离不过是缓兵之计,还是得从魔域根除源头。
只有他身上有足够击杀祂的气运,得尽快去北境截断根源。
“我去开阵。”
兰山远语调如常。
他将块玉放在问泽遗手中,随后快步离开。
像是多待一秒都会破功。
问泽遗张开手,宗主的玉印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之中,重若千金。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玉印,走入人心惶惶的修士们之中。
“诸位同门,请听我一言!”
问泽遗雷厉风行,在兰山远布置好阵法前,宗门内部已经安排妥当。
在兰山远回宗前,由谷雁锦暂行宗主的职务。
至于其他修士,该去北境支援的修士准备离开,该留守观察中土情况的修士也各司其职。
“喂,问泽遗————”
一道金红色划破雨幕,直直落在问泽遗跟前。
大鸟变成少年的模样,浑身被浇得湿透。
赐翎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不知道先前哭了多少次。
顾不上四周修士们投来的警惕目光,话听了一半的他急切地抓住问泽遗的胳膊:“你去北境,带我去!”
“想起来了?”
虽然兰山远不在,问泽遗还是自觉抽回自己的手。
兰山远给赐翎和容素递过消息,算算时候现在也该到了。
看赐翎的模样,肯定有了其他轮回的记忆。
赐翎动作顿了顿,神色复杂:“你也知道。”
他都记起来了。
沈摧玉把他当坐骑当了好久,不把他当妖看,最后还抛弃了他。
想着想着,赐翎眼圈红了。
还好这一世有问泽遗在。
否则他的家人早都死了,他也疯了,还得被沈摧玉蒙骗着当牛做马。
赐翎想不明白,他之前怎么能这么蠢,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还,还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看了这么多活/春/宫
想到这,赐翎又怒又悲,瘪了瘪嘴。
“谢谢你。”他别扭道,又要巴巴凑上来。
“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眼见着赐翎要哭,问泽遗往后退半步,轻咳了声:“北境危险,你去北境做什么?”
“去救妖,救人。”
赐翎挺直了脊背,语带骄傲:“我很厉害,可以帮忙。”
问泽遗点点头:“行,跟上。”
“去了以后谨慎行事。”
正好北境的妖族未必听北穹剑阁的话,赐翎和他们交流更方便。
“好!”
赐翎眼睛亮起,像是斗胜的小公鸡,忙不迭跟在修士们身后。
问泽遗抬起头,正好看到人群之中打着伞的容素。
她一身素衣,身后跟着两个淬羽山庄的弟子。
容素脸上分明是笑,可眼底乌青,难掩憔悴。
问泽遗试探:“少庄主也要去北境?”
“不,我修为低微,就不去添乱了。”
容素比先前更加稳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赈灾粮会施给流离失所的百姓,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问泽遗朝她拱手:“少庄主仁义。”
“不过是绵薄之力,也算为淬羽山庄行善积德。”
容素微笑,重重出了口气。
“副宗主才是真的仁义,我得多谢副宗主。”
她没明说谢什么,问泽遗心知肚明,也没挑破。
“祝少庄主往后一帆风顺,仙途坦荡。”
容素落落大方地行礼:“祝副宗主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要传达的意思已经到位,她转身离去。
人影层层叠叠,容素一直往前走。
她走到处不见光的山谷前,握紧的手颤抖着松开。
蕴含灵力的玉佩从她葱玉般的指尖滑落,摔得粉碎。
一声玉块碎裂的脆响回荡在山谷,很快被雨声遮盖。
容素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脸颊滑落清泪,脚步未停,反倒越来越快。
因沈摧玉而起的噩梦,全都结束了。
宗门大阵前。
“问泽遗。”
赐翎犹豫:“沈摧玉,真的死?”
“死了。”问泽遗抱着剑,满脸无奈。
“你已经问第三次了。”
沈摧玉本人凉透了,但他的尸体会不会被用来做不好的事
大抵是会的。
毕竟祂带走沈摧玉,不可能单纯是当个纪念品。
“哦。”
赐翎垂头丧气。
他落寞地缩在墙角,像是被打湿了绒毛的小鸟。
他磨了磨后槽牙,嘀咕:“便宜他,怎么就死了”
他刚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还没亲手杀他。
问泽遗还想安慰两句,一只手轻拍了下他:“师弟,准备启程。”
“来了!”问泽遗打起精神,朝着阵眼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兰山远淡淡瞥了眼赐翎。
分明只是个轻飘飘的眼神,却吓得小鸟瞬间炸了毛。
兰山远没再理他,将枚护身符递给问泽遗,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入传送阵会身体不适,拿上。”
“好。”问泽遗收下符,笑道,“多谢师兄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最后一个修士也进入阵中。
宗门大阵启动,光芒亮起。
“早日归来!”
