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独家发表
“什么叫暂时……用不到我?”
秋恬盘腿坐到沙发上, 跟周书闻大眼瞪小眼,目光仍然不断地在周书闻的脸和下面来回扫视。
甚至离奇地带上了些许求知欲。
还真就是对什么好奇。
“……”
周书闻应该庆幸现在太阳落山,室内光线朦胧晦暗, 不足以让他扭曲又哑口无言的表情暴露得太过明显。
他偏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拽来一个抱枕挡在腿间,“虽然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或者不好展示的,但是秋恬——”
他盯住秋恬的眼睛,咬牙道:“你这么一直看一直看, 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是吗?”秋恬没觉得, 但对上周书闻一副宛若良家妇女被冒犯了的表情, 还是稍稍收敛,移开了目光。
“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太神奇了, ”秋恬抓着膝盖,想往下瞄又硬生生忍住:“怎么能一直下不去呢……”
周书闻:“……”
要是一下子就下去他才该哭了吧。
周书闻长叹一声, 扶额低语:“生理卫生科普任重道远啊。”
“什么?”秋恬没听清, 凑到他嘴边。
周书闻侧身避了避, 把秋恬圆咕隆咚的脑袋推开, 直接调转话头:“别问了,你要不去洗洗?都臭了。”
“哪有!”秋恬瞪大眼, 捏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大热天里出去一天一夜,又在树林子里滚过, 要说一点没味道是不可能的, 但秋恬确定自己一生要强爱干净, 这点味道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你乱说明明不臭!”他给了周书闻一拳:“你以为你很香吗?你更臭!”
“我不可能臭,”周书闻强调:“我爱喷香水。”
“好啊, 你又偷偷喷?”秋恬满脸不可置信,一个起身就用力掐周书闻的肩膀:“你好坏啊,每次都不告诉我,每次都不给我一起喷!”
他这个样子就像只受了委屈张牙舞爪的猫,手脚并用扑腾着要挠人,周书闻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就被他带着一起倒在沙发上。
“你才臭。”
“你最臭!”
秋恬骂骂咧咧挠人,周书闻被搞得哭笑不得,不懂画风怎么会突然剧变,他居然跟秋恬在沙发上打起来了。
这种行为和小学生……不,幼儿园小孩儿在沙发上互相甩枕头有什么区别?
成年人的尊严敲响警钟,周书闻不得不率先制止,勾住秋恬的小腿,掰着他的肩膀,翻身将他压到沙发上,靠武力一招制胜。
“别想使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超能力。”他掐着秋恬的脸说。
“你以为我没用吗?”秋恬用力挣脱:“早就试了,没使出来……”
他越说声量越小,心虚地喘着气,因为打闹出了汗,脸颊显得异常红润。
周书闻双手还压在他肩膀上,无意识用力点力,而后莫名其妙抖了下,像是被烫到了。
秋恬狐疑地垂眼去看,他却立刻松了手,自然地把秋恬滑到锁骨的衣领往上提了提。
“不玩了,幼稚死了。”周书闻说:“去洗澡。”
秋恬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似乎对没打赢周书闻这件事耿耿于怀,没好气的:“你都没下来呀,就这么去洗吗?”
“你……”
周书闻无言以对,勉强用手遮了下:“你懂什么,洗洗就下来了。”
“?”
秋恬确实不懂,不明白他跟周书闻大战几回合都没能下来的东西,怎么会洗洗就能下来。
难道遇水可溶?
水也有超能力?
秋恬眼珠子滴溜溜转,周书闻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人八成没把自己往好处想,抓起毯子扔到秋恬头上:
“别乱想了,你也去洗。”
毯子很大,劈头盖脸就将秋恬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秋恬在里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来,入眼就是周书闻高傲又仓促地往卧室去的背影。
“切。”
秋恬瘪嘴,扔掉毯子,自己也去了洗手间。
周书闻家有两间浴室,一间共用的,一间在主卧里,自打秋恬住进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分了地盘,周书闻不再用外面那间,留给秋恬一个人用。
秋恬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把自己搞得香喷喷再出来,发现周书闻居然还在洗,这可比他平常的速度慢上太多。
秋恬坐到沙发上,怀疑地盯着紧闭的卧室门看了几眼,拿起手机开始检索——
男人睡醒以后XX是正常的吗?
结果居然真是正常的!
甚至如果不那啥才是有问题。
他看了看自己,终于不可置信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自己这种情况在地球人的理解里是相当不正常的。
那个在线问诊的医生还建议他及时就医。
医医医,医个鬼啊!
秋恬又羞又臊地扔掉手机,没过几秒又捡回来,继续学习。
原来周书闻说的洗洗就下去了,是真的能下去,但不是因为遇水可溶,而是可以手动解决。
秋恬仔细理解了一下手动的含义,感觉半懂不懂的又很不好意思,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努力做好心理建设,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
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时间的长短也有考究,甚至代表着男人的尊严。
秋恬看了眼周书闻在洗手间里待的时间,对照着网友给出的参考表,越往下看眼睛睁得越大。
天啊,周书闻在亚洲人里居然是很牛的那一类?!
这个时长……算得上雄中雄,男人中的男人了!
何况他到现在还没结束。
妈呀,所以他真的错怪了周书闻?
秋恬感觉很荒谬,拿毯子盖住脸,在沙发上扭成一团,下午这短短半天接收的信息量,比到地球这么多天的总和还多,而且真的很让人害臊。
客厅里没人,秋恬也就肆无忌惮,在沙发上从这头扭到那头,又从那头扭回来,直到憋得喘不过气,才掀开毯子坐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这很正常。
秋恬反复在心里默念科普读物里的内容,这是所有地球男人都会有是生理反应,一般从十几岁就会迎来第一次。
不完全是因为别人的原因,就算一个人睡,醒来也会出现这种现象,如果从来没有,就是有病。
所以周书闻这样也不是因为秋恬,只是不小心被秋恬撞破了而已。
秋恬深呼吸几下调整心态,顶着张大红脸开始刷短视频转移注意力——毫无意外的,在晚饭的时间点,被大数据精准推送了无数美食。
生理卫生科普带来的羞涩就此一扫而空,此时此刻秋恬心中除了吃的,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他挑了几家位置近的店,准备等周书闻洗完澡就叫他一起去。
可周书闻从卧室里出来时,却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看起来神色还有些匆忙。
秋恬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跟在周书闻身边:“你要出门吗?”
“对,”周书闻径直走到门口,弯腰穿鞋:“急诊那边拉来几个车祸追尾的,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这样啊……”秋恬蓦地有些失落,周书闻总是这样离开得很匆忙。
但他知道人家工作就是这种性质,深更半夜被叫过去也是常有的,秋恬没理由说什么,懂事地点点头:“好吧,注意安全。”
“放心,”周书闻匆匆忙忙地收拾,一边还拿着手机回消息,头也不抬地嘱咐秋恬:“你自己在家也小心点,千万别尝试自己做饭,饿了就点外卖或者出去吃,或者叫阿姨过来做都行——你那个微信号里应该有钱吧?”
“有的。”秋恬乖巧应道,还点开检查了一下:“有很多,完全够用了。”
“那就行。”周书闻换好鞋直起身,大概是秋恬说话声音有些低,他不自觉多看了秋恬几眼:“怎么了?”
“没事呀,”秋恬摇头:“你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他倚在鞋柜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吹干,发尾湿漉漉的,睫毛也湿漉漉人,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种潮湿的水汽。
周书闻不自觉抬手摸了一把,提醒他:“等下记得去把头发吹干。”
秋恬下意识想说吹头很麻烦,话到嘴边又想起周书闻现在赶时间,就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这副模样就有点乖得不像话了。
周书闻都握着门把踏出去半只脚,也没忍住回头多看两眼,玄关处的灯带很柔和,门打开后入室大厅的暖光也流经进来,秋恬就像是站在柔软的光球里,一双眼睛会说话。
周书闻微微眯了眯眼,觉得他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欲言又止,就问:“想说什么?”
秋恬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衣角。
他张了张嘴,只思考了半秒就把想要周书闻陪他吃饭的话咽了回去,说:“我刚刚查过了,你是对的。”
“什么?”周书闻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那个生理反应,”秋恬表情很正经:“我现在真的了解了,成年男性睡醒之后出现那种现象,是非常正常的,就跟你们活着需要吃饭喝水一个道理。”
“——我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大惊小怪还嫌弃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周书闻却呆了几秒,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好像是惊讶,又好像觉得有点夸张,还好像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
所以秋恬还特意去学了?
就这么短短洗个澡的时间,他就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还特意来跟自己说一声?
周书闻眉梢不由自主跳了好几下,被他按着额角压住。
“不是,那什么……”
嗡嗡——
手机响起来,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时间确实来不及了,话被咽回肚子里,周书闻不再耽搁,关门的前一秒,他视线还是落在了秋恬身上:“以前都还好,”
周书闻笑了下:“你现在是真的有点可爱了。”
第32章 晋江独家发表
“出入平安, 早日归家!”
“出门在外请多想我~”
“我们一直等待您的回来!”
……
在AI们轰轰烈烈的恭送下,周书闻离开了家。
随着大门合拢,此起彼伏的喧闹就此停止, 偌大的屋子又陷入一片寂静。
秋恬愣愣地转过身,疑惑地歪了歪头。
“现在有点可爱……”
他喃喃自语,继而又猛地转头瞪着空荡荡的门框, 仿佛透过严丝合缝的大门在瞪周书闻的背影。
“明明一直都很可爱!”
而且已经好多好多年了,真要算起来,他开始掌握可爱这项技能的时候, 周书闻了连……秋恬眼睛转了转, 灵活运用刚才学到的知识——
连颗受精卵都不是!
显然努力奔赴工作岗位, 兢兢业业上班的周书闻听不见这些控诉,秋恬自己盯着大门瞪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 肩膀一松,叹了口气。
周书闻走后玄关的灯也灭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 秋恬把客厅所有灯都打开, 坐回沙发上, 突然感到极度无聊。
咕噜噜——
他肚子叫了。
秋恬揉揉肚子歪倒着躺下来,仰着脑袋去看窗外夜色。
地球真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球, 天亮时有蓝天白云绿叶红花,天黑时有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就连对面住宅楼里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光都明暗不一。
无论白天黑夜, 这里好像都有千百种色彩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的转动着。
他们不会累吗?
秋恬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穿的那身衣服,没有款式, 通体洁白,那是他曾经最常穿的一套。
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也不知道阿姨洗过之后放去了哪里。
就像纯白的衣服在记忆里褪去那样,秋恬逐渐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染成了彩色。
管他会不会累。
是人就会累,但累也有缓解的方法。
秋恬知道,随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个世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他立刻坐起来,掏出手机在收藏夹里翻翻找找,从刚才收藏的几家店里选出一家最热闹的——
吃饭去!
周书闻不在,那就找别人一起。
丁楼和董清雨都是医院的,跟周书闻一起做事,周书闻临时赶急诊,他们肯定也会一起被叫去。
这俩pass。
贺旗……贺旗很贵,周书闻说这家伙是收时薪的,价格还贵的离谱,秋恬自认请不起。
那还能有谁呢?
秋恬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认识的人,发现竟然非常少,总不可能找卖烤肠的老邓吧……他也没人家的联系方式啊……
秋恬抱着靠枕翻身趴到沙发上,下巴垫着靠枕,小腿翘起一下一下晃着,跟随节奏在手机里翻翻找找。
咦!
有了!
他眼睛一亮。
周宇泽呀,那个放了暑假夏令营又还没开始,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初中生,这才是最佳的约饭搭子!
秋恬连忙从微信里点开周宇泽的聊天框——
【干弟弟,撸串吗?】
·
周家,二楼厕所。
磨砂玻璃门被人从里面反锁得死死的。
周宇泽坐在马桶上,背着爸妈一边看番一边偷吃薯片。
今天周明诚和宋云又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了顿饭,理由是他跟他哥出去玩了一天一夜,肯定又累又饿,得好好犒劳。
“所以我们新研发了一道菜品。”
宋云捧着餐盘说这话时就像暗□□里的女魔头,吓得周宇泽三魂没了七魄。
研制新菜怎么可能这么快,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也没见他俩成天都有新成果啊。
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借着外出归来要好好补补的借口拿他当小白鼠。
他俩甚至还想给周书闻和秋恬也打包一份闪送过去,亏得周宇泽还有那么些许同情心,挂念手足之情,凭一己之力拦下了,使得他哥免遭荼毒。
周书闻倒是潇洒了,周宇泽就惨了,晚饭没吃饱,还不敢让爸妈知道自己没吃饱,只能躲到厕所偷吃零食。
周宇泽叹了口气,觉得区区一包薯片根本无法满足自己空虚的胃,连带着平时最喜欢的动漫都不那么好看了。
嗡嗡——
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周宇泽退出播放界面,点开微信,跃入眼帘的赫然是周书闻的古早头像,青涩、中二、迷之角度,还有诡异的滤镜。
看这模样,大概是他刚高中毕业的时候拍的,那会儿周宇泽都还只有屁点大。
周宇泽太阳穴狠狠跳了下,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真是周书闻小号。
那个失传多年几乎就要堙灭于江湖的小号!
周宇泽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加的这玩意儿。
手机屏幕里,古早周书闻头像问他:【干弟弟,撸串吗?】
周宇泽愣住了,盯着这段话呆了半晌,薯片挂在大腿上摇摇欲坠都没发现。
这种头像配上这种消息,其诡异程度不亚于死了多年的朋友的Q|Q头像突然亮起来。
什么鬼东西?
