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卫德兴带着卫栎进去了


    第一朵棉花吐絮后, 棉田就像是正式进入了成熟的季节,很快接二连三的棉桃便裂开缝隙,蜷缩起外皮, 露出其内洁白柔软的棉花。


    一朵朵云彩一样的棉花在枝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说不出的好看。


    最早结出的那批伏前桃开始干裂吐絮,青涩一些的伏桃也累累挂满了枝头, 等待绽放。


    为了防止突然下雨打湿吐絮的棉花, 让棉花质量受损,秋华年每隔三五日就要组织人去棉田里摘棉花。


    现在成熟的棉桃还不多,自家人还摘得过来,等再过些日子, 棉花大批成熟时, 万一天公不作美,就要雇几个人抢收了。


    随着棉花的成熟,杜家村地里的大多数庄稼都到了收割的时候。


    玉米、高粱、小麦、黄米……一望无际的土地上, 农人们匆忙而喜悦地收割着辛勤一年种出的粮食。


    天气虽然还没有凉爽,但也没有夏天最热时那么热了, 秋华年每天早晚去地里转一转,正中午的时候还是躲在家里纳凉。


    有了宝义临走前的那番话, 存兰读书识字的事儿过了明路,族长家里给她和云哲都买了纸笔,云哲被送去镇上孙秀才开的私塾读书,存兰则被叶桃红交给了秋华年。


    杜云瑟每日都要教孩子们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存兰过来不过是多添一张桌子, 此前落下的课业也有九九帮忙补习, 迟清荷也会指点一二。


    存兰和秋华年家里本就熟悉,很快就适应了读书生活, 宝礼家本来还想把云哲也送过来,一来离家更近,二来能蹭一蹭杜云瑟这个文曲星。


    不等秋华年拒绝,叶桃红先阴阳怪气了他们一顿,族长也制止了他们。


    秋华年和杜云瑟收下存兰是看在九九的份上,收云哲真没什么道理。


    宝礼家虽然不忿,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自我安慰镇上的私塾才是正经读书人去的地方。


    随着秋日脚步的接近,没有深加工的籽棉已经收了有大几十斤了,满满当当堆了几个大箩筐,全收在后面的罩房里。


    秋华年忙活了几日,在杜云瑟帮手下根据记忆复原出了去棉籽的脚踏撵车,又把一个罩房完全腾出来,摆了一张巨大的平桌,在房梁上吊起绳子,挂上棉弓,提前将弹棉花的场所布置好。


    清晨和傍晚,趁太阳不热的时候,秋华年把没有去壳和籽的籽棉搬到院里,和孩子们一起剥棉花。


    剥棉花是个细致活,棉桃的外皮干枯蜷缩后变得极脆,手劲稍微大一点,就可能让细碎的枯皮混入棉花里,污染棉花的白净,所以必须小心翼翼一缕一缕地往外剥棉花。


    课余时间,九九春生都坐在院里帮忙剥棉花,存兰和云康只要在也会来帮忙,学会了再回去教自家人怎么做。


    就连迟清荷,因为此前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棉花,也跃跃欲试。


    孩子们把剥出来的棉花一团团放在大圆簸箕上,秋华年端着这些棉花走到脚踏撵车旁,开始去籽。


    一只手转动旁边的摇杆,一只脚踩着脚下的踏板,把一大团棉花放在撵车的两个圆柱形滚筒上,手轻轻往前推动,棉花通过靠的极近的两个滚筒,里面的棉籽自动被剥离出来。


    这些棉籽留下来处理过后,可以当来年的棉花种子。


    去籽后剩余的棉花就是干净的处理好的精棉了。


    不过想要棉花更加柔软舒适,更好地发挥御寒的作用,还有一道弹棉花的工序。


    弹棉花很费体力,秋华年不急着干,打算等家里的棉花收的差不多,族长家和胡秋燕家的棉花也都收好,一起聚几天时间把所有棉花都弹了。


    随着棉花的收获,秋华年整理了一整年的棉花种植农书的初稿已接近完成。


    这本农书从选种子开始,一路从催芽育苗移苗,讲到施肥控旺,再讲到除虫补肥,最后还讲了棉花如何采摘、如何剥离、如何弹得松软舒适。


    每一个步骤,秋华年都用简洁易懂的语言叙述,配上简笔画示意图,争取让读得懂字的人能明白原理,读不懂字的人只看图,也能大致猜到该怎么做。


    想把话讲的晦涩难懂不容易,想把话讲的人人都懂,更不容易。


    秋华年在措辞时几经修改,尽量保证话里没有任何歧义,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地方,力求精准形象,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修饰。


    为了确保人人能懂,他还会专门找村里那些从未识过字,也没什么大见识的老人们听自己讲能书里的内容,如果老人们听不懂,就要再改措辞。


    秋华年在修书的事儿,常在家里待的人都知道。有次迟清荷无意中看见秋华年写的内容,惊奇之余,略显犹豫。


    “迟小姐可有什么想说的?”


