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尴尬, 是一种感觉,由人之毛孔散发,严重时可累及一室, 甚至一城,其威力之大无孔不入;凡染及之人,轻则汗流浃背, 重则神思分离,且余韵悠久,经年不绝耳。”
——周书闻《尴尬论》
“什么玩意儿?”小董一脸懵逼。
丁楼:“《尴尬论》啊, 没听过?”
小董:“……”
简直比小学抽背课文还可怕, 小董战战兢兢的同时已经开启头脑风暴, 试图用尽毕生的记忆里,在从小到大的课本里寻找这篇策论,奈何遍寻无果。
丁楼脸上洋溢着故弄玄虚的笑。
两分钟前, 他就是带着这种笑,把呆滞的小董从衣帽间里拽出来的, 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
紧跟着就吟诵了那一大段策论。
小董有点惭愧又有点怀疑:“我们真的学过吗?”
“你这个岁数应该没学过, ”丁楼以一种过来人语气:“就连我, 也是听别人提起的。”
他故意顿了顿, 在小董好奇的目光中卖了下关子,才接着道:“这是咱们师兄, 在高一那年,那个最青春无敌热血涌动中二爆棚的年代, 所作的著作——《尴尬论》!”
小董:呆若木鸡.jpg
“遥想当年, 校园十佳歌手的含金量可远远高于现在, 附中的人都说谁能高一就一举夺冠,就能获得全校的优先择偶权, 我们师兄信心满满地参加了。”
小董举手发言:“小周主任长这样,应该不至于靠歌声获得择偶权吧?”
“他确实不至于,”丁楼说:“他也不是为了择偶参赛的,是因为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唱家!”
“——不是艺人不是歌手不是爱豆,是歌、唱、家!”丁楼强调:“懂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吗?”
小董连连点头,想到梦想成为歌唱家的周书闻十几年后却被他们关在衣帽间,不由心生感慨:
“所以他是追求梦想失败了吗?”
“……那还能成功啊?”丁楼露出一种你是不是耳朵不好的眼神:“他唱啥样你没听过?”
小董:“……”
唐突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比起唱歌他明显更适合做手术,”丁楼说:“咱陈副院长就常说,幸好他唱得难听,但凡五音全一点,都不在咱们医院了。”
小董:“好有道理……但这个跟尴尬论有什么关系?”
“对对,扯远了,”丁楼拉回话题:“说回当年咱师兄信心满满踏上了十佳歌手海选舞台,据说他唱了首《天下》,唱得咋样先不评价,反正评委们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让他唱完了。”
“毕竟是从附小附中一路升上来的,有点群众基础和人脉,大家伙都闭眼夸,把全部瑕疵归结为音响太差,谁知道紧跟着就上来一哥们儿!”
丁楼话锋一转:“同一个话筒同一个音响甚至同一首歌,好家伙那嗓子,硬生生把学校的破烂音响拉成百万级别!”
“这么牛!”小董听得入迷道:“那哥们儿后来出道了吗?”
“也没,”丁楼说,“好像在抖音做直播吧现在,反正挣得比我多多了。”
“这场战役在附中的历史上广为流传,师兄海选淘汰后,有人问他的感受,他毫不尴尬若无其事甚至自嘲以娱众人,作此《尴尬论》,再后来,”丁楼感慨:“尴尬的就都是别人了。”
小董:“……”
她努力在脑海里重建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只觉得中二到让人头皮发麻,但一想到是周书闻,又不奇怪了,毕竟这哥看起来,到现在也没完全放弃成为“歌唱家”的梦想。
她感叹:“感觉小周主任也没比咱们大多少,怎么他那时候读书这么好玩啊。”
她回忆自己的中学生涯,满脑子只有卷子卷子卷子,做梦都埋在卷子堆里。
“那是他不爱读书,”丁楼一针见血:“全靠智商横行霸道,所以玩得比谁都好,卷子困住的只是绝大部分平凡但努力的我们。”
小董快碎了:“别说了,我现在有种淡淡的死感。”
“哎呀没事,至少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丁楼安慰,“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你出来了吗?”
“为什么?”
“因为就在刚才,我从师兄脸上看到了尴尬!”他斩钉截铁:“天晓得他这种心理素质的人尴尬一次多难得啊,他可是在手术室里被滋一脸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可就在刚刚,衣帽间里那一丝丝尴尬,清晰地从他的毛孔传进了我的毛孔,”丁楼神神叨叨:“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我不得给他俩留点空间?”
小董:“……”
“!!!”
顿悟。
“大师啊!”
·
衣帽间里,尴尬的余韵尚存,也流淌在秋恬的毛孔里。
他趴在门边,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很努力地听墙角,周书闻则坐在床边优哉游哉看手机。
手机震动一下,弹出一条软件提醒——菲欧娜的家庭日记,询问他是否要删除或者覆盖三天前的监控。
周书闻点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秋恬的超绝怼脸大镜头,甚至隔空打牛般让周书闻都为之后仰了一下。
监控里秋恬抱着菲欧娜在睡觉,脸颊红扑扑的,贴着机身的侧脸被挤出一小坨脸颊肉,他睫毛有点湿,眼尾红红的,好像在做一个很委屈的梦。
周书闻于是将监控往前调,转到睡觉前,正是周书闻把新买的手机给秋恬,急匆匆去医院的那天。
画面里,他走后秋恬静静捧着手机看了很久,盘腿坐在床上小小一只,身形有些落寞。
然后他又起身,摸摸衣柜,摸摸床铺,依依不舍地跟每一个家具道别,最后抱着菲欧娜哭唧唧入睡。
周书闻把手机拿到耳边,听到他梦呓般的呢喃:“菲欧娜,我好像要难过得彻夜难眠了……”
但结果是他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喊都喊不醒。
监控记录和眼前的画面重叠,秋恬哭唧唧的脸颊和现在聚精会神听墙角的模样同时出现在周书闻眼前,周书闻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他知道秋恬看到了自己和李警官的聊天记录,所以误会自己要送走他。
但他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
从监控里看,秋恬那天委屈惨了,简直就是一个弱小无助沉溺伤感无法自拔的小可怜。
难怪会做噩梦。
可怜,但真的有点可爱,周书闻知道自己不该笑,但的确有点忍不住。
他看看秋恬,秋恬已经在门边趴十分钟了,外面到底有什么八卦这么好听,值得他如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周书闻打开手机照相机,对准秋恬,秋恬还穿着他那件松松垮垮奇丑无比的灰色睡衣,裤子长得在脚下堆起几圈。
他于是放大,只对准秋恬的脸。
原相机下秋恬仍然很可爱,头发蓬蓬的,脑袋圆圆的,眼珠子像某种透明的糖果,皮肤吹弹可破,只是因为生病,比平常稍微憔悴一点点。
周书闻没忍住拍了个实况,轻声喊他:“秋恬。”
秋恬一回头,周书闻就笑了出来。
“你拍我?”秋恬一惊,立刻放弃听墙根,急匆匆过来:“你怎么还偷拍别人呢!”
“你不是也在偷听?”
“我,”秋恬卡壳,“我是光明正大的听!而且他们说的是你呀。”
“说我什么?”
“尴尬论!”秋恬骄傲地复述:“感觉你的黑历史。”
周书闻无所谓地笑笑:“那算什么黑历史。”
在他眼里那是一段人尽皆知的风流往事,现在附中的贴吧遗址里多半都还有这件事的完整复盘,周书闻一直觉得自己那首歌发挥挺好的。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唱歌呢?”秋恬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周书闻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因为歌好听啊。”
“这算什么理由?”
“那你为什么喜欢吃?”周书闻反问。
“因为好吃——”秋恬说着顿住了。
周书闻向他投去一个“看,你明明也有同样的答案”的眼神。
秋恬安静下来,若有所思,觉得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又好像没有懂。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他说:“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周书闻估计了下时间,站起身:“应该差不多了。”
“我们出去的话,他们会不会说什么呀?”
秋恬有点担心,毕竟刚刚那一幕确实不太好,秋恬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氛围很奇怪。
“他们不会提的。”周书闻淡淡道。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社会人。”周书闻笑笑,在秋恬懵懂的神情中拍拍他的头:“换件衣服再出去吧。”
秋恬立刻苦起脸:“又换……”
周书闻好笑地拉他起来:“保证这次给你穿得整整齐齐的行吧?”
他走到衣柜前,推开柜门翻找起来,比较棘手的是,秋恬没有属于自己的长袖衣服。
因为是夏天,周书闻近期给他买的全是短袖,要换的话,也只能从周书闻的衣服里挑几件不那么宽大勉强合身的。
他一边找突然想起什么,对秋恬说:“之后你就一直住我家了,在帮你找到办法回可爱星球之前,你先当我弟弟吧,这样咱们出入什么的也算有个名头。”
秋恬跟在他身后:“好的哥哥。”
周书闻猛地一顿,回过头,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秋恬一通:“突然这么乖?”
秋恬点点头:“是的哥哥。”
周书闻:“……”
周书闻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又开始翘嘴了,他握拳抵在唇畔,竭尽全力往下压了压,仍然感觉全身轻飘飘的。
这种滋味有点爽,既不可置信又真真实实,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周书闻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小子说实话长得也不丑,但他喊的“哥”就是没有秋恬这种让人苏掉骨头的感觉。
周书闻分析半天,只能断定为便宜弟弟没秋恬好看,毕竟颜值是一切的生产力。
他欣慰地拍拍秋恬的头:“很好,很乖。”
秋恬乖巧地抿唇笑笑,问他:“那哥哥我提一个小要求吗?”
“你说。”周书闻已经飘了。
秋恬开心地笑起来,蹦跶两下从枕头底下找出自己的手机,滑滑点点,然后把一个界面怼到周书闻眼前:
“哥哥可以给我买这套衣服吗?”
“……?”
周书闻嘴角一僵,定睛一看,某宝界面,标题:C市热销过千!纯棉男女同款夏季可爱新中式长袖家居服。
天蓝色的,怪好看的。
周书闻终于明白秋恬为什么突然乖起来了。
合着是嫌弃他的衣服丑。
嫌弃他衣柜里那一堆黑白灰低调高雅的衣服丑!
包括现在手上这件,他精心挑选正准备让秋恬换上的,纯白丧葬风家居服。
秋恬只看了一眼就噘起个嘴,一副觉得很难看不愿意穿的样子。
周书闻轻轻地碎了。
他看向秋恬,秋恬也仰着脸回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歪歪头,卖了个很规矩的萌。
周书闻:“……”
倒吸一口气别开视线。
这个手机是他新卖给秋恬的,没来得及绑卡,周书闻也没有教过他任何功能,可这家伙自己玩着玩着连网购都学会了,甚至这两天他还一直生病烧得昏昏沉沉。
周书闻毫不怀疑,以秋恬的学习能力和卖萌能力,但凡某宝绑了卡,他早就已经支付成功了。
周书闻紧紧握着手机,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被拿捏的事实。
两秒后,他将链接转发到自己微信,点进去,完成购买。
“不愧是外星来的,”他搓了把秋恬的脑袋,咬牙切齿:“就是聪明。”
第22章 晋江独家发表
饭菜的香气隔着门缝都飘了进来, 秋恬已经好几天没闻过如此激发人食欲的香气了。
餐厅里,丁楼和董清雨把打包的菜一样一样摆上餐桌,秋恬等不及再换一套衣服, 只把现在身上的重新系了下扣子,衣袖裤腿都卷了几转,兴冲冲跑出去, 坐在餐桌边翘首以盼。
“就是在医院外面的饭馆里随便打包了几样,”丁楼说:“这家我们常吃,一般忙起来几天回不了家又不想吃食堂的时候, 就去这家, 老板认识很久了, 菜色都很干净,味道也不错。”
秋恬点点头,筷子早就拿在手里, 面前放着一大碗白米饭,就等大家都落座马上开吃。
跟周书闻说的一样, 他们确实什么都没说, 也半点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饭桌上和往常一样其乐融融。
董清雨看着他这副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羡慕:“小秋你怎么都不长胖呢?”
加上这回, 她就跟秋恬吃过两次饭,但每次秋恬的样子看上去都特别幸福, 食物在他眼前在他嘴里像是特别珍爱和神圣的东西。
“唔,”秋恬趁大家落座倒饮料的间隙, 率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进嘴里, 含混地说:“可能过一段时间再见面, 我就胖了。”
“怎么会,”董清雨明显不信, “别怀疑女孩子的眼光,你一看就是那种天生长不胖的体质。”
她甚至觉得,短短几天没见,秋恬好像还瘦了些,看着有点憔悴,也不知道是不是周书闻没给孩子吃好的。
董清雨,一个22岁未婚未育连恋爱都只谈过一段的单身少女,看着秋恬香喷喷吃饭的模样,莫名产生了一种母爱泛滥的情绪,把各样菜都往他碗里夹了些。
“慢点吃,别着急,”她说:“这家店分量都挺大的,不够咱们再点,放心,吃不胖。”
大约是这几天的粗茶淡饭真的吃腻了,秋恬这顿吃得很投入,面对董清雨温情的话语,也只是埋着头努力干饭,咽下去几口后再含含糊糊应几声。
没人听清他到底说的什么,但也没人在意,董清雨早已被可爱魔法攻击而不自知,捧着脸一脸溺爱地看他吃饭。
瞧给孩子饿的,一夹鱼香肉丝都能干两大口饭,可想而知平时跟着周书闻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怪不得几天就瘦了一圈。
她没忍住,又往秋恬碗里夹了几筷子。
而全桌唯一一个知道秋恬为什么吃不胖的人——周书闻本尊,低调地深藏起功与名,和丁楼碰了个杯,饮下一口芬达。
他余光瞥了眼秋恬的饭碗,都快堆成小山高了,而秋恬对着慢慢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高兴得摇头晃头,头顶都快冒泡泡了。
周书闻没忍住多了看了几眼,两秒后找回理智,拿起筷子,干了一件对秋恬来说极度残忍的事。
——他把秋恬碗里,小山顶端的几块辣子鸡丁夹走了。
香辣的、油亮的、炒得微微焦香的鸡肉,在秋恬碗里还没待热乎,径直不翼而飞,进了周书闻的嘴里。
“!!!”