周宇泽茫然,我穿越了?
还是周书闻被盗号了?
嗡嗡——
又弹出一条消息,对面似乎很急,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周宇泽手指抖了下,小心翼翼点开,下一秒秋恬的声音跟朵烟花似的在听筒里炸开,欢欣鼓舞——
“干弟弟,撸串来不来,速回!”
“!”
周宇泽差点摔了手机,手忙脚乱捧住,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薯片的油渍,翘着手指摁住语音:
“干哥?!”
·
晚上九点,风华桥夜市。
C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一条江,江上横跨着一道桥,叫风华桥,夜晚来临,这里就是最人声鼎沸的地方。
桥那头是酒吧一条街,桥这头是饭店夜市。
周宇泽蹬着单车过来的时候,秋恬就坐在烧烤店外露天的矮桌前,隔着一条街听对面桥头低下卖唱的人弹吉他唱歌。
酒吧绚烂的灯光映在江水里,江水又将其粼粼投射到卖唱人的脸上身上,台阶上坐满了听众,都荡漾在令人眩晕的波光里。
秋恬双手托腮,在隔得很远的地方也听得入神。
周宇泽把自行车随意停在路边,走近了才看到秋恬面前摆了一大桌烤串,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点这么多?”
见到他来了,秋恬脸上平静的神情退去,笑意盎然:“我点的四人套餐,领了券居然和两到三人的一个价钱,不要白不要嘛。”
“真会持家。”周宇泽感叹一秒,立刻坐下来,抄起袖子就开动:“那我不客气了哈,实不相瞒我晚饭是真的一点没吃饱!”
“为什么?”秋恬开了瓶饮料。
“还不是我爸妈……唉不说了,”周宇泽连连摆手:“就我出来这一下,他们都想跟着一起来呢,说好久没见你,要把新研发的菜品带给你尝尝,我替你拒绝了。”
秋恬被对方的一脸苦相逗笑:“他们怎么总有那么多新菜品呀?”
“谁知道呢。”周宇泽叹气,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对了,你怎么用周书闻的小号啊?”
秋恬一顿。
“你都不知道那头像突然弹出来给我吓得够呛,”周宇泽大口吃着肉:“我差点以为我穿越了。”
秋恬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身份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实名注册账号,何况他只是暂时在地球待一段时间,早晚会回去的,周书闻给的号暂时用一下就行,都没想过要编个假身份。
“咳……”
秋恬掩饰地揉揉鼻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打开摄像头直接拍了张自拍,换成了头像,举到周宇泽面前:
“那你看现在这个怎么样?”
周宇泽思绪被打断,凑近一看,一张毫构图度毫无美颜的自拍,甚至是从下仰拍的,其角度之歹毒就像生怕自己没有双下巴似的。
但和周书闻原本那种鬼一样充满年代感的照片比起来,竟然显得非常清新自然不做作。
周宇泽认真点了点头:“这就好多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用他的……”
周宇泽还是没放下这事,正要继续追问,刚一开口又被路过的人塞了几张传单。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打眼一看,“天文讲座?”
这种讲座学校里开过太多次,周宇泽早就审美疲劳,直接看都不看就把传单对折起来当扇子扇风。
秋恬却看得很认真,甚至低声读了出来:“见证宇宙的生命的相互融合……”
“你感兴趣啊?”周宇泽在他眼前晃了晃。
秋恬回过神,随意将传单折起来放进衣兜里,笑了下:“还好。”
被这么一打岔,周宇泽终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羊肉串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还挺好吃的,”他喃喃道:“你怎么没叫我哥一起来?”
“他加班呢。”秋恬说着就叹了口气,刚拿起来的烤鸭舌都放了回去:“洗了个澡就匆匆忙忙走了。”
“……”
说不出为什么,周宇泽怪异地瞅了他两眼。
“这么看我干嘛?”
周宇泽立刻低头:“没什么。”
秋恬撇了撇嘴,又百无聊赖地捧起脸:“对了干弟弟,你知道七情六欲,分别是哪七情哪六欲吗?”
“……啊?”
这个问题始料未及,周宇泽一下子□□懵了,怎么他干哥是突然为情所困了吗?
“七情六欲……”周宇泽挠了挠脑袋,他活到现在也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暗恋过隔壁班班花一个星期。
后来那女生就出国了。
幸好周宇泽已经开始备战中考,正处于人生智力巅峰的第一个小峰,仅次于高考前。
所以即便没有切身体验,但他具备相当丰富的理论知识。
“这个概念吧,不同文化和学派有不同的解释,”周宇泽老神在在的,“佛教观点里,七情一般指喜、怒、忧、惧、爱、憎、欲;而六欲一般指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想欲。”
“——不过不管哪个派别,都是围绕人的情感和基本需求进行解释的,现在基本就泛指人的一切情感和欲望吧。”
秋恬听得很认真,拿起那串烤鸭舌,一脸严肃:“就比如我很想吃掉这串鸭舌,对它产生强烈的进食的欲望,也算吗?”
“算吧。”
“那如果我是在出门前特别想吃掉它,但现在又不是那么强烈了呢?”
“那可能说明有别的更强的情绪把它冲淡了吧。”
“是这样吗?”秋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周宇泽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很古怪的神情。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我?”秋恬放下鸭舌。
“我只是很震惊。”
“震惊什么?”
周宇泽视线落到那串鸭舌上,它是卤过之后再烤的,裹满酱料色香味俱全,没有一个人类可以抵挡其诱惑。
“它已经在你手里起起落落三次了,”周宇泽咂舌:“居然还没被吃进嘴里!”
秋恬:“……所以呢?”
“你现在像个茶饭不思的小媳妇。”
第33章 晋江独家发表
茶饭不思的小媳妇回去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时头晕得厉害, 秋恬觉得自己就像是睡晕过去了似的,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坐在床边,地面仍然在转, 脑子短时间无法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论想什么看什么都是朦胧的一片。
秋恬沉沉叹了一声,所以所谓的茶饭不思, 仅仅指的是没吃那串鸭舌吗,他睡眠仍然很好啊,甚至好得过于离谱。
现在几点来着?
秋恬不知道, 甚至无法从窗外天色的明暗来判断, 这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天。
秋恬总感觉, 以自己目前脑子混乱的状态和饥饿程度,要是有人告诉他这是好几天后,他也不会不信。
果然养生小视频上说得没错, 人不能过度熬夜,也不能睡得太多, 否则会把脑子睡坏。
秋恬就是睡得太多的典型, 所以人都傻了。
……可是他又不是地球人, 地球人的生活习惯也会影响到他吗?
这个问题困住了秋恬,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得不出结论,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他于是用力甩了甩脑袋,撑着床铺站起来, 叉腰缓解了下头晕, 懒洋洋地走去客厅。
餐桌上阿姨早就做好了午饭摆在上面, 人已经走了,时间是下午一点, 秋恬摸了摸餐盘,还余留一点温度。
整座屋子都很空,没有半点周书闻回来过的迹象,看来医院的工作确实很忙。
秋恬瘪瘪嘴,倒不是失落或者无聊,竟然是有些习惯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心血来潮决定要早睡早起健康生活,养生小视频里说的,早起最好先喝一杯温水,秋恬就立刻擦干净脸跑去倒水。
但在按下热水键的那一刻他突然顿了一下。
空旷无人的客厅里,秋恬穿着睡衣的身影单薄瘦削,微微低垂的侧脸却恍惚比平常深沉些许。
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短暂的停顿后,他转而接了一杯凉水放到流理台上,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抬起一只手笼罩住杯口。
如果周书闻在的话,他一定能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秋恬试图在他面前展示的技能——加热凉水。
当时秋恬雄赳赳气昂昂,认为自己拥有颠覆世界的超能力,从而非常小心。
虽然最后水没加热,倒是好巧不巧把地震招来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些好笑和丢面,此时此刻秋恬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甚至少见地严肃且认真。
上一次没成功,确确实实是因为刚到地球,体内能量不稳定,有时候用得出来有时候不行,这很正常,秋恬一直没太在意。
但现在秋恬已经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在逐渐沉淀并趋于稳定,只不过因为循环期临近的原因稀薄了很多。
秋恬不知道两个星球时间的换算单位,从而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还剩多少时间,但昨天和周书闻在沙发上闹的时候能量没能使出来总是让他耿耿于怀。
于是他再次尝试将冷水加热,毕竟事到如今能量混乱已经不能再成为借口。
一秒。
两秒。
水面毫无反应。
秋恬心里不自觉悬了起来,闭了闭眼更加集中精力,直到耳鬓微微渗出细汗,另一只撑在流理台上的手指逐渐泛白。
某个瞬间玻璃杯开始摇晃,紧接着水面炸开般弹出水花,冰凉的水在刹那间达到沸腾。
秋恬手指一松,扶住流理台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有点困难,但至少他真正集中的时候还是能调动部分能力的,只要能量没有完全消失,就说明时间暂时是够的。
悬着的心渐渐落回肚子里,秋恬擦了擦汗,直接拿起玻璃杯,也不管滚烫的温度会不会烫到手,将里面的沸水倒掉一半,再掺了些凉水仰头喝尽。
他顺手冲洗了下水杯,倒挂在杯架上沥水,忽然感到鼻尖温热,再一低头,灰色大理石桌面上滴落一道深蓝色血滴,在沾水的桌面晕开成绮丽的幽蓝。
秋恬一愣。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硬逼着他回过神来。
他仓促地用纸巾抵住鼻尖,洁白的纸巾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在指缝间逐渐隐藏不住。
秋恬闭上眼,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他这是……在流鼻血?
为什么会流鼻血?
这是他将近整整两百个周期的生命旅程中从未出现过的现象,以至于秋恬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个事实,但想不出任何理由。
总不可能是因为刚才使用了那么一丁点能量吧……这让秋恬无法接受。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秋恬弯下腰,在强烈的不安和惊恐下甚至一度感到眩晕。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下,在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动静格外明显。
秋恬深吸一口气,把带血的指尖用水冲干净,在身上随意抹了把,打开聊天软件。
周宇泽发了条视频过来,看缩略图像是他的自拍。
秋恬揉了揉眼睛,等视线清晰一点才点开视频——
“干哥!”周宇泽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出来,秋恬听出他整个嗓子都哑了。
“昨晚那家烧烤店,避雷!狠狠避雷!”他扯着那道八面透风的嗓子撕心裂肺:“我今天一醒就上火了,我差点失声!——你看看,”他扒拉自己的嘴角:“还起了好大的泡!”
“亲娘嘞,这家料太冲了,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去了!谁家烧烤店像他那样啊!……”
上火?
周宇泽凄厉的吐槽被屏蔽了,秋恬从混乱中勉强找出一点理智,捂着还在不断流血的鼻子,打开手机搜索——
上火会留鼻血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浏览器里还瞬间给出了无数解决上火流鼻血的方法。
但秋恬都没心思看,他蹲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指,竟然因为太过用力,而在卸力后止不住地发抖。
那就应该是上火了吧……
秋恬抹了把脸,等到血已经没有在流,起身将流理台收拾干净,再把所有沾血的纸巾都冲进了马桶,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他给周宇泽回了条语音,声音已经没有任何异常:“那以后不去了。”
周宇泽回得很快:【干哥你没有反应吗?】
“我,”秋恬摁住语音:“……我没事呀。”
关掉手机,刚起床时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了,秋恬看着桌上冷掉的菜,离奇地失去了胃口。
昨天换下的衣服还在脏衣篓里,秋恬索性先把衣服洗了,扔进洗衣机前翻找口袋,找出了昨天那张被遗忘的传单——
[探秘星系,带你见证宇宙的生命的相互融合……]
·
下午三点,市立天文馆。
秋恬从公交车上下来,登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撞得快要七窍升天。
最近太热了。
几乎步入了整个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按周书闻的说法,比以往每一年都还要热上不少。
秋恬只戴了一顶鸭舌帽,身上是短袖短裤,不一会儿就被烈日晒得通红。
他举起传单,看了眼上面的地址,默默把目光投向了天文馆旁边的一栋写字楼,讲座的地点就在那里面,他躲在天文馆的阴影下小跑着进去。
来看讲座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轻学生的模样,秋恬给周书闻发了个定位,按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我来这里听天文讲座,你回家没看到我的话不要奇怪哦~】
周书闻没有立刻回,大约是还在忙,眼前蓦地出现一瓶冰镇矿泉水,秋恬抬起头,是一名挂着工牌的女生:
“小哥哥你是紫外线过敏吗?”女生关切道:“用这个冰一下吧。”
秋恬身上确实很红,鸭舌帽遮住的眼底泛着细细的血丝,火辣辣的刺痛,他接过冰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事的,这个等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工作人员也很温柔:“好的,等下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找我们就可以哦。”
“嗯嗯,谢谢你。”秋恬点点头,转身进了会场。
现在距离讲座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秋恬在后排找了个座位。
他摘掉帽子擦了擦汗,拧开瓶盖狠狠灌了几大口冰水,又把瓶子贴紧脸颊,好一会儿才渐渐感到刺痛消散了些。
周书闻还是没回他,周围人似乎都是成群结伴而来,各自围成一个小圈有说不完的话,秋恬时不时看一眼手机,觉得百无聊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会场里的灯变亮了,四周的窗帘都自动合上,正前方的讲台上来来回回有工作人员在搬东西。
似乎是意识到讲座即将开始,周围的谈话声减弱,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秋恬坐在很靠后的位置,正对冷气的出风口,吹得他有点想流鼻涕。
他揉了揉鼻子,却突然感到脚下飘来一阵热气,连带着整个后背都温暖起来,是后门被人推开了。
他下意识回头,竟然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周书闻?!”他小声道。
周书闻应该是早就看到了他,冲他笑笑反手轻轻合上门,三两步上前坐到了他身边的空位里。
秋恬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周书闻而动,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刚下班,”周书闻低声说:“一看位置还挺近就来找你了。”
他笑了笑:“怎么想到来看这个?”
