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番外六(二更)
此时正值六月。
,挤满水面的荷叶轻轻拂动,好似万顷碧波被这恼人的风吹皱,九曲桥栏却是朱红的,倒映在青碧水波之上,几抹艳色。
藕花深处,有一叶小舟漂泊。
俗话说得好,人生有二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惯来行于水路上的船家日子过的不好,可这样的荷塘之中的船,却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行路船,只是供人娱乐、寻些野趣儿罢了。
有一个人正窝在小船中睡觉。
她的面颊酡红、手中还握着一只小巧的酒壶,身子半卧,未曾穿鞋,又是一阵带着水汽的微风穿过层层的荷叶,轻轻拂过她的身子,将她雪白脚腕上挂着的那红绳金铃铛吹响。
“叮咛──”
熏熏然催人入美梦。
“叮咛──”
她的口中发出一声懒而惬意的轻哼。
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人的目光既深邃、又温柔,这个人的样貌既粗犷、又英俊,他只穿着一条露出脚踝的单裤,上身精赤,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与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修长而有力的身躯。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楚留香,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人称“流氓中的佳公子,强盗中的大元帅”。
──盗帅,这就是他的名号。
不过此刻,楚留香的脸上却露出了十分难得的困惑神色……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本来在自己的家中,在自己的那艘二桅船上,今天没事就想下水去睡个午觉,睡着睡着,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浮动的荷叶。
而他的二桅船也变成了一叶扁舟。
这样的扁舟是不可能在海上航行的,完全没有抵御风浪的作用……不过,荷叶这样的东西,也不可能在海上出现吧?
楚留香破水而出,他的身躯虽然高大强健、但动作之灵巧敏捷、落地之轻灵无声,却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他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这艘小扁舟之中,就瞧见了个醉酒的美人……身边还散落着一包新鲜莲子,看来是一个人进来采莲,采着采着,就喝醉了酒,干脆睡上一觉。
楚留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盘腿坐在了船上。
楚留香他完全不清楚,这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难道他在无意之间误入了仙人仙府?还是野狐妖鬼之妖域?然而,他的个性就是如此,即便遇到这样匪夷所思,除了“怪力乱神”四个字之外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也依然是松弛的。
楚留香只心道:清风、荷叶、藕花、美人……当浮一大白。
可惜的是,酒在姑娘手里,他可没有偷姑娘酒喝的习惯。
罗敷轻轻地“唔……”了一声,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口中道:“楚哥……你怎么来了……唔……”
楚
留香挑了挑眉,道:“姑娘认得在下?”
罗敷:“…………”
罗敷:“………………”
罗敷“噌!”的一声坐起了身子,眼睛一瞪,声音扬得高高的:“你说什么?”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奇怪的心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硬着头皮:“……姑娘?”
罗敷黛眉一竖,面色不善地瞧着他。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留香。
古铜色的皮肤、英俊的样貌、松弛的态度和……明显是对待陌生人的语气。
罗敷试探性地问:“你吃多了,撑糊涂啦?”
楚留香:“…………”
楚留香哭笑不得。
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装的,罗敷果断打开了自己的外挂「万人迷系统?威力加强版」,一翻「可攻略人物栏」,这一栏居然是新多出来的!上书「楚留香?原著限定版(倒计时两小时四十八分二十七秒)」。
好感度:20%
就……正常人第一次见她之后的好感度吧。
罗敷心情复杂地关掉了系统。
楚留香道:“姑娘,这是何处?”
罗敷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家,罗园,在江南。”
楚留香挑眉。
举目望去,这片碧波荡漾的荷塘望不着边际,湖心正有一座秀美的二层小楼,四面都挂着银红色的纱帘,楼中隐约可见一二小丫头,笑声被清风送来,银铃般消散在藕花深处。
这还只是一个荷塘罢了,楚留香见多识广,富贵人家不知道去过几何,当然知晓这样的园子该有多大的规模。即便是在富贵风流的江南,这样的园子也不会特别多──他大概都知道。
可从来不曾听过什么“罗园”啊。
罗敷微微一笑,道:“我是罗园的主人,罗敷。”
楚留香勾唇一笑,道:“罗姑娘。”
他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就在方才,这姑娘还因为他陌生的语气发脾气,这才过了没一会儿,她的态度就已经变了,看上去像是在看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人?
楚留香道:“看来罗姑娘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罗敷道:“什么答案?”
楚留香笑道:“我好奇的答案。”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
果然,楚留香就是楚留香,即使换了一个世界的楚留香,也是这样的敏锐和松弛。
罗敷道:“好吧……其实你……”
她巴拉巴拉地给楚留香解释,把什么平行世界理论都给整出来了,楚留香一边听、一边摸鼻子,最后一挑眉,说:“……二千世界?”
言简意赅的总结!
罗敷点点头,严肃地说:“对!”
她立刻又补充道:“没关系,你大约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楚留香:“嗯?
罗敷:“一个时辰多一点吧,莫要紧张,放松。”
楚留香神色有些奇异,问:“罗姑娘好像倒是很清楚?”
罗敷伸了个懒腰:“或许这不过是个梦而已。”
楚留香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笑道:“或许。”
他随手摘下一颗莲蓬,剥出新鲜的、嫩生生的莲子丢进了口中,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来到的这个“平行时空”。
罗敷微微一笑,道:“只在这里看又怎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你同我来!”
她整个人忽然飞掠而起,赤足一点扁舟,御风而行,楚留香双手抱胸,笑道:“好轻功!”
随即,他的人也掠起,一掠就是七丈远,潇洒飘然而去。
罗敷带着这个原著版的楚留香一路到了芙蓉香榭,给他换了件干净衣裳。
屋子里走出个男人来,身材颀长,剑是挂在右腰侧的,楚留香不免多看了这人几眼──因为左利手的剑手,通常情况下招式比右利手要更毒辣诡谲。
这人的剑术一定高明。
可是,楚留香却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高手。
这个人也狐疑地眯着眼睛观察楚留香……不知道为什么,楚留香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奇奇怪怪的生物探出触手来碰了碰,他似乎很疑惑的样子,窸窸窣窣地和罗敷去说悄悄话。
楚留香:“…………”
好怪!
他径直去换好衣服,罗敷这时候也交头接耳回来了,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我们去百花楼!”
楚留香道:“百花楼是何处?”
罗敷道:“是你的好朋友花满楼的地方。”
楚留香:“……花满楼?”
罗敷笑道:“江南花家。”
楚留香:“唔……”
江南花家他听过,名门嘛……不过这花满楼又是谁呢?他怎么突然无中生友了?
楚留香陡然意识到,这个“平行世界”似乎和他所处的世界拥有着很大的不同……多了很多江湖人物。
果然是不同的,他在百花楼不仅见到了“他的好朋友”花满楼,还见到了“他的好朋友”陆小凤。
这陆小凤简直和他像极了!
他们都爱多管闲事,都是江湖上的大侦探,都爱喝酒、为人都风流……不过他们之间又有许多的区别,比如说这家伙嘴唇上面那两道神气而整洁的胡子……
以及,他似乎很受一些……嗯,有龙阳之好的朋友的欢迎?
就他们在百花楼中摆了一桌酒,在桌上畅谈的这半个时辰里,已经有两个男人试图碰瓷陆小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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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
陆小凤无力地解释:“不是,楚兄,我不是……你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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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掀桌:“笑什么笑啊!还不是都怪你这臭丫
头出的馊主意!”
罗敷跳了起来,叉着腰理直气壮:“什么什么馊主意!要是没有我你能顺利潜进去么?”
两个人又在桌上开始鸡飞狗跳地撕吧起来了,花满楼微笑着看着这二人,对楚留香道:“他们两个很可爱吧。”
楚留香笑道:“他们天天这样?”
花满楼道:“差不多。”
楚留香道:“花兄的屋子居然还没被拆掉?”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对于这样一个异世界来客,陆小凤自然很好奇的,罗敷一开始把他带过来的时候,陆小凤还绕着楚留香转了两圈,说:“嗯……那个,我可不可以……”
楚留香:“嗯?”
陆小凤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楚留香肩膀上戳了一下。
陆小凤:“二千世界!天外来客!芙芙你看,活的!”
罗敷:“…………”
楚留香:“…………”
罗敷跳起来拍他的脑袋瓜子:“丢人!丢人!”
除此之外,必备的一项活动,当然就是说说两个世界有什么不同了。
得知这个楚大哥的世界里没有他们之后,陆小凤实在失望得很,再得知也没有罗敷后,陆小凤又重新回归了活力,道:“很好,芙芙跟我一个待遇!”
罗敷冲他翻了个白眼:“切!”
不过,也有些人和事是存在的。
比如说无花、比如说石观音。
罗敷来了谈兴,道:“诶!我和我的楚哥在这个世界,可就是因为无花而认识的!”
楚留香来了兴致,道:“哦?在济南城?”
罗敷爽朗地道:“不错,正是在济南城……我发现了他的那本笔记,拿来诈他一诈,他居然就自杀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楚留香:“…………”
楚留香古怪地道:“……自杀?”
无花那家伙真的是在每个世界里都喜欢搞假死这种手段来金蝉脱壳……瞧着罗敷这样天然的表情,十分好笑地提起无花自杀的事情,嗯……所以这个世界的无花还活着么?
楚留香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无花这个人的狡诈程度远超过常人想象,轻易地相信他,就会像他当初在沙漠里碰见“吴菊轩”一般,被恶狠狠地坑了一波大的。
楚留香正要说话,就听见罗敷以轻快而天然的语气继续道:“不过,虽然他是个王八蛋,但是咱们两个都是古道热肠的好人,还把他的骨灰洒进大明湖哩!”
楚留香喝了一半的茶差点喷出来:“咳咳!咳咳咳!……骨灰洒进大明湖?”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道:“是呀……他们佛家不都讲究火葬么?有什么不对么,楚大哥?”
楚留香:“…………”
楚留香:“………………”
额……在他的那个世界中,无花在他面前假死,然后又去大沙漠中投奔了他的母亲石观音,以“吴菊轩”的身份在大漠中行走,又将他视作是生平最仇恨的敌人,企图用添加了迷药的忍者紫害他,却最终被柳无眉用毒针击中眉心而死……
嗯……被击中眉心而死,和被活着的时候火葬,究竟那个更惨一点呢?
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
楚留香心情复杂地瞧着这个又无辜、又爽朗的姑娘,决定还是不把“她活烧了一个人”这种可怕的真相说出来了。
而另一面,一个黑衣的独臂人,正站在一个小院儿前。
这小院的名字,叫做“抱剑听澜”,乃是罗敷异父异母的兄长──中原一点红所住的小院。
冷峻的面容、黑皮剑鞘的长剑、如标枪般屹立的身躯,此人正是中原一点红……但是似乎哪里不太对?
一点红有点困惑地瞧着那“抱剑听澜”的匾额。
这时,忽然有人道:“大师兄,你回来了……啊!大师兄,你胳膊怎么回事!”