秋恬差点炸毛:“我的肉……你干什么呀!”
小董也有一瞬的失态,护崽子般一拍桌子,完全忘了周书闻是自己的领导,她的实习证明还得周书闻来签字。
“周——”
周书闻给了她一眼。
她猛地顿住,紧接着理智占领高低,话锋一转柔了下来,嘿嘿一笑:“周主任,辣子鸡盘子里还有呢。”
言下之意仍然是不许跟秋秋抢吃的,瞧给孩子都逼急了。
秋恬是真急了,那么几大块辣子鸡丁进了他碗里,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吃,就全部被周书闻抢走。
秋恬自诩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他是真的很护食!
他一言不发瞪着周书闻,既愤怒又委屈,企图用眼神杀死人,无声地质问周书闻:明明盘子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抢他的!
周书闻叹了口气,把秋恬的饭碗扒过来,进一步剔除了里面所有含辣椒的食物,任由秋恬在身边张牙舞爪阻拦也没用,差点给秋恬急哭了。
他把挑干净的碗放回秋恬身前,在秋恬心碎的注视下,无奈道:“你这几天不能吃辣的。”
他说着稍顿,略微凑近了些放低声音,“再吃出什么毛病我真没药治你。”
秋恬这种性格,说好听点是乐观,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什么节制,喜欢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尽兴,喜欢的食物也一定要吃到饱,吃不了辣的却对辣味极其上头。
尤其是吃这方面,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可爱星球食物匮乏,他们纯靠一种叫做能量剂的东西来延续生命。
一直那样过下去倒也并非不可,只可惜他来到了地球,尝到了以前从没尝过,甚至没有想过的美味的食物,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和开荤破戒的和尚没什么区别。
但偏偏他的身体没他自以为的那么强,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适应地球的环境,见光皮肤会红肿刺痛,稍微吃多些就很难消化,生病还没有药可以治。
对于这种方方面面都很棘手的情况,周书闻只能提前部署,把一切扼杀在摇篮。
他看着秋恬的眼睛,和秋恬你来我回进行一番眼神交流,确定秋恬懂了自己的意思,明白自己是为他好,不是吃不起饭非要抢他的,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招呼大家一起吃饭。
但餐桌对面没人动。
丁楼和董清雨两脸懵逼四目呆滞,端着饭碗却使不动筷子。
周书闻蹙眉:“愣着干嘛,吃啊。”
丁楼欲言又止。
作为一个谈过两个女朋友,入院工作即单身至今的大直男,他并没有完全领会到周书闻那几句话的歧义。
但他能感受到一种怪异,一种奇怪的,仿佛在直男的空气里飘散着些许同性恋因子的怪异。
他说不出怪在哪。
小董倒是理解得很透彻,透彻到兴奋得血液直窜脑门。
什么叫“这几天不能吃辣”?
她隐晦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人,周书闻衣冠楚楚,秋恬却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脸色。
大夏天明明没有长袖衣裤,明明身上这套衣服极其不合适,却哪怕卷起袖子裤腿也不得不穿长袖,还不能吃辣的理由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小董脸都憋红了。
周书闻:“你噎着了?”
·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荒唐可笑,一桌四人个个内心活动丰富,只有秋恬一心盯着饭碗。
吃完饭,他帮大家一起收拾了下餐盒,然后就被周书闻赶出餐厅,无所事事地在客厅溜达。
茶几上放着几张纸几支笔,秋恬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全市的地铁线路图。
他好奇地挑了挑眉,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了?”周书闻洗完手出来。
秋恬晃晃手里的路线图,问他:“你打印这个干什么呀?”
“这是第一步。”周书闻说,扭头朝厨房里看了看,确定丁楼和董清雨没出来听不见,才小声的:“不是要帮你回去吗,第一个计划,我准备先去这里。”
他指尖指着路线图上的某处,秋恬看了眼,是他第一天来地球出现在的那个地铁口。
某种程度上说,周书闻的确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答应了要帮秋恬回家,立刻就计划处了一二三四步。
“为什么是这里?”秋恬问。
“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周书闻说:“穿越的人要想穿回去,一般都是在第一次出现的场合。”
“电影这么厉害呢,这都知道?”秋恬委婉地表达了不相信。
“先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周书闻在沙发上坐下,招呼秋恬坐到自己身边:“你再看看这张图,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产生点心电感应?”
秋恬:“……”
秋恬没动。
周书闻仰起头:“坐啊,站着不累么?”
“……”秋恬笑了笑:“我就站着吧,不累。”
周书闻蹙眉,面露狐疑,目光锐利。
秋恬立刻招认,低下头小声说:“我又吃撑了……”
感觉坐着能吐出来。
周书闻:“…………”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教会这个贪吃又护食的小朋友“节制”的道理。
周书闻其实是比较有亲和力的类型,虽然眉骨高眼窝深五官线条深刻俊朗,单看长相有些冷硬,但他性格跳脱,不高冷又没有架子,几乎没人会觉得他不好相处。
只有在极度认真或许沉浸思考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去,无意识竖起一道屏障,乍看不好接近。
或许就是因为他现在的表情有点严肃,秋恬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撒娇服软:
“哥哥别凶我,我保证下次一定节制!”
周书闻:“……”
他看着秋恬变戏法似的变委屈的神情,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真成人精了,撒娇卖萌信手拈来。
甚至他为了方便让秋恬改口叫的那声哥哥,似乎也在瞬息之间变成了秋恬撒娇的武器。
周书闻:“我我我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唰啦——
不远处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
小董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垃圾袋,眼冒金星手足无措神志恍惚,满脑子只有“哥哥”和“节制”这两个字。
她脑袋冒烟地喃喃:“骨骨骨骨骨科?”
丁楼立刻撞了下她的胳膊。
周书闻没听懂:“什么骨科,你骨头有问题?我给你介绍个咱们院的骨科老师?”
丁楼连忙插嘴:“没有!师兄你听错了,她骨头好着呢!”
然后恶狠狠眼神暗示:想什么呢,师兄不可能玩这么花!他的骨科只等于咱们门诊部11楼的整个科室!他压根没有那种概念!
小董一呆,更震撼了。
没这种概念还能无师自通,一出手就是伪骨科,有点子天赋在身上啊!
第2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几天后, 雨过初晴。
第一缕晨光穿过树叶,打在雨迹残留的地面,反射出星星点点聚散的光, 微风和煦,带着略微潮湿的气息,阳光明媚却不刺眼。
周书闻挑了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 带秋恬坐上他亲妈赵女士新塞过来敞篷跑车,驰骋在清晨宽敞的马路上。
秋恬坐在副驾,单手架在车窗上支着脑袋, 鼻梁上一副漆黑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酷炫潇洒, 冷酷无情。
——这是他今天的人设。
为了塑造这个人设,他甚至早起精心搭配了一套造型。
纯白色齐膝短裤,胸口有道靓丽卡通印花的卡其色镂空长袖T恤, 内搭白色小背心,脚踩时尚洞洞鞋。
哦对了, 脖子上还挂了条银色金属粗链子当做点睛之笔, 这是秋恬在拼夕夕上9.9拼单全款拿下的, 他对此相当自豪。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却吹不乱他时尚的心,秋恬抬手把头发潇洒一拨, 肆意享受敞篷跑车上无孔不入的强风,引擎声令人血脉喷张。
唰啦——
随着悦耳的刹车声, 车子稳稳停了下来。
秋恬推开门, 迈出脚, 如港片男主一般霸气地扯掉墨镜,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挺胸抬头器宇轩昂地大步走——向了地铁口。
砰!
后脑被人敲了一下,秋恬吃痛扭头,看见了周书闻写满“无语”的脸。
“演够了吗?”
秋恬捂着脑袋:“好痛。”
“别装,我都没用力。”
“真的很痛,不信你摸摸。”
周书闻:“……”
他抬起手,略带犹豫地附上秋恬的后脑勺,秋恬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周书闻咬咬牙,用力把他头发揉乱了。
“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在干什么,”周书闻梗着嗓子:“还有你这身衣服……啧,我真是……”
真是不懂。
秋恬一边嫌弃他的穿衣风格,一边给自己买回来这样一身,到底是谁的水平有问题?
秋恬低头打量下自己,拉拉衣角又扯扯衣袖:“不好看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时尚!”秋恬嬉皮笑脸的:“这可是我照着抖音网红推荐的穿搭买的,抖音不是你们这里最时尚的一个APP了吗?”
“?”周书闻深深扶额:“出去别说这种概念是我给你灌输的。”
“有什么问题么……”秋恬不太懂:“我只是照着上面学穿搭,衣服都是拼夕夕买的同款,那些网红都卖得好贵,划不来呢。”
他说着还邀功似的朝周书闻挤了下眼眼睛,觉得自己可聪明,可贴心,可持家,可会省钱。
周书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言语匮乏如鲠在喉,大概是因为,和他说话的人是秋恬吧。
秋恬擅长用一种无厘头又很神经兮兮的可爱把人搞得语无伦次。
最终,周书闻只能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真棒,都会货比三家了。”
秋恬很乖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毛茸茸的头发像动物柔软的皮毛,抬眸对周书闻露出一个小猫似的笑。
周书闻心里一空,紧接着一紧,清醒过来大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秋恬开口:“我还看上了两套,都在拼夕夕的收藏夹里,哥哥可不可以——”
“不可以。”
秋恬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拒绝,一点委婉的铺垫都没有,不自觉有些委屈。
他不再靠着周书闻,站好立正,把插在领口的墨镜取下来还给周书闻:“我知道了。”
墨镜是大牌子,很贵,也是秋恬身上最贵的单品,周书闻怕他被太阳晒得不舒服,出门前硬要他戴上的。
周书闻叹了口气,抓回墨镜。
他沉默了几秒,紧接着一把抬手将秋恬夹进臂弯里,拖着他往前走,敲他脑门:“你就不能给自己挑点好的吗?”
“……啊?”
周书闻咬着牙:“你这衣服我都不想说,还有那链子,就是刷了层漆的铁链子,还是空心的,再多戴两天都得锈!”
他一会儿扯扯秋恬的衣袖,一会儿拉拉秋恬的项链,秋恬一双眼珠子尽跟着周书闻的手指乱飞了,旋即变得越来越气鼓鼓:
“不许你随意点评我的单品!”
而且是这么时尚的单品!
周书闻:“…………”
·
这个地铁站,是秋恬第一天来到地球的地方。
为了帮秋恬寻找那虚无渺茫的磁场,周书闻带着他在站内上上下下地溜达,力争让脚步覆盖每一平方米的土地。
“怎么样,来感觉了吗?”
半小时后,周书闻低声郑重地问道。
秋恬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下,又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浅黄色瞳孔正对上周书闻关切的目光。
“感觉到了?”
周书闻尾音发颤。
秋恬轻轻摇头,然后猛一撇嘴,歪头靠在他身上:“我走累了。”
周书闻:“???”
他被这一口大喘气搞得哭笑不得,扶着秋恬的肩膀贼兮兮地调侃:“你怎么这么容易累,不是外星人吗,不是在星球大战里能重创敌军吗?现在怎么走两步都累?”
“怪我咯,”秋恬总有理由:“我们可爱星球可是有一喝就提神的能量补充剂,你们有么?”
“怎么没有。”
“是什么?”
秋恬眼睛亮了,有这种好东西他居然不知道!
周书闻微微一笑:“士、力、架。”
他抬起手,不远处墙壁的广告上,一个傻大个举着棕色包装的食品笑出八颗大牙——“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秋恬:“……”
他沉默几秒,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出新的理由:“那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伤还没好吧,比较容易劳累。”
周书闻差点被他整笑了。
“你怎么就这么机灵呢?”他掐着秋恬的脸恶狠狠道。
秋恬认真地运用了一次成语:“身残志坚。”
周书闻终于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
不过秋恬这副模样虽然有点做作的好笑,但也不全是在撒娇卖乖。
休养几天,他腿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看不出痕迹,但手臂的大口子却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而且周书闻总觉得他的伤甚至比一般人好得还要慢些,小臂的伤口分明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包扎得严严实实,但到现在也时不时会渗一点血。
所以即便在七月份的大热天里,秋恬也不得不穿长袖当潮人。
大概是因为人类的消炎药和抗生素对秋恬都不管用吧,他只能全靠自身的抵抗力和免疫力来和伤口作斗争,这么想来好得慢些也合理。
周书闻也只能这么想。
不过也正好是因为天气热,地铁里在空地上放了好些椅子,划出一片纳凉区,平时很多老人在这里乘凉聊天。
今天时间早,椅子刚摆出来还没人坐,周书闻就把秋恬拖去了那里。
靠上椅背,秋恬发出满足的喟叹:“终于舒服了!”他捶捶小腿:“果然人还是得坐着啊!”
周书闻哼笑一声:“娇气。”
秋恬:“你不懂。”
周书闻静静陪他做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真没感觉?”
“真没有。”
“那要不再走一圈?”
秋恬:“……大哥,我才刚坐下。”
周书闻稍顿,上下打量一眼秋恬的弱鸡模样,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终于还是闭上了,选择怜香惜玉:
“好吧,那先歇会儿吧。”
渐渐的地铁站多起来,秋恬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闭目养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极轻。
某一个瞬间,空气中飘来一丝香味,流淌到周书闻鼻尖,周书闻眉心猛地一跳,转头去看秋恬。
秋恬果然睁开了眼,而且是唰地一下猛然睁开,黄澄澄的眼珠子四处打量,像探测到什么异常的雷达似的。
不远处的进站口,一位母亲牵着一个吃烤肠的孩子从电梯上下来了。
是啊,时间差不多了,路边摆摊的都出来了,炸淀粉肠、手抓饼、炸土豆各式各样的味道肆意飘进来。
秋恬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包口水。
周书闻:“不是吧,又饿了?”