秋恬瘪瘪嘴:“太无聊了呀。”
还是很会撒娇,瘪嘴的时候脸颊肉都嘟起来了,周书闻好笑地在他脑袋上呼噜一圈,“那我陪你。”
秋恬又立马亮着眼睛点点头。
室内光线充沛,秋恬仰着脸,冷白的强光悉数映在他眼底,周书闻笑意微顿,捏起他的下巴:
“怎么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有啊,”秋恬摇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失:“可能是来的时候太晒了。”
“我不是说这个。”
周书闻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怪,但又说不出来。
“对了,”他突然想起:“周宇泽跟我说你们昨晚吃烧烤了,他吃得嘴角好几个大泡,喉咙也哑了,你没事吗?”
秋恬眨眨眼:“你听我声音像有事吗?”
这倒是,秋恬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脆生生的,嘴角脸上都很干净,没有半点上火的迹象。
看来香料对他没有作用,周书闻想起来了。
就像秋恬每次生病用的药都石沉大海一样,这种辛辣的、刺激的、会让普通人上火到几乎失声的香料,对他而言当然也不会起到一丁点用。
周书闻哑然,很轻地摇了摇头。
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要让秋恬不舒服,除非真刀真枪流血受伤,或者他物理意义上把自己吃撑了。
“不愧是外星人,”他捏捏秋恬的脸,压低声音打趣:“体质就是好。”
第34章 晋江独家发表
“咳咳, 来请大家安静一下——”
远处讲台上,主持人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室内灯光随之暗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投影幕大屏上幽蓝的光。
秋恬掰开周书闻的手,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垂下眼睫。
这是市立天文馆附近的一栋写字楼, 新建成不久,租住率极低,整栋楼只有第二层和第十七层被两家初创公司租了出去, 连送外卖的都比别的写字楼少不少。
讲座定在第三层, 大约是租金还没涨起来的原因, 场地面积极大,且被布置成大学讲堂的模样。
三层的高度采光不行,四周厚重的窗帘再一拉上, 整个大厅都陷入黑暗的沉寂。
讲台上主持人讲着开场词,后方几名工作人员调试投影设备, 会场里很安静, 偶尔传出的交谈声像低沉模糊的乐器混杂在一起。
手被推开, 周书闻微微一怔, 室内灯光太暗,他们的位置又太靠后, 秋恬一垂下眼睛,周书闻就只能看到他浓密睫毛下厚重的阴影。
“怎么了?”他轻声的:“我给你捏痛了?”
“——下面有请我们本次讲座的主讲人, 汪伟林王教授!”
台下应声响起热烈的掌声, 就像将两人从与世隔绝的无形屏障里拉了出来, 秋恬学着大家的样子一起鼓掌,周书闻顿了顿, 也不得已抬起手拍了两下。
主讲人是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形练得不错,衣着考究,拿起话筒时神采奕奕:
“大家好我是汪伟林,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相聚在这里,来一场关于天文、关于宇宙的闲聊……在座各位或许有人认识我,或许不认识,但都没关系……”
聚光灯从高处打下,将一室的光都汇聚在主讲人身上,周书闻却只瞟了两眼就将目光又移回秋恬身上。
秋恬还维持着鼓掌的姿势,两手虚虚合拢举在胸口,像是入神了没来得及收回,又像只是单纯的反应慢半拍。
他抬起了脸,方才那种让人捉摸不清的神色全然退去,甚至让周书闻以为是自己多心看错了。
“所以你认识他吗?”秋恬在周书闻耳边小声问。
周书闻这才又往讲台上看了眼,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天文学家。
“没有印象。”他摇头,想说自己对天文方面的知识了解不深,秋恬却小嘴一撇,断言:“那看来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专家。”
周书闻眉梢一挑,紧接着就看到秋恬身边两个人投来不悦的目光。
显然他们认识这个专家,甚至崇拜他,那眼神就像死忠粉听到别人说自己偶像没有名气,下一秒就要搬出“实绩”理论一般蠢蠢欲动。
“是啊,汪教授有什么厉害的,你说主办方怎么不请别人非要请他?”其中一个绿色T恤的男生斜着眼说。
他本意是在说反话,暗指秋恬没文化连自己偶像都不认识。
可惜秋恬作为外来物种,人情世故尚在钻研当中,距离入门都还差了个十七八步,对于这种阴阳怪气明贬暗褒的反话更是半点听不出来。
刚才猜这个专家不厉害也只是因为对周书闻有滤镜。
在秋恬看来周书闻算是很厉害记忆力很牛逼的地球人了,如果他都没印象,那至少说明这个专家在专业领域没有取得过什么突出的成就。
“啊,真的啊?”秋恬以为自己随口一提的话居然是真的,蓦然有些遗憾后悔:“那早知道不来了,白晒那么久的太阳……”
他搓搓手臂,现在身上都隐隐刺痛,超绝钝感力差点把绿T男噎得两眼一翻:“不是你、你听不出好赖话?”
“……啊?”
“你!”
眼看着“死忠粉”就要和口出狂言的“路人”拳脚相向,周书闻连忙劝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单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俩对这个领域都不太了解,可能有点冒犯了。”
“不了解还来看什么讲座,你俩可真有意思。”
一连串的“意思”直接给秋恬CPU干烧了,他宛若一个参加国际中文考试的外国人,抓耳挠腮做不出题,两只眼睛里都旋转起弯曲的蚊香片片。
会场里主讲人和听众们一来一回聊天热场,气氛还算活跃,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角落里的小插曲。
直到热场结束,开始放映短片,四周的投影仪纷纷亮起,将整个会场漆黑的墙壁和天花板化作幕布,壮丽的宇宙银河将观众席环绕包围,四周才安静下来,只余惊叹的呼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浩荡星河吸引,周书闻趁着安静的间隙,将秋恬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和他换了个座位。
绿T死忠粉短暂的惊艳过后,还想接着和秋恬理论,科普自己偶像的成就,转头却猛地对上周书闻和善的目光。
周书闻十指交握搭在大腿上,坐姿端正且放松,但即便是坐着也很难掩盖高挑的体型,身上只一件衬衫,款式低调,领边隐约可见的却是极其昂贵的logo。
他满眼写着爱与和平,但衬衫下的肩膀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绿T男视线下移,看到周书闻挽起的袖口下劲瘦小臂,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手指像被反复洗得快破皮了似的,浑身一股不明不白的消毒水味。
再看他身后那个憨包,放完狠话后只知道卖萌,下巴往人家肩膀上一搁就是发晕,分明是狐假虎威有恃无恐。
绿T男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和对面的战斗力,觉得肯定打不过,鼻腔里哼了一声,扭回去了头,算是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
当下放映的短片说实话质量还不错,加上是在巨大的会场里全景投影,效果更是震撼,仿佛真的带人置身宇宙星河当中,在星云中穿梭,与行星擦身而过,看恒星熊熊燃烧。
秋恬确实把下巴搁到了周书闻肩头,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被别人当成了憨包,他只是觉得脑袋很重,想找个地方靠一下,周书闻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他和会场里所有人一样仰着脸,黄澄澄的眼珠随着星球的移动而转动,玻璃糖似的流光溢彩,却不似旁人那样洋溢着震撼的欣喜,甚至有些走神。
“你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琢磨半晌中文的语言体系后,他问周书闻。
此时一片蓝紫色星云正好游走到周书闻身上,他侧脸的轮廓被映得格外清晰,也连带着照亮秋恬的眼底。
秋恬看到周书闻眉梢很轻地跳了下,既细微又无处隐藏。
“没事,”周书闻拍拍秋恬的头,情绪稳定的:“都过去了。”
他嘴唇一抿,笑得和蔼可亲,秋恬眨巴两下眼睛,机智的选择了沉默。
整场讲座的高光就是这几个短片,某种程度上说讲台上的汪姓专家没有辜负秋恬对他的评价,演讲的内容相当普通。
连周书闻这种外行人都多少能感觉到专业度的欠缺,更别提秋恬这种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了。
果然短片结束后不久,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离场,但很有趣的是,台下观众的反应形成两种极端,要么兴致缺缺,要么极度狂热。
秋恬就属于兴致缺缺的那一类,枕在周书闻肩头像要硬生生睡死过去。
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演讲从周书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时不时就扭头看一眼秋恬,在周书闻眼里,秋恬睡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噘起的嘴唇特别有意思。
睡得舒服了,秋恬还会突然吸一下鼻子,每当这种时候周书闻就很想捏住秋恬的鼻尖,看他是会憋得张开嘴,还是直接憋醒,然后气冲冲地来挠他。
心里蠢蠢欲动,理智悬崖勒马,告诉他这样的举动过于幼稚且犯贱,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做的,现在小学生都不会这样逗喜欢的女孩子了。
而且秋恬挠人真的很痛。
周书闻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个贱犯出来。
“——迄今为止,人类已经发现了5502颗太阳系以外的行星,怎么样,是不是比想象中少很多?”
周书闻托着下巴,觉得秋恬的睫毛比想象中密很多。
“——那么大家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发现太阳系以外的第一颗行星的吗?……诶!这位同学答对了,32年前,是不是也比想象中晚很多?”
是的,周书闻点点头,堪称学术考究的目光锁定在秋恬脸上。
五官的分布比想象中标致规整太多,一般这种长相会给人一种美丽却死板的印象,怎么秋恬就这么机灵呢?
周书闻摸着下巴,良久长长叹了一声,无解,真是无解。
“……”
举着手机兴奋参与互动的绿T男循声扭头,蓦然发现那个笑里藏刀不知道干什么工作的大哥现在只剩下一个后脑勺了。
后脑勺托着下巴一动不动注视那个撒娇卖萌的憨包,小绿直接一个哆嗦,从发量浓密的头顶看出一丝别样的气息——
一种大庭广众肆无忌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乱搞男男关系的,男同性恋气息。
啧,小绿一声轻嗤,不愧是我大C市,作为从小在C市居住长大的守法民众,他决定包容这种现象。
“妊神星!”
“136108。”
“瓦尔妲!”
“174567。”
……
专家又开始搞什么你问我答报行星编号的互动,周书闻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他们格外吵闹。
“就在今年,天文学家又在距离地球约1200光年的地方,发现了一颗‘超级蓬松’的系外行星——WASP-193b,因为密度类似棉花糖,大家也叫它棉花糖星……”
周书闻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秋恬脑袋圆圆头发蓬蓬,的确很像一颗棉花糖,还是焦糖味的。
“——世界上有这么多行星,有已经被我们发现的,还有更多更多从未被观测到的,那么,这么多已知的、未知的、大的小的星星上,会诞生生命吗?”
怎么不会?
现成不就有一个吗,人家老家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可爱星球,这群人懂吗?
周书闻轻轻啧了声,他们当然不懂。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再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正在和秋恬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我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情绪。
在别人还在苦苦寻觅,只能发挥想象力猜测的时候,周书闻已经亲身见识过外来物种的神秘与美丽了。
——哦,还有可爱。
周书闻自我肯定地琢磨着,秋恬这么睡觉确实怪可爱的,他嘴巴为什么要嘟啊?一直噘着不累吗?不然给他按平试试?
他怎么总在吸鼻子,看着真好玩,感冒了吗?还是做梦梦到好吃的了?
“——如果真的有生命,他们是会用脑电波交流,还是说也会像人类一样创造出语言和文字呢?”
脑电波还差点,语言倒是有,而且人家学习能力可比咱们强多了。
这个问题秋恬刚来的时候周书闻就问过了,当时秋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母语,周书闻半点没听明白,就记得可爱星球的谐音放中文里好像叫什么“打咚咚叮”,怪模怪样的。
“——让我们猜猜,如果外星真的有生命,这些生命又真的创造出了语言,他们说话是什么样的?”
专家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比如像什么‘玛卡巴卡’、‘乌力吉哇’、‘打咚咚叮’?”
台下哄然大笑。
谁都不可能把这种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话当真,更别说‘玛卡巴卡’还是《花园宝宝》里流传出来的热梗。
周书闻却猛地定住了。
这一整场讲座他几乎没怎么听,不管周围是热闹是寂静,是严肃是放松;不管讲台上的专家是热情高涨,还是低声细语,说话的内容都没进过他脑子里,像在耳畔游走一圈又消失了。
唯独这最后的四个字,轰然闯进耳朵里,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开,又或者是一根尖利的刺针指指扎进心脏正中。
同一个瞬间,秋恬猝然睁开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睡梦中拉醒,在周书闻肩头狠狠痉挛了一下。
周书闻立马抓住秋恬的肩,另一只手臂挡他身前,才没让他从座椅上栽下去。
秋恬满眼都还残留着朦胧的睡意,双眼雾蒙蒙的没有焦点,很明显是深度睡眠下被记忆深处那句极其接近于母语的音调一瞬间逼醒的。
的确,台上专家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不是完全标准的普通话,在周书闻的记忆里,就和秋恬当时跟他说的“打咚咚叮”几乎一模一样。
秋恬人还没彻底醒过来,身体却因为这句话本能地一弹,像是要追寻声音的方向猛地坐直。
砰!