阵外的修士冲着阵内相熟的修士挥手,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勃勃生气。
有些年少轻狂的修士甚至有说有笑,畅享着此件事了,去哪里不醉不归。
他们没意识到这趟历练和天道都有牵扯,只当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外出。
眨眼之间,众人已从中土抵达北境。
哪怕有护符庇佑,问泽遗出阵时,脸色还是不甚好看。
他的修为在上涨,已经达到元婴后期。而魔性也随着修为上涨,愈发地不安分起来。
不光是持明宗,其他宗门也陆陆续续派人来北境帮忙,但鲜少会让自家宗主与副宗主跟着来。
眼见救兵来了,北穹剑阁的阁老热情地迎接外援。
“北境天寒,我们已备了茶,请兰宗主和问副宗主暂且歇息。”
“不必了。”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身上的魔性,问泽遗和阁老保持一段距离。
“我和宗主还有要事要做,得先行外出。”
“好,好。”
持明宗是来北境帮忙的,阁老自然不好腆脸多问。
“只是地震已经波及到阑冰城,二位路上千万小心。”
赐翎喝着热水取暖,听到问泽遗说要出去,原本要凑上去给他帮忙。
可想到兰山远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赐翎缩了缩脖子,目送问泽遗和兰山远离开。
喝过水后,他识趣地提着刀外出,去疏散城内不肯离开的妖族。
刚离开温暖的室内,问泽遗就被寒凉的风雪扑了满怀。
北风呼啸,片片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尖,随后迅速融化成水。
所幸他穿得足够严实,体内的魔性又引得人燥热,寒冷还算勉强能忍受。
比起寒冷更麻烦的,是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性。
此处理魔域太近,他所受到的影响也更严重。
落在关窍上的封印进一步松动,问泽遗的修为越涨越快,已经突破元婴,来到分神初期。
阑冰城内全是仓皇逃离的百姓,各种不值钱的家当丢了一地,像是刚打过仗。
越往里走,越人烟稀少。
忽地,问泽遗停住脚步:“师兄,我们脚下的地,方才是不是在晃动?”
他话音刚落,就被晃得一阵趔趄。
“地震。”
四下无人,兰山远挽住他的胳膊,另只手指向不远处。
一道细细的,黑黢黢的裂痕横亘于此,若非视力极好,还很难发现。
“已经蔓延到这了。”
问泽遗面色难看。
上回看窥天镜时,裂隙分明还在七八里之外。
像是听到他的声音,在两人眼皮底下,裂痕居然又扩大了些,从半指宽变成了一指宽。
【警告,警告!位面开始初步崩坏!!!】
系统惊惶的电子音传来。
【请、请宿主尽快阻止崩坏,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
第128章 存在
时断时续的地震暂时停歇, 可裂隙的扩张并未停止,以树枝状分裂出更小的缝隙。
前面的路难以通行,问泽遗召出通判,默念心法。
所幸御剑的心法还没被遗忘, 通判腾空, 带起一阵北境的风。
从天上看, 地面的裂隙更加触目惊心,密密麻麻自不远处的魔域入口伸出。
魔域冒出的魔气激烈地涌动着,像是在阻拦着谁出入其间。
大地开始再次颤抖。
问泽遗忍住反胃感,御剑往前飞去。
兰山远默默紧随其后, 抬手起咒,击碎山头落下的坠石。
离魔域只剩下百米, 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两人面前,阻隔了去路。
“祂的手笔。”问泽遗面色微凝。
规则之前还喜欢主动来找他们, 现在倒是怕了,想要阻止他们往前。
他起剑尝试着破开气形成的屏障,但以失败告终。
“让开。”
问泽遗心领神会,给兰山远让开路来。
一道充盈灵气的流光划过, 重重砸在屏障之上, 爆起气浪。
兰山远的半边脸被术法照亮, 强光让问泽遗几乎睁不开眼。
祂的屏障并非曾经那般坚不可摧,在兰山远的攻势下剧烈地颤动。
终于, 随着兰山远反复朝着屏障同处攻击, 屏障破开个小口。
问泽遗的修为也在此时回升到合体,灵气混着魔气的剑气落下, 被术法撕开的豁口骤然变大数倍,发出琉璃碎裂的声音。
“走!”