“……”秋恬害羞地点点头:“想吃烤肠。”
周书闻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肚子:“不是才吃了早饭吗,你这肚子是黑洞?”
秋恬不太开心,挣扎两下:“你是嫌我能吃么……”
“能吃是福,”周书闻第二次强调这句话,把手机给秋恬:“密码告诉过你,自己去买?”
他得让秋恬习惯买东西要手机支付,而不是只用可爱,他在可爱星球怎么样周书闻管不着,但这里是地球,多多少少还是得学会入乡随俗。
“谢谢哥哥!”秋恬立刻接过来,蹭地就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向前跑:“哥哥真好!”
跑着跑着还回过头,蹦跶着朝周书闻挥手:“放心,我会给你带一根哒!”
周书闻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想说自己不用,但最终只是笑着点点头。
·
同一个地铁站外是同一辆小摊车,秋恬远远就看见了老邓——那个以为他脑子有病把他拖去医院的摊主大叔。
这个时候小摊前没什么人,老邓刚炸出一堆淀粉肠,秋恬跑过去,笑吟吟地问:“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老邓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继而眼睛亮起来:“小秋!”
“是我!”秋恬笑弯了眼睛:“叔叔你记性真好!”
老邓显然也很欣喜,放下烤肠朝秋恬凑近了些:“哎哟哎哟,好久没看到你了,咋个样,你身体还好哇?”
“我很好,我现在暂住在周书闻家里。”秋恬说。
“小周主任?”老邓似乎有些惊讶,但看秋恬神情不像作假,若有所思点点头:“小周主任人好啊。”
“嗯嗯,叔叔我要买两根烤肠,”秋恬说着晃晃手机:“这次我会付钱啦。”
老邓笑起来,大手一挥:“不用,看你这么乖,叔叔送你!”
“不不不,”秋恬连忙摆手:“要给的,周书闻说在外面买东西一定要给钱,不能再用可爱啦。”
这番话把老邓逗前仰后合:“你这娃儿说话有意思得很!”
他于是包好三根烤肠给秋恬:“那你付两根的钱,叔叔再请你一根——不许拒绝,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客气哈!”
秋恬推拒不得,又确确实实馋这一口,小小地犹豫了半秒,就笑嘻嘻地应了下来:“谢谢叔叔,你人真好!长得真帅!”
老邓被夸得合不拢嘴。
秋恬打开手机,按周书闻教他的方式扫码,正要付款却忽然进了个电话,来电显示叫“周明诚”。
秋恬没听过这个名字,觉得不能随便接别人的电话,又急着付钱,就先点了挂断,想着回去再给周书闻说。
结果买完烤肠,挤电梯下去的时候,这个周明诚又打过来了。
连续打两个应该是有事吧,秋恬不好意思再给人家挂断,犹豫两秒,点了接听。
“书闻呐,今天没工作吧,下午回来……”
“那个,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先说话,秋恬只能稍作打断:“我不是周书闻,麻烦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把手机给他。”
对面突然没声了。
“喂,喂?”秋恬以为信号不好,扯着嗓子:“你好,听得见吗?”
几秒后,对面平静地扔出一枚炸弹:
“——你就是他新给我认的干儿子?”
秋恬:“???”
什么意思?
这一下有点给秋恬干懵了,一瞬间都反应不过来。
他拿开手机,对着来电显示“周明诚”三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周明诚。
周书闻。
周明诚。
周书闻。
……
“!!!”
秋恬恍然大悟,瞬间感觉鲜血直冲脑门。
他磕磕绊绊的:“……干干干干干干爹?”
第24章 晋江独家发表
“没错, 就是这样。”
周书闻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秋恬优哉游哉往外走。
身后的纳凉区已经逐渐被老人坐满,周书闻推脱了好几个给他说亲的阿姨才从里面挤出来。
“嗯, 叫秋恬,我和他医院一别觉得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派出所再见更感叹是命运的安排, 就结拜成兄弟了……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无所谓啊,又不用你养是吧。”
周书闻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把这样一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到像是周明诚非常主动自愿拥有一个干儿子, 完了还得回来感谢他的这一壮举。
真是孝心比天高啊……
秋恬听得目瞪口呆。
电话那头显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认真的?”半晌, 周明诚问。
“不明显吗?”周书闻笑起来:“老周你别装了,秋恬很可爱的,到时候你看到他肯定喜欢死了, 别又打脸。”
袖子被人扯了下,周书闻扭头, 看到秋恬紧张兮兮的脸, 耳朵尖尖都红了, 又羞又尬, 仿佛现在给他一个洞他就能顺着钻下去。
“别说了!”秋恬急切地压低声音:“也没有那么可爱的,万一干爹就是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呢!”
这声“干爹”叫得可真顺口啊, 周书闻差点没控制住抽搐的嘴角。
虽然他很清楚,秋恬嘴里的“干爹”没有正常人类社会里那么强烈的亲属意味, 对他来说称呼就只是一个称呼, 是通过学习来掌握的一种人类关系。
就像儿歌里唱的“爸爸的爸爸叫爷爷”一样, 秋恬只是标准化处理了这样一种关系而已。
“没事,”周书闻拍拍秋恬的头, 指了指手机,用口型说:“我逗他的。”
秋恬:“……?”
逗……谁?
秋恬再一次感到震惊,周书闻的所作所为,总让他觉得书里教的那些尊老爱幼父慈子孝是摆设。
父亲这种东西……是用来逗的吗?
就在秋恬以为周书闻那个严肃古板的老爹会因此发难时,对面安静半晌,却来了句:
“行吧,我倒要看看多可爱。”
秋恬:“???”
周书闻笑起来:“比咱们全家都可爱。”
“嚯,评价这么高,”周明诚轻哼一声:“那把我干儿子带回来吃晚饭,我钓鱼呢,收获颇丰,下午跟你宋阿姨亲自下厨。”
“你们亲自做啊……”周书闻表情微妙变了变。
“怎么,不乐意吃?”
“当然没有,”周书闻改口:“我把周宇泽一起带回来。”
挂完电话,两人已经出了地铁站,周书闻仰头,长长吐了口气,看起来有点忧郁。
“怎么了吗?”秋恬轻声问。
周书闻摇摇头:“没什么,”他扭头看向秋恬,目光恳切:“刚才咱爸邀请我们回家吃饭,你愿意来吗?”
“吃?!”秋恬眼睛一亮,听到吃的就只会点头了:“当然愿意呀,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可以——”
周书闻一把拉住已经窜出去的秋恬:“去之前我们先找到周宇泽。”
“周宇泽是谁?”
秋恬仰着脸,日头渐大,他脸渐渐泛红,眼底最薄弱的皮肤被晒出浅浅的红血丝。
周书闻把墨镜重新给他带回脸上,勾着他的肩膀向停车的方向走:“我弟。”
·
S大附中——外的小面馆。
牛肉粉丝汤加二两锅贴,秋恬埋头大吃一口,含糊问周书闻:“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怎么又来吃这个。”
周书闻一时没答话,自己也吃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下午才吃呢,他们还得慢慢做,咱们先垫垫肚子。”
说着又怕秋恬听不懂似的强调:“多吃点啊。”
秋恬莫名其妙的,边吃边说:“你爸怎么知道他多了个干儿子的,你又没跟他说。”
周书闻闻言抬头,露出一种“你还是太天真了”的表情:“那天,我不是已经当着董清雨和丁楼的面,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吗?”
“是呀,然后呢?”
“丁楼知道了,等于贺旗知道了,”周书闻说:“贺旗知道了,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周书闻甚至都能想象出,贺旗笑得四仰八叉把这八卦告诉他爸,他爸再装作不经意实则偷着乐的表情告诉周明诚的样子。
秋恬“啊”了一声:“贺旗嘴这么没把门的吗?”
“那可不。”
秋恬摇头一叹:“那当心理医生真是委屈他了。”
“噗嗤——”周书闻笑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多么刁钻的角度啊。
不过倒也没错,贺旗当个心理医生,听到的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故事数不胜数,但作为医生他需要为患者的隐私绝对保密,半点不能说出来。
对于他这种半个字都瞒不住的人,该是多大的挑战啊。
不远处走来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抱着个篮球一路青春洋溢地走近店里。
秋恬觉得他有些面熟,就听他大喊一声:“周书闻!找你小爷我干嘛!”
周书闻连头都不抬,只把老板娘刚端上的一碗牛肉粉丝汤往边上一挪,然后冲身后招了招手,那男孩子就识趣地坐了过来。
“介绍一下,周宇泽,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周书闻说。
“哎呀不用介绍,”周宇泽直接打断,盯着秋恬——“干哥!”
中气十足的一声“干哥”差点吓掉秋恬筷子上的锅贴,秋恬连忙用最接住,咽下去后才挥挥手:
“你好呀,我叫秋恬。”
“好可爱的名字。”弟弟眼睛亮亮的,周书闻一家似乎都有种可爱不耐受的基因,看到秋恬就想多看两眼。
周宇泽上下瞅着秋恬,一头浅棕色黄毛,一看就是假的的铁链子,破破烂烂的镂空长袖T恤,脚上还是洞洞鞋。
“不愧是给我挑的干哥啊,”周宇泽感叹:“也是个非主流。”
秋恬:“谁,我吗?”
周书闻:“……为什么要用‘也’?”
“难道不是吗?”周宇泽愣了下:“我以为你是按着自己年轻时候认的干弟弟呢。”
周书闻:“……你懂什么,那个年代非主流就是最时尚的。”
周宇泽大翻一个白眼,“切”了一声,告诉秋恬:“周书闻高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非主流!”
周书闻连忙瞟了瞟秋恬的脸色,在便宜弟弟头上敲一筷子:“别乱讲,贺旗跟你说的?”
“用得着他?全校都是你的传言好吧,”周宇泽轻嗤,转而对秋恬说:“知道他为什么非得来这家店吃锅贴吗?”
秋恬摇摇头,又点头:“因为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呀,牛肉汤的汤汁浸透锅贴的焦香的皮,又香又浓,汤一定是大骨熬的,真材实料,这么有良心的店家当然要多多光顾。
周宇泽埋头哼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干哥,你还是太单纯了。”
啪!
周书闻掰断了一只一次性筷子,露出和蔼的笑:“周宇泽,注意言辞。”
周宇泽一顿,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面上依然强撑:“你以为我怕你?”
“你当然怕我。”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秋恬劝道。
“秋恬,不关你的事。”周书闻说。
周宇泽撸起袖子:“干哥别担心我,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哎呀不是!”秋恬快急死了,指着他们身后:“外面!周书闻你车!”
周书闻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位年轻的交警停在路边,正精神抖擞地要往他车上贴罚单。
“!!”
周书闻拔腿就往外跑,“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可以停吗!”
老板娘做着锅贴支出脑袋:“上个月街道整改,这一片都不许停啦!”
周宇泽看热闹似的笑了一会儿,扭过头跟秋恬讲小话:“见笑了见笑了,我哥他就是这么冒失。”
秋恬干滋滋陪笑一声,没好意思说,他兄弟两在这方面谁也没好过谁。
“高中时候他也这样。”周书闻暂时被交警绊住,便宜老弟终于有了吐槽的机会,满脸写满八卦。
“那会儿他还觉得自己唱歌可好听呢,”周宇泽说:“每天下晚自习都要来这家店门口坐会儿,因为外边正好有个路灯,他觉得灯光落下的角度非常能够凸显他迷人的下颌线。”
秋恬:“……啊?”
“光坐着装逼就算了,他非要唱歌。”周宇泽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抬手指着外面的路灯。
此刻正值盛夏午后,阳光明媚树影斑驳,路灯没有亮起,但周书闻站在那盏路灯下,和交警远远地说着什么。
他身形应该比高中时候挺拔高大了不少,侧脸也没有少年时那种青涩的弧度,但气质应该是像的。
因为秋恬好像真能借由这一幕,想象出十几年前,周书闻坐在那盏灯下装酷的样子。
周宇泽没看出秋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那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有了,但他就要拿个MP3,插着耳机坐外面唱歌,唱那什么不分手的恋爱。”
“天晓得他谈过吗?就唱就唱,也不害臊。”
秋恬笑了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歌呀,好听吗?”
“好听呀,”周宇泽说,末了又严谨道:“你问谁唱的?”
“周书闻。”秋恬说。
周宇泽表情一下变得一言难尽,他皱起眉愁容满面,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形容。
“就这么说吧,”半晌他叹了口气:“周书闻在那灯下唱的那一年,咱们老板娘天天哭,唱走了多少生意呐!”
秋恬:“……”
周宇泽连连摇头:“后来非主流的热潮过了,他也就恢复了正常,可能自己也觉得丢人吧,到现在也时不时来照顾人家生意。”
“就连我!”他指着自己:“我也得常常过来帮他一起照顾,造了什么孽啊,明明他犯下这事儿的时候我才刚出生。”
确实有点惨,秋恬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哎呀没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学着电影里的话:“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嘛,至少周书闻人还是很好的。”
“他对你好?”
秋恬点点头:“他很大方也很和善,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还带我吃好吃的。”
周宇泽没说话了,他默默吃了两口牛肉粉,似乎在努力回忆孩提时光,周书闻作为长兄给予他的关爱,试图以此唤醒一些兄弟情。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秋恬,“真的?”
秋恬隐隐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小心翼翼点了下头。
“靠!!”