他额头重重撞上周书闻的下颌!
骨头和骨头的猝然碰撞,声响相当清脆,夹杂着秋恬的痛呼。
周围唰地安静了,前排众人纷纷转头,四面八方的目光交错而来,有惊讶的,有忍笑的,还有拿手机录像的,都不约而同对准后排一个捂下巴一个捂脑袋的帅哥。
“哟,这位黄头发同学终于醒啦?”专家的一句调侃将众人注意力拉了回去,“你哥哥肩膀都要被你枕麻了吧?”
观众席里大笑起来,专家抬手压了压:“不过也挺好,看来我开的玩笑还是有点用。”
台下笑得更大声。
秋恬羞得要命,对全场都知道自己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瞌睡这件事感到无比丢人,但他偷偷瞄了周书闻两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麻了吗?”
“没有,”周书闻已经松开了捂住下巴的手,把秋恬的脑袋揪出来:“我看看磕肿了没。”
“肯定肿了。”秋恬说话都带哭腔,甚至撞出了生理眼泪:“脑震荡都有可能。”
周书闻噗嗤笑出了声:“没那么严重啊乖乖,你脑震荡我不是要骨裂?”
“你骨头比我硬!”
“你怎么知道,你啃过?”
这话说得秋恬像小狗,秋恬立马不乐意了,皱起鼻子眼神凶狠起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周书闻面对他做出的鬼脸居然能眼睛一亮,很开心地捏了下他的鼻子,说话神叨叨的:
“你怎么还怪可爱的呢?”
秋恬:“……?”
周书闻又撩起他额前的头发,煞有介事地“哟”了声:“还真起了个大包!”
秋恬呆滞两秒,在额头的刺痛下回过神,掰开周书闻的手:“你听到了吗?刚才那个专家说的——”
他顿了顿,眼神清明起来,虽然没有将话说得一清二楚,但看向周书闻时紧张惊愕的神色不言而喻:
“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第35章 晋江独家发表
“我听到了。”
周书闻在秋恬耳边轻声说。
秋恬几乎要站起来:“所以他真的——”
“嘘。”周书闻按住秋恬的肩, “嘘,我我们去外面说。”
秋恬硬是把即将要冲出喉咙的话咽回肚子里,稍稍坐定, 用余光瞟了瞟四周。
场馆内光源不算特别充沛,投影幕的画面不时翻动,讲座持续进行着, 前排大部分观众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和主讲人互动,但依旧有零星的目光朝他们这里投来。
秋恬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一直看自己, 他说到底也就是打了个瞌睡, 虽然弄出了些社死的动静, 但笑了那么半天怎么也该够了吧。
他撇撇嘴,很轻地“切”了声。
不过周书闻说得也没错,这里的确不适合讲话, 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讲座,台下看上去还有不少这个专家的狂热粉, 秋恬要是和周书闻缩在后排叽叽喳喳讲话是有点不礼貌, 一直压着嗓子也不舒服。
“行。”
秋恬拿起帽子和矿泉水, 和周书闻一起轻手轻脚出了会场。
洗手间里, 秋恬猛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将瓶子往洗手台上一怼:“你说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正常人可以编出‘打咚咚叮’这种话吗?”
周书闻倚在洗手台边,抱着胳膊摇摇头:“反正我编不出来。”
别说编了, 就是当时秋恬亲口跟他说的那会儿, 他也没信, 实在是“打咚咚叮”这种读音和科幻片里描写外太空时高深莫测的文字相差甚远。
周书闻第一回听到的时候,甚至还觉得秋恬这么说话怪可爱的, 哪里有半点外星人的样子。
“那他就是真知道了?”秋恬不可置信地捏紧水瓶。
周书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咱们可以先等等,讲座之后去找一下那个专家。”
“……能行吗?”秋恬有点犹豫。
“先别把话说太明白,”周书闻想了想说:“模棱两可地试探一下。”
“试探……”
秋恬若有所思,微微蹙着眉愁容不展的样子,脑子又有点发晕,他用力甩了甩头,弯腰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栋写字楼本来就冷清,整个第三层全部用来充当讲座的会场,此刻所有人都在场内,洗手间里空无一人,连外面的走廊也半天见不了一个人影。
冰凉的自来水刺激感官,秋恬捧了好几捧到脸上,才感觉人清醒不少,他轻轻吐了口气,将脸上的水渍抹掉,却忽然“嘶”了一声。
好痛啊……
额头磕到的地方从最开始的刺痛变成绵长的钝痛,手碰一下都揪着骨头疼。
“怎么了?”周书闻弯下腰。
秋恬捂着额角抬起头,抿着嘴没说话,心里清楚这次是他先撞的周书闻,脑袋磕出一大包赖不着人家,但就是没忍住眼神变得委屈巴巴的。
“哎哟哎哟,还疼呢?”周书闻忍着笑捧起他的脸,“手松开我看看。”
秋恬满脸都是水,额发和睫毛都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水珠顺着削尖的下颌往下掉。
他吸了吸鼻子拿掉手掌,洗手间顶部的射灯打进他的眼睛里,明黄色的强光,足以把每一根睫毛映得清晰明了,足够把眼底皮肤映得洁白通透。
秋恬眼珠的颜色比光还浅,像盛满清水的碎玻璃,直勾勾地看进了周书闻眼底。
周书闻呼吸微弱的静止了两秒,而后移开视线,用极强的意志力逼迫自己把目光投向秋恬的额头。
他一怔:“真的肿了。”
“是吧!”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话,秋恬立马有了说辞:“肯定脑震荡了!”
“……”
周书闻哑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不可能,信我啊乖乖,我没那么厉害。”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秋恬哼哼唧唧,似乎不愿意接受自己明明这么痛却丁点事都没有,又问:“那有没有出血?”
显然没有,但为了显出重视,让秋恬安心,周书闻掀起他的额发,凑近仔细看了半晌,才认真道:
“没有,但确实肿得有点高,起码得淤青个五六天。”
得到这个结论,秋恬才终于松口:“果然吧,我就说我一定伤得不轻。”
他这个样子也很可爱,有点像一块豆腐做的小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总觉得碰一下撞一下自己就会碎掉,总是一脸惊恐的模样。
“是,是。”周书闻抵住嘴唇,偏头用力忍笑。
“咦?”秋恬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扒拉他的下颌:“你怎么没事呢?”
“我也痛啊。”周书闻嘴上这么说,但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看不出半点痛的样子。
“胡说,你这都快好了!”
秋恬气鼓鼓的,心里极度不平衡,明明两个人是一起撞的,伤是一起受的,怎么周书闻的下巴就完好无损呢?
到现在也只是红了一点,看上去再有个十分钟,最多半小时就,这点印子能消得干干净净。
“我就说你骨头比我硬吧!”秋恬一下子拿捏到问题的关键:“看,这就是证据!”
周书闻半点办法都没有了,笑是一定忍不住的,索性不再压着,敞开了让眼睛弯起来,笑得胸膛震动。
“嗯,你说得对,”他捏捏秋恬的下巴:“我是比你硬。”
哐当!
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周书闻猛地抬头,看到了一只粉色塑胶水桶,再往上,是保洁阿姨惊恐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活了四五十年,终于亲眼见到盘古开天地,同性恋搞基的繁荣盛世,是不折不扣的快要升天的震撼。
幽暗的洗手间里,暧昧的灯光,湿漉漉的台阶,秋恬眼睫口鼻皆是水渍,晶莹的水珠从嘴角流到下颌,再流进周书闻的掌心里。
周书闻一手抬着秋恬的下巴,一手抓着他的后颈,指节修长,关节处皮肤薄得发红,指|尖抵着秋恬的下颌,不断有水珠滑下,从指关节滴滴答答地掉落。
说不清楚,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保洁阿姨还抓着拖把,傻了足足好几秒才回过神,不知道该先捡桶还是先捂眼睛,最后咬着牙跺脚:
“要搞去隔间里头搞嘛!”
·
两个小时的讲座临近尾声,周书闻拽着秋恬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心如死灰会地离开了洗手间。
场内原本的观众走掉了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有一小部分在主持人宣布结束后匆匆离场。
最后留下的那一批人数目仍然不少,或许是那名专家的粉丝吧,从一开始就情绪就很高涨,在提到外星生命的时候更是狂热到极点。
专家和众人告别后从大厅的侧门离开,秋恬紧跟了上去,他至少要弄清楚那句话是不是信口胡编的。
“打咚咚叮”这么奇怪甚至算得上搞笑的谐音,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地球人真的能随口就编出来吗?
那如果不是编的,难道他真的知道可爱星球的存在?
秋恬还是觉得不可能。
世界上那么多天文学家,没有一个人探索到过这可不发光的微小的行星,这个专家汪……汪什么来着,汪伟林,他怎么可能知道。
退一万步说,一个从事天文事业的人,如果发现了未知星系,正常做法难道不是向全世界公开吗,或者出于某种保密措施,至少也该上报国家天文组织。
无论如何,作为第一个发现除地球外还存在其他具有生命和语言文化的星球的人,就算没有名誉加身,起码不应该在线下开这种小讲座。
秋恬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快步追上去,却根本接近不了汪伟林,身边不断有人前赴后继涌过,动作比他快,精神状态高度狂热,紧紧追随着远去的专家。
秋恬混在里面跌跌撞撞地往前,周书闻也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混乱中,一只手拦下了他,秋恬定睛一看,是进场前给他递冰水的女工作人员。
她站在一张木桌后面,身边跟着几个保安,笑吟吟地对秋恬说:“同学听下一场的话要在这里登记哦。”
“下一场?”秋恬站定脚步。
“是呀,”女生仍然温和地笑着:“下一场是我们汪教授的私密讲堂,不是完全对外开放的。”
秋恬瞥了眼四周其他木桌前你争我抢签到的人,问:“他们都是来听下一场的?”
“对的,”女生略带骄傲的,“毕竟这次讲座真正核心的内容都在里面呢。”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有下一场的?
这话秋恬没问出来,只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他分明记得这场讲座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第二场的事,不论是门口的易拉宝还是昨天的传单,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提过这件事,怎么好像所有人知道似的?
甚至于给秋恬一种感觉,那些和秋恬一样不知情的人,都已经在中途或者刚刚走掉了,剩下的这些与其说是听讲座,不如说根本就是冲着这第二场来的。
“秋恬。”
身后有人叫他,秋恬回过神,看到周书闻捏着手机走过来,他明显也是刚从人群里挤出来的,衬衣肩头都皱了一块。
“什么情况啊这是?”周书闻问。
秋恬晃了晃手里的A4纸:“第二场,进去得先登记。”
周书闻接过来看了眼,就是张很普通的登记表,确实有的讲座会要求观众填写一下。
“你要去吗?”他状似随意道。
秋恬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想去看看,据说这场才是精华。”
女工作人员配合地点点头:“没错。”
“行,”周书闻把登记表还给秋恬:“那就去。”
话音刚落他手机震动起来,秋恬看到来电显示是丁楼,多半医院里有什么事,而医院里的关乎到人命就没有小事。
“你快接呀,”秋恬说,“他找你应该是急事,忙的话就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工作原因,周书闻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哪怕是休息放假也有可能随时被喊回去。
“你……”
周书闻犹豫了半秒,但医院的电话他不可能不接,“好吧,那你先进去,我去看看什么事,等下来找你。”
“嗯嗯,”秋恬笑着冲他点点头:“快去吧。”
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周书闻似乎仍然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哎呀到底签不签啊?”
“不签就把位置让出来啊,堵在前头算怎么回事?”
后面已经开始抱怨,秋恬瞥了眼,朝周书闻摆摆手,“没事的。”
“……”
见他坚持,周书闻便没再耽搁,侧身让出了位置,从人群里挤出去。
他接通电话,按下电梯,远远地看见秋恬弯腰签下了登记表。
第3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医院那边确实有点事, 昨天手术的病人低烧,血压不太稳,但不算特别严重, 还在术后正常反应的范畴里。
周书闻回去处理了下,把后续的内容安排下去,又立马赶回了会场, 前前后后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整个三楼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入口的门一关,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内部, 半点泄不出来。
周书闻小跑着出了电梯, 想要登记进场却被拦在了门口。
女工作人员仍然是那副毫无差别的笑容:“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我们这次讲座已经停止入场了。”
“中途不能进吗?”
周书闻诧异,一般来讲如果不是特别高端的讲座,不至于完全限制入场时间。
“是的, ”工作人员一脸遗憾:“非常抱歉,因为这是我们汪教授的私密讲堂, 对现场环境氛围要求比较高, 如果中途频繁有人进出的话, 会特别影响现场体验。”
周书闻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不能再通融一下吗?”