    迟清荷犹豫了一下,“秋公子的书字字实用,但文辞委实是太……直白了些,若被一些读书人看见怕是会被攻讦有辱斯文。”


    秋华年无所谓地笑了笑,“实用就好了,要斯文干什么?这世上斯文的书多了去了,一本讲怎么种棉花的书,何必凑这个热闹。”


    “况且我这书也不是给喜欢斯文的读书人看的,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田地,学会了又能怎么样?让真正在地里种棉花的人能看得懂,才是我想要的。”


    迟清荷听完秋华年的话愣了半晌,一双婉约的眼睛久久失神。


    直到春生跑进门,报告他们又剥完了一簸箕的籽棉,迟清荷才恍然回神。


    “是我想岔了,秋公子说的对,这书应该让不读书的人看得懂才对。”


    秋华年道,“迟小姐也是好心提醒我。”


    迟清荷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转身回去坐在九九身边,拿起一朵比幽兰还漂亮的棉花,手指轻轻地从里面抽离棉絮。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东北的生活了,虽然依旧每夜都会想起故乡,想起爹娘,但她也在此处感受到了新生。


    ……


    这天秋华年正在书房里画去棉籽和弹棉花装置的简图,给农书配图,突然听到大门外有人叫门。


    秋华年去开门,发现门外站了一个陌生的衣着富贵的管事模样的人。


    “请问这里是杜秀才家吗?”那管事笑问。


    “你是?”


    “我家老爷是从京中来辽州做生意的,在漳县停留许久,还未见过漳县的才俊们,正好近日得闲,所以和王县令讨了个便,在县城的园子里摆了几桌酒席,请漳县的秀才、童生们聚一聚。”


    秋华年接过管事递来的帖子,打开一看,发现帖子署名之人是白彦文,心下了然。


    这位隶属于二皇子,受钦差大臣赵田宇支配的富商白彦文,在漳县不动声色地待了许多天后,终于要有动静了。


    杜云瑟与二皇子天然不在一个阵营,秋华年不清楚白彦文是普通的给漳县所有秀才、童生都递了帖子,还是另有所图。


    按管事的说辞,至少明面上请帖是发给很多人的,挑不出异样来。白彦文有王县令做背书,杜云瑟肯定得去一趟。


    只是不知道一个远道而来的商人,为什么非要请漳县本地的读书人摆宴呢?


    秋华年接了帖子,管事拱手告辞,他转身走了没两步,庄寡妇家的院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庄寡妇去地里收庄稼了,家里只有紫蓉母子三人。这娘三来到杜家村后,一指头尖儿的活都不干,也没见着多有钱,看见村里人总是高高在上颐气指使的态度。如果不是看着庄寡妇的面子,早就有人忍不住吵起来了。


    秋华年本来想关门,听见庄寡妇家的门响后放缓了关门的手,留了一条小缝,打算看一看情况。


    按杜云瑟从县中得知的消息,紫蓉是白彦文的妾室,她的两个孩子是白彦文的儿女,三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白彦文丢回娘家不管不顾。


    秋华年听见玉钏的弟弟喊道,“范七,你是爹派来接我们的吗?”


    紫蓉的声音紧随其后,“范七,我刚才在院里听见了你的声音,老爷是不是让你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管事的脚步顿了一下,并未上前,“我今日是来给杜秀才送帖子的,几位还是安心思过,不要痴心妄想了。”


    玉钏那唢呐一样的声音高昂地叫起来,“范七你怎么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你就是一个下人,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范七悠悠道,“我是个下人,可你们在族谱上已经过继给旁支了,也不是我的主子啊。”


    玉钏怒道,“范七,当时在京里你可敢这么和本小姐说话?你这个捧高踩低的狗东西,等我回去一定要你好看!”


    范七皮笑肉不笑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威胁我?你现在可不是那个能拦着人把我妹子的腿打瘸了的威风小姐了,不收紧点皮,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爷根本不想见你们,如果不是看在你们身上好歹有白家血脉的份上,你们早就死在祠堂里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老老实实在乡下种地吧。”


    “你们再这样胡闹,当心我把你们在京中干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这个村子恐怕也容不下你们!”


    玉钏声嘶力竭地跳脚道,“你尽管去说!这个破村子我早就不想待了!”


    “我爹就是一时生气,被那几个女人迷昏了头,他是最宠我娘和我们的,都怪你们这些狗奴才,趁我们不在说坏话,本小姐迟早会回去收拾你们!”