这声音是他最小的师弟十二幺的……他爆发出了一阵尖叫,惊恐地盯着一点红的断臂。
第242章 番外六(一更)
十三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
不错,十三幺已经死了,被师父杀死了。
──他自认得楚留香之后,就决定金盆洗手,再不以杀人为生。
为此,师父派他的师弟们来追杀他,一路追到了神水宫前,断臂的他被楚留香救下。
楚留香并不欲杀死他的师弟们,因为他很明白,他们不过是被人驱使的剑。楚留香放了他们,十三幺下定了决心,快速地逃离了哪里,然后……然后,他被师父杀了,他们都被师父给杀了,十三个师兄弟,最后活着的,居然只有他这个最初的叛徒。
……何等讽刺之事。
一点红与这些便宜师兄弟没有深厚的感情,也不免惆怅、心寒。
此刻,十三幺居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梦么?可是他好像也没什么理由要梦到这个冤种便宜师弟吧……
这时候,十三幺已经犹犹豫豫地想扑过来查看他那条空荡荡的袖管了,一点红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一下,侧身躲过了这小子,伸手一劈,一个手刀就砸到他脖颈上,直接把这小子砸晕了。
十三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
一点红顺手拎起了他,悄无声息地推门进了“抱剑听澜”的堂屋。
堂屋不小,却很干净简朴,并无多余的装饰,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右间是打坐用的地方,地上放了个蒲团,园中草木旺盛,却能依稀瞧见三两剑痕。
一点红之前从未来过这地方,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好似他已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他若有所思,随手把十三幺塞进了床底下。
十三幺昏迷着,口里还喃喃道:“主人……呜呜,大师兄胳膊断了,你快救救他啊……”
一点红:“…………”
主人?
是谁?师父么?
……绝不可能,听他的语气,显然十分信任依赖这位“主人”,师父怎么可能叫人信任依赖?师父驱使他们,是靠威压和恐惧、鞭子与长剑。
不过……十三幺什么时候和自己的关系这么好了?都晕过去了还惦记着他的胳膊?
一点红十分感动,然后一点儿没客气地把他身上的穴道全给点了,让他在床底下睡个无人会打扰的觉。
把十三幺塞进去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从抱剑听澜的小院掠了出去,探查此地的情况。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园子,竹坞曲水、回廊起伏、池广树茂,还有一片如碧波一般的接天莲叶海。
园子里的高手也不少。
他只短短地探查了一路,就已经发现了十数个武功一流的白衣女子,更奇特的是──这些女子,一点红居然还见过。
一点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白衣女子之中,有几个人的脸,分
明就是在那沙漠石林之中,石观音的弟子!
石观音的弟子在他的记忆中,这些女子已经全被那个叫柳无眉的女人给杀死了,又如何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本作者
两个女子朝他这边走来,一点红掠进林中,将身形隐在了树后。听见这二人道:“十三去哪里了?玲玲正找他呢。”
另一个人道:“那小子,想来又是去摘什么花儿朵儿的,要送给玲玲。”
第一个女子嘻嘻笑道:“哎哟喂,咱们罗园可真出了个情圣!”
第二个女子噗嗤一声笑了,道:“说到情圣……谁能和少爷比?”
第一个女子道:“……你管少爷那样的叫情圣?”
第二个迟疑地道:“嗯……这么说是有点……”
第一个女子又道:“其实荆少爷也蛮好的,可惜没有飞少爷那么英俊!哎,我要是主人,我就两个都要了。”
第二个女子道:“好大胆,你居然敢打趣主人。”
第一个女子笑道:“主人那么好,怎么不敢打趣?要是换成石夫人,那我可不敢对她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第二个女子哼了一声,显然对那“石夫人”无甚好感。
石夫人就是石观音,石观音曾因为她的两个徒弟对楚留香说了几句调情的话语,就令曲无容与她们二人生死决战。
原来,不只是师父的徒弟留在了此处,连石观音那些将死的徒弟们也在此处。
“主人”究竟是谁?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百花楼中,酒足饭饱,异世界的天外来客楚留香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他来说,这或许的确只是一个很特别的梦吧。
对罗敷来说也是如此,很奇妙,这个楚留香与她第一次相见,但他们的确一见如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最熟悉的故人,他们在一起聊了无花南宫灵、聊了石观音之死、还有李玉函柳无眉夫妇二人。
两个世界,因为有了罗敷的出现而变得大不相同。
石观音提前死去,她的那些徒弟都活下来了,这很好。
柳无眉与李玉函的死却十分蹊跷……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很蹊跷,多了很多很多他不认识的江湖帮派和江湖人物,譬如金钱帮。
楚留香下午见到的那个,感觉会用触手试探性地碰一碰人的那个剑手,就是昔日的金钱帮第一杀手。
一个时辰,不够做任何事,即使这是个梦,也是个浅尝辄止的梦。
不过,罗敷还是嘱咐了他一些事,譬如说:“原随云是蝙蝠岛的幕后主使。”
“如果要上蝙蝠岛,就要带好夜明珠。”
楚留香微微一怔,道:“原随云……关中原氏的后人?”
罗敷点头,又跟他细数了原随云的罪恶行径,楚留香越听,脸上的笑容越淡,到最后,他的面色已经很凝重了。
他道:“多谢,这些事,我会去查的。”
这样的罪恶,能早一天被终止
或许,这就是他来到这“平行时空”的意义吧。
一晃眼,楚留香消失。
罗敷有点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瞧着桌上那白云的酒杯,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这风流盗帅斜斜倚坐着把玩手中酒杯的模样。
她打开了「可攻略人物栏」,查看「可攻略人物?楚留香(特别关注)」。
这个是她的楚哥。
她熟悉的这个楚留香的状态是「好奇心爆棚中」……看起来他是又遇到了什么事情,现在正处于蠢蠢欲动地想要多管闲事中。
她又去看「楚留香?原著限定版」……这个她所不熟悉的楚大哥,她没有开特别关注,没法子看到对方的状态,但是好感度却明明白白的写着70%。
70%,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了互相认可的好朋友。
罗敷忍不住笑了。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楚留香都是这样一个好交朋友、内心炙热、情感丰富的人。
她又吃多了酒,面颊酡红,有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回家,陆小凤说:“要不要送你?”
罗敷欢呼:“好耶!我要坐飞鸡!”
陆小凤:“…………”
花满楼:“…………”
陆小凤板着脸:“好的,不送了,快滚。”
罗敷:“…………”
罗敷嘟嘟囔囔:“切,真小气。”
她从窗口上飞出去了。
月色之下,她乘风而起,屋顶像是一片片灰色的云彩,自她脚下一片片的飞过,清风拂过她的面庞、拂过她的广袖,使得她瞧起来衣带飘飘、好似御风而行。
速度也是一种刺激,这是自由的刺激,罗敷觉得很舒服、很愉快。
不过,这愉快自她回到罗园之后就消失了。
十三幺炮弹冲刺……身上还带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灰,罗敷有点嫌弃似得躲开,古怪地问:“你是猫么?这是钻到哪个床底下去了?给自己搞成这样?”
十三幺:“大师兄!大师兄他……”
罗敷怔了怔,皱眉道:“他怎么了?”
十三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不出大事,不会这样失态。
十三幺道:“大师兄他断了一只胳膊!”
罗敷脸色立变,整个人的身子都在瞬间僵硬了!
不……等等,既然原著世界的楚留香今天可以出现,那么,原著世界的一点红是不是也能出现呢?
原著世界的石观音已经死去了,那么,就说明他们一定已经去大沙漠里走过一遭了。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一点红的确就是在此处,因为阴差阳错的错误,被胡铁花砍下了一条胳膊。
他虽然被砍掉了一条手臂,却依然屹立于血泊之中,伤口还滴着鲜血,他的脸上却全无半点表情,瞧见胡铁花惊呆的表情,他竟拾起了自己的断臂,轻轻一笑,道:“这只手杀的人已太
多,也该休息休息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震撼的人物,他所说出的这句话,也是令人震撼的话。
可是,罗敷不要。
罗敷不要他说出这样震撼人心的话,罗敷只希望自己的红哥好好的。
所以……十三幺见到的断臂一点红,是原著世界中的一点红么?
她问:“是他将你打晕塞到床下面去的?”
十三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道:“应该是……大师兄做什么事情都有他的道理,是不是啊主人。”
罗敷:“…………”
罗敷瞪了他一眼,道:“小傻蛋。”
她急匆匆地又出去了。
一点红出门去了,罗园有许多事务,他的事情多得很、也忙得很,前两天,他寄信会来,说是今晚应该能回家。
罗敷心中焦虑……虽然说,她大致确定了十三幺见到的那个断臂一点红就是来自原著世界的一点红,但见不到她的红哥,她还是心里不安。
她想起了荆无命断臂的时刻。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的左臂最后断掉了,后半生的左臂袖管都是空荡荡的。
而在这个世界线中,若无罗敷强行喂他吃药,他的左臂……也会断掉。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自有天定,有一些事情好像注定就会发生,那红哥……红哥的断臂是不是也……
她心中不安,一定要见到一点红才甘心,干脆就去城门口等。
一匹黑马嘶鸣而来,马上坐着的人瞧见了城门口站着等待的罗敷,他眯了眯眼,猛地一拉缰绳,自马上一跃而下。
罗敷:“红哥!”
一点红狐疑地瞧着她:“怎么了?怎么突然来城门口等我?”
罗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他的左臂裹在衣袖里,他惯常爱穿劲装疾服,这样的衣裳通常都很合身,没有什么飘飘大袖,袖口收的很紧。
那只修长、惨白、骨节分明的手就垂在身侧。
罗敷轻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她摇了摇头,道:“没事,想你了咯,红哥这次出去的好久!”
一点红挑眉,很不客气地说:“我上次出去的更久。”
罗敷道:“走嘛、走嘛,回去啦,吃宵夜好不好?我让玲玲做了好多好吃的。”
一点红瞧着她,那双碧色的眼眸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没再多问什么,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罗敷的头发,道:“走吧,回去吧。”
他牵着马,罗敷走在他身边,这对义兄妹就这样并肩而行,进了姑苏城。
一个独臂的黑衣人正隐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目光平静地瞧着这二人远去了。
第243章 番外六(二更)
独臂人久久地站立在原地,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这或许是梦,或许是一个奇遇……这里与他所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他的师弟们改变了死亡的命运;石观音的女弟子们也免去了死亡的命运。
还有他……
这世上竟然存在着另一个一点红。
他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他,是这遥远、陌生却熟悉的时空中的另一个他,他与自己有着微妙的不同。
最明显的,他的两条手臂还在。
一个人……一个剑手,表现的再云淡风轻,被砍掉一只胳膊、和被撕下一只衣袖的感觉还是不同的。他虽痛恨自己这杀人的手,却又对自己的剑法、武功骄傲得很,丧失了使出“中原第一快剑”的手,如何能不惆怅?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他已经很少想到这件事,今天瞧见另一个一点红完整的双臂,才恍然之间又回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事情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情绪,他的目光仍然瞧着那兄妹一人离开的方向,心道:原来,这个世界的我拥有了亲人么?
十三幺口中的“主人”,说的就是她吧?