“实在抱歉呢, 请您体谅。”
人家明明白白说了不让进,光天化日之下周书闻也不可能急赤白脸硬往里冲, 思索半晌只能退让一步。
“好吧。”他转过身, 掏出手机给秋恬发消息, 顺手抹掉额角的汗珠。
急匆匆赶过来,他其实跑出了一身汗。
·
秋恬是最后一个进场的。
他坠在队伍的最后, 前面的人似乎都三三两两的认识,互相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甚至微微泛红。
让秋恬震惊的是,第二场的场馆甚至比第一场还要大,且结构复杂。
带路的是一位男性工作人员,身材高大,穿着统一的红色POLO衫工作服,胸前挂着工牌,领他们穿行在一条昏暗曲折的走廊里。
毕竟是新建成的写字楼,走廊本身并不破旧,灯光却打得极暗,只在墙壁底端嵌出两条暗红色的灯带,和工作人员的红色工服交相呼应,莫名显出一种诡异。
地毯铺得很厚,脚踩在上面几乎发不出半点声响,光线原因,秋恬无法分辨它是黑色还是红色。
转过最后一道转角,走廊尽头出现一道白色金属门,在暗红的灯光下宛如蒙着一层薄纱。
门虚掩着,远远地从里面传出振奋的呼声,随着脚步临近愈发强烈。
秋恬跟着队伍进入所谓的第二会场,下一秒金属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声响不小,却丝毫没有引起场内任何人的注意。
这里的布置和第一场讲座截然不同,不是类似于大学讲堂那样明亮庄重的地方,反而阴暗、昏沉,有种空气久久流通不畅的气味。
和他一起来的那些人,仿佛早就知道这里的流程,一入场就各自分散开,秋恬皱了皱鼻子,在门边踌躇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场内原先就有不少人,加上他们这一批进来的,秋恬略略估算了下,至少百十号。
这里空间不比第一场小,室内最前端搭了一个小讲台,红白顶光自上而下射出,将讲台中央打下两道相互交融的红白圆圈。
台下光源还要昏暗得多,整间屋子全被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四面八方分布着足够十人围坐的圆桌。
圆桌上盖着厚厚的绒布,每张桌子上都立着一盏插满九支蜡烛的烛台,这便是台下全部光亮的来源。
但桌旁没有凳子,一堆又一堆的人只是在旁边站着,围绕桌边身穿红色Polo衫的工服的员工激动地叫喊着。
让秋恬震惊的是,这些人前赴后继疯狂争抢着做的事,居然是抓着大把钞票争先恐后塞钱过去。
“让我来,我先来的!”
“滚犊子你刚明明在我后面!”
“我买9800的那套,我出钱多我先来!”
“千把块钱也叫多?现在什么穷逼都能混进来了?”
“我28888的买十套!”
“48888二十套!!”
工作人员被逼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竭力保持笑容,“都别急,都别急,各位稍安勿躁!”
“购买课程稍后会有流程,现在我们先来验一下各位的ID……”
“还流程什么狗屁,都他妈最后一场了!” 有人暴躁打断:“我看隔壁桌都在收钱了,怎么你这里就要流程了?啊?!”
“对啊,是不是那边给什么好处了?!”
秋恬惊得几乎被钉在原地。
阴暗的环境,狂热的叫喊,每个人梗着脖子青筋暴露的面孔共同造就了这个疯狂的场面。
哪里还有半点讲座的样子?
秋恬一瞬间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
大概是他落单的样子太过明显,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后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双手交叠地站定,微笑道:“这位先生,方便核验一下您的ID吗?”
秋恬警惕地后退半步:“什么ID?”
工作人员表情微妙地变了变,继而了然一笑:“您是游客?”他伸出手:“游客请这边入座。”
角落的几名员工见状立刻上前引秋恬往后面走,秋恬余光瞥到那个找他要ID的人转过身就按着耳机低声说了什么。
秋恬整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游客是什么意思,ID是什么,那些人争先恐后砸钱挤破脑袋也要买的“课程”又是什么。
“游客区”在整间屋子的最里面,远离圆桌,离前端的讲台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放了几排凳子,坐了约莫十来人,各自互相没有交流。
秋恬挑了张最边上的椅子坐下,不多时讲台上灯光变了变,由红白双色改为强而亮的冷白,音响滋啦两声,传出汪姓专家刻意压低的嗓音:
“各位,久等了。”
此话一出,四周立刻安静下来,仿佛汪伟林的话音在当下的环境中有着绝对的吸引力和统治力。
“这是启航计划最后一次招募了,我理解大家都迫切地需要这最后一批次的名额,我汪伟林保证,会竭尽全力为大家争取!”
“好!!”
台下轰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无数人此起彼伏呼唤汪伟林的名字,宛若信徒。
汪伟林抬手压了压,谦逊的:“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但在课程开放之前,我还是想先说两句。”
欢呼声渐歇,乌泱泱一片人都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仰头注视着台上的男人。
“今天各位会汇聚在这里,想必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逃离地球。”
秋恬眉梢一挑。
什么情况?
“地球会毁灭,太阳不可能永恒燃烧,为了人类文明能够延续,我们势必有一天要离开故土。”
讲台上,汪伟林娓娓道来。
“或许不一定非要是现在,也不见得在短期几年内,但这在未来的某天是必然要实现的结果。”
“这么多年来,人类致力于在宇宙中寻找其他生命的存在,探索出其他能够繁衍生息的星球,就是为着有一天,当地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的时候,能够逃离出去,在浩瀚的宇宙中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移民火星的计划很难实现了,时至今日,在所有百姓的认知里,国|家乃至世界都没能探索出任何一个适宜迁徙的星球,那难道我们辉煌灿烂的文明真的就只能随着气球的灭亡而堙灭于世了吗?”
“其实不然,有办法的,我们有办法的!”汪伟林沉着道:“他们早就找到了那样一颗星球,足以延续我们的生命,承载我们的文明。”
“——但是他们把它瞒下来了,瞒得密不透风,瞒得世界上绝大多数老百姓都不知道!”
“为什么?”
他在讲台上游走着,锐利的目光一一和台下众人对视,仿佛要扎进他们心里。
“因为我们人太多了,地球上人太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也做不到将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迁移过去,所以只能让适合的人过去。”
“那什么才是适合的人呢?”汪伟林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当然不会是我们这些打工的、养家的、糊口的。”
他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他们是上头的掌权者,是高级官员,是高精尖的技术人才,是那些掌握着全世界90%财富的金字塔尖尖上的那一撮人,至于你们——”
“你们在那些人眼里屁都不是!”
“你们是杂草,是蛀虫,是占着资源却给不出任何贡献的累赘!”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A4纸,随手撕成碎块,将其高高举起:“看到了吗,你们就像这张纸一样,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唾手可得的,可以随意被撕成碎屑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所以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消息分享给你们?为什么要把生的希望带给你们呢,你们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大可以自生自灭随着地球的灭亡一起灭亡。”
“这对他们来说甚至还是好事,是给他们减负啦,是消灭劣等基因!”
“但我不认可,”他高声道:“我觉得这不公平!”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汪伟林也因此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露,眼中满是痛心与不平。
“每个人都应该有生存的权利,而不是像一只蚂蚁一样被人踩碎揉捏的同时还一无所知,世界不应该这样。”
“哪怕不是为我们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后代,我们也该拥有知情权,拥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平等的、活下去的权利!”
台下大声叫好,气氛被点燃,甚至有人因此热泪盈眶。
汪伟林将手掌压在胸口,闭着眼深呼吸了两下,仿佛也在这样的呼唤声中被打动,竭力调整情绪。
再睁眼时,他眼中压抑着泪水。
“这就是我创立启航计划的原因,”他用近乎沉痛的语气:“我想要更多人知道,想要更多人清醒过来,而不是永远被那些既得利益者欺瞒还替他们卖命,”
“我想给你们提供多一个选择,想你们的生命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你们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今天还有一些新朋友来到现场,他们有的和你们一样是咱们论坛的资深用户,有的是通过第一场讲座加入进来的游客朋友。”
追光灯打了过来,在秋恬的身上晃了几圈,圆桌旁激动呐喊的人纷纷回过头,注视着所谓的“游客”。
汪伟林在高高的台上伸出手,宛若给人带去希望的神祗。
“你们或许还有些茫然,甚至觉得我是在骗人,”他轻声的,带着蛊惑性的:“但既然你们通过第一场讲座走到了这里,我就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我愿意唤醒你们,帮助你们。”
他高举起手臂:“哪怕搭上我汪伟林这条命,也要给大家拼出一条生路!”
“——好!!”
“汪教授说得好!”
“谢谢汪教授!”
“汪教授我们信你!”
现场彻底被点燃,无数人振臂高呼,大喊着汪伟林的名字,流着热泪赞扬他的崇高与伟大。
秋恬看呆了,这种完全被洗脑的,毫无理智狂热的氛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百分百确定这就是一场诈骗,什么地球毁灭人类迁徙,科幻片看多了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未来真的有这一天,汪伟林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带着这么一大批老百姓迁移去另一个星球?
这种话怎么还会有人信呢?
他悄悄扭头瞄了眼身边和自己一样的“游客”,有几个居然已经在盘算资产准备交钱了。
秋恬大为震撼,挪动了下脚步,琢磨着能不能偷偷溜出去。
手机震动了下,是周书闻的消息。
[我被拦在外面了,这里工作人员说开场后就不能继续进场,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这边情况癫得要命!
秋恬抓着手机一度不知道怎么才能简洁明确地描述出来。
——[我先去外面的咖啡厅等你,你结束记得跟我说。]
秋恬删删减减,看到周书闻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最终还是只回了个“好”,具体的出去再说吧。
“46年前,我表叔公和他的学生第一次发现了遥远宇宙里,那颗存在生命的星球。”
汪伟林的声音继续从音响里传来,秋恬抬起头,正逢投影幕亮起,出现一张图片,乍看之下近乎纯黑,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隐约的轮廓。
汪伟林用手在荧幕上描摹了一圈,示意大家往那个地方看,秋恬的位置隔得太远,纵使视力奇佳也要很用力才能看出来一点。
似乎是黑暗宇宙里一颗暗淡的行星,只在外围有一丝丝暗黄色的光晕包裹着。
“WTG-1643,这是我表叔公给它取的编号,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可爱星球,也可以读作‘打咚咚叮’。”
刹那间,秋恬脑子里嗡地一声,迈出去一半的脚步被这句话硬生生逼停,愕然地仰头望着讲台。
汪伟林没有注意到他,轻笑着问:“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为什么要把这样一颗神秘璀璨的星球取出一个这样的名字,还有个开玩笑似的读音?”
他目光向下逡巡一圈:“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语言,你可以理解为‘打’是‘可’的意思,‘咚咚’是‘爱’,‘叮’是‘星球’,或者随便怎么理解,我想说的只是——”
“那个地方不仅繁衍出了生命,甚至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
秋恬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心跳剧烈得要撕裂胸腔,急促的呼吸下甚至感到咽喉的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汪伟林,看他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手指大的透明容器,里面赫然装着一截人类的小指骨。
只不过那节骨头泛着幽蓝的光。
秋恬猛地抖了下,脊背浸透冷汗,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指。
“那里的人和我们有着相似的外貌,”汪伟林高声道:“但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不遗余力将其展示在所有人眼前:“他们的死后留下的骨头,也是!”
第37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有一瞬间感到四肢僵硬。
他缓缓坐回原处, 垂眸敛眉,心跳鼓噪如雷,昏暗中, 额角滑落一颗晶莹的汗珠,整片后背都浸透冷汗。
幽暗闭塞的环境,眩晕的烛光, 深红色的窗帘、地毯、绒布,还有狂热的人群,每一样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 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足够动摇人理智的力量。
清醒的人在密闭缺氧的环境和强烈的鼓动下, 尚且容易被蛊惑, 何况现场的人绝大部分都来自他们那个“秘密”论坛,稍加引导便全都盲目且疯狂。
秋恬双手紧紧抓着金属座椅的边缘,丝毫没察觉掌心被压出两道深长的痕迹。
不可否认的是, 汪伟林的确掌握部分关于可爱星球的信息,但秋恬仍然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
他不相信人类目前的技术可以从浩瀚的宇宙里找到那颗黑暗的星星, 投影幕上那张仅有一点轮廓的照片, 谁知道是真是假。
退一万步说, 就算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天时地利, 让他们有机会探索到可爱星球的一丁点雏形,人类也不可能造得出大量迁徙过去的工具。
这分明就是再拙劣不过的谎话。
可是、可是……唯一让秋恬恐惧的, 是那节指骨,人类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得到他们死后的指骨?
可爱星球的人即便消亡, 也只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化为一颗和瞳孔颜色相同的小小晶体,重新回到诞生那天孕育出他们生命的培养基地里, 并永远尘封下去。
如果想要得到骨头,只能在活着的时候,或者至少是彻底消亡前,硬生生从身体里取出来……
秋恬胃里一阵抽搐,捂住嘴几欲作呕,冷汗浸透眼睫,将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那里的人单纯、善良,”台上,汪伟林还在一刻不停地游说着:“人口稀少物资却极其丰富,未来,我们只有迁徙到那里才能存活!”
眉心一滴汗珠滑落,从鼻尖滴进暗红的地毯里,化为无形,秋恬睫毛颤了颤,像被某句话忽然唤醒,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抬起头,缓缓坐直,擦掉脸和脖子上的汗,对着正在和“信徒”们激情互动的汪伟林高高举起手。
远远的,汪伟林看到了他,朝他伸出手,和善一笑:“那边那位‘游客’朋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追光灯应声从台前转过来,在拥挤的人群中央划出长长的一道光痕,最终落在秋恬身上。
工作人员熟练地递给他一只话筒。
前排圆桌边躁动的人群纷纷回头,无数双眼睛全盯在了秋恬脸上。
秋恬下意识垂了垂眼睫,张嘴感受到自己依然不甚平稳的呼吸,他拍拍话筒,试探着“喂”了一声,声音立刻从四周的音响里传出,放大无数倍充斥于闭塞的屋子里。
大约是他身形单薄,还长了一张无辜单纯看上去很好骗的脸,这个举动在别人眼里,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第一次见识世间的纸醉金迷,局促、紧张、还自卑。
“什么人呐这是?”