    范七怪笑了两声,“那你还是尽早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扬起马鞭走了,徒留白玉钏和紫蓉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咒骂。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听完外面的复杂官司,轻轻掩上了门。


    看来玉钏几人确实被白彦文厌恶的彻底,否则一个下人,也不敢和庶出的公子小姐这么说话。


    紫蓉娘仨在京城时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被这样恩断义绝地送到乡下来?


    秋华年把好奇心放在心底,打算以后有机会的话打听一二。隔壁住了这么几个不省心的对自家有敌意的人。还是得提前防备一下。


    白彦文的帖子邀请秀才携带家眷,秋华年已经很久没去过县城了,地里的棉花刚摘过一波,目前正是空闲时候,他打算跟着一起去逛逛。


    到了赴宴的日子,秋华年和杜云瑟都穿上了新做的有刺绣的衣服,家里的日子宽裕后,秋华年每月都会买一两匹新棉布,给大家做衣服。


    秋华年带上了暖玉钗,杜云瑟用一块滚边的儒巾把头发包住。


    两人的面貌都生得极好,稍稍打扮一下,便是一对才貌双全、气质绝佳的神仙眷侣。


    云成是童生,也在受邀之列,秋华年和杜云瑟先把车赶到县学附近寄存,打算叫上云成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杜云瑟来县学参加过几次考试,对这里熟门熟路,县学的皂吏们也都认识这位每次考试都名列第一的案首。


    打过招呼后,皂吏进去叫云成,不多时候云成便从里面出来了。


    云成这个年纪正是身体抽条的时候,才两三个月不见,秋华年觉得他长高大了不少,己经脱离了少年的模样,有了青年的轮廓。


    五官端正,气质沉稳,颇有君子之风。


    云成看见秋华年和杜云瑟后,眼睛微微一亮,过来问好,“云瑟兄长,华年阿嫂。”


    秋华年知道云成一直是杜云瑟的小迷弟,笑着调侃了几句,成功让云成绷不住成熟大人的模样。


    三人边走边闲话村里的事情。


    这两三个月村里发生了不少大事,杜宝泉家分家、赵氏福宝下狱、杜云镜等人除族、征收徭役……不一而足。


    云成已经知道自己家被派去服徭役的人是二叔了,再次提及此事,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在县学里抄了一些书,还有一些先生批过的题目,劳烦兄长帮我带给存兰吧。”


    “只送给存兰?恐怕有人要闹了。”


    秋华年最近对想把儿子送来读书、被拒绝后到处闲嘴念叨的宝礼一家烦不胜烦,说话略有些不客气。


    秋华年这话不是针对云成,但说的毕竟是云成三叔一家,云成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这是三叔家的错。


    “家里的徭役有我的一份,二叔替我去服徭役,我该有所报答,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存兰的,云哲想要看,可以自己问存兰借。”


    至于存兰愿不愿意借,云成不会多管。


    云成作为小辈,又作为长孙,对家里的许多事看得其实比祖父更明白,祖父年纪大了,自觉一大家子和气致祥最重要,小矛盾总能压得下去,从别处补偿回来。


    可云成却觉得,所谓的补偿如果没有得到受损失的人同意,不过也是一种好听一些的欺压。


    随着他们这些小辈一个个长大,这个庞大的家庭,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云成父母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同一个祖父的孩子里,只有存兰是女孩,虽然祖父一直要求他对二叔和三叔的孩子全部一视同仁,云成也努力做到了,但他心里对这个能干又懂事的妹妹总是更偏疼一些。


    “二叔走后,存兰和二婶心里肯定很不好受,我在县学帮不上什么忙,劳烦兄嫂照顾她了。”


    秋华年笑了笑,“存兰和九九玩的好,常来家里,在我们心里也像亲妹妹一样,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虽然族长时不时为了宗族和维|稳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太平,但好在宝仁夫妻和云成这个长孙一直行得正、拎得清。


    秋华年知道,族长有时候会诟病宝仁做事过于犹豫和心软,可秋华年觉得,只要真的遇到大事时能做好决定,平时心软一些也不是坏事。


    几人说完徭役后,又说起今天的这个宴会。


    宴会在县城北城里最精美的撷芳园里举办,撷芳园是前任县令所建的园子,那位县令是江南出身,园子仿江南园林的构建,里面错落有致地种满了四季鲜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有花景可赏,因此命名为“撷芳”。


    前任县令离任前把撷芳园卖给了漳县出身的一位富商,此后园子一直被封存着,很少有人进去。


    只有漳县民间还一直流传着撷芳园多么精致美丽的传闻。


    白彦文来漳县后买下了撷芳园,花重金请人修缮,前几日园子终于修整好了,这次宴会是它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接待客人。