周宇泽痛苦得揪住头发,给秋恬吓得一哆嗦。
“他怎么没给我买过呢?从小到大他就只会从我这里薅东西走!”
秋恬:“……啊?”
周宇泽痛哭不已:“他还老说我脑子笨,智商不随爸也不随他,数学连150都考不到!”
伤心欲绝的模样把秋恬都给感染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把锅贴往他推了推,结结巴巴的:
“你你你快别伤心了,吃点吧,吃点好吃的就高兴了……对晚上!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去你家吃饭,你爸爸妈妈亲自下厨呢!”
……
“什么?”周宇泽抬起头,眼下突然不见半分眼泪:“你说……什么?……谁亲自下厨?”
秋恬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老实巴交:“你你你你爸妈呀……”
周宇泽看上去更碎了,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竭力忍耐下什么,然后抬手:
“老板娘,再来一碗!”
砰!
脑袋被敲了一下,周书闻出现在他身后,落下长兄如父名为教育的一拳,然后径直在秋恬身边落座。
秋恬早已察觉到不对,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着周宇泽:“他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便宜老弟正捧着第二碗粉丝汤狼吞虎咽,颇有种吃完这顿没下顿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周书闻把筷子勺子放进秋恬手里,“你也再多吃点吧。”
秋恬:“???”
周书闻叹了口气:“我爸和宋阿姨,他们俩做饭的手艺很……”他脸色一言难尽,像咽下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委婉地:
“很独特,非常有自己的风格。”
秋恬疑惑:“多独特?是……不好吃的意思吗?”
碍于亲情,周书闻不太好说,他沉默须臾,试图一种更加委婉且能被人理解的方式向秋恬描述。
“岂止啊,”周宇泽哼笑一声插嘴:“跟周书闻唱歌的水平有得一拼!”
秋恬:“!!!”
周书闻:“…………?”
那个委婉且能被理解的描述的出现了,甚至是一针见血。
但周书闻却感觉胸口被捅了一刀的感觉。
他扳过秋恬的头,双手捂住他的耳朵,深吸一口气,抛出一碗毒鸡汤:
“独特只是因为不被理解,凡夫俗子当然不会懂。”
秋恬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水,又像是一块洁白的画布,干净不染纤尘,仿佛任意一道笔墨都能在其间留下浓重的痕迹。
于是周书闻挣扎着问秋恬:“你也是一个独特的人,对吗?”
第25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的视线热烈、恳切、像孤弱无依下急需寻求认同的大型犬, 仿佛在说“咱俩这情分不值得你站我一次?”。
秋恬眨眨眼,蓦地感到一股侠义之气在体内涌动,毕竟现在周书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就算所有人说他不好,秋恬也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唔……”
秋恬嘟着嘴,但这次真不是故意卖萌——是周书闻捧着他的脸, 硬生生把脸颊肉挤在了一起,导致嘴巴也不得不高高噘起。
秋恬尝试了一下,觉得这么说话很没有气势, 不开心地打了下周书闻的手背:“松开。”
周书闻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却没有立刻松手, 反而怪异地安静了两秒,视线从秋恬嘴唇划过,这才不紧不慢地放开。
秋恬两边脸颊都被捏红了, 但没有怪周书闻,自己抬手搓了搓, 活动开僵硬的肌肉。
“人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他看向周宇泽:“就像周书闻虽然唱歌难听做饭也难……呃, 一般, 但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周宇泽:“…………?”
“他的同事老师都说他是附一院最有天赋的外科医生, 连卖烤肠的老邓都对他赞不绝口,这不足以说明他的优秀吗?”
周书闻:“……”
他眼底亮了亮, 抬手做作地压了下翘上天的嘴角,“还好, 我还需要潜心修炼刻苦钻研。”
周宇泽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不明白这两人怎么突然就一唱一和起来了。
还有周书闻那嘴脸, 实在欠扁,分明就是看似低调实则炫耀, 就差把“哥身边有人”几个大字贴脑门上了。
秋恬完全没有周家哥俩那么细腻丰富的脑回路。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帮周书闻说句话,可说着说着竟然被自己这番具有辩证思维和哲学意义的输出惊艳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微不可察地摆正姿态:“你爸爸妈妈一定也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做菜可能不是那么好吃,但我相信在熟悉的领域,他们一定也达成过卓越的成就!”
周宇泽没说话,对于爸妈两个都是博导的高知家庭来说,他们在各自领域确实算得上成就斐然。
只是……周书闻这一脸欣慰恨不得扒着人家脸蛋亲上一口的表情算什么?
又不是在夸他。
神经。
秋恬越说越起劲,脸颊泛着认真的红晕:“还有干弟弟你也是。”
周宇泽一愣,指着自己:“我?”
“对,你。”秋恬微笑着。
“虽然你学习不好,但你……”他上下打量一眼,从周宇泽一身球衣,和还在初中就已显健壮的体型得出:
“你体育应该很好。”
“噗——”
周书闻笑出了声。
周宇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年纪轻轻气死在锅贴店!
“谁跟你说我学习不好的!!啊——!”他近乎咆哮。
秋恬一抖,怯生生往周书闻身后躲了躲,得到周书闻一个安抚的摸摸头。
“你凶他干什么。”周书闻没好气的。
周宇泽都快气死了:“我跟干哥一面之缘,他怎么会知道我学习不好,你就说,是不是你教唆的!”
“你学习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吗?”周书闻淡淡的:“数学150都考不到。”
“谁他妈回回都考150?!”
“我啊,”周书闻理所应当:“这又不是高中,别这种表情,初中数学考不到150不应该反思自己吗?”
“……”
万箭穿心。
周宇泽死死捂住胸口:“我这次148,第一名也才149!”
周书闻不说话了,翘起腿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琢磨了什么,半晌啧了声:“这年头初中生质量都差成这样了?”
“……!”
他泽哥彻底倒地不起。
秋恬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就是互呛,谁都恨不得逮着对方的弱点把对方气死。
他摇摇头,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脆弱的人类啊,一辈子总共只能活短短的几十年,眼前的两个都只活了一半不到,确实不如他这种已经存活两百个生命周期的可爱星人来得沉稳。
沉稳的可爱星人秋恬,伸出手,给弟弟顺了顺毛。
周书闻看上去气定神闲不需要他顺,但为了避免厚此薄彼,秋恬还是在他后背拍了拍,得到周书闻一个怪异而玩味的眼神。
秋恬没理,老神在在的劝道:“好了好了,家和万事兴。”
·
三人回家时临近饭点,周明诚来开的门。
周书闻打了声招呼就忙着给秋恬找鞋,周宇泽还在赌气,满脑子盘算着怎么再找机会给周书闻骂回去。
于是乎,秋恬就成了三人中最有眼力见的那个,对着手拿锅铲身穿围裙面容严肃的男人笑吟吟喊了声:“干爹你好。”
刹那间,周明诚的神色就松动了。
他拿着锅铲靠近几步,原本严肃的嘴角略微抿了抿,上上下下瞧了瞧秋恬。
是挺可爱的,也会嘴甜会来事,就是这打扮……
周明诚一时不知如何形容,瞧着秋恬黄澄澄的眼睛,半晌憋出一句:“戴美瞳了?”
秋恬:“啊?”
“没戴,他天生的。”周书闻找出双干净的拖鞋扔到秋恬脚边:“换鞋进去。”
“好哦。”秋恬听他的话换上鞋,再把脱下的鞋子乖乖放进鞋柜,周书闻夸了夸他,顺道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周明诚默不作声看着这种相处模式,觉得有点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看什么呢?”周书闻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周明诚咳了声,把周书闻扒拉开,又看向秋恬,半晌,终于对他这身装扮斟酌出了措辞。
“不愧是书闻说相逢恨晚怎么也要认下的弟弟,”他感叹,“这模样,让我想起了书闻读高中的时候。”
他泽哥蓦地轻嗤一声,在周明诚身后做出无声的口型:“非、主、流。”
换来周书闻一记笑中带狠的眼刀。
晚饭和周明诚宋云两口子一起做的,几个人年轻人帮着弄了下碗筷,再介绍了宋云和秋恬认识,就其乐融融的开饭。
可惜其乐融融只是表面。
周宇泽喉结滚动有点不敢动筷。
其实谁都没想到这两口子会爱上做饭。
年轻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事业型男女,一心只想着工作,几乎没有进过厨房,周宇泽得幸在小时候吃过几年保姆做的美味佳肴。
谁知道这俩岁数渐长后,居然纷纷爱上了做饭,对于食物的钻研不亚于搞科研,热爱稳定且持久,做得难吃也坚持不懈地做。
周宇泽作为住家小白鼠首当其冲,“科研结果”全第一个进了他肚子里。
以至于他亲妈一做饭他就犯怵。
周书闻比起他就好多了,从小跟在自己亲妈身边长大,赵女士别的没有,钱多得花不完,吃穿用度上从没有不顺心的时候。
“快,都别愣着,动筷子呀!”宋云关切道:“尝尝我和老周新研发的青柠檬火山烤鱼!”
“……”
周宇泽视死如归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瞬间皱眉,感受富有冲击力的味道在唇齿间打仗。
周书闻也吃了一口。
但他比小老弟稳定很多,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两口子便又将目光移向秋恬,面带期盼。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秋恬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也小心地夹起一块。
两口子的目光几乎是紧盯着鱼肉钻进秋恬嘴里的。
一秒。
两秒。
秋恬轻轻皱了皱眉,两口子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还是不好吃吗……”
“没事,咱们再接再厉,回去复盘下哪道工序出了问题,下次规避就好了。”
对面已经开始互相安慰,秋恬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下一秒竟然又夹了一块和着吃了一大口饭!
两口子眼睛再度亮起来:“怎么样?”
秋恬捏着筷子,眼睛圆溜溜的,很是震惊:“居然很不错。”
刹那间,餐桌上仿佛响起了无声的礼花,燃起的希望化为实质性的喜悦,宋云几乎喜极而泣。
秋恬是第一个说他们做饭还不错的人!
感动间,秋恬又吃了好几口,含含糊糊地一边品味一边说:“肉质虽然有一丢丢老,但口感并不差,很有嚼劲。”
两口子握紧拳凑到他面前,“然后呢?”
秋恬闭眼感受了下:“第一口有些酸,可能是青柠檬汁的味道,但回味却很咸香,外皮烤得微焦但不糊……”
他睁眼,黄澄澄的眼珠子清澈闪烁:“真的很下饭呀!”
“啊!”宋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仿佛历经多年的科研实验终于取得了成果。
周明诚环着她的肩,眼角也微微湿润:“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早就说过,做饭这种事见仁见智,有人不喜欢——”他嫌弃地瞥一眼两个亲儿子。
“也一定会有人喜欢!”又欣慰地看向秋恬。
周宇泽:“……”
一筷子土豆丝差点掉地上,不可置信地凑到周书闻耳边:“他真觉得好吃?”
周书闻淡定地:“这么真诚还看不出来?”
周宇泽大惊失色:“卧槽,我干哥这什么来头啊?”
周书闻笑而不语了。
要论来头那可就大了,说出来怕吓死他这个不懂事的弟弟。
两分钟后,秋恬在餐桌上的座位,径直从周书闻旁边的角落,升级到了宋云周明诚两口子的中间!
“就说这天底下还是有识货的人哈!”周明诚开心得合不拢嘴。
宋云边摸眼泪边给秋恬夹菜:“多吃点啊乖宝宝,不够阿姨再给你做。”
大概是真的第一次遇到对他俩做饭如此捧场的人,宋云全程全程目光没离开过秋恬,跟得了个金元宝似的。
而周明诚在秋恬添第二碗饭的时候父爱达到巅峰:“好啊好,能吃是福!”
“乖乖以后吃饭就来家里,爸给你做!我们还新研发了一道可乐鸡公煲,明天——”
“明天我上班。”周书闻打断。
周明诚瞥他一眼,露出“不许碍事”的表情:“你上班关小秋什么事,别来烦我。”
周书闻好笑地:“我得带他回去,明天不给你带来。”
“你敢!”
周宇泽拍拍他哥肩:“行了,没看咱爸上头了吗,可给他俩遇上知音了。”
周书闻摇摇头,视线落在秋恬的第二碗饭上,皱了皱眉:“少吃点。”
“你还来?”周明诚不乐意:“两碗哪里多了,人孩子能吃你还不让?!”
明明第二碗才吃了几口,第一碗当时也没添满,怎么看都不算吃得多,瞧给孩子瘦的。
周书闻失笑:“不是,他吃多了容易胃不舒服,等下再吐了。”
他没说之前已经吃过一碗牛肉粉的事,只冲秋恬使了个眼色:“秋恬,你说呢?”
秋恬知道自己有点这种小毛病,吃上头了容易没节制,得靠别人提醒。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了两步,刚才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来立刻感觉到饱了,甚至顶得有点犯恶心,他捂住肚子:“是有点撑了……”
周书闻立刻朝他爸投去一个“看我怎么说的?”的表情。
周明诚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显然是没享受够投喂和被赞扬的乐趣,又不好逼孩子一直吃,叹了口气:
“那先留着,晚上饿了再吃。”
周书闻摸摸秋恬的肚子,都鼓起来了,对周明诚说:“别留了,又不是喂猪。”
袖子从后面被拉了下,周书闻回头,秋恬眼巴巴的:“我是猪?”
周书闻一愣:“不是说你——还有爸,那个菜也少放,胀气的,对胃不好……”
袖子再被拉了下,周书闻回头,秋恬委屈得嘴都瘪下去了:“我真的吃很多么……”
“不是啊……”周书闻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秋恬垂下眼睛。
“哎哟哎哟,”周书闻捧起他的脸,好笑地:“真不是说你啊乖乖。”
第2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明诚家是一套市中心的顶层复式。
顶楼阳台上有一架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里面半开放式的休息区整整齐齐放着各式各样的登山工具。
周书闻走走停停,走走逛逛,时不时扒拉着望远镜看一下, 秋恬在他身后像一条小跟屁虫。
“来,你来看看。”周书闻把望远镜前的位置让出来,在秋恬耳边小声说:“看能不能找到你家。”
秋恬:“……这怕是不能吧。”
别说可爱星球离得远, 要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在家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那天文学家是干什么吃的?
