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们的江湖
这一年的冬天,枯梅大师六十岁，高亚男继任华山派掌门。
自“南阳”徐淑真执掌门户以来,华山历代掌门皆为女子。
枯梅大师的左手一直是隐于袖中的，但她也并不刻意遮掩，时常都会有人瞧见她被烧成焦骨的左臂，状若枯枝，“枯梅”二字，便是这个来历了。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时枯梅大师还不是掌门,乃是掌门饮雨大师的首徒。
饮雨大师走火入魔,偏偏赶上青海“冷面罗刹”来犯,枯梅大师直面此人，临危不惧。烧起一锅滚沸之油,将自己的手臂放入烧红的油锅之中,并道：“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样做，华山派立刻认输。”
冷面罗刹自然被骇住。
如此铁血、坚韧之人,才能令华山派重回荣光巅峰之态。
继任仪式的前一天，罗敷与高亚男、华真真二人在高亚男的屋子里饮茶。
华真真的身份是不变的,她自枯梅大师在位时，在华山派中的地位就十分超然,监督门户内诸事，重点就是监察掌门。
华真真是华山祖师，“辣手仙子”华琼凤的后代。
她瞧起来一如往昔,仍是个温柔腼腆的姑娘。
然而，人不可貌相，温柔腼腆的华真真，这才二十多岁,武功水平就能跻身江湖第一流，枯梅大师晚年间学了一门新功夫，叫摘心手，便是华真真教给她的。
高亚男忽然道：“我……我能成么？”
罗敷抬眸瞧她。
高亚男英姿飒爽，是个极爽利的女人，此刻瞧着却不大自信。
──许多掌门人会在位子上坐到死，导致他选定的接班人苦等四五十年的都有，这样的事情，简直就和皇帝与太子的关系似得，时常因为这个引发血案。
枯梅大师不同，枯梅大师该放手时，自然放手，她已宣布，待到高亚男接手掌门之位后，她便进入华山之巅的论剑筑中闭关修炼，三年方出。
高亚男年纪轻轻，执掌一方大派，难免心中会怕自己干不好。
怕自己干不好不是坏事，这是责任心的体现。
况且，高亚男很知晓事，她即便心中略有不安，对外也不曾表现出来，她既然已决心接下华山事务，对外便代表华山派，如何能够露怯？
也就是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才显露一二。
罗敷笑道：“你不行么？”
高亚男默然片刻，道：“如今说行不行的已晚了，我既然接了，那就必要要行，决不能不行！”
罗敷道：“说的好，正是如此！”
高亚男又拉起华真真的手，道：“从此，我们二人便要互为犄角……”
华真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是自然。”
枯梅大师毕竟年老，人到了老年之后，做事便更加求稳、不大愿意变通。高亚男和华真真却正当年轻，对华山派的改革，有许多的
看法。
──高亚男明天才继位，今天的掌门还是枯梅大师。
高亚男起身，道：“我先去见师父。”
罗敷：“去吧去吧。”
高亚男推开门，门外立着个黄衫女子，身姿如青松一般的立着，脊背笔直，面色淡淡，双眼上却蒙着一条淡黄色的薄纱。
高亚男道：“王师妹。”
这王师妹，罗敷倒也认识，她正是当初从蝙蝠岛上被救下的姑娘之一，又在回程途中，因无前路而绝望跳海，被罗敷救上来的那姑娘。
王三娘有习武的根骨，被枯梅大师看中，成为华山派这一代的关门弟子，实乃峰回路转。
高亚男又拉过她，对罗敷道：“忘了同你介绍，这是王振羽，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振羽──鼓翅高飞之意。
罗敷微笑着凝视她，道：“好名字。”
王振羽道：“罗姑娘大恩，振羽没齿难忘。”
罗敷道：“不必如此，你如今过的好，是你个人的造化，振羽振羽，能飞多高，就看你自己啦。”
王振羽微微一怔，微笑道：“是。”
高亚男已凌空掠了出去，在华山的晨风与云雾之中穿行，王振羽侧了侧头，这是目盲之人惯常用耳朵去听的标准姿势，花满楼也经常如此。
她听见了风声，也御风而起，一抹嫩黄的颜色在山林苍翠中飘然而过，清淡自然、潇洒自由。
武功的确可令人获得自由。
这自由当然不是绝对的自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绝对的自由。但王振羽的确从习武上获得了更开阔、更自由的人生，不是么？
罗敷笑了笑，与华真真相约而出，去林中清泉煮茶。
……结果就因为这一天实在喝了太多的茶水，大半夜的，眼睛瞪得像铜玲。
曲无容也在这一年恢复了容貌。
三年，这正是她在罗园、为罗敷工作的第三年，而罗敷也依照当初的约定，给了她据说是用以恢复容貌的药水。
容貌对人是否重要？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怪，做不到的东西才要拼命的去强调。人人都说，看脸是肤浅的，但无论男女，瞧见美人，都要心生欢喜；瞧见丑如恶鬼的人，都会生出厌恶之心。
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况且，曲无容并不是天生丑陋，她是被石观音毁容的，毁了容的脸，比天生丑陋的脸，又何止恐怖了百倍千倍？
她自己可以放下，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放下，那就只有怄死一条路。
但倘若有恢复的机会，她又岂能不愿？