问泽遗跃入豁口, 用剑身挡着屏障撕裂处。
等兰山远进入,他利落抽回手。
屏障开始缓慢愈合,隔绝两人与外界的联系。
魔域附近的地面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地面不规则地颤栗,松动的雪块混杂着冻土落入深渊。
等到余震过去,问泽遗好不容易找到块能落脚的地方。
两人只能贴得极近,问泽遗甚至能感觉到兰山远急促的心跳。
兰山远并没看起来那般自若。
他稳住心神,用手贴上浮动在入口处的魔气。
手掌陷下去半寸,随后传来明显的滞塞感。
问泽遗闭上眼,尝试唤魔气凝聚于掌心,手掌又往下陷了三寸。
使用过魔性后,问泽遗清醒的头脑有一瞬昏沉。
他收回手,神色复杂地看向兰山远。
“魔域入口未开。”
魔域并没因为祂制造的动荡提前开启,仍然处于封闭状态。
这意味着身负魔性的问泽遗可以入内,而兰山远会被阻拦在外。
其实是早就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事,但对兰山远来说,怕是很难接受。
他们联系不上讼夜,强行破开魔域入内又得不偿失,兰山远就算能进去,也会极其虚弱。
“阑冰城里需要人主持大局。”问泽遗语调艰涩。
“师兄,你先回吧。”
出乎问泽遗的预料,兰山远并未对此有激烈表示。
他只是将装满法器的纳戒套在问泽遗手上,摩挲他的手指。
兰山远抬眸,深深地看着他:“照顾好自己。”
想了一堆宽慰的话却无处发挥,看兰山远这般配合,问泽遗的心却放不下。
如果兰山远会安心回到阑冰城,就不是兰山远了。
可已经没有时间猜疑,他张开双臂,同兰山远相拥:“等我回来,万事小心。”
“听话。”
兰山远沉默着紧紧抱住他,手上青筋微微凸起。
下一次地陷很快即将开始,他们没能相拥太久。
问泽遗松开手,魔气从破碎的封印中涌出。
他的右眼瞳孔染上层红色,一道细长的横向魔纹从眼角处生出。
半边身子踏入魔域的瞬间,他回头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依旧站在风雪之中。
白衣与雪景融为一体,他的身形不算高大,却像在飘摇天地之中矗立的顽石,分外醒目。
“山远,快回去————”
风雪呼啸,问泽遗额边的乱发被吹得翻飞。
兰山远依旧站着,难以看清表情。
隐隐约约,像是回了他个安抚的笑。
问泽遗快速地别过眼,踏入黑雾之中,任由魔域将自己吞噬。
兰山远仍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以身赴险。
确认问泽遗已经看不到外界的景象,他走到周遭最大的裂隙旁边。
裂隙中充斥着祂的气息,随着又一次地陷越扩越大,已经能够轻松容下一人。
兰山远平静地看着深不见底的裂隙,解下腰间问泽遗送的玉佩,放在唇边轻吻。
玉面冰凉刺骨。
他紧紧攥着玉佩,用体温捂热玉身。
随后,兰山远像是折羽的雀鸟,义无反顾地跃下深渊。
魔域入口安全,却只能接纳魔,魔域外的裂隙同样指向祂,可以吞噬万物,也足够危险。
足以让人窒息崩溃的黑暗之中,兰山远只是沉默地看着光源离他越来越远。
往下兴许是死路,他会和冻土一样被摔得粉碎。
也有更大可能,裂隙通往和问泽遗重逢的生门。
他不会丢下他,哪怕他怨他也不会。
地面露出的仅剩微光已经看不见。
记忆的灯火摇曳,将灯递给他的银发青年面容清晰。
“夜路太黑了。”
问泽遗抱怨着,声音却总是带着笑。
伴随着窒息和缺氧,过往向走马灯一般掠过,兰山远微勾起唇。
落石砸在身上的痛感减轻了。
他手上划燃一张符箓,越来越小的风受到控制,顺从地为他所用。
底部依旧深不见底,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
魔域之内,早已变了天。
强行摧动魔性穿过魔域入口,问泽遗身上的修为又涨了半个境界。
讼夜察觉到裂隙从入口处延伸,指挥魔族们及时逃往魔域深处。
方圆几里只剩下讼夜和修术的魔修坚守,他们想尽办法,试图延缓裂隙生成。
可哪怕强大如讼夜,也不敢靠近魔域入口。
远远地,问泽遗看到了满脸焦急的讼夜。
四周地面撕裂的声音太响,讼夜大声地同他说着什么,示意身边的术修想办法救问泽遗。
问泽遗摇了摇头,指向那道最初出现的,最深的裂隙。
讼夜突然安静,面上浮现出纠结。
他情绪激动朝着术修们不知说了什么,魔修们施加在裂隙上的阵法骤然加强,甚至还将几道细小的裂痕逼了回去。
“快!!!!”