    “据说白彦文给住在漳县的秀才们全部派人上门送了帖子,童生只请了在县学读书的。”云成人在县学,很容易打听到这些消息。


    这也无可厚非,秀才和童生别看只隔了一级,身份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童生只是可以在县学免费读书,秀才才是真正的有特权的裕朝认证的功名,迈入了士人阶层。


    “答应去的人多吗?”秋华年好奇地问。


    “除非有事实在走不开,县学里收到邀请的学子都答应赴宴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里商排在最末位,按理说读书人们是不爱搭理白彦文这样的商人的。


    白彦文自己也清楚,所以此次宴会请了王县令做背书,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还能打听到他和新来辽州的钦差大臣有关系,背后更是站着二皇子,因此只要只要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人都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有人知道白彦文办这个宴会到底想干什么吗?”


    云成摇头,“说辞都是见一见漳县的才俊们,没有说具体意图。”


    秋华年缓缓点头,打算在宴会上见机行事。


    县学位于漳县中心地带,三人走了不远的路,撷芳园的垂花门已经映入视线,园子门口许多马车来来往往,接送赴宴的客人。


    秋华年余光扫过一辆停在园子门口的马车,脚步突然一顿。


    他看见马车上下来了两个眼熟的人,是那个企图以报恩为名打探吴深消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卫记调料铺的老板卫德兴,以及他家的小哥儿卫栎。


    卫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肢体语言,似乎有些恐惧和不乐意,却无法自主选择。


    卫德兴殷勤地点头哈腰,和撷芳园门口的白家下人说了几句话,不由分说地拉着卫栎进了园子。


    秋华年眉头微皱,三人走到撷芳园门口,把各自的帖子递给门口接待的下人。


    秋华年意有所指地问,“今日宴会除了读书人和秀才家眷,还有别人?”


    这些下人知道读书人的讲究,以为秋华年不高兴了,忙笑着说,“哥儿哪里的话,刚才那两个人不是来赴宴的。”


    第52章  过冬囤囤囤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让这位白家下人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白彦文从京里带出来的,而是来漳县后人手不足新买的, 所以没有那种拿乔的底气, 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现在轻松的活计。


    秋华年对比了一下这个下人的口音,也发现他是漳县本地人。


    这就奇怪了, 在古代, 豪门望族的下人大多是几代几代传承下来的,白彦文虽然只是个商人,但背靠着二皇子,不至于挑不出一群使唤惯了的下人跟自己来辽州。


    白彦文到了漳县才新买了一批人, 还直接放在门前迎客这样的位置上, 可见他离京时带的人不多,当时并没有料到自己要在漳县买个园子,急需一群办事的下人。


    究竟是什么让白彦文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秋华年和杜云瑟、云成进了园子, 园子里伺候的人果然也大多都是漳县附近地域的口音,因为人手混杂, 园子里稍微有些乱,随着客人们一个个到达, 这份乱象更加明显。


    撷芳园里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太湖石等自然景观有意地错落分布,让视线有重重阻挡,不叫人一眼看清全貌。


    撷芳园中央的一座水榭是整个园子最宽阔的地方, 已经摆了六七个圆桌, 圆桌上设了瓜果点心,供宾客在餐前享用。


    秀才和童生的座位不在一处, 云成与秋华年两人分开坐了,院试之后,杜云瑟原本已经没什么人记得的神童之名被重新提起,在漳县读书人圈子里成了大名人。


    他之前不在县学读书,只有考试时出现,让想结交他的人找不到机会,这次终于在同一个宴会上相逢,稍微能扯上些关系的人都过来攀谈。


    秋华年不想和这么多心思不纯的陌生人虚与委蛇,杜云瑟知道他的脾性,不动声色地起身,邀请那些人去一旁说话,将清净留给秋华年。


    从村里到县城一路上都没有休息,秋华年喝了半杯茶水,起身问水榭里的丫鬟茅房的位置。


    他和暂时抽不开身的杜云瑟说了一声,七拐八弯终于找到地方,解决完生理问题顺便用澡豆洗了手,准备回水榭去。


    秋华年的方向感不错,虽然园子的路有些弯折,还时不时被一块屏石、一树紫藤、一丛太湖石遮掩住视线,但秋华年依旧按照记清的来路往回走着,没有出什么差错。


    他半提着衣摆,脚步匆匆,即将绕过一架叶子半枯黄的荼蘼花时,突然听到视线看不见的那一侧传来脚步声。


    园子里不知道有什么人,秋华年下意识停步,去另一边的月洞门里躲了起来。


    荼蘼花后绕出来一个人,秋华年粗略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个人三十多岁,穿着紫色的织金锦缎,面貌还算端正,但全身一股虚浮之气,身上还散发着酒气,看起来叫人不喜。