罗敷把买好的「一键恢复」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曲无容」。
不过，这东西虽然叫「一键恢复」，但是使用出来的效果却是循序渐进的，就好比「回魂丹」让荆无命的胳膊恢复原状时的情
况一样，慢慢修养，三个月方好。
三个月……对于曲无容来说，也是个实在梦幻的时间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竟是真的，她当初答应为罗敷做事，并不是因为她承诺要治好她的脸，而是因为她的为人。
谁能想到，这竟是真的。
三个月，她一丝不苟地在脸上淋上罗敷给的（其实没用的）药水，将脸用绷带包起来，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如此细微却如此具体，令一切都不太像是个梦了。
这是现实，这一切都是现实。
三个月后，她解下了面上的面纱。
新置办的铜镜中出现了一张陌生却熟悉的脸……一如她十六岁之前每天所见到的那张脸，又因为这些年的经历愈发成熟、沉静。
罗敷也很好奇地来看她。
这可是让石观音心生嫉妒的脸！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貌！
她推门进来，曲无容正好扭头去看她。
眸若古镜深潭、面若空谷幽兰，静时清雅绝尘、动时潇然洒脱。
这便是曲无容，是真真正正的曲无容，果然是个绝世美人。
罗敷：捧脸，jpg
曲无容：“我……”
她的心砰砰狂跳，全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罗敷，她真的……她真的……
罗敷振臂一呼：“你得请我吃饭！”
曲无容：“…………”
曲无容噗嗤一声笑了，道：“好。”
罗敷又道：“鼎福居，响……”
曲无容同她一起说出了剩下的四个字：“响油鳝糊。”
二人相视一笑，一齐出门，十分快活。
高亚男继承华山派的衣钵，与她同岁的金灵芝却没有继承万福万寿园的衣钵。
万福万寿园的本质与华山派不同，华山派是师徒传承，万福万寿园却是家族世系传承。金太夫人健康得很，看样子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金灵芝接不接班这问题，现在考虑来没用。
不过，金灵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金灵芝武功水平不及高亚男、华真真，她的性格又大大咧咧，最爱的便是游山玩水、享受人生，家中长辈慈爱，她也从来不曾考虑过未来几l十年的安排。
就这样，快快乐乐的游山玩水，才是她应该干的！
高亚男继承华山衣钵后，新旧交替，很是忙碌，直到三年后，罗敷与荆无命大婚，姐妹几l人才再次相见。
大婚前夜，几l个姐妹喝了一场酒。
──这年代正常男女成亲时走的时什么规矩，罗敷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屑的知道，她就按照她的喜好，在结婚前夜搞单身派对！
荆无命充满怨念地被她赶走了……赶走了……赶…走…了……
姐妹几l人一块儿吃酒，吃着吃着，金灵芝突然说：“说起来，我还做过一个梦。”
高亚男道：
“什么梦？”
金灵芝皱了皱眉，道：“梦见我抱着原随云同归于尽了。”
在礁石上，她狂热地对着原随云，说什么“带我走、带我走”，原随云张狂地对着要被困死蝙蝠岛的楚留香大笑着、炫耀着，她投入对方的怀抱，用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在他浑身力气尽失的时候，用了最后一分力气，两个人一起掉下了礁石，撞入海中，海上只泛起了粉红色的泡沫。
更可怕的是，她醒来之后，竟然觉得，这事情很可能成真。
她与原随云是青梅竹马，很难说那时候，她对原随云没有那种隐秘的好感。
若不是蝙蝠岛的事情被罗敷当众揭开，若不是原随云的真面目提前暴露，她会不会真的……走上那样的结局？
高亚男神色有点奇异。
金灵芝道：“亚男姐，怎么了？”
高亚男道：“其实我也做过一个很神奇的梦……”
金灵芝：“……你也和原随云同归于尽了？呸呸呸，我在说什么东西！”
高亚男笑道：“那倒不是。”
简直比这更诡异，她梦见她和金灵芝成了情敌，两个人都喜欢胡铁花！
……什么玩意儿！
金灵芝：“……胡铁花是谁？”
高亚男想了想，说：“是个很贱的男人。”
就喜欢女人对他爱搭不理，这不是贱是什么？
十年前，高亚男喜欢胡铁花，还追着他跑，现在却不会了，人越大，见过的事情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年轻时做的事真是傻乎乎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了，反正事情早过去了。
金灵芝：“……”
金灵芝不懂，她歪了歪头，又喝了一杯，道：“不管他，喝酒喝酒……啊呀，芙芙不准多喝，明天要成亲呢，早上起不来，你家荆少爷要把你从被子里刨出来的……”
罗敷：“不要……再给我喝……”
高亚男和金灵芝齐齐伸手，夺下了她的酒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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