讼夜的声音划破轰鸣。
问泽遗朝着他们抱拳,跳入一丈宽的裂隙之中。
【警告,警告!!!】
【位面崩坏进度加深!】
系统崩溃的声音藏在落石之中。
黑暗里,呼啸的风声越老越大。
但来过几次,这条路对问泽遗来说驾轻就熟。
关窍上的封印被裂隙发出的罡风撕裂,他的修为以极快的速度上升。
严重的失重感让问泽遗头晕目眩,他抽出通判,剑尖和石壁泥层摩擦出刺目火花,减缓下落的速度。
袖中的符箓飞出,形成结界笼罩住他。
像是兰山远还在他身边。
他希望兰山远已经安全撤离。
问泽遗在心中默念。
再往下没了石壁,而是成了沉沉的雾,他的修为也回到了化神期。
长时间待在黑雾之中,问泽遗的五感开始紊乱。
他不清楚自己魔化到什么程度,只能借着意识仍然清醒横冲直撞。
不住有落石落枝擦在他脸上,溅着血的碎石翻滚落地。
不知过去多久,问泽遗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
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
通判生出红蓝两色的火星,躁动不安地咆哮。
剑身挥开迷雾和瘴气,迷雾之下别有洞天。
是祂的结界。
之前宁静的泉水狂躁翻涌,周围的石笋出现裂痕,封印也不是曾经强盛的金色,隐隐开始变得透明。
不光是这个世界,祂的结界也在肢解重构。
熟悉的光柱站着的不是祂,而是已经死去多时的沈摧玉。
他面容青灰,身上泛着死气,干瘪到不自然。
而祂站在一旁,扬起面容模糊的脸,专注地看着沈摧玉。
沈摧玉的四肢百骸不断有各色的气流出,朝着祂的方向流去。
随着身上贫瘠的气流逝,沈摧玉的四肢开始逐渐白骨化。
祂在收取沈摧玉仅剩的气运。
意识到这一点,问泽遗的行动和思维同步。
轰————
他踏上乱流的泉涌,剑身处的火星转化为焰火,肆意地生长,膨胀。
目前,他的修为是化神三重。
祂注意到他的到来,起屏障要拦。
火焰灼烧气浪,问泽遗脚下的水流寸寸结冰,又被一脚踏碎。
坚冰化成冰棱,火焰成为玄鸟,魔气腐蚀祂的气盾。
原本两边的天人之别的差距,不再难以逾越。
一道道屏障碎裂,光柱状的封印受到余波损伤,忽明忽暗。
混乱之中,灵力交织的缚绳如蛇般游走,趁着祂自顾不暇,挂在沈摧玉脖颈处。
“”
问泽遗手上的动作迟疑一瞬,随后红着眼眶,更为凶狠地攻了回去。
他和藏在暗中的人巧妙配合,引开了祂的全部注意。
细线牵住沈摧玉的四肢和要害,问泽遗瞅准时机,牵动全身灵力,将剑气砸向封印。
见挡不住问泽遗,祂及时调转策略,慌忙保护还没被吸干的沈摧玉。
可丝线借着问泽遗撕开的破绽巧妙一牵,将沈摧玉的尸体拖出封印。
意识到不对,封印急切地想要阻拦,却只堪堪留住了沈摧玉的下半边身体。
而牵住沈摧玉下肢的灵力反应极快。
它切断了和本体的联系,用自爆换取沈摧玉粉身碎骨。
离了结界,沈摧玉的上半身皮肉风华,彻底变成白骨。
而其关窍和心脉里的气运也四散开来,像粉尘一样再难捕捉。
“不————”
一瞬发生了太多事,祂凄厉地喊着。
这可是沈摧玉千万世存下的,他用于应急的气运。
足以让他毁灭一切都气运就这么轻易被放跑,放给这个不受他掌控的世界!
祂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巨大的石笋之后,缓步走出一人。
“师兄!”