一点红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了极其浅淡、一闪而过的笑容。又抬头去望了望天,今夜月色很好,月光淹没青石板,照亮了那一人回家的路。
独臂的一点红坐在树桠上,闭目养神,思索着如果他回不去原本的世界该怎么办……这世上有楚留香么?这个世界的楚留香见了他……还有他的断臂,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一丝极细的风声忽然闪过。
一点红骤然睁开双目,右手五指箕张,牢牢将那朝他面门飞来的东西攥住……是个小瓶子。
小瓷瓶里装着几颗褐色的小丸,散发出一阵药材的清香,瓶中塞着一张小纸条,一点红伸出两根手指,捻出纸条,上头的书法甚是粗浅,龙飞凤舞地写着:回魂丹,好药,可解百毒、治百病。
没有落款。
一点红怔了怔,又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他们消失在了城门里,消失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
一点红平静地瞧着,忽然又是一笑,跳下树桠,转身朝着反方向走了,一阵风忽然吹过,卷起了他空荡荡的衣袖,也令他的人消散在了风中。
短短一天的时间,罗敷就相继见到了原著世界的楚留香和原著世界的一点红……这令她不得不开始严肃地思考:假如、就说假如哈,原著世界的少爷来了怎么办?
她严肃地躺在榻上,在竹制的凉席上滚过来、滚过去,荆无命就坐在她身边,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瞧着她,伸出爪子,把她推过来、推过去。
罗敷:“…………”
罗敷尖叫:“住手,凉席勾到我头发了!”
荆无命收回爪子,顺便帮她捋一捋头发。
罗敷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荆无命安然地坐着受了这一记,并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许他这样反而更开心了。
罗敷:“…………”
罗敷严肃地想:原著的荆无命,要是知道这个世界的上官金虹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杀掉的,会是什么反应呢?
反正,或许,不是什么很好的反应。
她抱着她的少爷躺下的时候,心里迷迷糊糊地想:要不还是算了,不要搞这么刺激的事情
不过,事物的发展,总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这个人是罗敷也不行。
第一天,罗敷被勾起的野趣还未曾消散,依然去泛舟荷塘,不过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荆无命一起拉上了万一,原著世界的荆无命真的来了,两个人一见面撕打在一起怎么办?
罗敷:冷汗,jpg
罗敷选择拉着荆无命一块儿去泛舟……顺便撑船这种小事就交给他了。
两个人带着酒菜和一大盆消暑用的冰块进了荷塘,摘了许多莲蓬,新鲜的莲子吃起来是很鲜甜的,两个人一边摘、一边吃,并没有存下多少可以拿回去晒干。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为了采莲。
一叶小舟飘至藕花深处,两个人悄悄咪咪地贴在一起,玩闹一些不可以被其他人看见的事情,罗敷面颊红扑扑的,还故作正经地咳嗽了两声,严肃地说:“以后不可以这样,光天化日,这样不好。”
荆无命正在穿衣服,想也没想,就说:“不,这样很好。”
罗敷:“…………”
罗敷脸红红地凑过去,拧了他的腰一把。
这时,渡船已行至湖心,湖心有座三层的小楼,这还是罗敷去了一趟丁家庄,见到丁家庄湖心的“天心楼”后产生的想法,回头就给自家也修了一个。
此时正值盛夏,湖心楼四面大开,挂着茜色的纱帘,带着水汽的微风吹过时,门窗上的风铃随着纱帘一起浮动,发出“叮咛”、“叮咛”的脆响。
一人进了湖心楼,楼中早有人准备好了罗敷爱吃的冰碗,雪藕鲜莲、杏肉甜蜜,底下铺了一层碎冰,罗敷一口气吃光了一碗,又与荆无命一起分食第一碗。
夏日炎热,即便屋子里有消暑用的冰块,身上仍是出了一层薄汗,这一人却依然不愿意分开,小丫头们早就跑出屋子跑远了──主人和少爷的事情,最好还是少看得好。
罗敷眯着眼,靠在荆无命怀里,口中含着一小块冰。
半掩的窗忽然动了一下。
荆无命骤然睁眼,右手搂着罗敷,左手却在瞬间就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罗敷半阖着眼睛,懒洋洋问:“什么人?”
……其实那种眼神给人的感觉,她大致已经猜到了。
门缓缓地开了,罗敷一扭头,就瞧
见一个黄衫人,正如标枪一般立在门口。
这人穿的不是金钱帮的黄衫,那黄衫是织了金线在里头的,金得有些妖异,而这件衣裳,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黄麻衣裳而已。
但这个人却绝不普通!
罗敷一抬眸,就对上了他那双如野兽般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的左臂袖管空荡荡的被风吹起,身子屹立在那里时,却丝毫不单薄、充满了摄人的魔力。
荆无命搂着罗敷的右手骤然收紧!
罗敷瞧着这黄衫人,冷静地道:“你是荆无命?”
黄衫人冷漠而骄傲地站着,目光放在荆无命身上,半晌,才慢慢地道:“你认得我。”
他的声音显得很嘶哑、话说得也很慢,带着一种明显的阻凝感──他从来都不习惯于用言语去表达自己。
而他的年纪,起码比罗敷的少爷要大十多岁。
罗敷点了点头,道:“这是三千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你是天外来客,这样的客人,我昨天已经见到了两个,你是第三个,放心,一会儿你就回去了。”
黄衫人静静地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消化这个奇异的事实。
半晌,他缓缓道:“你是谁?”
她旁边的这个人,他一看就明白,就是另一个自己,三千世界中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才立刻就相信了她所说的话……不过,为什么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如此亲密?上官金虹呢?
罗敷十分自然地道:“我么?我是他老婆。”
荆无命搂着罗敷,冷冷盯着那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黄衫人。
黄衫人:“…………”
黄衫人:“………………”
老……婆?
黄衫人陡然之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荒谬和不现实感……上一次他出现这样的感觉时,还是上官金虹被李寻欢杀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失去了“本我”。
影子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他在那一刻变成了行尸走肉,又被阿飞的一句话所唤回。
阿飞说:“你不想复仇?你不想来杀我?”
他用“仇恨”的力量,让他活了下去。
十几年了,这样荒谬的感觉再没有生出过,黄衫人冷冷地瞧着坐在榻上、乌发溅了一身的美丽女人,她的面颊上还带着一种颇具神秘的晕红,唇角上勾,还亲亲热热地抱住了身边的男人……另一个世界的他?
另一个世界的他,居然……不需要靠仇恨就能活下去。
──最初的那些年,他的确是靠仇恨活下去的,为上官金虹报仇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目的,然而,阿飞的那一句“我不杀你,因为你是荆无命”却时时刻刻都在他耳边回想。
他不愿承认阿飞的伟大,也不愿承认上官金虹远远不如李寻欢。
然而,长久的孤独,十多年的孤独,却令这杀人者想通了许多。
他已逐渐从仇恨中走了出来,也已明白,用来救人的刀、比
用来杀人的剑,实在要伟大得多。
另一个世界的他……似乎完全没有机会悟到这件事?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让他依稀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傻乎乎的自己,他过得好像也很好,手臂好端端的还在、身边有很爱自己的老婆……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黄衫人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在观察审视罗敷的时候,罗敷也在观察他。
他看上去遗世独立,已远离尘世很久了。
其实,荆无命一直以来都是个远离尘世的人……因为他的脑回路和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对不上。
可是这个黄衫人,他看上去好像在进行什么自我放逐一样。
罗敷大致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开口问:“另一个世界的你……过的好不好?”
黄衫人冷冷地瞧着她。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习惯自己多了个老婆……即使这老婆是另外一个自己的。
半晌,他慢慢地说:“很好。”
罗敷凝视着他。
他也凝视着罗敷。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黄衫人看……看来,他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当然,这黄衫人也是一样的,多连一眼都没有看荆无命。
他们两个好像……不太对付。
荆无命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人说他是个无情的杀人者,但他其实是以爱为生的奇妙生物。他的前十年为了上官金虹而活,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他的人生往后,又为自己换了个新主人,依然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奉上,罗敷抚摸他的灵魂时,他是不是会又颤栗、又兴奋呢?
另一个世界的荆无命……没有更换主人的机会。
他自幼被上官金虹收养,成为他的左右手,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在上官金虹死后,他独自一人,选择了苦修的独行者的生活,就这么过了十多年,在长久的孤独中,他甚至连说话也显得十分不习惯。
他们是以感情为生的生物。
他们把感情给了不同的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人生的理念并不相同,荆无命亲手杀了上官金虹,黄衫人的这一辈子却都在为上官金虹而奉献。
他们能看对眼才怪!不急眼就不错了!
不过,这黄衫人显然比罗敷的少爷要成熟稳重的多,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
长久的孤独,已令他发生了改变。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这也不错,不是么?
罗敷瞧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人,笑了笑,道:“相逢是缘,或许我们该坐下来,喝喝茶、吃点东西,聊一聊。”
黄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阵风突然吹过,吹起了罗敷的头发,她眯了眯眼,伸手去整理,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黄衫人已消失了。
风只送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嘶哑地说:“不必。”
第244章 番外七(一更)
飞剑客?个人番外
阿飞从山野走向红尘,原本是带着仇恨而来的。
冰雹、寒冷、饥饿、蚊虫……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即便在梦中,也有一连串的灾祸和痛苦。
他努力的长大了。
可是,母亲却没能看到他长大的那一天。
她太累了。
记忆中的母亲,病得形如枯槁,阿飞那时候才只有七岁而已,母亲躺在烂棉絮铺成的褥子上,用瘦成鬼爪一般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我应该等你长大后再死……可是我真的太累了……阿飞、阿飞……”
他是个极懂事的孩子,不过七岁就要面对生死离别,却没有哭着喊着要母亲不要死。
母亲虚弱地说:“要……要记得好好长大……”
小阿飞死死咬着嘴唇,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强忍着要大哭的冲动,点了点头。
母亲又说:“要记得我的……愿望。”
小阿飞张了张口,哭腔显现出来,他一面哽咽,一面说:“我记得,我会……我会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
母亲冲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放心地死去了。
第一天,他把母亲埋掉了,就埋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小茅草屋前面,竖起了木质的墓碑。
墓碑不是阿飞准备的,是母亲提前就写好的。
母亲死的时候是春天,阿飞摘了很多花朵儿,编织成花环,挂在她的墓碑上。
母亲太累了,她活得实在太累,这个世界欠她的又实在太多。阿飞每每想到某个清朗的夜晚,母亲抱着他看星星,教他辨认什么叫北斗七星的那一天,他对这个夺走母亲的世界就更恨一分。
他牢牢记得母亲的遗愿,他要成为全江湖最有名的人,他要让“阿飞”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他要让他的父亲看一看、瞧一瞧,他究竟成长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谁也不知晓他的姓氏是什么。
连罗敷和李寻欢,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沈飞”。
他的父亲就是名满天下的大侠沈浪,早在许多年前……名侠沈浪就与他的妻子朱七七,王怜花、熊猫儿等人,一起出海去了,至今已有十多年。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下山时,心中带着对这世间的仇恨,他有剑、只有这一柄剑,也要报复这个对他的母亲如此之残酷、如此之不公的世界。
然而,他在这世上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叫李寻欢。
他可以说是被李寻欢的事情卷进了江湖这泥潭里的。
江湖……同他想的很不一样。
野兽要吃人,那是因为它们的肚子饿了,不吃人、自己就会饿死。可人要杀死自己的同类,有时却是出自一些很可笑、很匪夷所思的理由,譬如说面子、譬如说名利。
一入江湖深似海,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他一脚就
踏入了这江湖,眼见龙啸云恩将仇报、眼见秦孝仪、赵正义之流颠倒黑白、眼见李寻欢深陷泥潭、百口莫辩。
而他的手中只有一柄剑,一柄连剑锷都没有的剑。
他只有一人一剑,就要去闯一闯兴云庄,救出李寻欢!李寻欢若因此而死,实在是天理难容!