    秋华年觉得他有些面熟,稍一回忆,记起来这个人的眼睛和玉钏姐弟有些像,八成就是白彦文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按在左手的衣袖上,那里藏着十六送的伏暑剑。


    临出门前,秋华年忽有所感,从柜里取出它带上,只当是突发了玩心,好不容易正经出一趟门,想试试随身藏着暗剑的感觉。


    没想到现在说不定还真用得上。


    白彦文看了眼月洞门的方向,但没有发现已经藏起来的秋华年,“我要去宴会上了,让人把里面的那个看好,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可是要留给赵大人的,赵大人晚上就到了,丢了我可拿你们是问!”


    白彦文身边的管事秋华年也眼熟,正是那日来送帖子的范七。


    “老爷放心,那个卫德兴说了,他家这个哥儿是针扎到手上都不吭声的性子,绝对没问题。”


    白彦文嗯了一声,“先这样吧,之后赵大人想带走,就收拾好送给他,不想带走,就给我送过来。”


    两人转身离去,秋华年听不见脚步声后才松了口气,他朝身后看去,月洞门后面藏了一间小小的房舍。


    卫栎在里面。


    因为园子的许多下人是新买的,又正在办宴会,这里疏于看守,一个人影都没有。


    秋华年想起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可怜小哥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在房舍窗纸上戳了个洞,确认里面只有被绑住手脚的卫栎后,快步走了进去。


    “你——”卫栎满脸泪痕,声音发颤。


    “别说话。”秋华年一边说一边拔出暗剑,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轻松松砍断了粗绳和铁锁。


    他身上带了一钱银子和一把铜钱,全掏出来直接塞进了卫栎怀里。


    “你怎么选我不管也不劝,只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从这儿出去直走到紫藤树,往西绕过去,看到题字的屏石后再往东走十几步是茅厕,茅厕正南边有一个小门,几乎没人看守,你想走,就趁现在。”


    “我——”卫栎声音细的像蚊子。


    “你也可以留下,晚上陪侍钦差大臣,运气好做他的侍妾,运气不好白彦文也想要你,只要你愿意。”


    秋华年把暗剑收回袖子里,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出门,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园子,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他走到门边,一只脚刚迈出去,卫栎努力想大声点但依旧细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秋华年回头,卫栎穿着细纱做的衣袍,妙曼的身躯与娇柔的五官被衬得无比诱人,他挂满泪水的脸在这一瞬间绽放出的光芒,却比身体还要美丽。


    他鼓足全身的勇气为自己辩驳,“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人吧。”秋华年留下这一句话,转头走了。


    卫栎吸了口气,脚步踉跄着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套下人换洗的衣服,飞速套在身上。


    他装好秋华年给的钱,从盆栽里挖了一点土搓开抹在脸上,心脏咚咚跳着跑出房间,把屈辱的纱衣,把砍断的绳索,把一切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


    ……


    秋华年面色如常地离开关着卫栎的房间,很快就回到了水榭附近,他正打算去找杜云瑟,突然被人喊住了。


    秋华年转头,看见了醉醺醺的白彦文。


    “范七,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让人跑到这里来了?!”白彦文半醉着酒,突然在自家园子里看见这样的美人,下意识以为这是卫德兴送来的哥儿。


    被训斥的范七匆匆过来,看了秋华年一眼后,赶紧拉了拉自家老爷,“老爷,这不是卫家送的那个哥儿!”


    “不是?”白彦文顿时一喜,他因为计划好了要把卫栎送给钦差大臣赵田宇,本来还想忍一忍,现在却没什么顾虑了。


    “你们从哪里买来的美人儿,我居然没发现,这样的姿色怎么不尽早送到我房里?”


    范七急得额头浮出一层虚汗,老爷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胡话都直接往外说,回头酒醒后悔起来,吃挂落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范七附在白彦文耳边,急切提醒,“老爷,他不是我们新买的下人,是杜秀才的夫郎,今日应该是随杜秀才来赴宴的。”


    “就是那个中了小三元,老师是文晖阳,我们临走前‘那位’还专门提过一句的杜云瑟!”