“这种小娃娃怎么找到咱们这儿来的?”
“嗤——他给得起钱么……”
圆桌里窸窸窣窣传来议论和嘲笑,秋恬恍若未闻,只盯着高处台上的汪伟林,轻声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人类迁徙去了那个地方,怎么确定能够存活呢?”
话音落下,汪伟林还没开口,台下就传出阵阵笑声,仿佛在嘲笑秋恬连这都不知道。
“大家请安静。”汪伟林抬手维护了下秩序,再看向秋恬诚恳道:“抱歉这位游客朋友,我想他们不是要故意嘲讽你,是因为你问的这个问题在论坛里已经被解释得非常透彻了。”
“在座的各位也是因为深知其中缘由,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他笑了下:“否则就算我跟大家说宇宙里又发现一颗行星,如果它不能够供我们人类生存,大家又怎么会愿意屈尊前来呢?”
“不过你没有在论坛里,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无可厚非,今天除了你还有不少别的游客,他们或许也又同样的疑问,那我再简单解释一下。”
他说着扬了扬眉:“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向你求证一件事情。”
“作为新来的游客有疑问很正常,毕竟我们今天讨论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越了绝大部分人的认知。”汪伟林顿了顿:
“可你只是问我如果人类迁徙去WTD-1643能否存活,却丝毫没有反驳那里已经繁衍出了新的生命,甚至在潜意识里默认了,是不是说明你早就已经知道外星生命的存在了呢?”
秋恬太阳穴突兀地一跳,看到汪伟林冲他微微一笑:
“看来我们这位游客朋友,也是位神秘的知情人啊。”
这一番话瞬间将秋恬化为被动,甚至踩在秋恬的头顶上,用秋恬这种“路人发言”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无形之中让自己显得更加有可信度。
方才还在看秋恬笑话的圆桌区渐渐收敛了,转为略显认真的低声的议论。
而秋恬身边那些刚被卷进来的“游客”反而炸开了锅,互相争吵不够,还上手扒拉秋恬,七嘴八舌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秋恬被推搡得歪歪倒倒,手里的话筒都差点被抢走,角落的保安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
“大家都冷静点,不要激动。”汪伟林在台上喊道:“不要为难这位朋友,你们的疑问我自然会解释。”
“我汪伟林提出启航计划,原本就是把命豁出去了的,为了能够帮到大家,让我们人类在未来能有更多的生命得到延续,我愿意贡献出我们整整三代人的研究成果!”
他拍拍自己我胸口:“我向大家保证,WTD-1643,可爱星球,一定能够支持我们人类生存,那里有清新的空气、充足的淡水、丰富的能源,只要去了那里,我们就不用再像活在地球上那样——”
“骗子。”
秋恬打断。
场内倏而寂静一瞬,像死亡前的回响,须臾,汪伟林的笑声从音响里出来,刺破漫长的沉寂。
他像是没听清一般:“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你骗子。”秋恬重复。
他语调平平,却激起现场一阵激烈的吵杂,或者说嘲笑,所有人都当他是疯子。
秋恬毫不在乎,继续道:“没有阳光也没有淡水,人类去了根本活不下去。”
汪伟林表情微妙地僵硬一瞬。
昏暗的环境里,没人注意到,周围的笑声更大了,于是汪伟林也跟着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这位同学,”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不是这里不太好啊?还是记性不好,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啊,就在刚刚,你自己还承认了WTD-1643上有生命存在呢,那你说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秋恬不说话,他便自顾自答道:
“——是淡水,科学家们考察一个星球是否存在生命的主要依据,就是氧气、碳元素和液态水。”
“要是没有水也没有光,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们,那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去的?这位神秘的知情者?”
秋恬双唇闭得死死的。
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彻底落了回去,显然,关于可爱星球,汪伟林不再知道更多了。
或许曾经也有过可爱星球的人像秋恬一样,因为某些不可名状的原因来到过地球,但汪伟林一定没有亲眼见过。
可爱星球这个名词,还有他们身上的些许特征,就是汪伟林知道了全部了,其余全靠发挥想象力来胡编乱造。
那节指骨多半也是假的。
可爱星球的人生存的唯一条件就是能量,分为诞生时体内自带的核心能量,和外在的补充剂,他们可以在有氧气的环境下存活,也可以摄入人类的食物,但这些都不是生存必须的。
他们虽然外形和人类相似,体内最核心的构造却早已完全脱离人类的范畴,所以才会拥有那些在人类看来只能用超能力来解释的能力。
这些内容光听就足够离奇,不是可以随口编出来的,或者说,就算能编,出于洗脑诈骗的目的,汪伟林也不会这么做。
秋恬对他的好奇和耐心已经耗尽,心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准备在他身上多挖掘出什么。
巧的是,汪伟林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秋恬手里的话筒已经出不了声了,大约从后台被切断了,而汪伟林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片刻后他松开手,看向秋恬时一脸沉重:“你是记者?”
“……?”
秋恬不由睁大眼,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突然成了记者,室内就躁动起来。
“草!怎么又有记者!”
“这群没良心的东西又想干什么?!”
“无良媒体,都是跟上头勾结的,就是不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有移民外星的机会!”
“我说他一个黄毛小子怎么可能知道内情,合着是来暗中调查的!”
“弄掉他!”
“不能让他有机会出去说话!”
被高度洗脑的人有着一点就炸的脾气和可怕的统一性,任何一个人愤怒都能在瞬间点燃整个群体。
而现场幽暗的环境,摇晃的烛光,还有相隔甚远的圆桌和长凳,都巧妙地将现场分割成泾渭分明两片区域,而不同区域的里的人会下意识形成互相对立的群体。
于是此时此刻,秋恬就成了圆桌人眼里的,邪恶的外来者,义愤填膺要将他驱逐。
啪的一下,秋恬脑中闪过一道火花。
入场时工作人员找他要ID,转过头却按着耳机低声说话的样子;汪伟林架高他的身份让他一步步变成“神秘知情者”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秋恬终于明白了原因。
骗子不怕人质疑,甚至有些时候需要人来质疑,比起诈骗,还有些像邪||教,是一种通过划分立场来提升自身凝聚力的手段。
他需要让已经被洗脑、已经足够狂热的人感到自身利益被动摇了,从而变得更加狂热。
相应的,也会更加团结,更加拥护他,热血之下对他深信不疑,再冲动地、不计后果地做出他想看到的事。
“我们一向是很尊重媒体的,”汪姓专家沉痛道:“但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阻碍我们的理由,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空间已经很狭窄了——”
他掷地有声:“难道还要剥夺他们对未来的生的希望吗?!”
话音落下,便如同吹响号角,指挥着盲目的人群对秋恬群起而攻之。
秋恬来地球的日子不短了,终于第一次真切体验到了,那种长久伴随人类社会所延续的,人性的恶。
第38章 晋江独家发表
咖啡厅里, 周书闻给自己点了杯美式,给秋恬点了杯咸芝士拿铁。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天文馆的正门, 和旁边那栋开了一下午讲座的写字楼。
时至傍晚,天际一片紫红,天文馆外闹哄哄的, 夏令营组织来游玩的学生逐渐离场,个个穿着统一的班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老师跟在他们旁边拿着小蜜蜂也满脸都是笑, 和学生们打成一片, 只时不时佯装严肃地维持下秩序。
金黄的夕阳落在孩子们的衣服上、头发上、笑脸上, 仿佛空气里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随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充盈弥漫至周书闻眼底。
周书闻不由多看了两眼,进入社会后, 偶尔幻想一下曾经读书的样子,都觉得像在做梦。
暑假来天文馆玩的人多, 旁边这家最近的咖啡店人也不算少, 不断进进出出上上下下, 大部分人经过时都会盯着外面的学生看上两眼。
桌面上咖啡冰块融化, 在杯底洇出越来越多的两滩水迹,周书闻收回视线, 打开手机,其他只回了他一个“好”字, 此后再无回音。
周书闻手指无意地轻敲桌面, 琢磨着要不要再多问两句。
嗡嗡——
突然弹出的来电显示打乱思绪, 周宇泽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
周书闻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哪儿呢你们?”周宇泽嗓子还是哑的, 听上去像只大青蛙:“我给干哥打电话他怎么不接呢?”
周书闻眉梢一挑,“你找他干什么?”
“吃饭呀,”周宇泽理所当然的,“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就我俩闲着,我们已经准备在这个暑假组成固定的约饭小队了,今天带你都是便宜你了。”
周书闻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哦,今天你爸妈又研发新菜了?”
“这倒不是……”
周宇泽吞吞吐吐的,周书闻反而来了点兴趣:“怎么了?”
“就是……我一女同学舒妍妍,舒妍妍你知道吧,学习特好长得特漂亮那个。”
周书闻淡淡的,“你暗恋的那个?”
“不是!什么鬼!我才没有!”周宇泽一下破防了:“我什么时候暗恋别人了你别瞎说我告你诽谤!算了不重要!”
周书闻按着嘴角忍笑:“嗯。”
周宇泽长长深呼吸了下,听动静还喝了口水,终于冷静下来:
“她暑假回国了,邀请我今天与她共进晚餐,但我想着好久没和你维系兄弟情了,她虽有情,但长兄未娶,小弟怎敢先行?我毅然决然拒绝了她!”
“天,我太感动了,”周书闻做作道,接着毫不留情地点破:“所以你被鸽了?”
“草?!!”周宇泽又破防了:“周书闻你……你!”
周书闻不用看都知道对面出现了一只河豚,正捶胸顿足,恨不得冲出屏幕杀了他。
“算了不重要!”河豚愤愤道:“所以到底在哪儿呢,我来找你们啊。”
“天文馆。”周书闻终于报了地名。
对面沉默两秒,有些惊讶的:“不是吧,什么讲座还没听完呐?”
“嗯哼,”周书闻也很无聊:“连开了两场,秋恬还在听第二场,我在外面的咖啡厅等他,你闲得慌可以过来。”
“你怎么没一起去啊?”
“我来晚了,就说不让进了。”
“这么翘?”周宇泽震惊,啧啧吐槽:“我看那传单不就是个不知名小讲座吗,搞得跟多高大尚似的还不让进,谁稀得去呀……”
周书闻没答,他搓搓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周宇泽:“汪伟林你知道吗?”
“谁?”周宇泽应该是在换衣服了,开着免提,声音忽远忽近:“汪什么玩意儿?”
“汪伟林。”周书闻重复。
对面停顿了足足好几秒,“没听过,谁啊?”
“天文学家,”周书闻说,他打开了手机检索,网页里出现汪伟林的简介,周书闻低声读着:“毕业于加州理工学院,国际知名天文学家,发表论文……”
这么看起来学历身份都还是有的。
“哪知名了?”
周宇泽忍不住吐槽,他也算是天文爱好者了,未来的第一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天文学家,自诩对海内外稍有成就的人物都略知一二,但从来没听过汪伟林这三个字。
“那百科他自己编的吧,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专家了?”周宇泽不屑道:“他讲座都给你们讲什么了?”
这……
周书闻沉默了,他还真不太记得。
现在回想起讲座的那两个小时,很玄乎,就跟做梦似的,整个室内空气不太流通,闷得每个人脑子都晕晕乎乎。
周书闻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脑子里只剩下秋恬睡着的脸,和秋恬睡醒的脸,还有秋恬那双圆圆亮亮的黄色眼睛。
“不是吧,你一个字没听进去?”周宇泽不可思议:“你去那游魂的啊?”
“闭嘴。”周书闻按了按眉心,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数学都满分的理科生,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
“WASP-193b,棉花糖星。”他说。
紧接着一串又一串数字在脑海里闪现:“136108,妊神星;174567,瓦尔妲;471143,蕊神星……”
“背得还挺熟。”周宇泽小声说。
周书闻:“你对我的记忆力有什么误解?”
“不是说你,”周宇泽随口的,听筒里传来他砰一声关门的声音:“我说那专家,以前科学院的老教授来我们学校开讲座,那可是真的大佬,什么都讲得头头是道,感觉天上那点事就没他的不知道的。”
周宇泽啧了声:“但你要真随便找颗行星来问编号,还真不是立马就能脱口而出的。”
刹那间,就像一滴凉水正中眉心。
周书闻手掌悬停在桌面,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无所事事描摹水渍的湿濡。
他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椅子上,如果身旁来来往往的路人稍加留意,就能发现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怖。
水珠由指尖汇聚,在指腹中央摇摇欲坠,周书闻毫无察觉,某个瞬间,弱小的水滴经受不住重力的纠缠,由指腹剥落,啪嗒一声坠落桌面,溅起微弱的水花。
也将周书闻唤醒。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吓掉路过女生手上的咖啡,抓起手机夺门而出,不顾周宇泽的呼喊毫不犹豫挂断电话,转而拨通另一个号码。
·
秋恬被汪伟林“请”出了第二会场。
在所有人将他视为众矢之的,就要群起攻之的前一刻,汪伟林出言制止了。
他以一个意图拯救人类的伟大的救世主形象,劝众人稍安勿躁,不要冲动,不要鲁莽。
毕竟他的最终目的不是要把秋恬怎么样,“韭菜”们的注意力被秋恬吸引得太多,反倒不适合他速战速决收割钱财。
于是他再次展现自己的仁善,表示愿意给秋恬一条生路,大发慈悲让保安将秋恬赶了出去。
在他的示意下,保安们“请”秋恬的动作甚至都算得上礼貌有加,全程没有过推搡,只用巧劲捏着他的手臂,将他往门口带。
只是一合上门,保安们立刻变了脸色,将他一把推倒走廊角落。
会场里热切的高呼被隔绝在内,秋恬被推得撞到墙上,肩膀传来钻心的痛,手机也随之掉在了地上,被厚重的地毯托住,没发出半点声响。
“出去之后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听到没有!”其中一个高个子保安凶神恶煞地指着秋恬的鼻子威胁:“今天事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你以后走夜路都给我小心点了!”