人类怎么可能到现在都对可爱星球一无所知?
周书闻默默听完秋恬的意见,没有说话, 摸着下巴斟酌片刻, 高深莫测来了句:“有道理啊。”
秋恬:“……”
他揪起眉头, 用力地看着周书闻。
“看我干嘛,”周书闻拍了下他的额头:“还撑着?”
秋恬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好撑, 我都不敢坐,明明吃的时候也不觉得……”
他低头时脸颊两边鼓鼓的, 周书闻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上面, 好一会儿才移开:“没事, 等下给你吃点消食……”
他说着顿住了。
秋恬追问:“什么消食的?”
“没什么, ”周书闻轻声的,“又没用。”
他重新弯腰凑到望远镜前:“不然你还是来试试, 科学家找不到不代表你找不到,你可是原住民。”
秋恬抱起胳膊, 斜着眼睛打量:“你这个样子真不像能考满分的智商。”
而且他莫名觉得, 在帮自己回可爱星球这件事上, 周书闻比他本人还要热衷。
秋恬垂着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脚尖。
周书闻不做解释, 只管压住秋恬的脖子让他弯腰:“你试着看一下吧。”
命运的咽喉被扼住了,秋恬挣脱不得,只得无声吐槽几句,又说:“就算看见了能怎么样,隔这么远也喊不答应啊,他们应该没办法派人来接我。”
周书闻没说话。
七月盛夏,夜风也是燥热的,迎面拂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周书闻额角洇出了点汗珠,侧脸的神情在月下显得格外认真。
“你要是看见了,也让我看看,”他说:“我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能够看得见呢,秋恬垂下眼帘。
“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出现,也只能看到很小的一丁点。”
他心想,可能还不如一粒灰尘。
周书闻却偏头问他:“和星星一样吗?”
秋恬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如果有人问,他的家乡是不是像星星,他该怎么回答呢?
秋恬觉得,或许不太像,毕竟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自然光一直是很稀有的东西,每个角落都像低饱和度的照片,暗淡又朦胧。
他不知道,如果从很遥远的地方看过去,那样一颗暗淡的星球也能反射恒星的光吗?
也能和星星一样在很高很高的天空里闪烁吗?
夜风把身上吹得汗津津的,发丝晃动,挠着眉毛和眼睛,秋恬拨开碍事的额发,仰面望着夜空,夜色深蓝,无边无际,月影涌动。
“我也不知道。”最终,秋恬轻声说。
他弯下腰,重新和周书闻一起凑到了天文望远镜前,可视度高的夜晚,很轻松地看到星云密布。
他的头和周书闻的头碰在一起,肩膀紧紧贴在一起,谁都没有躲开。
周书闻把目镜留给他,用肉眼仰望夜空,比起秋恬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却要更加沉默一下,仿佛在透过夜空凝视那片神秘的土地,眼中流露出好奇而又复杂的情绪。
哪怕知道不可能,秋恬还是尝试着用天文望远镜找了找,结果显而易见,除了欣赏到一番美景外,别无所获。
他松开扶住目镜的手,想直起身活动下腰背时,又吹来一阵湿热的风,从周书闻那边来,经由他耳畔过去。
秋恬闻到了很淡的香味,是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洗衣液的气味,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突然就笑了:
“周书闻,你今天没喷香水?”
“嗯。”周书闻留恋地从天空中收回视线,转而对上秋恬的含笑眼睛,却蓦然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比月亮更加有光彩。
他下意识嗅了嗅:“怎么,我臭吗?”
“没有,”秋恬笑吟吟,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现在我们的味道一样了。”
周书闻挑眉:“你想说咱们现在臭味相投了吗?——傻不拉几的用天文望远镜找什么可爱星球。”
秋恬轻声笑起来,月色下弯弯的眉眼像上了层糖霜。
末了,他抿抿嘴,晃悠着撞撞周书闻的肩膀,学他的语气:“试试看嘛,说不定就找到了。”
周书闻哑然失笑,撇过头压了压嘴角。
秋恬继续对着目镜漫无目的地看,某一瞬间突然拍了下大腿:
“对了,我想起来了!”
“怎么?”周书闻扭头。
秋恬对上他的眼睛:“我记得电视剧里,穿越的人要回去,不是都要找什么九星连珠七星连珠的吗,我们找这个不就行了!”
周书闻:“……啊?”
秋恬满脸兴奋:“我是不是天才?”
周书闻:“…………”
宁静惬意的氛围被打破,周书闻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
面对秋恬自信爆棚的样子,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些都是电视剧瞎编的,就跟方便面包装上的大块牛肉一样,仅供参考。
“这……怕是不行。”周书闻说。
“为什么?”
等什么九星连珠不如祈祷现在就天降个UFO把秋恬抓回去,这都要更现实一点。
周书闻没说话,反而低头开始刷手机,半分钟后对秋恬说:“新闻说下周有场流星雨,不如去看这个?”
秋恬皱眉,凑到周书闻的手机前:“流星和九星连珠不一样吧?”
“差不太多,”周书闻胡说八道:“将就试试呗。”
秋恬极度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也能找平替?”
不愧是一生追求平替的地球人啊。
·
楼下,电视里放着穿越剧,周明诚却没心思看,不住地东张西望:“这几个小子,怎么一吃完饭都没影了?”
宋云笑着端了盘水果来:“哎呀,小秋第一次来家里,书闻总要带他逛逛呀。”
“就住人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周明诚轻哼:“我也能带他看啊,摆明了一家子里小秋最喜欢我嘛,我怎么生出个周书闻这种没眼力见的。”
宋云表情变了变,把果盘往茶几一放,抱着胳膊坐下来。
周明诚推了推眼镜:“你又摆什么脸,谁招惹你了?”
“你!”宋云没好气的。
“切,”周明诚笑了:“我怎么你了?”
“什么摆明了小秋最喜欢你,”宋云阴阳怪气的:“他明明最喜欢我!我哭他还给我擦眼泪你没看见?别戴个眼镜真当自己瞎了。”
“你!”
“你什么你?”
……
不远处,周宇泽悄悄咪咪取了外卖奶茶,对客厅里幼稚争吵的老两口翻了个大白眼,蹑手蹑脚绕道上楼。
等彻底脱离楼下的可视范围,他才从袋子里掏出奶茶,插上吸管,大摇大摆喝起来。
阳台上周书闻和秋恬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个都弯腰撅屁股,脑袋贴脑袋,凑在他的天文望远镜前面,又不像是在看星星,奇奇怪怪的。
他嘬了口奶茶,倚在门边,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那两人还真待得住,整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硬生生没发现他这个大活人在后面站着,耳鬓厮磨……哦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什么天大的事情这么投入?
周宇泽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咳咳!”
他很清楚地看到秋恬抖了下,然后立即回头,周书闻在秋恬脊背上抚了抚,扭头硬邦邦问他:“干什么呢?”
“你们干什么呢?”周宇泽好笑的,“地下党接头?”
周书闻没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奶茶上,岔开话题:“吃独食啊,也不知道给你哥带一杯。”
“带了呀,”周宇泽嘿嘿笑起来,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来,晃晃袋子,“给我干哥带了。”
秋恬肚子还胀呢,难受得很,连口水都喝不下,连忙摆手:“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给周书闻吧。”
“啊,真吃不下啦?”周宇泽惊讶:“不都说正餐和甜点是两个胃吗,干哥你胃口太小了。”
这还是第一个说秋恬胃口小的人,周书闻都吃了一惊。
“唉,那算了。”周宇泽摇摇头,把奶茶扔给周书闻:“便宜你了。”
周书闻接过但没喝,提在手里左右走了走,向前几步,在一顶露营帐篷前站定,抬手扫了一圈,“你这些露营的东西借我玩几天呗。”
他说得云淡风轻,周宇泽却神色剧变。
“什么?!你又来薅我东西!”
“怎么能叫薅呢,”周书闻正色:“兄弟俩的事,这叫借,借东西不叫薅。”
“我呸,你当你是孔乙己啊!”周宇泽愤愤道,突然想起什么,眼珠狐疑地一转:“你突然要这些干嘛?”
他露营的用具齐全,那是因为他喜欢运动,从小就好这一口,小学就爱去野营夏令营。
但周书闻可不喜欢,比起说不喜欢,说没时间更准确,周书闻的运动一般都是室内、健身房,可以随时去随时回的那种。
露营……周宇泽活到这岁数,还真没见他哥去过一次。
所以周书闻也没有装备,打定主意要现场薅他的走,什么如意算盘。
“下周,”周书闻勾住秋恬的脖子:“我们要去看流星雨,在山上。”
“流星雨?!”
“嗯哼。”
周宇泽眼睛亮了:“我要去!”
周书闻蹙眉:“你去干什么?”
“你拿我东西,问我去干什么?”
周宇泽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你听听荒唐不?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周书闻:“……我是说,我们去看流星雨,你跟着干嘛,又没人招呼你。”
“你们看流星我怎么就不能去?”周宇泽阴阳怪气的:“又不是去约会!”
第27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一周后。
溪明山观景台。
傍晚夕阳渐落, 云霞漫天,紫红色的霞光铺满整座山头,漫山遍野, 绵延无际。
“哇靠,好美啊!”
周宇泽扔下一堆大包小包,张开双臂迎着晚风疯跑起来。
贺旗找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放望远镜, 瞥了眼周围的景色:“是还不错。”
更远的地方,董清雨和丁楼已经在拍照了。
“诶,对对, 就这个姿势!”
“转一圈拍个背影。”
“手举一下去抓太阳, 咱拍一个太阳被你吃掉的表情包, 这多拉风……”
“完美啊!”
周书闻:“……”
精心策划的双人行,摇身一变成了团建,周书闻脸色铁青。
秋恬站在周书闻身边, 抓着身上双肩包的带子,笑吟吟地瞧着眼前的欢声笑语:“他们都来了呀。”
“是啊。”周身硬邦邦的。
这件事周宇泽知道了, 等于贺旗知道了, 贺旗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不一窝蜂都跟着来,周书闻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秋恬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不高兴?”
“……”周书闻沉默着, 然后转过头,露出一个很假的笑:“怎么会。”
秋恬:“?你就是不高兴啊。”
他今天穿得很好看, 淡蓝色短袖衬衫, 白色短裤, 戴一顶黄色圆边遮阳帽,背了个双肩包, 一身的少年气。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再刻意凹人设学什么网红做造型,简简单单穿一下就很抢眼。
连周宇泽看了也惊讶一瞬,说他突然不非了,还怪好看的。
夕阳下,秋恬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仰着脸看周书闻,笑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人多不是更热闹吗,肯定更好玩呀。”
周书闻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他们很碍事吗?”
“……还好吧。”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玩的。”周书闻强调。
秋恬:“……”
他张了张嘴,想说流星这种事本来就不靠谱,要是看场流星雨就能穿越,那世界岂不乱套了,还能得了?
但看周书闻眉头紧锁,似乎对此给予厚望,秋恬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只能识趣闭嘴。
“小周主任,小周主任!”董清雨远远跑过来。
她今天穿得也很休闲,扎一个高马尾,满脸的青春洋溢:“没想到咱们科室真的能有团建!”
她似乎直接忘了秋恬、贺旗、周宇泽全不是他们科室的人,自顾自激动着:
“楼哥说这种野外活动以前从没有过,我刚来就赶上第一次,幸运得不得了,你放心,回去我一定认真撰写出游报告上交给您!”
手下人如此开心,周书闻也不能多说什么,挤出一个笑:“玩得开心就好,报告什么的不用了,本来也只是私下出来玩的。”
他刻意加重了“私下”两个字,有种计划被打乱但不好明说,忍耐之后仍然无法完全释怀的沧桑。
显然,董清雨听不出来,这种曲折离奇的心理活动,别说董清雨了,但凡脑子正常点都很难品出来。
“天啊!”董清雨捂住嘴,满眼感动不可置信,还没彻底脱离学院的大学生,满脑子只有出来玩居然不用交报告的欣喜。
“您,您简直太善解人意了!”她喊道:“没想到我第一次出来实习就碰到您这么通情达理的领导,这么关怀我们的身心健康,就算以后我回了学校,不在神外了,我也一辈子不会忘记您的!”
不愧是丁楼带出来的人精,情绪价值给得就是到位,虽然略显浮夸和做作,但的确把周书闻高高捧起来了,更让他说不出一丁点别的话。
他只得摆摆手:“行了,本来也是周末,安心玩吧。”
“好嘞!”董清雨笑道,指了指身后:“那什么,我们在那边拍照……”
周书闻越过她肩头看了眼,丁楼举着单反远远冲他们这边招手,周宇泽已经开始凹造型了。
唉,他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原来说这么多是想找他合照。
也对,毕竟他从前读书的时候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本科硕博期间都有数不清的美谈流传于世。
哪怕如今他毕业多年,他偶尔回母校参加个活动,都有不少学弟学妹来找他要合照,何况现在呢。
董清雨和丁楼都是他同校直系后辈,周宇泽这货,虽然总是冒冒失失顶撞于他,爱和他互呛,但毕竟是他亲弟弟,他知道,这小子心里对他还是怀着长兄般的敬意的。
周书闻自诩富有亲和力,不就是个合照吗,大可以直接说,何必铺垫这么多,难道他还会不答应?
他扶额轻叹,矜持地点了点头:“可以。”
“芜湖!”董清雨鼓掌欢呼:“谢谢您,您人真好!”