他就是在这时候认得罗敷的。
罗敷……罗敷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刚一出现,就以一种极其强势、极其热闹的姿态挤满了他的眼睛,她的大辫子像极了山林中那些甩动着大尾巴的野狐狸──还得是秋冬天皮毛丰沛的火红野狐狸,春夏天瘦瘦柴柴的那种就不像了。
她强势的挤进他的视野和他的计划之中,看起来倒是很热心的样子……可是这份热心中总有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让阿飞的野性直觉在瞬间发作,潜意识里想要离她远一点,警惕一点。
狐狸是很狡猾的生物,要离狐狸远一点。
可是……她说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那时候他想要在正午潜入兴云庄,被罗敷阻止。阿飞自认为是很理智警惕的人,既然她说的有道理,那么他就应该改掉自己的错误。
──一个固执、不懂改掉自己错误的人,在荒野里是活不长的。
结果……结果,他就被秦孝仪、赵正义等人瓮中捉鳖了。
罗敷像个公主一样美滋滋地坐在兴云庄的堂屋之中,不像擅闯之人,倒像是这里的主人,李寻欢就坐在她身边……看起来像个陪客。
阿飞:“…………”
阿飞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坑了……投石问路、投石问路,他就是那个被投出去的石头。
她还很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呢:“啊呀,阿飞,辛苦啦,你没事吧~”
阿飞:“…………”
阿飞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紧的线,并不太愿意理会她。
果然……野狐狸不可信。
阿飞心里这样想到。
……可是她随后又出言为李寻欢解围。她舌战群蛆,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比十一剑客加起来还要更能说,她越战越勇,秦孝仪、田七那几个人,在她面前简直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只能被她一个大巴掌扇过去、再一个大巴掌扇回来。阿飞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爆喝一声“说得好!”
罗敷对着他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总之,罗敷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她做任何事情都令人捉摸不透,明明坑了他一把大的,却是为了救李寻欢,说起话来又活泼、又爱笑,可是她的身上却好像又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令阿飞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之意……
……啊,不对,母亲也说过!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种人,他们看起来是亲切而无害,容易同人打成一团,但是这种人却毫无疑问,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一种人!
唔……她很可怕么?
阿飞……阿飞觉得不是的。
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了。
,乃是昔日“快活王”柴玉关与的亲生女儿,为了报复生父,她曾做下一系列可怕的事情。
白飞飞是否就是自己口中那种“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人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她这样警告自己的傻儿子,就是为了要儿子进入江湖时,能够少受一点欺骗。
江湖并不是只靠武功就能横着走的。武功再高的人,也能被直接骗死。
结果阿飞不懂……阿飞……不……懂……
他虽然知道这句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这句话,罗敷言笑晏晏,为人虽然狡黠恶趣味,但直言与李寻欢关系很好,一定要救出他,再加上她的行动的确是为了李寻欢好,阿飞晕晕乎乎地就信了她,供她驱使了一阵子。
嗯……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这傻孩子遇见罗敷,被罗敷坑了一把,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毕竟在他所不知道的那个原著世界里,他在这时候碰上的人叫林仙儿,那也是一个“极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人,不过被她骗了,那就不是只是被五花大绑一次了……
总之,阿飞一面在心里抗拒着,一面还是忍不住对她生出了亲近和信赖的感情。
罗敷什么都好,就是……身边有个和他非常像的男人。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荆无命。
阿飞第一次见到荆无命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个人与他的样貌全然不同,但他们就好像是一个铜板的两面,几乎是完全对称的。他的剑薄而窄、对方的剑也薄而窄;他以一手快剑走天下,对方的出招也以奇、诡出名;他用右手剑、对方用左手剑。
毫无疑问,这个名叫荆无命的人,令阿飞的警觉性在第一时间提到最高……因为这家伙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毫不掩饰地在思考怎么杀掉他!
那时候,他和罗敷刚刚从兴云庄出来,他们一行人挤在一家路边小店里吃东西,从小店里出来,他就迎面撞上了杀气张牙舞爪的荆无命。
那时候阿飞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他只是觉得这人来得莫名其妙、这挑衅也来的莫名其妙……不过再莫名其妙的挑衅,阿飞也无意向对方示弱!
他面对这种挑衅时的标准反应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对方杀死自己之前,先杀死对方!
结果对方的杀气又莫名其妙地完全消失了……他连一眼都不看他了,转而冷冰冰、阴森森地盯着罗敷看。
那时候,老实人阿飞还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那种神秘而稳定的奇妙连接……他甚至还在犹豫要不要警告一下罗敷这小子很邪门……
后来,每当他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都十分怀疑……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没看出来?不仅没看出罗敷和荆无命的关系,甚至都没看出他在被莫名其妙的针对……为什么要针对他啊?他又没打算抢他的老婆?
阿飞愤怒地这样想着的时候,正在被飞天玉虎上天入地的追杀,原因是──飞天玉虎认为他要抢自己的老婆。
阿飞:“…………”
阿飞:“………………”
阿飞仔仔细细地洗了个脸,又仔仔细细地盯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看,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要不要在脸上抹点炉灰呢……阿飞很认真地思考着。
罗敷知道了他的想法后,很是大肆嘲笑了他一番。
第245章 番外七(二更)
英俊的脸给阿飞带来了超乎他想象的麻烦,行走江湖的前半年,他甚至都有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罗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翻出了一顶自己的帷帽,非要他带上试试。
这是一顶双重纱的帷帽,外头一层荷白,好似大明湖畔那永恒缭绕的轻烟水雾,里头一层是藤萝紫色的,氤氤氲氲,好似神秘的香雾,又带着一点极其动人的郁金香的香气。
郁金香花露,是罗敷从楚留香那里直接薅过来的。
阿飞……阿飞有点抗拒,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但是罗敷却非要让他试,试也就罢了,她还说,他穿得不好,不配她的漂亮帷帽,又从她的广袖中变戏法似得掏出一整套男人的衣裳来……不,等等,你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而且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阿飞的抗拒之心更严重了……最后冷着一张脸去换衣裳。
白玉冠、锦绣衣、踏雪靴、缀玉带……帷帽轻轻,烟罗阵阵,他立在原地,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罗敷手捧着脸看他……因为这时候没风,她忽然还凭空击出一掌,使得掌风带起了帷帽上的轻纱,令他的面庞一闪而过,露出庐山真面目。
玲玲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激动地说:“哇……飞少爷,你……你更好看了!”
罗敷笑眯眯地点评:“犹抱琵琶半遮面,当然比全露出来更惹人遐想哇!”
玲玲不住地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飞:“…………”
阿飞:“………………”
阿飞眉宇之间凝结的寒气更深了。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紧的线,摘下帷帽扔给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把漂亮新衣服换下来……在心里发誓真是再也不要寻求她的帮助了!
她太爱玩了!
不过,就连他名满天下的计划,也是罗敷一手操刀的。
江湖并不是单纯的地方,江湖是个名利场,为了名利,人可以变得像野狗一样去抢食,他明明瞧不起这样的行为,自己却还要加入。
更可笑的是,这江湖上的功劳,居然不以孰是孰非来定,李寻欢无辜,却被人污蔑为绣花大盗,当做垫脚石一般,给那些“年高德劭”的老前辈们镀金来用。
阿飞一脚踏入这泥潭,既厌恶别人,又厌恶自己。
他也忽然发现,即便潇洒快乐如罗敷,也不得不屈从于人情门户,龙小云无恶不作,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就不只杀过一个人,但她却放了龙小云,因为他是林诗音的孩子。
这江湖竟是这个样子的。
阿飞痛苦得这样想着,罗敷却笑着说:“人都会护短,这很正常,区别不在于对方护不护短,而在于你愿不愿意惹这个护短的人、惹了之后有没有能力去解决?若有,就去惹就是了,若没有,那也不必多想。天下恶人千千万,天下的可
怜人也千千万,谁也没有义务要把这天地变得全然清朗,也没有谁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她似乎根本不会多想,她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她能帮的就帮,她帮不了的,也不多想,只当没有缘分。
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从来不受任何人的束缚。
阿飞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罗敷又道:况且,做事哪有完全清楚明明的?这世上的方法多的是,有的时候,你想要前进,就不得不先后退,然而绕一圈回来能达成目的,不也正好?
这话初听很是浅显,细细想来,又觉深奥,半晌,阿飞才道:“我不明白。”
罗敷道:“因为你是个笨蛋。”
她大笑着离开了,丝毫不管他这笨蛋的心情。
他久久地凝视着罗敷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江湖虽然与他想象的全然不同,但,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阿飞认为她是自己的朋友。
紫禁之巅,他又一次承了罗敷的帮助,终于如愿以偿,让“飞剑客”的名字,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
他自己却不高兴。
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的心里却空荡荡的。
他想:母亲,我终于实现了你的遗愿,然后呢?
奇异的空虚涌上来将他淹没,在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以一柄铁片剑阻止了当世两大剑术名家决斗的少年人时,这少年人自己却有如一头受伤的幼兽,哀哀呜咽着蜷缩成了一团,企图用酒来驱赶那种可怕的空虚。
他又痛苦,又愧疚。
他想:罗敷一定也在为他高兴吧,可是他却是现在这个死样子。
她瞧见他这个样子,会不会生气?明明……她已经帮他完美的实现愿望了,他却不高兴。
他只希望罗敷不要见到这样的他。
但罗敷居然就这么找来了。
她没有生气,她只是……她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的表情瞧着他,看上去像是在说“果然如此”,然后又轻轻地叹息着,对他说:“你看上去要化掉了。”
阿飞侧趴在桌子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他的耳朵根,他在这一瞬间好像想了很多很多,那些奇异的感觉、那些对她的亲近与信赖交织在一起,最后他却只是嘟嘟囔囔地说:“不要叫我雪娃娃……”
她总是喜欢这样叫他。
罗敷快活地笑了起来,却道:“我还没有叫呢,你倒是惦记起来了。”
阿飞大着舌头,眼神迷蒙,抗拒地道:“我没有……唔……”
罗敷饶有兴趣地要上来捏捏他的脸,他摇摇晃晃地要躲开。
他放心地睡着了。
他一直都是很警惕的人,即便下山,见到这样丰富的世界,他也保持着简朴干净的生活,并不多喝酒、从来保持警惕,独自一人睡觉、一有风吹草动会立刻醒来。
但因为有罗敷在身边,他放心的睡着了。
他从荒野
现在,他却蜷缩在这风流红尘之中,因为有一个最能代表这红尘花花世界的人在身边,他放心的睡着了。
七岁之后,他再也没有睡得这样好过了。
那一连串的灾祸没有在他的梦中出现,当他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里,头发刚刚洗过,散发着清洁的味道,太阳落在她的乌发上,将每一绺头发都完全晒出新鲜的香气。
她笑着说:“呀,你醒啦。”
阿飞久久不动。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恨意都消失了。
后来,少年阿飞变成了飞剑客,他在江湖之中历练,见过了许多事,也查出了许多事。当年,他父亲沈浪与母亲白飞飞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一些。
快活王、云梦仙子、幽灵宫、王怜花、沈浪、朱七七……这些早已过去的人和事,只能拼凑出些许的片段,在这些片段之中,阿飞甚至没法子猜出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母亲是偏激而仇恨的,这世界对她太残酷,偏激和仇恨毁掉了她,令她在死亡的时候疲惫到好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阿飞爱她。
阿飞却以不靠仇恨而活着,他见过了这个世界,这世界最残酷的一点就是──你如何看待自身、如何用枷锁把自己锁住,就会获得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阿飞仍然爱母亲,但他却已不会再恨了。
在认得罗敷的第三年,阿飞告诉她,他要出一趟远门。
彼时,罗敷正在磨紫茉莉的花种,准备做成可以在脸上敷的粉,闻言,她不仅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研钵,问他:“好呀,你要不要带点?”