秋恬没说话,垂头捂着肩膀,他的痛觉比人类灵敏许多,任何细微的伤痛落在他身上,都会放大无数倍显露出来。
周书闻总说他娇气,却也没有再真正让他难受过,秋恬还是第一次遇到下手这么重的人类,以至于一时疼得说不出话。
“问你呢,哑巴啦?”高个保安不耐烦地抓着秋恬的衣领将他往墙上推搡:“妈的,刚不是挺能说吗,现在装什么鹌鹑?!”
“我说老三你也太暴躁了,”另一个剃寸头的保安捡起地上的手机,朝秋恬走过来:“他就一毛头小子,多半是收了钱来搅局的,能见过什么世面,当然一吓就蔫了。来,小朋友别怕啊,把手伸出来——”
说着就摁亮手机屏,抓着秋恬的胳膊生拉硬拽掰他的手指,秋恬吃痛挣扎:“你们干什么!”
大高个笑了:“嘿大哥,这小子居然问咱们要干啥,”他一拍秋恬的后脑勺:“还能干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里头玩手机来着,想出去起码得先把照片删干净吧?”
秋恬用力挣扎着,胸中怒气越积越多:“我没拍!”
“那可由不得你说,我们自己会查。”
两个人一前一后钳制着秋恬,秋恬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人高马大的保安,被硬生生掰着手指头解开了手机锁屏。
寸头点开相册,开始在里面翻翻找找,大高个将秋恬的两只胳膊向后锁着,秋恬咬牙挣扎,肩膀却被拧得更痛。
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一瞬间让他浑身血液倒流。
他确实没有拍今天会场里照片,但他的相册里,有之前手臂受伤时伤口的照片!
那是他第一次不经过医疗舱来治愈伤病,经历了漫长的恢复过程,伤口愈合的每一个阶段,从血肉模糊到凝固结痂,从带血的纱布到缝合的线。
而这每一张照片,都清晰明了的展现着,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是湛蓝色的。
——“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他们死后留下的骨头也是!”
汪伟林说过的话在耳畔炸开。
秋恬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大脑,心脏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情急之下爆发的力道挣脱了高个保安的束缚,他猛地扑上去打掉了寸头手里的手机。
“卧槽,有病吧!”
大高个差点被秋恬戴的栽一跟头,气愤地朝他后背一踹:“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秋恬被踹得重重倒在地上。
寸头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不明白秋恬为何如此在意手机的里的东西,立刻弯腰去捡。
秋恬也在同时伸出了手。
大高个眼疾手快,再次抬腿想往秋恬身上用力踩下,千钧一发之际,秋恬扭头看一眼。
那一眼就像一根钉子,直直朝他插了过去,高个愣神一瞬,紧接着不受控制地脊背发凉。
他的腿动不了了,在那短短的零点几秒内,仿佛有一块无形的障碍物出现在空中,尖锐、铁硬,狠狠砸在小腿骨上。
大高个脸色剧变,痛呼一声直直倒下去,小腿再次砸在走廊墙边的金属防火柜上,连带着把寸头保安也一同扑倒在地。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
大高个捂着凸出来一截骨头的小腿,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草你妈!你他妈平地也能摔?!”
寸头被莫名其妙带得人仰马翻,火气一下子上来,用力要将身上的人撩开,对方却只能哀嚎着动弹不得。
秋恬趁机捡回了自己的手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关键时刻他的能量还能发挥点作用,不然他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等,不对。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秋恬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的能量没有就此收住。
秋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外泄,完全不受控制地消耗着自身。
他抬起头,两个保安正互相搀扶着要起身,他眼神落在高个保安压在寸头小臂上的那只手上,寸头就猛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的小臂直接被压断了!
高个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连断掉的腿都顾不得,磕巴地:“不、不是我啊……你你你怎么……”
秋恬仓皇地垂下头,心中的恐惧比起那两个保安只会多不会少。
他竭力调整情绪和呼吸,祈祷混乱的能量能够平息。
但是没有用,他身体里最核心的那股能量,仍然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却又平稳到可怕的速度缓慢流逝,完全脱力自身控制。
秋恬只得将头深深埋进地毯里。
耳边不断萦绕着两个保安惊恐的哭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极度漫长,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身后传来金属门被撞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人群仓皇逃跑的脚步和惊呼,秋恬鼻尖嗅到滚滚浓烟,回过头,瞳孔被大门里窜出的火苗唰地映亮。
烟雾警报响彻整个走廊,水雾和烟雾混杂,彻底将视线模糊成一片。
……着、着火了?
第3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写字楼外围了一圈人, 有老有少探头张望着。
周书闻跑近了,脚步慢下来,从人群中挤进去, 不时回望一眼他人交头接耳议论的神情,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着。
盛夏的傍晚,云霞漫天, 火烧似的浸润了半边天,周书闻侧脸被烤出金黄的阴影,汗珠顺着额角滑下。
大厅里人头攒动, 接二连三从消防通道里跑出来, 看衣着都是上班族, 个个惊惶急促头发凌乱,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
这栋楼目前只有2层和17层被两家小公司租了出去,现在的状况看起来, 至少整个2层都跑了。
这样的混乱在周书闻意料之外,他猜到今天的讲座大约是某种诈骗或者传|销, 但正因如此, 不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吗, 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好意思, ”周书闻拉住一位路人:“请问里面怎么了?”
“还说呢!”那人明显不耐烦又压着火气:“三楼起火了!连带我们这层都喷水,什么衣服电脑全湿了真是——诶你去哪儿?!”
连续加班一个月累死累活当牛做马的上班族甚至没来得及吐槽完, 只得到那个英俊男人一声仓促的“谢谢”,再回神, 对方的背影已经逆着人流, 飞似的涌进了消防通道。
“……?不是大哥你跑反了吧, ”上班族扯着嗓子吼:“门在这边!”
“小郑你干嘛,快走啊!”旁边有同事来拉他。
他指了指楼上:“刚有个哥们往上冲, 你说他是不是想不开?”
“在咱公司上班的有几个想得开的,别管了!”同事不耐烦地:“我就说不该让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在租这儿,就这办公环境还指望咱做多少业绩,妈的……”
小郑三天没洗的头发油得根根分明,淋水后更是直接贴在脑门上,他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同事,对方也拥有同款油腻发型,黑眼圈掉到了下巴。
“不,”他摇头,“那哥们衣着考究头发整齐,打了发胶还做了定型,绝对不是咱公司的!”
“……那可能就是想不开吧,但关你屁事?”同事无语:“这火一看就烧不大!都没多少烟味,消防队马上就来了,别以为起火了老板就能给你休假,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
·
周书闻确实没闻到多少烟味。
他一路沿着消防通道往上跑,二楼那家公司看着规模小,员工其实还不少。他一个人逆流而上,从楼梯间里挤出来,就跟经历了场搏斗似的,衣服皱了,扣子还掉了两颗。
但哪怕是在二楼的楼道里,能闻到的烟味也很淡,这让周书闻不由地皱了皱眉。
三楼入口的大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堵住了,大约是里面人想找钥匙上锁但慌乱之下没找到,只能出此下策。
周书闻侧身抵在门上试了下力,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用力一踹。
哗啦——!
门框巨震,桌子椅子稀里哗啦翻到一地,正是第二场讲座开始前,用来给观众登记的桌子。
没用完的登记表也随着桌椅倒塌而翻飞四散,飘飘然旋转着掉落于湿漉漉的地面。
周书闻抬脚从凌乱的桌椅中跨过,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他视线略微一抬,落在了原处的人影身上。
那边站了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红色Polo衫,两个小时前还笑吟吟让秋恬填登记表的女孩子,另外两个是魁梧的保安。
女生也淋湿了,一手叉腰,举着手机在讲电话,神情极度不耐,没有半点之前温柔文静的样子。
几人在巨响中同时回头,看到周书闻皆是一惊。
女生挂断电话,反手将手机插进牛仔裤后兜,斜着眼打量:“怎么还有人上来?!”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她的视角里,来人的五官是模糊的,步伐看上去不疾不徐,靠近的速度却极快。
某个瞬间,突然亮起的白炽灯光打到周书闻脸上,女生霎时瞳孔一缩,朝身侧使了个眼色。
两个保安接收到指示,立刻上前拦住周书闻。
“不好意思先生,现在楼里发生火灾,请不要靠近。”
“先生这不是玩笑,请您赶紧撤离。”
“请配合我们工作先生!”
……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不论那两人是假意劝阻还是原形毕露,周书闻眼神始终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过一秒,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拳头,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离得近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起火了,楼上楼下的烟味却都很淡。
——因为起火的源头,那个神秘的第二会场,入口处的金属门正严严实实的紧闭着,浓烟源源不断从缝隙里溢出。
即便隔音良好,也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无数人堵在门后凄厉地拍打着门板想要逃出来,叫喊夹杂着呜咽,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听上去像困在深渊里的冤魂。
周书闻脑子像被打了一闷棍,怒气蹭地点燃,揪住保安的衣领:“你不开门?!”
“关你屁事!”保安狠狠一啐,“那火又烧不大,最多就是冒点烟——”
“烟也能呛死人的!”周书闻简直不能理解:“你们疯了吗?!”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们也没办法。”红衣女生靠近,压低声音阴恻恻的:“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想活命就赶紧滚。”
周书闻就像压根没听见那点威胁:“你当我瞎?”他抬手一指:“那锁还在外面呢,这就不是能单面锁的门!”
“还真想找死?”女生不可置信一笑:“那就别怪我了。”
她一招手,后面魁梧的保安就向周书闻扑过来,周书闻甚至没回头,反手擒住保安的胳膊,当即给他撂翻在地。
他耐心彻底告罄,指着女生:“我不碰你是不想动手搜你的身,你最好现在就把钥匙拿出来。”
女生双眼瞪大,眼中明显流露出惊恐,却仍然死死捱着不肯开口。
另一个保安举着凳子朝周书闻扑来,周书闻极度不耐烦地闭了闭眼,转身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砰!
金属椅子哐当坠地,保安被踹得重重撞在墙上,又像大山崩塌似的轰然倒地,壮硕的身躯震得地面颤动。
他挣扎地抬起上半身,忽然眉头一皱,捂着胸口咳嗽两下,猛地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粘稠液体。
“啊!”女生失声叫道:“你!你!……”
保安也呆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掌,继而极度惊恐地嚎叫起来:“杀、杀人了……杀人啦!”
“闭嘴!”
周书闻恨不得再给他来一脚,“这点力道不可能内出血,你下午吃火龙果了?”
“……”
嚎叫骤然停止,保安看煞神似的看着周书闻,瞧瞧自己的掌心,又瞧瞧周书闻笃定的神情,忙不迭点头。
混乱中,周书闻余光瞟到红衣女生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立刻改变了主意。
“我开,”她仿佛被吓到了似的:“我给你开门。”
周书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女生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钥匙,某个瞬间,空气中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很轻微,却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周书闻下意识转头。
女生也停下了动作,两个保安还躺在地上,却也同一时间扭过了头。
四道目光直直地向声源处投去,每个人都在刹那间变了脸色。
——只见那道溢着浓烟,被严严实实锁上的金属门竟然裂开了一道缝,就像被砸碎的鸡蛋,由正中央开始龟裂,继而变形。
周书闻呼吸一滞,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缘由,瞳孔猛地一缩。
“……卧槽?!”
吐火龙果的保安甚至来不及擦掉手上的黏液,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红衣女生不可置信地喃喃:“门怎么会裂?”
“是不是里面人给拍碎了?!”另一个保安大喊道:“这门质量太差,特么的装修的偷工减料!”
“那可是钢的!”女生近乎失声地叫道。
再怎么质量差,只凭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把钢拍碎!
现实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下一秒,金属门彻底被从里面推开,连着门框带着锁扣,轰然倒塌。
火苗已经被天花板上源源不断喷洒的水花浇灭了,滚滚浓烟倾泻而出,霎时将整个走廊充斥得烟雾缭绕。
呛咳声、哭声、求救声响彻耳畔。
红衣女生被金属门倒塌的冲力带得摔倒在地,周书闻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却像丝毫没看见这一幕,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破开的那道门里,墙体支离破碎,烟尘直冲云霄,头顶的忽闪的灯光竭力挣扎后,终于滋啦一声彻底熄灭。
浓烟封锁视线的前一刻,周书闻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白皙、纤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秋恬果然在那里,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在最靠近的出口位置,立在乌黑模糊的人群里,就像是茫茫大海中最显眼的灯塔。
时间定格一瞬,周书闻不知道秋恬有没有看见自己。
人群喷涌而出,如同海啸时的浪潮,席卷吞噬一切。
周书闻拔腿狂奔,冲破令人窒息的烟雾,在浪潮打来的前一秒,用力抱住了被推得东倒西歪的秋恬。
巨大的冲力下,两人跌跌撞撞被挤去了角落。
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浑身血液都涌上头顶,耳边是轰鸣的脚步和混乱的尖叫。
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踩踏事故的温床,周书闻别无他法,只能圈着秋恬再往里躲了躲。
他低下头,试探着叫了声:“秋恬?”