周书闻淡淡一笑,抬脚准备跟她过去,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残影,硬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再定睛一看,身边已经空了!
董清雨拉着秋恬一溜烟蹿了出去,在夕阳下,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热烈地奔跑,留下名为青春的剪影。
——也给周书闻留下一脑门衣角扇起的风。
他闭了闭眼,先前那抹自信的笑还挂在脸上,被风拍得僵硬。
“老周,周书闻!”贺旗在帐篷前冲他大喊:“你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周书闻回过神,收回迈出一半的脚步。
他抬手搓了把脸,借由余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瞅见这尴尬的一幕,才深深吸了口气,朝帐篷的方向的去了。
·
气象台预告的流星雨在半夜,既然上了山,怎么也得住一晚再回去,他们一行六个人,至少需要两顶帐篷。
贺旗和周书闻一人搭一顶,只是周书闻搭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后面瞟一眼,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听得他心痒痒。
贺旗注意到他状态不正常,顺着视线看去,嚯,真是好一幅美景。
观景台边,四个小年轻,最小的还在读初中,头顶鸭舌帽一脸臭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平时在医院看着老神在在一脸班味,其实真放开了,也是个阳光帅气的大小伙子。
而秋恬,秋恬很神奇的看不出年龄,皮肤太白,被阳光笼罩着就轻飘飘的像要飘起来,浅棕色的头发像——
“跟朵触电的蒲公英似的。”周书闻用力打着钉子:“还笑得出来。”
贺旗:“…………”
他缓缓转头,用非常恶心的目光看着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书闻此时此刻的文化水平。
究竟心黑成什么样,才能把如此唯美的秋恬,形容成一朵触电的蒲公英。
“我说你就别盯着人家了,”贺旗忍不住开口:“人那边小年轻拍照呢,你在这儿跟个怨妇似的,别告诉我你也想去凑热闹,都一把岁数了能不能稳重点?”
这话周书闻不爱听了,他扔了钉子:“什么叫一把岁数,我很老吗?”
贺旗一脸欲言又止,又不好打击他的模样:“那边都是十几二十岁。”
放屁,秋恬明明已经两百了!
周书闻气不打一处了,觉得心里闷闷的又说不上为什么。
“十几二十怎么了,”他不满的:“三十很老吗?我也是去年才过的三十岁生日,在我们单位年轻得不得了,好多病人看我头发乌黑浓密都不敢把手术给我做。”
贺旗:“……医院在岁数这方面有自己的计量单位。”
周书闻听不进去:“明明我也才毕业没几年。”
“…………大哥,你那是博士毕业。”
贺旗很想劝周书闻接受自己不再年轻,不是可以在学校外面的路灯下唱《不分手的恋爱》,并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任由路灯照亮刀削般锋利的下颚线,再忧伤地摘掉MP3耳机的年纪了。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跟周书闻一个岁数。
周书闻在路灯下唱走锅贴店一波又一波生意的时候,他正倚在不远处的桥头上,圆珠笔当香烟夹在两指间,对着四周拼命给周书闻拍照,又不时拿余光瞟他的外校女生们淡漠一笑:
“瞧见了吗,我兄弟。”
然后在女生们惊讶的目光中转过身,潇洒离去,留下不明觉厉的背影,享受女生们窃窃低语着:
“哇,他好帅!”
所以曾经的青葱岁月,要论起非主流,谁也不好说比得过谁。
当时他俩都还可骄傲,贺旗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而周书闻,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歌唱比赛。
两人都靠着装逼拥有了美好的回忆。
虽然现在回忆起来恶心得想吐,尴尬得想把脚底下这座山都扣穿!
“老周你说得对,”贺旗摒弃杂念扔掉钉子愤愤道:“咱们还年轻,凭什么要困在这里搭帐篷!”
周书闻早就站了起来,摘掉手套,理了理衣领,大步往观景台走去,背影还残留着读书时意气风发的余晖。
贺旗感动不已,连忙跟上。
秋恬远远地就看到周书闻朝这边过来了,连忙冲他招手,周书闻对上他的眼睛就轻轻笑了笑,和着微风很是丰神俊逸。
如果不考虑其他,只看这张脸的话,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即使装逼也不让人讨厌的资本。
董清雨站在秋恬身边,也高兴地冲他们招手。
周书闻径直来到秋恬面前,看似丝滑实则非常刻意地挤进了两人中间。
小董:“?”
秋恬下意识去看小董,但被周书闻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他便将目光移到周书闻脸色,笑吟吟的:“你也来啦。”
周书闻矜持地笑笑,天高云清,山色壮阔,这里风景果然很好,人也更好看了。
周书闻勾住秋恬的脖子,觉得他从一朵触电的蒲公英变成了一颗裹着透明糖衣的小豆子,轻盈的,圆圆的,顺眼得不得了。
“拍张照?”他对秋恬说。
秋恬笑起来,“好呀。”
周书闻于是吩咐:“小董,调下相机。”
“啊?”
突然被挤到角落又莫名其妙变成工具人的小董:“不是,周周周周、主……主任,我我我我……好吧……”
第28章 晋江独家发表
随着太阳落山, 观景台上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沾满整座山头,无一不是成群结伴来观赏这场百年难遇的特大流星雨的。
预测流星雨到来的时间是两点左右, 秋恬一行人吃了烧烤,打了扑克,喝了酒, 吹了牛,都玩累了一看时间才刚过十二点。
渐渐的,他们这一块安静下来, 六个人里三个都在医院干临床, 熬夜家常便饭, 这个点过得就跟白天似的,毫无睡意,都无所事事地玩起手机。
只有秋恬不太熬得住, 趴在周书闻背上眼睛一闭就要睡得昏天黑地。
按理说他一个外星人,又总是强调自己如何如何勇猛强大, 体力不该如此之差, 但这些事平凡的地球人又怎么弄得清呢。
周书闻只能任由他睡, 琢磨着哪个时间点把他叫醒最好。
周宇泽坐在帐篷边打游戏, 连输了两把没忍住把手机一关:“靠!”
“……?!”秋恬蹭地惊醒:“来来来了?”
其他人也蓦地从手机里抬起头。
周书闻反手拍拍秋恬的脑袋,瞪了便宜弟弟一眼:“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好无聊啊!”周宇泽扔了手机, 仰面倒进帐篷里,用力搓了把脸, 又猛地坐起来:“咱们整点什么好玩的吧!”
周书闻抽了张湿纸巾给秋恬, 淡淡道:“你想玩什么?”
贺旗啧了声:“大晚上的又在野外, 能玩什么。”
“扑克都打腻了,我不来了。”丁楼说。
董清雨连连点头:“我也是, 我老输钱,玩不起了玩不起了。”
秋恬没话说,他对人类社交聚会的游戏一窍不通,就连刚才玩的牌也是大家现场教学的,对于这种话题给不出任何意见。
他蹲坐在周书闻身后,用湿巾反复擦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没什么用,还是困得要命,他就又把脸蛋子贴在了周书闻的肩膀上。
周书闻扭过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
秋恬蹙眉,觉得这个笑很像是嘲笑,不太高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周书闻憋笑着摇头,又没忍住捏捏他的脸:“轻点擦啊乖乖。”
秋恬吃痛,这才发现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应该是他刚才擦脸太用力给磨的。
他撇撇嘴,卸力趴在周书闻背上,萎靡不振的:“可我真的好困啊,流星雨什么时候才来啊,要不你拿瓶水把我浇醒吧。”
“就这么困吗?”周书闻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一眼就看出周书闻在想什么,轻轻哼了声:“你一点都不困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眼下红红的,靠在周书闻肩头挤出一团脸颊肉,哼哼唧唧的模样尤其好玩。
周书闻戳了戳他的脸,好奇的:“你说你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你在你们那也这样吗,你们那里的人都不用工作?”
“你这就见识短浅了吧,”秋恬轻笑:“我可是可爱星球最可爱的人,大家恨不得把我当吉祥物一样供着,谁会让我工作。”
“那你命可真好啊,”周书闻顺着他的话道:“在哪里都不用工作还有饭吃。”
秋恬挑了挑眉,抿唇一笑,很是嘚瑟臭屁,仿佛在说“那可不,毕竟我真的很厉害”。
“不过确实,”秋恬眼珠转了转,似乎回忆着什么,低声喃喃:“我在我们那好像也没有这么多瞌睡……”
“有了!”周宇泽大喊。
秋恬又被吓得一抖,闭眼扶额。
周书闻不悦:“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惊一乍,你有什么了你有?”
周宇泽满脸激动,才顾不上他哥不悦的神情,兴奋地环视一圈:“我有主意了!”
“您倒是说呀。”贺旗托腮百无聊赖。
周宇泽站起来,双手叉腰,“我们来玩蒙眼抓人!”
“……哈?”
看到有些冷场,周宇泽放下手不敢相信:“不是吧,你们都没玩过?”
“我们是不相信你居然玩过。”董清雨说。
“这么老土的游戏,”丁楼补刀:“你们这些出生就有电子设备的小孩儿怎么想到去玩的?”
“老土吗?”周宇泽不知道:“这游戏最近很火啊。”
贺旗笑了声:“果然流行是个圈。”
“哎呀别废话了,”周宇泽行动起来,很快找出一条毛巾,冲大家挥了挥:“一句话玩不玩。”
“…………”
那群自诩已经是长大,嫌弃人家游戏老土的成年人沉默片刻,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竟然纷纷站了起来。
丁楼伸出手,一手插袋,故作随意:“石头剪刀布谁当鬼吧。”
周宇泽揶揄地大笑起来。
秋恬也跟着入乡随俗和大家一起围成一个圈,但他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
“???”
于是他收到了四面八方看异类的目光。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居然真有没完过“蒙眼抓人”的元谋人。
周宇泽满目同情:“你没有童年吗,干哥?”
秋恬:“……”
好在周宇泽还是很讲义气,为了让秋恬快速适应,他主动选择第一轮当鬼。
他们一行人来得早,位置占得也好,宽阔平坦,众人用行李烤架和一系列能找到的东西围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划定为游戏范围,帐篷的帘子拉上,只能充当障碍,不能躲到里面去。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童心很难随着年轻的增长而彻底消失,小时候乐此不疲的游戏,长大了再玩仍然觉得有趣。
一群人刚开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顾忌着周围人的目光有点放不开,到后来也逐渐玩得肆无忌惮。
秋恬小心翼翼地猫在一顶帐篷后面,探头探脑露出两只眼睛,注视着丁楼在外面蒙着毛巾四处乱摸。
他才经历了一次惊险的窜逃,差点就被丁楼捉住,还好他伸手敏捷贴地打了个滚才逃出魔抓,现在胸膛还起伏不定。
秋恬屏息凝神,努力调整呼吸预备出去再战,至少要在丁楼身后拍好几个巴掌逗他才算完。
他闭眼,长长深呼吸几下,准备好了就要站起来,脚都伸出去了却猛地被人捂住嘴拉了回去。
“唔?!”
秋恬一惊,下意识以为自己被捉住了。
可一轮只有一个鬼,丁楼还在前面奋力地朝贺旗伸出魔抓,显然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嘘,别动。”
周书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秋恬努力扭了扭头,在月光下看清了他的眼睛。
“唔……唔唔唔……唔?”
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幕相当有偷感,秋恬头发乱糟糟的,疯玩出一脑门汗,贴地打滚时沾上的树叶还插在头发里,脸颊也脏了一块。
周书闻本来想正经说话,看到秋恬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把秋恬头发里是树叶摘了下来,又尽力帮他擦了下不太擦得干净的脸颊,低声说:“先别说话,行吗?”
秋恬不明所以,点点头。
周书闻这才松开手,掏出手机摁亮屏幕,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其他人,一边在秋恬眼前晃了晃——
时间显示还有10分钟到两点。
周书闻指指屏幕,做了个口型:“办正事。”
秋恬恍然大悟,立刻正经起来:“明白。”
幸好外面那群人都玩疯了,根本注意不到他们这块小小的角落,周书闻看准时机抓住秋恬的手腕,把他带去了帐篷后的树林里。
倒计时8分钟。
身后热闹的喧嚣渐渐远离,秋恬跟着周书闻在树林里穿梭了一会儿,渐渐的眼前开阔起来,越过树林掩映,是一片视野开阔但人迹罕至的空地。
秋恬欣喜的:“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周书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报纸,和秋恬一人一张,摊开后席地而坐。
“不是发现,”周书闻随意扫了扫头发上掉落的树枝,“我很刻意地找了很久,毕竟这种事不太好让外人围观。”
他瞥了眼仍然站着的秋恬,在身侧拍了拍:“坐啊。”
秋恬于是挪动脚步坐了下来,不时拿余光偷瞄一眼周书闻。
彼时月光极亮,连树梢的影子都清晰地落在周书闻眼底,秋恬磨蹭半天,终于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好让外人围观啊?”
周书闻一愣。
突然发现这话确实有些歧义,听起来就像他拉秋恬来小树林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但确实也见不得人啊。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特大流星雨,万一真的引起什么磁场波动就让秋恬嗖一下穿回去了呢?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消失,这里的人又个个都带着相机,万一有一个拍下来了,那都说不清了。
周书闻嘴唇动了动,试图解释一二,某个瞬间世界似乎亮了亮,他抬起头,看到此刻天空中繁星异常闪烁,忽然就忘记要说什么。
在大城市出生长大,又日复一日工作的人,很难得见到如此绚烂璀璨的星空,星星交替闪烁,几乎都要滴出橙红色的光。
周书闻看呆了,拉拉秋恬的手想叫他一起看。
秋恬却托腮注视着他,嘴角溢着很浅的笑。
周书闻微怔:“怎么了,不好看吗?”