阿飞:“…………”
阿飞:“………………”
阿飞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她。
罗敷嘻嘻笑着,道:“我开玩笑的嘛~”
阿飞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问:“你不问我去何处?”
罗敷立刻:“你去何处?”
阿飞:“…………”
他说:“我要去海外,唔……寻访仙山……”
罗敷:“…………”
罗敷狐疑地眯起了眼睛,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飞。
阿飞:“…………”
阿飞抿着唇一言不发……甚至看上去还有点紧张。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这个人,怎么傻乎乎的。”
阿飞不高兴地说:“……你又说我傻。”
罗敷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这动作她一开始认识阿飞的时候就会做,那时候阿飞会躲开,现在他却不会了。
罗敷笑道:“你呀你……我都没有问你了,你还非要自己提起来,自己提起来嘛,说个谎话还不利索,心虚的耳根子都红了。”
阿飞:“…………”
阿飞抿着唇,别开了眼,不说话了。
罗敷揶揄他:“寻访仙山?原来我们飞剑客也有一颗寻求长生不老的心,不过你还年轻嘛,过个二十年再寻也来得及,是不是?”
阿飞:“……我,你……你别问了!”
罗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罗敷道:“好啦好啦,去吧,要出海,没两年怕是回不来的,今年过年就不给你准备压岁钱了哦~”
阿飞道:“本来就不必,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罗敷:“只有小孩子才要这么不停的强调。”
阿飞:“…………”
阿飞很想说,荆无命那小子其实根本也没比他大两岁,而且他每年都对他腕上的金锞子虎视眈眈,一副很想要的样子,那干脆就给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罗敷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去吧去吧,要早点回来哦。”
阿飞道:“嗯,我会尽快。”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怔了一怔。
一个月后,阿飞扬帆出海。
出海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意思,海天一色的美丽风景连着看上一个月,也就成了寻常,船一直在航行,罗敷在临行前塞过来的海钓鱼竿也没什么用,根本钓不到鱼。
这并不是阿飞第一次出海,上一次,他和罗敷一起去了白云城、去了无名岛,杀了无名岛的小老头吴明。
无名岛现在已经大变样了,变成了一个很繁华的商港,来来往往的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阿飞在这里瞧见了很多新鲜的玩意,砗磲、明瓦、珍珠、珊瑚,香料、沉木……他还在这里见到了来来往往的水手、出门历练的剑客、刀客。
三年之前,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里看上去是个荒岛,在山崖的背面、山坳的里面,却又奢靡得如同仙境,小老头就在这里豢养着他的杀手们。
阿飞还见到了豹姬。
豹姬现在已是纵横七海的大海寇了。
其实,说海寇也不大准确,豹姬与史天王不同,她并不烧杀抢掠……哦不对,抢也是抢的,只不过只抢东瀛的商船,毕竟她和石田斋彦左卫门那老头子有仇。
海岸线是很长的,海面是很广阔的,这样大的海上,关系着很多人的生计,史天王死了,必然有人要接上这位置,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豹姬令海面上平静了许多。
阿飞与豹姬见了一面,又逃也似的离开了……因为豹姬好像对他有点感兴趣。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十分正常,尤其是像豹姬这种身居高位,极具势力的女人,管个屁的名节名声,喜欢就来、不愿意你就滚,就是这么简单。
阿飞麻溜地滚了。
又过了四五个月,等到雪娃娃阿飞变成了古铜色阿飞的时候,他终于在南海诸岛中的一座上,寻访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沈浪。
沈浪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他第一眼瞧见了这个谦和温柔的男人,双眼就立刻被他吸引,
他看上去是个潇洒而脱俗的人、看上去灵秀非常,他的人虽然已不再年轻,眼角也有了皱纹,但他面上所挂的那种笑容,却依旧让人感到轻松愉快,忍不住会心生亲近之意。
他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他此行的目标。
他们的眉眼五官很像。
很奇怪,阿飞自七岁开始,就一直惦记着要成为天下最出名的人,要让他的父亲沈浪也牢牢记住他的名字,成年之后,他又花了半年的时间在南海寻访,最终才寻见了这个人。
可是,他见到沈浪后的第一反应却是低下头,挡住了自己的脸。
沈浪、朱七七伉俪情深,他们还有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
阿飞挡住了脸,下意识地躲藏了起来,在角落里深深地凝视着那一家三口,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晚,他在客店里吃饭,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温声道:“这里有人么?”
客店里现在人正多,没有空余的桌子。
阿飞的手停顿了一下,平静地道:“没有。”
那人笑道:“那就打扰了。”
阿飞抬眸,瞧着沈浪。
沈浪也正瞧着阿飞,他瞧着阿飞,像是从他的眉眼中又瞧见了另一个故人的模样一般,略微露出了一点恍惚的神色,道:“你……”
阿飞打断了他,道:“我叫阿飞。”
沈浪笑了笑,道:“你好,阿飞。”
阿飞又自顾自地说:“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飞剑客。”
沈浪目光柔和地瞧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南海也流传着你的名字,有海南剑派的弟子想去中原找你比比剑,你知道么?”
阿飞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就让他来吧。”
沈浪笑了笑。
阿飞站起身来,道:“再见。”
沈浪道:“再见?”
阿飞道:“我要回家了,我有我的家人。”
沈浪怔了怔。
半晌,他含笑说:“一路平安。”
阿飞道:“一路平安。”
他大步地走了出去。
第246章 番外八(一更)
一点红?个人番外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远方透出了一点蒙蒙的鱼肚白,一阵晨风吹过,窗外繁盛的树叶被拂动,发出细微的簌簌之声,一只鸟儿落在枝头,轻灵地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声响动,令蔷薇花的叶子蓦地一颤,晶莹的露珠坠落,渗入泥土。
一点红睁开了双目。
这是一双带着冷意的碧绿眸子,时常令人不敢逼视,才清晨时分,才刚刚睁眼,他的双眸中却全然清明、没有一丁点的懒散与迷蒙,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晚上到底睡没睡觉?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困扰了罗敷很久的问题了。
众所周知,罗敷的「万人迷系统」中有个极其好用的功能,叫做「可攻略人物栏」。在她斥巨资升级了系统之后,这个人物栏中又多了新功能,那就是「特别关注」。
被罗敷设置为「特别关注」的人,就会多出一个「即时状态」可以查看,罗敷一开始得到这个新功能的时候,特别好奇,就把自己的朋友们都设置了一遍。
结果立刻就看到荆无命的状态要么是「放空」要么是「春情勃发」。
罗敷:“…………”
你小子想着谁在发情呢!
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点红的状态很有意思,他的状态一直都是「精神抖擞」,永永远远的「精神抖擞」,情绪平稳地好似死人的心电图──直线!
时常很亢奋的罗敷:“?”
……这看起来不是很像正常人啊?
她很好奇,一天看二十回一点红的即时状态,都没看到任何变化,然后她又大半夜爬起来看,这次看到变化了,一点红的即时状态变成了「警惕的睡觉」。
……谢天谢地,不是精神抖擞的睡觉。
可是,警惕的睡觉……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啊?
其实这就是一点红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而已。
杀手杀人,恒被人杀之,中原一点红凶名远扬,甚至能算得上是当代杀手这一行的行首,他不警惕,难道是等着自己的头颅被别人砍下来?
至于精神抖擞嘛……这或许就是他的个人体质了。
罗敷也能为了追踪别人二天二夜不睡觉,但那是短期的状态。她是个相当懒散的人,天生就需要八个小时以上的睡眠时间,天气好的时候她窝在小院儿里的躺椅上睡,下雨的时候她就窝在自己的暖阁里,一面裹着被子,一面听着窗外的雨声打哈欠。
一点红来芙蓉香榭找罗敷,十次中恐怕都得有八次,她是斜斜歪着的。
一点红不同,一点红天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即便二天二夜不睡觉,他的面上也不会出现颓态,反而双眸会更亮、凶性会更盛。他惯常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这习惯至今已保持了二十年,仍然不变。
精力永远充沛、爆发力与控制力都好,再加上对自己狠、擅长于忍耐痛苦……当年,薛笑人就是看上了他的这
些特质,才将这个在街面上流浪的孩子捡了回去,做自己的第一个徒弟。
谁又能想到,一些坚韧而优秀的品质,竟然会成为他痛苦的前半生的引子?
不过,一点红并没有仇恨过薛笑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也并不认为当年被师父领回去是个错误。
如果不是师父将他领回去,他或许没来记得长大,就先死了。
如果不是师父带着他入了剑术的门,他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成就不成就的,这当然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一点红的的确确是个天生的武痴,有这样一个机会,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在日复一日的苦练中进行的。
后来他多了许多师弟,但那时候他已明白了许多事,明白了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会很快死去,他也已对自己杀手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与自嘲。
所以,他不愿与自己的师弟们深交。
曾有剑术名家点评过他──说他的剑也可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可惜他心胸太偏激、出剑太狠辣,走上了偏路,习剑本是修心,他的心不稳,剑就不好,因此水平也就到此为止了,无法与西门吹雪、叶孤城之类的名剑客比肩。
作为爱剑如命之人,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心如刀绞。
但对方说得的确很对。
他的剑法是以杀人为目的的,狠辣、凌厉、目的性极强,又带着许多杀手才会有的习惯,譬如说他惯常要省力,把自己的力气算得极准,刺入二分能杀人,就不会刺入二分半。
他的心也的确不静,他身世凄苦、落魄江湖,无父无母,更没有朋友,如此孑然一人,心胸偏激,以杀人为业,又要骗自己以杀人为乐。
习武的确是修心的过程,这样一个他,想要瞧见剑术的巅峰,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的人生居然改变了。
他遇见了楚留香、遇见了罗敷。
他从未有过朋友,此刻居然拥有了两个朋友。
尤其是罗敷。
她出现时,大辫子一甩,就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她手一叉腰,眼睛一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骂他是不是人呀?
“大半夜追着姑娘跑,你还是不是人呐?”