秋恬没有回应,垂着脑袋缩在他怀里,身上湿漉漉的,头发被水淋湿后有点打卷,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受伤没有?”周书闻问。
怀里还是没反应,秋恬只是双手捂着脸,埋在他肩膀上,细微地发着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
周书闻拍拍他湿润的后脑勺,耐心地:“说话。”
现场丝毫不安静,空气中满是烟尘和喧闹,周书闻只紧紧盯着秋恬。
时间流速似乎变慢了,周书闻的心渐渐悬起,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秋恬轻轻摇了摇头。
心脏倏而往回落了些。
“这不是还清醒着吗?”周书闻将秋恬地额发往上拨了拨,试图去看他的眼睛:“刚刚怎么不说话呢?”
秋恬把眼睛捂得死死的,他脸本来就小,两只手一遮简直挡得半点空隙都不留。
周书闻入眼只有一个圆咕隆咚的头顶,和一双脏兮兮的爪子。
“怎么了这是?”周书闻不明所以:“脸伤到了?松手我看看。”
可刚一碰到秋恬的手腕,秋恬就浑身一颤,发着抖往后缩,就像是根本不敢看周书。
就像是……如果松手会有什么极度可怕的事发生。
“到底怎么了?”
这副模样太古怪了,周书闻不由地严肃起来,用力去拉秋恬的手腕。
“别!”秋恬抖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别,你会受伤的……”
他不断喃喃重复着:“你会受伤的,你会受伤的……”
周书闻哑然,继而放轻了力道,在秋恬后背很轻地抚了抚:“不会啊。”
他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受伤呢?”
秋恬只是摇头,看上去有些崩溃:“你会的,你会的……”
沉默片刻,周书闻知道这么磨下去不是办法,索性抓住秋恬的手腕,略微强硬地往下拉。
“没事的,”他说:“都结束了,不管刚才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停下来了……”
“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他握着秋恬的手腕默默用力,秋恬嘴上说着怕伤到他,其实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周书闻几乎是很轻易地就将秋恬的手拉了下来。
秋恬脸颊也脏脏的,满脸都沾着水,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不知道是被淋的还是哭了,也可能都有。
即便没了掌心的庇护,秋恬仍然不敢看周书闻,他垂着眼睛,睫毛不受控制地抖着,用力憋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不没什么事吗?”周书闻揉揉他的太阳穴,托着他的脸抬起来:“乖,看看我,我们都好好的啊。”
秋恬眼前模糊成一片,低垂的视线里只有周书闻的手。
他用一只手抓住了秋恬的两只手腕,牢牢地锁在胸前,手指是那么长,和秋恬惨白到近乎发灰的手腕比起来,他的皮肤是有血有肉的健康的颜色,微微凸起的经脉展现着绝对掌控性的力道。
秋恬表情空白一秒。
紧接着猛然凑近去看那只手,脑袋直直撞到周书闻胸口,把周书闻撞得一懵。
“你没断啊……”
秋恬喃喃地。
“……啊?”
“你居然没断!”秋恬几乎喜极而泣,抓起周书闻的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太好了,你没断!”
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从他眼眶里涌出来,他瘪着嘴哭得皱皱巴巴半点形象都没有了,像那种被人类捏圆搓扁后委屈巴巴的小动物。
周书闻用尽全力忍住想给他把皮抻开再上手捏一把的冲动,只轻轻给他抹了抹眼尾,秋恬就一整个扑进了他怀里,吊在他脖子上。
“呜呜呜,你真的没断……”
这一个满怀把周书闻眼睛都撞亮了,他飘飘然一瞬,甚至觉得有人把灯打开了。
“是没断,”他托住秋恬的后背,晕晕乎乎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这点重量也压不断我啊……”
秋恬轰轰烈烈哭得更厉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警笛,竟然给周书闻弄得紧张了起来。
“不是,还哭啊?”他手忙脚乱的,“秋恬,秋恬?我们打个商量,你先别哭了行不行?”
“警察来了,等下他们以为我欺负你呢!”
秋恬肩头耸了耸,湿漉漉的脑袋在他颈侧一拱,眼泪全擦周书闻身上了。
周书闻别无他法,花了足足两分钟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错了。”他坚定地将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我一定错了。”他仰望黢黑的天花板:“……但是错哪了?”
第40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半小时后, 派出所。
秋恬做完笔录,和周书闻一起坐在走廊的不锈钢板凳上,大热天里他湿掉的头发已经干了, 发质变得有点软塌塌。
身后的窗户开了个小缝,不时有湿热的晚风吹进来,把秋恬发丝吹得一颤一颤, 像根小弹簧似的在头顶摇晃。
周书闻在他头顶呼噜了一把,“想什么呢?”
秋恬抓着一瓶矿泉水,盖子开到一半没动了, 面色凝重:“我在想, 是谁报的警。”
这场讲座的所有员工全被抓捕归案, 按警察的说法,第二场会场的讲台后方其实有扇小门,火刚烧起来的汪伟林就从那儿跑了。
至于外面的人把正门堵着不让开, 是不想让有任何人比汪伟林更先逃出来。
不过好在警报得及时,汪伟林在路上逃到一半还是被抓了。
“当时火突然烧起来,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到处乱跑, ”秋恬摸着下巴, “是谁这么沉着冷静一边撞门还一边报了警?……你为什么翘嘴?”
他诧异地看着周书闻, 眼见那人原本一切正常,听着听着嘴角就莫名其妙开始往上瞧。
周书闻神情一滞, 掩唇咳了声:“……没有。”
“好吧。”秋恬转过头,不欲多问。
可没过几秒, 周书闻又在他余光里动弹起来, 十分做作地理了理头发, 问他:“你也觉得那个人很沉着冷静吗?”
“……”秋恬狐疑地蹙眉,将周书闻上下打量一通, 继而眼珠子一转:“不会是你吧?”
周书闻这才满意了似的,淡淡一摆手:“不足挂齿。”
秋恬:“……哇。”
周书闻微笑地点点头,他端坐着,双手抱臂,微微偏头注视着派出所里繁忙的景象,看似随意,实则全是心机。
只因为从秋恬的视角看去,这个角度最能凸显他锋利的下颌线,和完美的胸锁乳突肌,他就硬是咬牙维持这个姿势。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
足足两分钟过去了,周书闻脖子都僵了,也没等到秋恬或是赞美或是惊艳的下半句话。
他眼皮一撩,不得已稍稍移了移视线,继而五雷轰顶。
秋恬居然完全没看他?!
霎时一阵猛烈的尴尬由胸锁乳突肌蔓延,自下颌线迸发,鸡皮疙瘩随即遍布全身。
周书闻立刻松了肩膀,甚至觉得自己被下降头了,他欲盖弥彰地搓了搓脖子,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开屏的样子,尴尬才稍稍缓解。
秋恬弯着腰,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目光空洞,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没缓过来?”周书闻揪了揪他的衣领让他坐直。
秋恬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扭头问他:“你说今天这事严重吗?”
“不好说,”周书闻想了想:“得看他们诈骗的具体金额,还有没有别的违法犯罪行为。”
“我是说今天。”秋恬强调,眼神张惶地闪了闪:“今天那个火——”
嘴被捂住了,周书闻坐直身体,退去惯常的松弛,他这么看人的时候目光分外锐利。
他竖起食指在唇前,很轻地摇了摇头。
秋恬噤声,余光瞄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等他们走远了,才掩唇凑到周书闻耳边很小声地说:
“不光是火,我还弄断了一个人手,和、和另一个人的腿……”
“?!”周书闻眼睛都凸了出来:“你怎么……”他恍然大悟:“所以看到我没断你都哭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所以秋恬是真怕他受伤,看到他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感动得哭了?
好善良啊……
“……”秋恬眨巴下眼睛,“重点好像不是我哭没哭吧?”
虽然当时意识到自己能量已经回归体内,又能被控制的时候,秋恬太过庆幸情绪一下子没收住哭了出来,还哭得很丑,这件事有点丢人,但也不用再拿出来说吧。
“不重要。”周书闻说。
秋恬赶忙附和:“对,不重要。”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因为同一件事怀揣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还都觉得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因为心中大动。
周书闻的翘嘴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秋恬却揪着裤腿一脸紧张:
“你说那两人不会有事吧?他们要是死了我会坐牢吗?”
“这……怕是有点困难,”周书闻斟酌道:“一般来说除非是开放性外伤骨折,或者倒大霉刺破了大动脉,只是骨折想死还是很难的,而且这次消防救援什么来得都很及时。”
“真的?”
周书闻点了点头。
秋恬看着周书闻,想到对方的职业,想到对方虽然不靠谱但偶尔也又正经的时候,想到他在浓烟里朝自己本来,想到他抱着他……
他想了很多,也想得很乱,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却稍稍安定了些。
紧绷的神经得到松缓,强烈的疲惫就席卷而来,秋恬抓着膝盖垂下头,用力憋回了一个哈欠,憋得眼冒泪花,不由得心中长叹——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好饿,想睡觉……
旁边周书闻突然“哎”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先前给你买的饮料都忘拿了。”
秋恬一顿,忽然感觉睡意消散了些,看东西都更清晰了,连忙问:“什么饮料啊?”
“咸芝士拿铁。”周书闻随口道。
“!”
秋恬眼睛都亮了。
某种程度上说,周书闻真的是很懂怎么拿捏他,知道他最喜欢喝什么,最喜欢吃什么……好吧,只要是吃的他好像都喜欢……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咸芝士拿铁那纵享丝滑的口感已经在舌尖炸开了!
秋恬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手里这瓶矿泉水简直食之无味,有点急的:
“你怎么这都能忘呀。””这不急着赶来救你吗。”
“可!……”
秋恬说不出话了,好有道理的话,当时确实情况紧急,周书闻也不可能端着杯咖啡上来救火。
而且周书闻因为他直接把咖啡忘得一干二净,至少说明他在这个地球人心中比咖啡更重要,要知道咖啡可是地球人的命呀!
秋恬每天上网都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在发微博,什么“又是靠咖啡续命的一天”,“最终我的血液里也流淌进了冰美式”……等等等等。
这么说来,秋恬托着下巴,用他聪明的脑瓜子等量代换了一下,他居然比周书闻命还要重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好像确实也不能怪周书闻忘记了……
秋恬捂住心口,就这么离奇地把自己哄好了。
可惜周书闻不是外星人,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超能力,读心术,从而也不知道秋恬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能看看秋恬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在几秒钟内变幻莫测的表情,有种既释怀又纠结,既想劝自己放下,又实在是馋那一口的可怜样。
别说,还挺丰富,可能有点演小品的天赋,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大有可为。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落日从地平线上隐去身影,紫红的晚霞不再刺眼得宛如浸着血色的光,转而蒙上一层幽蓝的纱,天空变得宁静悠远。
秋恬一般陷在暗淡的天色里,一般又被警局惨白的白炽灯映亮,交错的光源衬得他散发出一种很复杂的气质,既单纯又神秘,既虚弱又坚韧。
周书闻暗自心惊了一瞬,扭过头,从更加正面的视角去看秋恬的脸。
微妙的光影被打破,落入眼帘的就又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鼻尖和雪白的皮……
思绪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硬生生逼停似的,周书闻清醒过来。
——秋恬现在的皮肤,实在算不上雪白。
从浓烟里滚了一圈,他脸上到处是黑黢黢的污渍,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水汪汪,很像那种宠物店里,被主人拎去洗澡,一身灰不溜秋还非常骄傲地“喵喵”两声的毛孩子。
周书闻很想刮刮他的脸颊,看看到底有多少灰,但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碍于什么,最终还是没有上手捏。
秋恬的眼珠也随着他的上上下下转悠着,不明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没有。”周书闻哑然,他偏过头深吸了口气,起身去找一位女警要了几张湿纸巾。
“你这还是得再擦擦。”
“是吗?”秋恬摸了摸脸,自己倒是不清楚,但还是相信周书闻:“那好吧。”
他伸手要接过湿纸巾,却被周书闻以一种极其微妙的角度躲开了:
“我帮你吧,你又看不见。”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说罢也不等秋恬的反应,径直撕开了湿巾包装。
秋恬轻轻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毕竟周书闻的话很有道理,他看不见脸上哪里脏,自己擦半天可能都擦不干净,当然不如周书闻帮他效率高。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忘记了自己是现代人的事实,就算没有镜子,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也是可以代替的,满足地当起了需要互帮互助的原始人。
柔软的湿巾从脸上拂过,秋恬原本的肤色终于渐渐展现出来,很白,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的那种,薄而透的冷白,稍微用力还会被摩擦得发红。
周书闻的视线从他的眉眼一路滑到嘴唇,秋恬眼里的疲惫有些明显,嘴唇也没有血色,安静下来时莫名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如果不是他看上去精神还好,能说能笑,单就这种状态放进医院里,也会引起周书闻多观察几眼。
职业的本能在心里作祟,周书闻给他擦着擦着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看他的脸色,不太放心地问:
“真的没有受伤吗?”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