秋恬抿抿唇,不置可否,浅黄色的眼睛晶莹剔透,仿佛第二片星空。
他对周书闻笑了笑,轻声道:“我看过很多很多了。”
周书闻哑然。
他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
在见到秋恬手臂上流出的血后,这是他第二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秋恬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秋恬对地球一切细微的,平凡的,甚至无人问津的东西好奇不已,却对如此壮丽的天文奇观习以为常,只是因为他早就看习惯了。
他的世界和周书闻的世界不一样,能看到许许多多周书闻一辈子也难得一见的景象。
秋恬弯腰,将下颌搭在膝盖上,就这么抬着头和他对视。
他告诉周书闻,很小的时候,他住在一个透明材质的房子里,经常抬头就能看到整片天空都是流星,金线一样闪烁着划过深蓝的天穹。
“如果在可爱星球的尽头,”秋恬轻声说:“从我诞生的培养基地那里打开天窗望出去,还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银河的旋涡。”
那是一个怎样神秘的世界呢?
周书闻沉默了。
晚风吹得树林沙沙,周书闻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他竭力依靠只言片语去描摹,却发现想象终归有局限。
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事物的样子的。
于是他又只能将目光落回秋恬身上,落进秋恬眼睛里,企图从这双永远恒星般稳定的双目中窥探一二。
沙沙——
树林的声响更大了。
秋恬眉眼处蓦地划过一道白光,继而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拖长尾翼的流星自天际划过,划出经久不散的银白的金线。
周书闻猛然回神,一切神秘的、涌动的、无声的幻象顷刻消散。
“快。”周书闻拉着秋恬坐好,让他把腿盘起来,双手手背搭在膝盖上,做出练功一样的姿势。
秋恬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愣神地任由他摆动。
“怎么样,”周书闻紧张兮兮地凑在秋恬耳边:“天地灵气,月之精华感受到了吗?”
秋恬:“……好像没有。”
“没事,闭上眼,用心感受。”
“……”
秋恬被周书闻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搞得不太自在,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催促下闭上眼。
周书闻坐到他身后,不断地让他吐气,吸气,调动呼吸。
秋恬都照做了,只是……
两秒后,他忍无可忍睁开眼,扭头冲周书闻:“你为什么要拿巴掌怼在我的背上?”
“运气啊,”周书闻认真的:“仙侠剧里都这么演,你不觉得或许有点用吗?”
秋恬:“…………???”
我觉得很神经!
第2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四下漆黑。
丁楼蒙着眼睛在划定的范围内仔细摸索。
他半蹲着, 双手大大张开,敏捷而谨慎地搜寻每一个角落。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从身边经过,哪怕再小心, 哪怕脚步再轻,他也能察觉到对方衣角掀起的一丝丝凉风。
丁楼对此很有自信。
前几局他都是靠着敏锐的感官一捉一个准,除了在秋恬那里稍稍吃瘪, 那么敏捷的身手和周书闻家独有的洗衣液的味道,除了秋恬没别人。
他分明都感觉到对方从身边经过,还听到了声音, 但秋恬就跟泥鳅一样狡猾, 硬生生从他的爪牙下逃走了。
就是在那之后, 他逐渐感觉不到周围人的存在,就好像大家全都消失了,或者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某处。
但那显然不可能, 划出的圈子就那么大一点,丁楼仔细地把每一个角落都摸遍了, 他们不可能站着不动等着被抓, 但只要动了, 丁楼就一定能感受到。
露天的室外, 也不可能藏在高处。
丁楼停了下来,站在圆圈中央, 觉得很是奇怪。
按理说只是一场娱乐游戏,没必要玩得这么较真, 甚至被抓的人在当鬼的人身后拍掌吹哨才是乐趣, 怎么会平静成这样?
他侧耳仔细聆听, 当下的环境其实不算安静,毕竟山上还有其他来看流星的人, 人数不少,响动自然也不会少。
但这种热闹下,他们这一片的寂静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怎么回事,”丁楼狐疑地:“还有人吗旁边?”
……
无人应答。
“别逗了,出个声,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
“喂,有人吗?”丁楼加大音量:“再不出声我摘眼罩了哈!”
“……我认真的!”
“我真摘了哈!”
两秒后,丁楼扒拉着堆在脖颈的毛巾,陷入沉默,他们的游戏空间里,甚至帐篷里全都空无一人。
“……靠?”丁楼暗骂:“特么的人呢!”
他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四处张望,忽然被帐篷后面小树林子的某样东西吸引了。
看不清是什么,但在草丛里隐隐发着光,是周宇泽!
这小子今天穿了双特拉风的鞋子,两边都有反光带。
山上虽暗,但胜在人多,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照明设备,还有小孩子在玩手电筒,时不时照去树林里,他那双鞋就闪一下。
丁楼蹙眉,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靠得近了,果然看到是他们,一行人贺旗,周宇泽,董清雨,全趴在一颗大树后,叠罗汉似的伸着脑袋往前望。
月观光下,暗影中,他们的形象格外猥琐。
丁楼背着手踱步到他们身后,他没有刻意放轻动静,但那三人居然都没察觉,就像是被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
丁楼不得不咳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
“!!”
三人具是一抖。
董清雨差点吓得叫出来,被周宇泽一把捂住嘴,贺旗连忙抓着丁楼拉下来,和大家蹲在一起,隐没到大树后。
丁楼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不是,什什什么玩意儿啊?”
周宇泽连忙冲他做了噤声的表情,嗓音压得很低:“小声点,我哥在里面呢!”
谁?他哥,周书闻?
周书闻在里面干嘛?
周书闻和谁在里面?
丁楼扒着树干蹲稳,再次把眼前的人清点了一遍……还能是谁,秋恬啊。
秋恬和周书闻在里面,在小树林里面,还被一群人偷鸡摸狗地围观!
霎时间,丁楼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大堆可怕的猜测。
月黑风高,钻小树林,明明是聚会团建却撇下大家单独相处,野……野战play?!
“靠!”丁楼浑身一哆嗦,扒拉开贺旗就把脑袋伸到最前面。
寂静的树丛中,有一小块地方别有洞天,不似四周丛林茂密漆黑。
在那里,天空中繁盛掩映的树叶奇迹般散开了,月光树影纷纷倾泻而下,和着微风,光影如水波般浮动。
深蓝的夜幕里繁星闪烁,是这场盛大的流星雨降临的前奏。
丁楼不由自主看呆了,视线在月光和繁星中游走,顺着飞动的萤火虫才落回中央的两人身上。
这是一段小坡,顺着小坡滑下去,才能抵达月影的中心。
丁楼自上而下俯视,看到的是周书闻和秋恬两人的后脑勺。
他们一前一后坐着,秋恬盘腿脊背挺直,双手手背搭在膝盖上,坐姿十分符合东方传统美学。
但周书闻在他身后,两手紧紧怼在秋恬后背上,看表情,相当用力且努力。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他不断询问秋恬“怎么样?”“还行吗?”“来感觉了吗?”
秋恬说没有,他还让他不着急慢慢来。
丁楼:“……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在打坐练功?”
贺旗点点头:“你没看错,我们这八只眼睛都没看错。”
丁楼:“他疯了?!”
周宇泽不敢相信:“我怎么不知道我哥还有这种爱好?”
“干临床压力是挺大,但也不至于整上玄学了吧……”
“我瞧他八成病得不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小董闷不吭声。
她是唯一一个会嗑的,混迹互联网多年,嗑过的CP不计其数,再硬的糖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于是她轻声细语地说出了句令一众直男汗毛倒竖的经典CP粉语录:
“能玩到一起去的样子真可爱,你们不觉得只有他们才最懂彼此吗?”
“…………”
“yue!”贺旗差点吐出了隔夜饭。
周宇泽奇怪地:“姐,虽然咱俩只有一面之缘,但依我看来,你不是干哥的妈粉吗?”
小董大惊:“妈粉这词你都知道?”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中,你楼哥默默瞧着眼前的一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某一瞬间,天空突然亮堂了些,大家条件反射抬起头,成片的银线从头顶划过,盛大、浪漫、热烈。
流星雨来了。
“哇……”
世界仿佛突然静止,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安静得不像话,折服于自然界奇迹般的美景。
——“我觉得你很神经啊!!”
秋恬的怒吼打破了唯美的氛围,极度安静下振聋发聩,甚至吓飞了树牙子里的几只鸟。
躲在树后面偷偷摸摸的几个人更是被吓得不轻,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
慌乱中,不知道是谁脚底打滑,又不知道是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总之,四个人你拉我我拖你,接二连三从坡上滚了下去,直直冲向打坐练功的周书闻和秋恬。
巨大的动静逼得秋恬转头,看到四个滚下来的人球瞬间瞳孔剧缩。
躲闪已经来不及,于是乎,他们就像保龄球一样,被创飞了……
林子里寂静须臾,又飞出两只鸟,伴随惊慌的嘎嘎声。
大家跌跌撞撞坐起来,头晕眼花,相顾无言,眼神躲闪,抓耳挠腮,是当下的真实写照。
周书闻不可思议地环视一圈,一个一个挨个瞪过去,仿佛想用眼神杀死他们,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恬晕晕乎乎凑上来,头发乱得像鸡窝,周书闻抽空把他脑袋上的树叶杂草拔出来,再转回去接着瞪。
最终还是贺旗站了出来,他啐一口嘴里的杂草,拍拍屁股,假装若无其事地大笑两声:
“有这种好地方都不告诉我们,不厚道啊周书闻!”
“…………”
十秒后,垫坐的两张报纸被找了回来,贺旗致力于将它们均等地撕成六份,好让所有人都有坐可垫。
哪怕没人想要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迟到且毫无意义的共同富裕,他也仍然坚持精准划分。
周书闻忍了他好几秒,终于忍不住抢走报纸,唰唰两下撕成几块,随手一扔:“爱坐不坐。”
流星雨这种天文奇观,美丽却短暂,可遇而不可求,眼见着天空渐渐暗了,董清雨急切地:“哎呀,别管什么报纸了!”
她指着天空:“快许愿吧,要没了!”
秋恬突然探出脑袋:“许愿?”
“嗯,”周书闻把他抓到自己身边:“对流星许愿,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成真。”
“怎么可能呢,”秋恬笑了出来:“谁在信啊?”
要是对着流星说话就能实现愿望,他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次,怎么没有一次成功呢,这分明就是哄小孩的呀。
周书闻睨他一样:“地球人都信。”
秋恬:“…………”
眼睛瞪得像铜铃。
周书闻叹了口气,压着他的脑袋让他闭眼:“入乡随俗。”
“……好吧。”
秋恬不得已答应,又偷偷把眼睛虚开条缝,学着大家的样子双手紧握抵到唇边。
他低下头,感到心情逐渐安定,身边很静,没有人说话,就连最闹腾的周宇泽也十指紧握,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郑重。
就像周书闻说的,大家都对流星有着难以言喻的依赖,又默默倾诉着那些隐秘的、或许从未实现过的心事。
秋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流星结束的前一刻闭上了眼,思考起自己最近有哪些期待。
·
踏上归途时已经是清晨。
夏天天亮得早,刚过六点朝阳就从云层里冒出了头,金橙色的光一点一点浸透每一朵云。
众人兵分两路,贺家跟周家离得近,贺旗负责把周宇泽捎回去,剩下四个人全坐周书闻车里。
回市区的路程不近,丁楼和周书闻换着开,彼时丁楼握着方向盘,董清雨在副驾睡得不省人事,周书闻则跟秋恬一起挤在后座。
秋恬枕在周书闻大腿上,身上盖着冲锋衣外套,睡得格外香甜。
阳光透过车窗落到他脸上,是灿烂的、盛夏的阳光,换做平时,秋恬一定会直勾勾地盯着这些阳光,眼珠子随着它们的游走而转动,身体也随之前倾。
他是很喜欢这些光的。
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睛没有跟着光走,大概是累惨了,光也叫不醒他,只把眼睫涂上厚厚的一层金粉。
路途颠簸,每一次睫毛的颤动,都引起金粉抖落,在晨光里,在烟尘里,蝴蝶一样跳起舞。
周书闻手掌搭在他耳畔,覆盖住大半个脑袋,感受掌心里秋恬柔软的发丝带着光的温度。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秋恬一会儿,然后也闭上眼,靠在玻璃窗上小憩。
丁楼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出声的前一秒周书闻睁开了眼。
他话头一哽:“师兄你没睡着啊?”
“睡了一小会儿。”周书闻说着偏头看了眼外面,强光刺得双眼微眯,手却没有停顿地打开车门:“你继续把小董送回去吧,车直接开回你家,上班再给我开去医院就行。”
“好嘞。”丁楼应着,眼神却一直留在后座的两人身上。
都到家门口了,按理说应该把还睡着的那个叫醒了吧,可周书闻看上去丝毫没有叫秋恬的打算,就连一丁点尝试都没有,直接把秋恬抱了出去。
这个画面放在情侣身上再合适不过,男朋友心疼女朋友不愿意叫醒她,直接给抱回去。
多体贴多浪漫啊。
可放在周书闻和秋恬的身上又有些怪异,似乎少了点体贴,少了点心疼,少了点浪漫,多出来的是无可奈何。
秋恬睡得很乖很香,但周书闻更有一种看破红尘、不愿做无用功、认命了的,淡淡的死感。
丁楼没看懂。
·
秋恬睡眠是真的好。
从第一次周书闻叫了半天没叫醒,最后让菲欧娜放歌才整醒后,周书闻就不在叫秋恬起床这件事上做努力了。
反正也没用。
把叫醒的功夫换成赶路,他已经抱着秋恬进门了。
两人身上都脏兮兮的,还在草堆里滚过,周书闻没把秋恬往床上放,自作主张让他在沙发上将就,等睡醒了直接赶去洗澡。
他抱着秋恬走到沙发边,面上嫌弃秋恬脏兮兮,放下去的动作却很轻。
沙发垫柔软,秋恬一靠在上面就陷进小窝里,周书闻松了手却没放掉,身上的重量还在。
他略一低头,看到秋恬直接贴了上来,抬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周书闻愣了一瞬,继而一阵感动,心跳都在那瞬间加快了些。
好粘人。
就这么离不开他吗?