一点红想,他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句话。
他们才刚打了一个照面,他就被迎面扣上了一顶“大半夜追着姑娘跑”的帽子,这可真是新鲜,他要是再呆一刻钟,恐怕头上的帽子多的就能开个帽子店了。
不过后来,他倒是没当成帽子店的老板,反而成了罗园里的“大管家”。
这还真是……
江湖上很多人以为他爱慕罗敷,才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昔年的中原第一杀手,竟也成了女人的裙下之臣,可惜的是,这女人竟宁愿要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荆无命,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荆无命断臂、离开金钱帮的那段
本质上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庸人,这样的庸人,最爱用的句式便是“XXX又怎么样,还不是XXXX了么”,譬如说:中原第一杀手又怎么样,还不是当了女人的一条狗么!
似乎这样的话能让他郁郁不得志的内心得到一点虚假的满足,好似这话一说出口,那些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也短暂地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这也是江湖的一部分。
江湖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也没法子改变人性,谁也没法子管住别人的嘴……额,杀死一两个,管住一两个倒是没什么问题。
一点红毫不在意这些。
从前,他是个心胸偏激的人,只因为他人说自己是懦夫,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要了别人的命。
现在却不同,他已有了家,有了家人。
那些人不懂,那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和罗敷之间那种感情。
罗敷第一次见他,就捻着辫子骂他不是人。
罗敷第二次见他,却笑眯眯地叮嘱他,受伤之人不要吃发物……所以海鲜什么的,就我和楚兄吃掉啦!
罗敷第二次见他,就为他……豁出了性命,她的身上被薛笑人划出了深深的血口子,她挡在他的面前,身上流着血,眼睛里却燃烧着火。
他却浑身都在发冷。
他有了朋友,被朋友所感化,下定决心,要与师父切割,永远不再以杀人为业。他已接受了自己即将失去生命的代价,但他好像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代价。
他要失去自己为数不多所拥有的东西。
友情……他愿意为了这友情而离开泥潭,他的友人却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救他的命。
他不能接受……他浑身发抖,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失态至此,对着她破口大骂,简直把自己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快滚!快滚!我没有你这朋友,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朋友!
结果,她却讥嘲地说,你骂起人来,简直就像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
一点红哽住,无话可说。
可是……你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吧。
她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为他这样不值得的人而毁掉?
那时候,一点红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荒谬感。
好在结果是好的,他们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一起去死,他们都活下来了,而且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自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是肝胆相照的亲密关系了。
罗敷愿意为了他死,他也愿意为了罗敷死,罗敷是个爱闯祸惹事的人,可他与罗敷相识相交,却也正因为她多管了无花那死和尚的闲事。
他欣赏这样的罗敷,他愿意瞧着她一步步走上武道的巅峰。
江湖自是危险的,可却没有因为危险而不去闯的道理,罗敷赴险,他会陪着她一起,无论碰上多强大的对手,他们都不离不弃,若她身死,他也不会
他们就是这样一种关系,超越了亲情与友情,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关系连接更紧密,庸人无法理解,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一点红讥嘲他们不懂人世间还有这样的感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已在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赤着的上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他不甚在意,自院中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直接从头顶浇在了自己身上,将自己冲洗干净,这才进屋,换衣裳,扎头发,别上剑,跨出小院儿。
他的院子从前叫“明月雪时”,又来更名为“抱剑听澜”。他生活并不奢靡,自小就养成了利落的习惯,当然也不需要有下人,院子里等闲都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时常不甚讲究,赤着上身就在院子里冲洗自己。
收拾完之后,他先是出了一趟门,办完了几件事,回来时正好瞧见路边有卖桂花糕的,想到罗敷爱吃,就买了点,又瞧见不远处有卖卤鸡爪的……罗敷也爱吃。
回去的时候,手上就提溜了好几个油纸包,一路直接进了芙蓉香榭。
罗敷这才刚起,洗了脸,才坐在梳妆台前,瞧见他来了,手上翻飞的动作不停,一边给自己织辫子,一边冲他笑道:“红哥早早就出门啦。”
一点红把几个油纸包都搁在桌上,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了,随口道:“嗯。”
罗敷晃了晃脑袋,狐狸尾巴一样的大辫子晃了晃,辫梢上坠着一对红绳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叮咛”声。
她说:“是带这个好看呢?还是带朵花儿好看?近来蔷薇已开了。”
一点红做出了标准回答:“都好看。”
罗敷:“…………”
罗敷:“………………”
罗敷嘟嘟囔囔:“切,可恶的直男……”
一点红:“…………”
一点红于是说:“你要带花儿?我去摘,要哪朵?”
罗敷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罗敷道:“红哥今天不对劲哦。”
一点红平时对罗敷也好,不过好像不是这么个好法,今天……他的感觉有点像……嗯,老父亲?
一点红:“…………”
一点红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别过了眼,不说话。
罗敷:“…………”
更好奇了!
她于是缠着一点红问个不停,一点红被缠得受不了了,只好道:“昨晚,我做了个梦。”
罗敷大惊:“你还会做梦?”
一点红:“……”
罗敷:“……”
一点红:“…………”
罗敷:“…………”
罗敷果断:“我错了。”
一点红道:“我梦见……”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罗敷,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罗敷双手捧脸,坐在桌边,眼睛亮亮的,显然很是期待,催促他:“梦见什么嘛,红哥快说!”
一点红只好说了:“梦见你只有七岁。”
罗敷歪头:“只有七岁?”
一点红:“嗯。”
他没说的是,梦里那个只有七岁的罗敷,还一见他就喊爹。
所以大概……或许……可能……因为这个奇怪的梦,他今天有点父爱爆发了?
罗敷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被红哥收养了?”
一点红含糊不清地道:“可能吧。”
罗敷道:“那我一定过的很幸福咯。”
一点红怔了怔,有点古怪地瞧着罗敷。
罗敷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一点红道:“你真这么想?”
罗敷天然而快乐地笑了起来,道:“那当然啦!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亲人!”
第247章 番外九(二更)
玲玲与十三幺
玲玲有过两位小姐。
第一位名叫林仙儿,乃是个天下皆知的美人儿;第二位名叫罗敷,也是个天下皆知的美人儿……她前半辈子好像都在走美人儿运?
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玲玲的人生,也是跌宕起伏、十足精彩的。
玲玲幼时,家中赤贫,遇到灾年,就把她给卖了,她生得灵秀漂亮,给父母换的银钱也比别人多二两。她依稀记得自己换了个“妈妈”,又多出了许多“姐妹”,每日也不做活,学琴棋书画、学着怎么拣油酥鲍螺、怎么看账管家。
后来,她就遇见了仙儿小姐。
仙儿小姐花钱买下了她,让她待在一间小楼之中侍候她。
事实上,仙儿小姐一年到头来,也不会在这间小楼中待多久,每次来都是幽会情郎,她还会教玲玲一些“女人的法门”,比如说要怎么哭才能骗得男人为她办事……之类的。
玲玲对仙儿小姐并无恶感,也并无过多的好感。她们之间的关系很浅薄,仙儿小姐买来了她,她伺候仙儿小姐,如是而已。
直到仙儿小姐让她去引诱一个男人。
这……或许不该叫一个男人,只能叫一个少年。
仙儿小姐的微笑漂亮极了,轻轻柔柔地说:“怎么?不愿意?你放心,他是再英俊不过的少年,你跟了他又怎会吃亏?还不快去把我教你的话告诉他?”
玲玲的年纪虽然不大,人却很机灵,她见过仙儿小姐与很多人幽会密谋,虽然听见的事情并不多,却也能想到她所图甚大,今天要她去,其中一定有事儿……
可是,她没法子拒绝,因为她是仙儿姑娘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她也没法子逃跑,因为她不会武功,在仙儿姑娘的势力庇护下,她起码还能活着,到了江湖上,一个不会武功、无依无靠、又生得灵秀漂亮的女孩子……又怎能安然无恙?
她还是去了,仙儿姑娘叫她去引诱献计的,果真是个极英俊的少年……可惜是块石头,她被这石头抓住,拽到了另一个地方去,在那里,她就遇到了罗敷罗姑娘。
罗姑娘瞧见了她,好似很意外的样子,冷冷一笑,道:“她很聪明嘛……”
玲玲立刻就明白了,这罗姑娘在和仙儿姑娘斗法!
两个人斗法,被抓到中间来的这人最惨,更何况,看样子这罗姑娘今天这个局是设给仙儿姑娘的,仙儿姑娘避开了,她却……
玲玲以为自己要被杀掉了。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人生还未开始,当然不想死!她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哭。
却没想到,她没死,她被送到了一处别苑里,这处别苑里,有二十个目盲的姑娘,玲玲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二十个目盲的女孩子。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照顾,不然那工作量,可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这处别苑清幽简朴,虽然比不得仙儿姑娘的小楼,住起来倒也舒适得很,这里一共五个婆子,三个小姑娘,八个人一块儿照顾这二十个目盲女,院中还住了两个乐师,听说是来教习她们抚琴,也算是找个事情干。
感觉上,这座别苑就是为了这二十个目盲女存在的。
她们是谁呢?
她们的口音各不相同,似是来自天南海北,五官有漂亮的、也有平庸的,但漂不漂亮都已失去了意义,因为她们的眼球都被摘掉,眼皮上也都留下了可怖的、缝过的痕迹。
玲玲一开始见她们的时候,简直都要吓死了,以为这是罗敷罗姑娘惩罚折磨人的手段。
呆了几天之后,才发现不对。
她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慢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湖上有个地方叫蝙蝠岛,蝙蝠岛的岛主残忍至极,掳来无数良家女子,挖去双眼送上岛去供人玩乐。今年正月,江湖各路侠士扬帆出海,自蝙蝠岛上救出了她们,她们中的许多人却已无法回家,所以,罗敷罗姑娘将其中二十人带回,安置在这座山间别苑里。
玲玲怔住。
原来……和仙儿姑娘斗法的罗姑娘是个这样的人么?
她看向这二十个可怜的女子,此刻距离她们被救出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们还未从恐怖的噩梦中走出。白天和夜晚,总有人在哭,也有人时不时情绪激动地大喊“不要碰我!”
不过,她们之中也有坚强的人,罗敷罗姑娘从自己的那一份儿钱中给她们留下了傍身的财物,她们一起请了这两个乐师,用学习音乐来对抗过去的可怕记忆。
有人会走出来,有人不会,但她们至少都有机会走出来了。
玲玲想:既然如此,还是希望罗姑娘能斗法斗赢仙儿姑娘吧,如果罗姑娘死了,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们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她的想法果然应验,过了几个月,她又从秦岭别苑中被接到了江南,这时候,她才得到消息,仙儿姑娘已经死了,罗姑娘接收了她的势力,还买了一套大的宅院。
罗园新建,各类琐碎事物太多,所以罗敷就想到了玲玲。
──不看林仙儿的为人,她选人的眼光倒是很准,能当她的丫头,基础的素质绝对过关,再加上玲玲这个人物,在原著中也出现过,人品性格并无问题,因而,罗敷就选择了她。
玲玲的能力也是有的,她小时候学琴棋书画学得不怎么样,算账管家倒是还行,做事利落,还有一手好厨艺。
自此,她就在罗园安家了。
罗园是个很好的地方。
玲玲深知,簪缨世家、百年传承之地,光鲜之下也藏污纳垢、臭不可闻,一个家的下人过的好不好,不是看柱子上的漆是不是鲜亮的,而是看这一家的主人心是不是鲜亮的。
罗姑娘的心是鲜亮的。
她并不打骂下人,谁令她有了仇恨、她就发泄在谁的身上,从不向无
辜弱小者来发泄。她的心不仅善良、而且做起事来也极有条例,很明白人心如何凝聚,来了罗园的小丫头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字。
认了字,学会“工作留痕”,什么东西都落于纸面上,库里的东西每月月底固定出来盘点,事事有条理。扯皮的事情当然还是时有发生的,因为规矩不能定的太死板,而一旦灵活起来,其中就有了扯皮发挥的空间。
有扯皮的空间,其实并不是什么非常坏的事情,底下的人有拉帮结派的,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罗敷还曾耐心地教她:“只要有人,就会有这样的事情,你同十三关系好,同十二的关系一般,那是不是说,你同十三也是拉帮结派呢?”