问泽遗几剑击碎失效的结界,面上的冷静终于维持不住。
他不想问兰山远怎么在这,也没时间恨自己当时为何不多叮嘱兰山远两句。
还有更让他担心的事。
兰山远的右臂不自然地垂落着,左眼眼角还有血,身上也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他的自愈能力极强,是因为反复受伤,才这般狼狈。
分明他们才分开没有一个时辰,原本康健的兰山远就成了这幅模样。
一眼万年,兰山远贪婪地看着他。
他对受伤习以为常,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极其不善的杀意落在问泽遗身上。
问泽遗深吸一口气,看向祂的方向,眼中带了更胜的杀意。
规则的人形躯体极其不稳定,祂的身上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不住有气想要往外流动。
“没他,杀你也一样。”
祂狰狞的声音变得贪婪,在祂眼中,问泽遗身上冲天的气运开始变得具象。
祂的手变形扭曲,化为气,不要命地朝着问泽遗扑来。
地面颤抖,震得问泽遗发热的头脑愈发烦躁。
杀了他,替兰山远报仇,结束这一切。
冰层融化,水面照住他彻底变成猩红色的瞳,还有肆意生长的魔纹。
问泽遗的修为到了化神六重,已经快要超过全盛时期的兰山远。
他不和祂废话,提剑与祂正面对上。
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刺激他体内的魔性,问泽遗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理智占据上风。
三年时间,规则用病痛和魔性折磨他,反倒历练了他的心性。
曾经祂亲手像玩物射出的箭,被祂眼中的玩物刺向祂的胸膛。
祂以轻蔑态度找来的“救世主”,也成了真正的救世主。
化神七重。
到此,距离飞升所需的修为只差一步之遥。
【位面崩坏程度已达深度,红色警告!!!】
见到问泽遗和规则刚上,系统反倒是不怕了。
【宿主加油————】
它的豆豆眼冒出朵花来,喊了两句后,又被过于强大的因果逼回问泽遗的识海之中。
随着离祂越近,问泽遗攻击的动作开始勉强。
祂依旧极其强大,他不敢掉以轻心。
血水落在池中,一道阵法束缚住规则。
兰山远握紧血肉模糊的手,左手拿剑,从另一方向攻向祂。
他抬手替问泽遗挡下道气浪,劈碎石壁上的石笋,让石笋重重砸向祂。
祂一不留神,含混着灵力的石笋坠下,屏障碎开裂口。
兰山远的修为跌得厉害,但仍然有化神往上。
他动真格向来不要命,舍弃防御步步紧逼。像是哪怕被开膛破肚,也依旧能将猎物咬死的凶兽,给祂造成的威胁不容小觑。
看到兰山远衣袖上滴滴答答淌下的血,问泽遗浑身躁动的气血再度上涌。
必须速战速决。
他孤注一掷,让疯狂的魔性裹挟全身。
魔气瞬间溢满了整个秘境,黑雾围绕着问泽遗生成,将他包裹其中。
意识骤然昏沉,只是眨眼功夫,问泽遗的修为暴涨,连破三道禁锢。
他的修为已经到达化神临界,几乎可以原地飞升。
有兰山远拼死相助,原本艰难的局势变得顺遂。
躲过祂的数道攻势之后,问泽遗的剑转了个弯,终于抵住祂的祂。
祂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
像是知道自己遇到了曾经千百世的敌人,通判凶煞之气浓重,还带着隐隐哀怨。
无数冤魂的声音从规则的体内发出,被问泽遗身上的煞气镇得只敢窃窃私语。
他的眼睛已经没了眼白,彻底变成无光的血红色。
杀戮破坏的欲望充斥问泽遗的胸膛,催促他毁灭一切,可他却掐着手心,生生忍住。
要是彻底入魔,就回不去持明宗了。
有人在等他
剑身埋入祂的右胸处,祂拼命地摇头:“你别杀我,对你没有好处。”
“”
问泽遗专注对付着侵入自己体内的魔性,对规则的鬼话充耳不闻。
“我是认真的!”祂声音带了恐惧。
“你想和兰山远在一起,我把气运都给你们,让你们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问泽遗的动作顿了下。
“把我杀了,我的气运会彻底飘散,你辛辛苦苦三年多,到头来讨不到什么好。”
规则以为说到他心坎去,赶忙道:“我已经无力回天,只想作为天地间普通的气活下去,不会再”
问泽遗手上猛地用力,剑尖贯穿他的胸膛,精准落在他预演过无数次的,祂的要害上。
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难以相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真正的规则属于所有人。”
因为入魔,问泽遗的语调很奇怪,身体也很轻。
至此,他的修为已突破常意上的化神。
剑尖落下的瞬间,祂的身体开始变成碎片,一寸寸地剥落消失。
问泽遗低着头,依旧死死压在他身上,怕他同以往那般卷土重来。
可祂已经没了卷土重来的余力。
祂哀嚎着,惊叫着,失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全部体面。
气形成的身体上,伸出无数双手,不约而同朝着祂的伤处涌去,想要撕裂祂的伤口。
由祂而起的苦难太多,无数次轮回之中的因果流转,此刻全都成了啃噬它的魔咒。
赐翎的哭声,宗主的诉声,副宗主的骂声
还有万民的愤怒、呐喊。
此刻虚弱的祂承受不了这么多负面情绪,伤口越扩越大,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过来。”
“都是沈摧玉的错,与我何干?”