    范七自以为说的小心,秋华年一个乡下出身的小哥儿听不懂什么,可秋华年已经把他们话里的信息都记住了。


    看来杜云瑟确实是这些人的目标之一,不过还没有起眼到成为主目的。


    没想到出来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白彦文被范七提醒后,终于克制了一些,遗憾的目光从秋华年身上扫过。


    秋华年感觉自己就像被泡在了发浑的猪油里,心里直泛恶心,他正欲反唇相讥,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了。


    “白老板,你发帖邀我们前来赴宴,却醉酒现身,用轻薄言语唐突我的家眷,是故意想给漳县的读书人们一个下马威吗?”杜云瑟的平缓的声音中含着令人心惊的怒意。


    原本和杜云瑟交谈的读书人们都围了过来,目露不善。


    本来书生与商人就存在社会地位上的高低之分,这些至少考中了童生的读书人来撷芳园赴宴,多少是看在了县令和小道消息里的钦差大臣的面子上,现在白彦文居然用宴会给他们下马威,这谁忍得了!


    眼看赵大人交代的事情要办砸了,白彦文一个激灵,酒终于醒了。


    他上次就是因为喝酒误事,才被二皇子冷落了,这次终于靠着正妻的运作以及自己在辽州做生意的经验重新回到了二皇子的视线里,可绝对不能再出大错了!


    白彦文赶紧整理了一下衣领,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浮邋遢。


    “杜公子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刚刚吃了些酒认错了人,怎么会是有心给你们下马威呢?我这就给您和您夫郎赔礼道歉,您可是朝廷未来的肱骨之才,千万别和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啊!”


    白彦文反应过来后,变脸的速度和服软的态度令秋华年咋舌。难怪他能给二皇子办事,别的不说,就这份脸皮厚度就超出绝大部分人了。


    书生们哪能和这样的商场老油条比厚脸皮,白彦文一下子就把姿态摆到最低,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了。


    白彦文迎着杜云瑟怒意不减的目光,心里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堆得更多了。


    “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喝了几口酒的错,杜公子生气是应该的,我这就准备赔礼给您夫郎压惊,您可一定要收下。”


    白彦文肉疼地给范七吩咐了几句,很快范七就取来了东西。


    这么多人看着,又确实差点捅了大篓子,白彦文只能大出血,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细挑,范七捧着的匣子里少说装了十几件成色上佳的首饰,也不知之前是谁的。


    白彦文忐忑地等杜云瑟的决定,杜云瑟却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如果杜云瑟身份没有这么特殊,如果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了那位钦差大臣晚上会来,秋华年不介意撕破白彦文努力拉起来的遮羞布。


    但现在为了以防万一,秋华年打算先收些利息暂时离开,回头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秋华年接过匣子,不等白彦文松气,嫣然一笑道,“白老板赔罪时出手这么阔绰,为什么要做那种抛妻弃子的勾当呢?”


    抛妻弃子?众人没想到白彦文刚勉强解释清了自己的轻薄行为,又被爆出来一件德行低劣的事。


    “我们杜家村有一位叫杜紫蓉的远嫁女,前阵子带着一对儿女回村,说是被丈夫赶出来了。看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以及自述的来历,那位丈夫估计就是白老板了。”


    “可怜他们母子三人在乡下吃糠咽菜,白老板却在县里大摆宴席,白老板娶走我们漳县的姑娘后抛妻弃子,漳县的人谁还敢信你的话?”


    “……”白彦文没想到居然会从秋华年口中听到杜紫蓉的名字,一时竟哑口无言。


    不过是个妾,是两个被教坏了的庶子庶女,哪来的抛妻弃子?这个哥儿也太颠倒黑白了些!


    他回过神想反驳,可秋华年却不给他机会,赔礼收了,面子揭了,人也不想继续待着了。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宴不是好宴,客也不必是好客,我们先走了,希望白老板日后多多自重。”


    杜云瑟紧跟着说,“不是同路之人,何必同席而坐。”


    两人携手离去,杜云瑟这位最能代表漳县读书人面子的“小三元”都走了,其他读书人的傲气也升了起来,不愿继续参加白彦文这样德行卑劣的商人的宴会,纷纷起身告辞。


    只有一两个人的话大家还会有所犹豫,现在有杜云瑟带头,许多人跟着响应,原本犹豫的人也不犹豫了,毕竟读书人都要面子,这时候还留下,传出去的名声也太难听了!


    白彦文徒劳地挽留了几声,见大势已去,只能努力保持笑意,催促范七等人安排人手送客,好歹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同时离去的客人太多,园子里所有人手都被叫到了前门充数,无人把守的小门旁,一道藏在树后的人影踟躇了几步,飞快推开门跑了出去。


    ……


    从宴会回来后,秋华年一直等着县里的动静,却只等到了白彦文离开漳县回京的消息,撷芳园宴会上发生的事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了下去。


    “赵田宇来漳县处理过白彦文就走了,王县令说他看不透这个人。”


    秋华年摸着下巴,“这位钦差大臣真是雷霆手段,白彦文没办好事,他直接把人弄走了,也不知他原本叫白彦文来漳县办什么来着。”


    杜云瑟提着茶壶的手一顿,接着继续给秋华年倒了一杯甜梨水,家里的梨子越来越多,秋华年玩出了许多花样,甜梨水就是其一,每日煮上一大壶,润肺又解燥气。


    “或许……这反倒随了他的意。”


    秋华年抿了口温热的甜梨水,“你是说赵田宇本来就想把白彦文弄走?”