玲玲不服气地道:“这……这不一样!”
罗敷笑了,道:“哪里不一样?你们以后要是成了,岂非就是罗园中势力极大的一对夫妇?”
玲玲:“…………”
玲玲跺脚:“姑娘说什么呢,我和十三八字还没……哎,算了,这不是重点,我明白姑娘什么意思了。”
罗敷道:“是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争斗就是难免的,我罗园又不是天庭仙宫,人人都是引露水的仙女……你要做的,是制衡与调停,要他们有底线,况且,这不是都在一门心思的上进么?人有私心,私心对罗园还好,你又生什么气呢?”
玲玲默然半晌,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当大人好难啊,幸好,我不是吕姐姐,这些事还是交给吕姐姐去烦恼吧!”
吕姐姐就是吕素文,玲玲年纪小,压阵不住罗园这么大的场子,后来罗敷就请了她来,吕素文有条不紊、有手段有心计,干内管家这活儿干得比玲玲好很多。
玲玲于是就从内管家的位置上退下来,继续安安心心地当罗敷身边的大丫头了──其实也还是内管家,只不过要管的事情仅限于芙蓉香榭。
罗敷也没说什么。
玲玲聪明活泼,但人的个性有差异,她不擅长做调停制衡的事、也不太愿意做,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待在罗敷身边的人,她都会让她们过上好日子的,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就是了。
罗敷就是这样一个人,罗园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虽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即便是江湖,这里也是个让人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小江湖。
玲玲就是在这里认得十三的。
十三,全名十三幺……真是个怪名字,不过要玲玲来说,他们师兄弟十三人,名字都很奇怪。
一点红,二月霜,三尺剑,四张机,五步散,六钧弓,七星刀,八寸心,九丈萧,十段锦,十一弦,十二旒,十三幺。
嗯……还是红大爷的名字最好听!
十三,哼,十三的名字最奇怪了。
玲玲最开始来到罗园的时候,十二剑客就已在园中居住,已经是姑娘的属下了。
那时候,姑娘把罗园交给了她,她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的,碰到了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事情,姑娘不在,就只
好去找红先生了。
红先生……红先生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
玲玲:“……”
一点红:“……”
玲玲:“…………”
一点红:“…………”
一点红顺手拎过一只路过的十三幺,把他扔给了玲玲,说:“你,去帮她。”
十三:“?”
十三幺畏惧大师兄,鼻尖轻轻抽了抽,乖巧得跟只鹌鹑一样,答应了。
玲玲斜眼,瞧着这个白净秀气、和小姑娘似得少年剑客。
唔……没有飞少爷长得好看。
不过……似乎也还可以?
十三幺道:“谁不听你的话么?”
玲玲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道:“是的吧。”
十三幺露出了略有些腼腆的笑容,道:“好,我去给你撑腰。”
腰是撑了,玲玲一声令下,那个偷东西还死活不认、联合起其他婆子排挤她小姑娘的王婆子,就被十三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王婆子口中还要倚老卖老,还要“你小姑娘这么个做事,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
这就是年轻小姑娘掌管大家的困难所在了──有些人总是仗着自己年龄大,觉得自己可以教训人。
再加上玲玲属于赶鸭子上架,也的确还没历练出气魄来。
不过,她很明白,再这种时候不能示弱,示弱一次,那以后就没法办事了。
玲玲双手抱胸,一张鲜嫩的脸蛋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面无表情地道:“十三幺!”
十三道:“是,玲玲大管家。”
他冲着王婆子露出了腼腆而羞赧的笑容。
王婆子怔了怔。
下一个瞬间,十三幺已经出手如闪电,抓着王婆子的手用力往墙上一撞,王婆子的口中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王婆子的手上带了银镯子,一撞之下,银镯变形,紧紧箍着这老货的手腕。十三幺面带微笑,一下一下地撞,撞到最后,就不是撞镯子,而是在撞腕骨了。
周围的婆子们脸色煞白,瞧着这少年剑客。
这腼腆、秀气,笑容羞涩如兔子一般的少年,是个杀手。
十三道:“玲玲大管家,还要继续么?”
玲玲板着脸,摆了摆手,沉稳地道:“不必,将她赶出罗园!”
王婆子尖声道:“罗姑娘都没说要我走,你……你怎么可以!我来姑娘身边,比你还早!”
──罗园还没建好的时候,这个王妈妈就在罗园了,很是忙活了一阵子,故而以园内老人自居。
十三非常配合地道:“是。”
当晚,罗敷知道了这件事,道:“是了,你还需要帮手,这段日子有这种要动手的事,就去找十三吧,对了,明日我帮你立立威。”
其实,罗园新建,根本没有什么盘踞多年、错综复杂的世仆家族,事情处理起来是很简单的。那王婆子只不过是被推出来,试探试探玲玲底线的炮
灰而已。
但这也体现出了罗敷的疏忽,她没讲清楚她究竟给玲玲多大的权柄。
第二天,罗敷就宣布,罗园诸仆从的去留,皆有内管家玲玲决定。
有了罗敷的行动,玲玲其实根本也不需要再去寻十三幺当打手了……没人再敢明面上和她冲突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玲玲与十三越走越近、越走越亲密。
十三是……
唔,十三是个大笨蛋。
不过,玲玲的日子却越过越好了,罗园的生活不只是安逸而已,还有许多惊险刺激的事情发生,不仅有惊险刺激的事情发生,还很是有耍威风的机会。
她第一次跟着姑娘去银钩赌坊的时候,十三幺就很激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和她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道:“跟着主人,经常可以看大戏呢。”
玲玲斜眼:“哦?”
十三道:“主人可威风啦,我们也很威风的,你别看我师兄们都没什么表情,其实他们也很期待这种场面。”
玲玲:“唔……”
玲玲享受了一番耍威风的快乐。
不过,谁能知道,那什么飞天玉虎,居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被姑娘气得不轻,却选择对她出手!
玲玲当场呆住,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那一刻,她的眼睛瞪的很大,身体僵直。
十三幺当下色变,厉喝着就要飞扑而来……
不过,姑娘的出手太快,她已被救下了。
十三幺松了口气。
玲玲呆了一会儿,尖叫一声,躲在红先生背后去了。
当天晚上,玲玲虽然恢复了一些,却仍然有些惊魂未定,大半夜地提着灯坐在廊下,裹着个小被子发呆。
十三幺倒挂着从树荫中露出一颗头来,道:“玲玲,你……”
玲玲:“啊啊啊啊啊!”
十三:“啊啊啊啊啊!”
旁边院子的人爆喝:“谁啊,大半夜鬼叫什么!”
十三:“…………”
十三从树上跳下来。
玲玲抚着心口:“你……你吓死我了。”
十三道:“你才是,吓死我了,干嘛突然喊起来,我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玲玲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道:“你不请自来,还怪我吓你?”
十三双手抱胸,瞧了她半晌,才道:“算了,我才不同你置气。”
这倒真是奇了怪了。
十三幺与玲玲年龄相仿,性格也都活泼,像极了一对欢喜冤家,时常打打闹闹,今天他居然突然转性了。
玲玲斜眼瞧着他,不说话。
十三幺的鼻头轻轻抽了抽。
玲玲斜眼瞧着他,仍然不说话。
十三幺的鼻头又轻轻地抽了抽……似乎有点发红。
他咳咳了两声,不自然地道:“你……还好吧?”
玲玲耸了耸肩,故作
无所谓地说:“还好啊,我有什么不好的。”
十三幺道:“那为什么这么大半夜的还坐在外头?”
玲玲道:“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大半夜的跑来我这里?”
十三幺:“…………”
十三幺抿起了嘴唇。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玲玲不看他:“你随便坐哪里。”
十三幺坐到了玲玲身边,两个人半晌没说话。
十三有点烦恼,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不要吃点甜的?”
玲玲:“嗯?”
十三道:“受了惊吓,吃点甜的会比较好。”
玲玲狐疑道:“你居然还知道这种事?怎么,以前哄过别的女孩子呀?”
十三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是我……是我自己。”
玲玲:“啊?”
十三道:“我小时候瞧见师父杀人,吓得一病不起,是九师兄救得我,给我喝了一碗蜜水。”
如果不是九师兄,恐怕他就活不到现在了,师父不需要废物。
所以,十三幺和九丈萧的关系好,九师兄虽然擅长刑讯,杀人手段残酷,但对他的师弟们,却已尽可能地帮助他们活下来了。
玲玲怔了怔,似乎想起了十三幺寥寥提到过的过去。
杀手的过去……是什么样子呢?
玲玲没有问,玲玲只是问:“九丈萧先生……他人还蛮温柔的呀。”
十三道:“是啊……啊!不对,你不该夸夸我么?”
玲玲吃吃笑了起来,道:“我夸你什么?夸你是个大笨蛋?”
十三幺:“…………”
十三幺气得险些跳起来,道:“你!你这个人,真是恩将仇报,算了算了,糕我就自己吃了,不给你这白眼狼。”
玲玲叫道:“糕?什么糕?”
十三幺露出了笑容,从怀里掏出桂花糕,道:“瞧,还热乎呢。”
玲玲一摸,岂止是还热乎,简直就是还有点烫。
十三幺穿的一点也不厚。
玲玲惊道:“你……你就这样揣着糕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胸膛没被烫红?”
十三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点小事算什么。”
玲玲说:“……你果然是个大笨蛋。”
十三不满地说:“……又骂我。”
玲玲突然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冷不冷呀?”
十三幺道:“不冷……啊不,有点冷。”
玲玲:“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十三幺道:“我要说不冷,你就不凑过来给我盖被子了,是不是?”
玲玲:“…………”
玲玲嘟嘟囔囔地说:“你真是个聪明鬼。”
十三笑了,道:“一会儿说我笨,一会儿又说我聪明的。”
玲玲也笑了。
她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了十三身上,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依偎在了一起,头碰头地在廊下睡着了……第二天玲玲就风寒了,不过不严重。
罗敷还很狐疑:“……这是怎么了?炭不够?”
玲玲:“……咳咳咳。”
十三:“……咳咳咳。”
罗敷:“你们两个……”
玲玲慌慌忙忙:“没有任何事!”
十三幺震惊地盯着玲玲。
罗敷捂着嘴笑了起来,道:“好啦,回去歇着吧,把炭烧得热热的,可别让风寒加重了。”
玲玲有气无力:“知道了,姑娘。”
玲玲拉着十三走了。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越来越近,近到连罗敷也时常打趣他们,又说等他们成亲的时候,要开箱子给玲玲准备嫁妆,玲玲有点羞涩,跺了跺脚,嗔怪似得道:“姑娘~~不许说,不许说了。”
罗敷又道:“小十三可记住啦,来找我求亲的时候,要是带不足八色礼物,我可不依的。”
十三幺大声道:“好!”