他抿唇轻笑,果然秋恬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周书闻抱着秋恬,在秋恬后背很轻很轻地抚了两下,觉得心里翻滚涌动,身体微微发烫。
好小子,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外星人。
秋恬嘴唇动了动,周书闻直接凑过去:“说梦话吗乖乖?”
“菲欧娜……”
满足的笑僵在唇角,周书闻不可置信低下头,秋恬仍然睡得很熟,却向他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仿佛那句话不是三个字,而是三根刺,深深刺伤了周书闻膨胀的心,接着气球一样咻地瘪了下去。
“菲欧娜……”秋恬砸吧砸吧嘴,把周书闻抱得更紧了,还在他颈侧蹭了蹭:
“菲欧娜,你烫烫的……”
第30章 晋江独家发表
烫?
周书闻瞧着秋恬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是嫌弃的意思?
他承认自己现在有一些热,毕竟刚从外面回来,在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抱了秋恬一路, 当然不可能像机器人一样浑身冰凉。
就算是平常也不可能。
所以秋恬喜欢抱着菲欧娜睡觉,就是因为那玩意儿凉凉的舒服?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周书闻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比不过一个机器人。
诡异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 他突然非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并非不如一个硬邦邦的菲欧娜。
虽然争着当抱枕好像也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
秋恬还是把他抱得很紧,吊在他脖子上,脸颊蹭着脸颊, 近距离看皮肤好到发光, 长睫毛被堆起的脸颊肉挤到翘起来。
是一种又搞笑又可爱的睡姿。
周书闻一瞬间就不想放开他了。
·
热, 很热。
但又不是令人讨厌的热。
像冬天围炉里的火苗,跳动的、噼里啪啦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秋恬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场面,现在是盛夏, 他还没有机会真切地感受一下围炉,感受一下火苗, 但脑海里就是浮现出这幅画面。
割裂感将他拉回现实, 他动了动, 肩头的毛毯滑落, 屋里冷气开得很低,飘乎乎荡在颈肩。
秋恬瑟缩了一下, 习惯性抱着怀里的智能音箱蹭了蹭。
但很奇怪,菲欧娜好像比平时柔软一些, 滚烫一些, 还有种……有种皮肤的触感?
半梦半醒间秋恬蹙起眉, 双手胡乱地掐了掐,身|下竟然动了一下!
菲欧娜动了!
它没说话居然动了?!
秋恬猛地睁开眼, 光线汇聚,看到了周书闻那张俊脸放大无数倍出现在眼前。
他正紧紧挂在周书闻脖子上,抬眼便是周书闻那引以为傲,读书时无数次在锅贴店路灯下展示的锋利的下颚线。
秋恬:“……”
“???”
怎么是他?
菲欧娜呢?!
秋恬猛地蹭起来,又被周书闻锢在他后腰的手拦住,蹭到一半弹了回去。
周书闻眉心微拧,像是要醒的样子,他其实算是浓颜的长相,眉骨高眼窝深,每每蹙眉都会有块很深的阴影压下来,显得心情不好的样子。
秋恬顿住了。
现在是在睡梦中,最松弛和毫无伪装的样子都展露出来,秋恬却突然觉得周书闻很陌生。
周书闻这人平时挺活跃的,也很好说话,某些时候堪称温柔,秋恬印象里他一直很有亲和力,虽然偶尔也会贼兮兮地开玩笑犯贱,稍微显得不那么稳重,但至少不会让人害怕。
可现在,当下的这一刻,却不是那样。
褪去了那些平时因为性格和职业而外露的亲切,只单纯看这一张脸,竟然很凶。
尤其刚才秋恬弹回他身上,像是把他从什么美梦里吵醒了,隐隐透露着某种被打扰的不耐。
这算是生气吗?
秋恬也不知道,他有点懵,拿不准该做什么,僵了半晌,又小心翼翼趴回周书闻怀里——就刚才他醒过来时一模一样的位置。
这样会好些吗?
彼时屋子里安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秋恬只能听到周书闻的心跳,咚咚,咚咚——很平稳,很有力。
客厅的窗帘开了一半关了一半,大片金色的阳光从透明玻璃里洒进来,浸透对面那一整面墙的油画。
金黄的麦田沐浴在金黄的光里,连接着窗外漫天霞光,海浪一样涌了出去。
沙发上却是昏暗的。
秋恬趴在周书闻身上,不敢动也不敢闹,下意识咬着指甲盖,黄澄澄的眼珠子跟随远处阳光里飞舞的尘粒游走。
一瞬间分不清这是早晨还是傍晚,毕竟无论早晚,每天这种时刻,都会有这么一大片很浓很厚重的阳光铺满整间屋子。
他晕晕乎乎地盯了一会儿,直到脑子渐渐清醒,才从茶几摆件影子的方位变辨认出现在是傍晚了。
都已经傍晚了?!
秋恬惊得差点又要蹭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和周书闻就这么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天,但又生生克制住。
他仰着脸悄悄看了一眼,果然只要自己安分下来不乱动弹,周书闻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嘴角甚至隐隐上扬起很轻的弧度。
他喜欢他靠在他怀里?
霎时秋恬脑子里冒出这个诡异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啊……
他不憋得慌么?
秋恬上下打量了下,他们此刻可不是以一种浪漫的姿势靠在一起,而是叠罗汉似的,秋恬整个人压在周书闻身上,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互殴过似的交叠着。
秋恬满脑袋问号。
周书闻这是什么癖好?
他为什么不会被压背过气去?
为什么被压这么久呼吸还能如此顺畅?
秋恬想到自己,被子盖得稍微厚一点都会觉得憋闷喘不上气,要侧躺抱着冰冰凉凉的菲欧娜才能睡得很舒服。
对,菲欧娜呢?
仿佛一瓢水劈头盖脸打过来,秋恬瞬间清醒醍醐灌顶,压着嗓子就是一声:“菲欧娜?”
不远处的衣帽间门口,菲欧娜收到感应,前端的绿灯一闪一闪亮了起来,转动脑袋两束绿光直直射向客厅中央的沙发——
“下午好,可爱的小甜甜,你还有一首歌没有听完,下面继续为你播放《正道的光》!”
秋恬猛地睁大眼。
下一秒,炸裂的乐声在整座屋子里响起。
作为家里的总控音响,菲欧娜一声令下,带动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播放设备同时启动,真切地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声。
也成功把周书闻彻彻底底吵醒了。
他唰地睁眼,几乎是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地震了?!”
“没有没有!”秋恬连忙把他压住。
周书闻略一低头,才发现秋恬趴在他身上,耳边鼓噪如雷的心跳慢慢退去,逐渐化为清晰强烈的音乐。
周书闻长舒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秋恬还仰着脸,睁着一双圆滚滚黄不溜秋的眼睛,冲他尴尬地咧了咧嘴,吩咐:“菲欧娜,安静。”
刹那间充斥满整间屋子的噪音消失了,秋恬满目歉意:“不好意思啊。”
周书闻:“……大早上的突然放歌?”
“下午了,”秋恬纠正:“马上太阳都落山了。”
话音落下,他看到周书闻眉心狠狠跳了跳,漆黑的双眸微眯,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可能,”周书闻坚定的:“我不可能睡这么久。”
“怎么不可能呢,”秋恬皮笑肉不笑地:“如果我不是我放歌,你还能睡更久。”
“…………”
“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大声,”秋恬不好意思地抿唇:“我醒来发现菲欧娜不在,担心它离家出走所以叫了它一声,忘了我之前在听正道的光,真是很不好意思。”
多么荒谬的句子。
但秋恬垂着眼帘敛着眉,这种做作样又还怪可爱的。
周书闻闭了闭眼仰回沙发上,深呼吸了一口,下一秒径直做了起来。
他甚至没把秋恬扒拉开,就好像秋恬只是他身上的一张毯子,轻飘飘没有重量轻轻一带就跟着起来了。
秋恬眼睛都睁大了,感觉自己在那瞬间就好像飞了起来,又好像被举高高了似的,总之很神奇很好玩。
他情不自禁“哇”了一声,双手搭在周书闻肩膀上:“你好有力量啊!”
周书闻:“……啊?”
“你直接带着我坐起来了耶,”秋恬星星眼:“多么强大的核心力量呀!”
周书闻:“……”
否则他应该被秋恬这副小身板压趴下吗?
周书闻一头雾水,不明白秋恬对自己的认知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把自己当秤砣了,还是把我当千斤顶了?”周书闻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揉眼睛。
顺着起身的力道,秋恬直接跨坐在了周书闻腰胯的位置,“可是我毕竟有那么重,最近还吃得——”
“没胖。”
“那你能带着我举高高转圈圈吗?”
“可以吧,”周书闻居然认真地想了下:“难度不大。”
“好厉害呀!你怎么这么厉害!”秋恬惊讶得像已经被举过高高了似的。
“……”
周书闻突然有点脸皮发烫,面对秋恬这副模样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情绪价值给得太过还是会让人无所适从。
“因为我勤于锻炼身体好。”他胡说八道。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变得像你一样强壮?”
周书闻挑眉:“我把我健身教练的微信推给你?”
“要钱么?”
“贵得很。”
周书闻故意吓他,果然秋恬眼睛亮了一瞬又熄灭,蔫嗒嗒的:“那还是算了。”
周书闻哭笑不得,说出了心里话:“你这样就挺好的,有什么好练的啊乖乖。”
秋恬憋了瘪嘴,不说话,空气里安静两秒,然后秋恬看到周书闻偏过头,似乎吸了口气,手在他后腰拍了下:“你要不先起来?”
“……嗯?”
秋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人家身上,连忙往后挪了挪,刚退一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低下头,怀疑地皱起眉:“周书闻,你把手机揣□□里吗?”
他满脸惊讶不可置信,周书闻转过头,神情是比他还要更震惊的不可思议。
“你能把这玩意儿认成手机也是挺厉害的。”周书闻说。
“……?”
秋恬于是更仔细地瞅了瞅,那形状确实不太像手机,而周书闻的手机正好端端地躺在沙发上。
秋恬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袋左晃、右晃;左晃、右晃,直到周书闻忍无可忍把他的头掰开。
“你、礼、貌、吗?”他一字一句的。
秋恬:“……”
秋恬惊恐地看着周书闻,心里的惊涛骇浪终于坐实。
“天呐……”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你、你居然……居然还保留着这么原始的冲动!”
“?”周书闻人都懵了:“睡醒了有点反应不正常吗?”
“可你居然起得这么高!”
“身为一个男人起不来才丢——”他定睛一看秋恬:“靠,你怎么没有?”
“我当然不会有!”秋恬下意识捂住,然后又骄傲地松开,义正言辞:“这么原始的反应我们早就淡化了,只有基因返祖和自制力极为低下的可爱星人才无法控制!”
“可这是本能。”
“我们天生就会克制本能。”
“那你一天天吃这么欢也没见克制了啊。”
秋恬一哽:“那、那对我来说不是本能,我是后天才爱上吃东西的!”
“嗤——”周书闻摇头笑了。
接下来,他花了十几秒弄懂了秋恬为何如此惊讶,甚至大为不解。
按秋恬的说法,在可爱星球,人们早就放弃了原始的□□,天生自然的克制情|欲,生命的繁衍不再需要两个人彼此相知相惜的交融,而仅靠基因的融合,在外置培养仓里孕育新的生命。
天色渐渐暗了,华灯初上,天际蓝紫一片,客厅里蒙上一层晦暗的色调。
周书闻向后靠近沙发里,在暗淡的光线下观察秋恬的眼睛,突然很轻地开口:
“那你们活得也挺无趣的。”
秋恬歪了歪头,像是不懂,周书闻没多解释。
他只是突然觉得,那个叫做可爱星球的地方,其实好像并不那么可爱。
一切都冷冰冰的,人们退去了原始的本能,并将其视作进化的阻碍。
维持生命靠药剂,延续生命靠不知名的能量,受了伤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就能被传说中的医疗舱治得一丝疤痕都不留。
所以他们很难感受到极致的情绪,没有喜极而泣的欢愉,也没有痛彻心扉的悲伤。
周书闻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秋恬小臂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皮肤洁白,像白玉上蒙了一层幽蓝的纱。
那道疤痕还清晰可见,秋恬曾经因为它痛到辗转反侧,又在每一次更换纱布时看到皮肉一点一点愈合而震惊欣喜不已。
周书闻陡然沉默下来,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更好的。
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有什么对不对好不好,区别不过是体验罢了。
“你很喜欢吃东西吗?”他突然问。
秋恬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周书闻轻声得仿佛呢喃。
“什么意思?”
“……没什么,”周书闻摇摇头,“这个世界很丰富,让人着迷的不止食欲,其实你可以试着体验一下七情六欲。”
秋恬没说话。
周书闻对上他懵懂且空白的神情,不由自主笑了下,似乎在后悔自己说得有点多。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后推了推秋恬的肩:“你要不还是先起来?”
秋恬很清晰地看到他偏着头喉结轻微滚动,低声说话时嗓音微哑。
就像突然被敲醒似的,秋恬咻地站起来,挪到一边。
“那、那你这个怎么办呢?”
回归现实,实打实的七情六欲就摆在眼前,秋恬揪着衣角忧心忡忡:“你能自己下去吗?”
周书闻好笑的:“你离远点我就下去了。”
“我?”秋恬指着自己:“跟我还有关系?”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着:“难道我能帮你?”
周书闻无声地张了张嘴,居然被秋恬弄得语塞,喉间一阵干涩,不知道怎么应对秋恬这套无师自通的本领。
“暂时,”他斟酌着:“暂时不能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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