祂不理解。
如果沈摧玉愿意反抗,祂也无法操控沈摧玉。
祂从一本书中托生,继承了书中的一切。
祂制造出无数场误会与分离、痛苦与仇恨,只为谱写最美妙的情爱。
命运高于一切,区区凡人,怎可责怪命运不公?!
兰山远的体力已经耗尽。
他用剑支撑着身体,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握着符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在央求无果之后,祂开始咒骂。
“问泽遗,别以为你能好过。”祂的声音微弱飘荡在四周。
“你这辈子,都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爱做救世主,当心同我一样,只能享受无上的孤独!”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在最痛苦的时候,彻底消散在风里。
祂消失了。
问泽遗没来得及细究祂话中的用意,祂身体化作的碎片变成气运,争先恐后地往问泽遗身体中钻。
气运们没有恶意,但也没太多多余的情绪。
毕竟他们的本体,早已死过千万万次。
罪魁祸首死亡,问泽遗身上的魔性迅速消退。
魔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淡,他的眼睛也变成了正常的银蓝色。
没了魔性帮忙,他的修为开始下跌,反倒卸了浑身的力,摇摇晃晃就要倒在地上。
“当心!”
兰山远顾不上自己满手血,想要上前扶住他。
可在他即将碰到问泽遗身体的一瞬,手直直穿过问泽遗的肩膀。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问泽遗就这么落在地上,石笋从他没有实体的身子穿过。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积分入账的声音响起,系统数着积分后面的六个0,难以置信。
系统规则条目多且乱,它的内存记不住。
444号也是头次知道,原来宿主帮助别人生存,还能给自己增加任务隐藏分。
而因为问泽遗弄了太多隐藏分,又压缩任务时间到原本三分之一,这次任务的积分,赶得上原定的足足三十倍!
意识到自己变成个小富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的系统泪流满面。
果然跟对宿主有肉吃,富贵终于轮到它了!
它很想问问泽遗愿不愿意和它绑定继续任务,可看到兰山远沉到滴水的脸色,识趣地住了嘴。
比起积分,还是保命要紧。
兰山远跪在地上,颤抖着手胡乱摸向问泽遗的脸颊,却还是什么都摸不到。
细碎的光点源源不断进入问泽遗的身体,他的身体发着和祂类似的光。
问泽遗也意识到不对。
“我没事。”
他哑声冷静地安抚过兰山远,问美滋滋数积分的系统:“我为何触碰不到师兄的实体?”
【稍等,我查一查。】
系统很懵逼。
主系统说问泽遗完成任务存活,他就该活得好好的,不可能变成鬼啊。
片刻后,系统惊呼。
【我知道了!】
【您杀了规则,而原规则的气运愿意跟随您,您就会成为新的规则 !】
它找了半天,这才勉强找到条合理的解释。
按照经验,原本的世界意识死了之后,这个世界就不再存在世界意识,一切运转回归正常。
【兴许是您拯救了他们,所以过往轮回之中,他们的气运自愿帮助您,而您自身的气运和修为也足够多。】
系统认真道。
【总而言之,您已经是众望所归的规则,规则和世间万物本质上不属于一个维度,所以您】
它扫了眼兰山远。
兰山远听不见他们说话,情绪非常不稳。
而问泽遗也没半点成为所谓天道的喜悦,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将手虚搭在兰山远身上,营造出自己勉强能触碰到兰山远的假象。
看起来,这对宿主他们不算好消息。
系统两眼一闭,小心翼翼道。
【您暂时摸不到兰山远。】
问泽遗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真诚道:“这个众望所归,我能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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