第248章 番外十(一更)
十二剑客的一天
【卯时三刻】
十三幺睡眼惺忪地在榻上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紧了一点,让自己变成一条臃肿的十三猫猫虫。
他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人抬脚便入,他的衣裳上沾着冬天室外的寒气,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十三幺的榻前,静静地瞧着他,既不动、也不说话。
十三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十二旒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正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全无情绪。
十三幺:“…………”
十三幺虚弱地道:“冬天……我就不能……”
十二旒没有情绪地说:“不能。”
十三幺道:“……为什么?”
十二旒面无表情地道:“因为大师兄会杀了你。”
十三幺:“…………”
十三幺麻利地从榻上跳了起来,十二旒深深地瞧了他的小师弟一眼,如幽灵般飘走了。
十二旒,是十三幺最小的那个师兄,他们入门就是前后脚的时间差,年纪也相差不大,今年都是十八九岁。
不过,十三幺天生长了一张白净秀气的脸,这令他的实际年龄瞧起来比看上去还要更小一点,十二旒却全然好像没有情绪一般,像是游魂、又像是一抹随时可以出现、随时可以消失的冷雾。
十二旒心细,擅追踪,擅调查。
二人年纪相仿,入门的时间也接近,关系不错,今日若不是十二旒来叫他,说不准十三幺就真的要被一点红给弄死了……嗯,字面意义上。
大师兄认为他们几个小的的水平有待提高,因而每月初一和十五,会亲自来教习他们,排行自十之后的师弟都得来。
十三幺心想:从前师父在的时候,可从来不见大师兄对他们这般上心……
毕竟师父和主人不一样,大师兄把他们视作主人的私产,他对主人那么上心,这算什么,爱屋及乌……好像也不是,就是单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当牛马……
十三幺:“…………”
十三幺小小的伤心了一下。
不过,伤心也不能伤心太久,要麻利一点,不能迟到。
【卯时四刻】
一点红与二月霜立于廊下,四个师弟迎着雪站在院中,手中握着剑,应了一点红的吩咐,两两成对地对战。
一点红双手抱剑,冷冷地瞧着他们,并无任何表示,只是看着。
二月霜却已经看出来了,他并不满意。
师父挑选弟子有他的标准,师父带孤儿回来,是一批一批的带,也是一批一批的死,有名有姓的就他们十三个人,足见他们的水平。然而,水平都是严苛的标准之上,这只是一个最低的底线而已……习武这东西,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
譬如大师兄,他早年间已闯出名声,乃是中原第一杀手,甚至成了杀手这一行的行首,而他二月霜
自然就很少人知道……他们入门的时间差了一年,但他们的水平差距却不小。
大师兄,简直是个天生的剑手。
他爱剑成痴,以剑为自己的骄傲,他精神抖擞、肢体的控制力极其强悍、擅长忍痛,身上就算中了数十剑,仍能面不改色、冷静如初。
前几年的时候,还有剑术名家评价他的剑,认为他虽然可以算得上是一流,但心性太过偏激,无法再进一步。
然而,这几年认得了主人,他已逐渐走出了那种偏激与抑郁不平,他本就是赤诚之人,诚于人、也城于剑,近几年来,剑法愈发圆融,进步一日千里。
十二剑客之中,只有三尺剑的剑法最精,可与大师兄过招。
所以,这样一个大师兄,看这些小的,当然不甚满意。
……算了,多练练也好,反正大师兄也不会真的杀人。
二月霜看着被大师兄魔鬼训练的四个小师弟,如此这般、乐观的想到。
【巳时三刻】
九丈萧“吱呀”一声推开了暗室的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八寸心双手抱剑,抬眸瞧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右颊的位置。
九丈萧伸出苍白的手指,慢慢抹掉了溅在自己右颊上的一滴血珠,又皱了皱眉,转身去打水。
八寸心道:“事已完了?”
九丈萧道:“嗯。”
八寸心道:“好,这小子……”
九丈萧道:“杀了。”
八寸心:“…………”
八寸心叹道:“他好像是什么世家的宝贝疙瘩儿子……”
九丈萧冷冷道:“可以选具金丝楠木棺材,把他尸首拼起来缝好送回去,聊表敬意。”
八寸心道:“哈哈……你真会开玩笑,金丝楠木多贵啊。”
他满不在乎地伸手拍了拍九丈萧的肩膀,准备进门去处理尸首。
罗园就是江湖的缩影。
江湖既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严酷的一面,罗园也正是如此。罗园主人手上沾的血可实在不少,但她可以打包票,自己下令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之人。
就比如说这位身家显赫的公子,偏偏性情残虐,与人作赌,赌注是个南风馆的漂亮头牌,他作赌输了,居然怒杀头牌,把那年轻男孩的头砍下来放在食盒里送给了赌赢的人。
赌赢的人吓得酒都醒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只留此人张狂大笑。
正巧却被罗敷瞧见他拎着人头狂笑的场面。
罗敷就把他抓回来了。
抓回来,丢给九丈萧。
罗敷的原话是:“让他知道,有时候被一刀砍下头颅也是种奢望。”
九丈萧冷冷瞧了这人渣一眼,面无表情道:“是,主人。”
九丈萧擅刑讯,八寸心擅让人永永远远、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所以,自以前开始,他们就是一对好搭档。
九丈萧忙活了整整一夜,八寸心却睡了个
好觉,早些时候还听见几个小师弟怨声载道地出去了于是他睡得更香了
九丈萧没有理会八寸心,径直回屋。
八寸心道:“洗澡水帮你烧了,直接去洗澡吧,浑身血味。”
九丈萧道:“谢了。”
八寸心道:“回头请我吃饭。”
九丈萧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道:“可以。”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一个人杀人、一个人毁尸灭迹,一个人准备洗澡休息,一个人准备开工干活儿。
【巳时七刻】
呼……终于练完剑了……
十三幺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二旒像个幽灵一样从他身边飘过去了。
【午时一刻】
玲玲已经提着食盒站在廊下,十二旒垂着半干的头发冷雾般飘出来。
玲玲忍不住道:“十二,现在可是冬天呢,你这样湿着头发出去,小心风寒。”
十二旒没什么情绪地瞧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我没事,我饿。”
他的意思是他要去觅食。
玲玲:“…………”
玲玲笑道:“我早准备了饭食啦,走,咱们先去西厢摆饭。”
十二旒:“……”
十二旒思考了一下,道:“十三在洗澡,很快出来。”
玲玲道:“你们两个人吃绰绰有余啦。”
十二旒道:“多谢,我帮你提。”
玲玲道:“好。”
等十三幺出来的时候,他的好师兄和好恋人已经在饭桌上等他了。
今天有酱肉、油焖笋、蹄膀和蛋饺。
玲玲笑眯眯地托着腮,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不仅亲自下厨,还给十三幺夹了一筷子油焖笋。
十三幺:“!”
十三幺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来。
没到这种时候,十三幺就会觉得,碰上主人、成为主人麾下的人实在太幸运了。
他还偶尔会思考一下为什么师父不早点死……
师父!好死!
【未时三刻】
玲玲和十三幺中午去约会去了,就在花丛那边的秋千边儿,十二旒如雾气一般飘过的时候,玲玲顺口问:“十二,你要去干嘛呢?”
十二旒:“观鸟。”
玲玲:“…………”
玲玲一呆:“啊?干嘛?”
十二旒平静地道:“观鸟。”
十三幺道:“他画得一手好工笔,而且最爱花鸟,平时无事的时候就在莲塘那一头,你没见过他?”
见是见过……不过她当时以为十二旒在发呆。
原来,杀手们也有自己的爱好呀!
玲玲觉得很新鲜。
【申时三刻】
三尺剑与六钧弓风尘仆仆,打马而归。
三尺剑、六钧弓,他们二人是十二
剑客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故而,罗敷有什么要当打手的活儿,都是交给这二人去办的,譬如说,上次在兴云庄,他们二人就负责解决那赵正义和公孙摩云。
二人刚回来,却没见着一点红,连带着其余几位师兄弟也不在玲玲也不在。
本作者
吕素文说:“姑娘出门了。”
三尺剑、六钧弓对视一眼。
果然……
而且,带着玲玲出门……说明主人又要耍威风、骂人去了。
这几年来,主人的威势愈发强盛、地位也愈发的高,江南众门派,以罗园为首,昔日强盛的拥翠山庄却已落寂下去了。
罗园接受这些门派的尊崇,自然也需要庇佑一方安宁,这一次,据说是西方魔教又来犯了。
西方魔教乱糟糟一片,四天王、四公主各自为尊,抢夺教主之位,那大天王居然给主人下了战书,要报昔日罗刹牌被毁之仇。
──玉罗刹死在罗园,乃是个秘密,因为他是孤身一人来的,所以至今在世人眼中,玉罗刹还是暴毙而亡,罗刹牌还是被罗敷所毁,魔教弟子要在教中争功,找上罗敷,实属正常。
罗敷也不在乎。
不过,这一次她却不是去杀那魔教大天王的,十二旒已查出,江南的一个小门派居然吃里扒外,与魔教合谋,掳了无辜之人去给魔教当药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无辜的性命已然被害。
罗敷是去杀人的,她不仅要杀,还要大张旗鼓地杀,她要让人知道违反了她的底线,会获得什么样的结局。
三尺剑与六钧弓对视一眼,问吕素文:“在何处?”
吕素文道:“三十里外。”
他们二人又骑上了马,打马而去。
【戌时一刻】
干活中,面无表情站桩给主人撑场面中。
九丈萧盯着那个吃里扒外的主使之人,眼神阴森森、冷飕飕的。
八寸心瞧着他,勾了勾唇角。
他的意思是:看来今晚又要加班了,九师弟。
九丈萧:“…………”
九丈萧盯着那主使之人的眼神更阴森了。
十二旒像一团似有似无地雾气,冷冰冰的立着。
唔,明天继续观鸟,乳鸭图还没有画完……
今日正好是这勾结魔教之人的寿诞,方才歌舞演的正开心……罗敷就是要挑这个时候辱他杀他,好叫这些人都看看,是不是她近几年为人太温柔,让他们忘了她的手段了。
玲玲双手叉腰,把年纪比她大了几倍的那老货骂了个狗血喷头,老货的面皮一阵一阵地发红,发抖,他的家人在一旁抱着瑟瑟发抖,宾客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十三幺盯着玲玲看。
她……她真的好妙语连珠……而且声音好清脆,喜欢
罗敷懒洋洋地坐在上座。
她微笑着开口:“少爷,片了他。”
站在她身后的荆无命立刻握住了剑柄,一刻也不犹豫地逼近了那人。
──罗敷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他都全然忠诚、全然坚定的执行。
九丈萧松了口气:看来不用加班了。
三尺剑和六钧弓也松了口气:看来不用他们当工具人上去揍人了……
荆无命也开心得很,因为罗敷在看着他杀人,这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烧起来了。
他决定让这过程慢一点、再慢一点。
【子时三刻】
终于干完活了!
回家!睡觉!主人说了明天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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