    这个推论实在是太反直觉了,但仔细想想,细节又都对得上。


    如果没有秋华年放走卫栎,又被白彦文言语唐突,反击时让白彦文当众颜面扫地,事情的走向有可能是赵田宇来到宴会,看见白彦文准备的卫栎后当场勃然大怒,师出有名地把白彦文赶出辽州,还能顺便树立一个钦差大臣不为美色所惑的形象。


    不过那样的话,作为筏子的卫栎的结局一定会极其凄惨。


    杜云瑟摇头道,“只是一个虚无的假设,不能排除其他可能,目前已知信息只有赵田宇毫不犹豫就赶走了白彦文。”


    “无论怎么说,白彦文离开漳县,赵田宇也远在襄平府城,我们的日子暂时没什么波折了。”秋华年长长舒了口气。


    “棉花积攒的够多了,再过个几天就开始弹棉花,留下我们自己用的,顺便给祝经诚送信让他派人来收棉花。”


    “另外秋天已到,我们也得趁着瓜果丰收,为过冬多做些储存了。”


    第53章  云瑟,给我写情诗嘛!


    伏暑已过, 秋日渐深,杜家村外地里的玉米、高粱、大豆等作物已经差不多收完了。


    粮食被农人们运回家中晾晒,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枝杆一垛垛躺在地里, 天高气爽, 万里无云,像一副安静的油画。


    这些枝杆不会浪费, 无论是做燃料还是与农家肥混合做肥料都是一绝。


    棉花地里的伏桃也差不多都成熟了, 棉花枝杆开始干枯,虽然还有一批占总产量百分之十几的秋桃还在生长,但它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今年的使命。


    瓜熟蒂落,棉开絮吐, 一切的一切都遵循着自然规律, 在农人的辛勤努力下迎来可喜的丰收。


    秋华年雇了几位短工,分批次将三亩地里吐絮的棉花全部摘了下来,未处理的籽棉装在半人高的大柳筐里, 堆满了两个后罩房的地面,让人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短工们摘完棉花, 继续处理籽棉,棉花去籽的机器只做了一台, 秋华年教会他们怎么操作,几个人轮流来操作,其他人剥棉花,花了数日时间才把籽棉全部变成皮棉。


    皮棉处理好后,秋华年挑了个风清气朗的早晨, 拿出大杆称, 非常有仪式感地把家里人叫到一起,给今年收获的棉花称重。


    大杆称是秋华年专门买的, 比小称大几倍,称杆有擀面杖粗,一米多长,最重可以称到一百斤。


    这称秋华年自己提不起来,杜云瑟帮他提着称,秋华年负责拨秤砣看刻度,九九和春生则围在旁边,紧张又兴奋地看着称上的棉花与秤砣。


    “肯定有六百斤,有六百斤的……”九九嘴里念念有词。


    家里种了一年的棉花,九九耳闻目染下对棉花的产量早有概念,她知道棉花不遇灾害正常生长亩产在一百八十斤左右,遇上好年岁,最知农事的老农能种出亩产二百斤的棉花。


    秋华年种棉花前放出的话是按自己的方法种棉花,亩产一定在二百斤以上,当时所有人都嗤之以鼻,觉得他在说荒唐的大话。


    现在秋华年已经证明了自己真的会种棉花,但棉花产量到底是多少,真正上称之前还是个未知数。


    三亩地的棉花绝大部分已经收在这里了,如果亩产到了二百斤,罩房里堆着的精棉的斤数该在六百斤上。


    春生握紧双拳,一动不动地盯着装在麻袋里的精棉,也学着姐姐念叨,“有七百斤……有七百斤……”


    秋华年被两个孩子逗乐了,笑了一声后与杜云瑟一起把装精棉的麻袋几个几个的绑在一起,挂在秤杆的钩子上称重。


    罩房里装棉花的麻袋堆了上百袋,为了防潮下面垫着悬空半尺的木板,垒在一起像半堵墙似的,非常壮观。棉花密度小,一大袋子的重量还不到十斤,所以他们一次性同时称好几个绑在一起的麻袋。


    “这几袋是四十三斤……”


    “这几袋五十二斤……”


    “四十八斤……”


    秋华年一边精准地移动秤砣,一边报出每一次称重的最终斤数,春生像小旋风一样快速跑回书房,拿来一张用过的竹纸和蘸了墨的笔蹲在地上计数。


    他的字写的七扭八歪的,毛笔没有润好墨,笔锋动辄戳破纸张,换做平时,九九肯定要说一说他,但现在全然没了这份心思。


    杜云瑟双手稳稳提着称,秋华年每报出一个斤数,春生就急忙写在纸上,九九抿着嘴站在旁边,认真地盯着纸上的数字一遍一遍心算总和。


    四百斤……五百斤……六百斤了!


    九九猛地抬头,看见罩房里还有十多袋棉花没有上称。


    难道真的有七百斤?不,甚至可能是八百斤!


    秋华年也在心里算着数字,他没有九九那么紧张,可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辛苦一年得到的最终成绩。


    “六十三斤……”


    “五十一斤……”


    ……


    “最后这几袋是五十八斤。”


    “一共有八百一十六斤棉花!”九九脱口而出。


    地里还有一小批棉花没有收,算上那些的话,三亩地的棉花总产量接近九百斤,亩产几乎要到三百斤了!


    秋华年确定了这个数字,唇角勾了起来。


    亩产三百斤棉花放到现代农业里看,也是很不错的数字了,能达到这个产量,得益于东北地区本身就非常肥沃的黑土地,得益于秋华年不断实验改进的种植技术,也得益于从春到秋不间断的精心照料。


    三亩地,接近九百斤的棉花,去掉税收,也能留下八百多斤了。


    这是秋华年穿越到古代后到第一个丰收季,他相信未来凭借不断的努力,这样丰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今天全家放一天假,待会儿去镇上买肉买调料,我们办一个丰收宴!”秋华年宣布。


    “我要吃烧鸡!”春生立即积极响应。


    “还要吃红烧肉。”秋华年笑眯眯补充。


    春生又说,“姐姐肯定想吃酿豆腐。”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故意咬重前两个字,“夫君肯定想吃炸鹌鹑。”


    “……”这都是秋华年自己爱吃的,杜云瑟无奈轻笑,“我都想吃。”


    最后一家四口一起去了趟镇上。


    家里每月卖高粱饴的入账在六两银子左右,秋华年吃药花掉二两,改善伙食和做衣服花掉一两,买纸笔供大家读书花掉一两,还能剩下二两。


    为了防备意外,每月剩下的二两都被秋华年储蓄了起来,所以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很宽裕,但也不是能随便花钱的,每一笔钱都要用在计划好的地方。


    不过今天庆祝丰收,秋华年丢掉了预算,打算“大花特花”。


    他们来镇上的第一站自然是孟圆菱家的豆腐坊,把骡车寄存在豆腐坊院里后,孟圆菱开心的拉着秋华年说小话。


    从秋华年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也就过了大半年时间,孟圆菱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差不多脱完了,一双扑闪的大眼睛在小脸上可爱极了,笑起来两颗酒窝还在原地。


    秋华年看见孟圆菱卖豆腐和高粱饴的桌边摆了本蒙书,惊讶道,“我们菱哥儿什么时候也开始读书了?”


    秋华年刚认识孟圆菱的时候,有问过孟圆菱想不想识字,但孟圆菱的兴趣不是很大。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村男人都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哥儿识字确实没太大用处。


    孟圆菱自己没意愿,秋华年便也没有劝。他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孟圆菱居然转了性自己学了起来。


    孟圆菱不好意思地把蒙书往桌下一藏,“我就随便看看,没影的事呢。”


    “随便看看哪里来的蒙书?”秋华年才不信,蒙书虽然页数少价钱相对低,但一本也得二钱银子。


    “我自己花自己赚的钱买的。”孟圆菱说起这个,脸上浮现出骄傲,“还要谢谢华哥儿你把高粱饴分给我卖,自己手里有钱确实不一样,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几个月也攒了快五两银子了。”


    “应该的,我没那么多时间每日来镇上,交给你正好。当初我刚开始卖高粱饴,不也是你让我免费在你们豆腐坊里卖,还帮我推销的吗?”


    孟圆菱嘿嘿笑着,“我听说我姑姑家还有你们家的棉花差不多收完了,怎么样?总共收了多少?”


    秋华年比了个数字三的手势。


    孟圆菱愣了一下,压低声音用气声惊呼,“总共三百斤,还是亩产三百斤?”


    “你猜?”秋华年笑眯眯的说。


    “……”孟圆菱学聪明了,“你这么问,那肯定是亩产三百斤了。”


    他陈述出三百斤这个数字后,心中的激动与兴奋稳稳落下。


    如果说云成是秋华年调侃中的杜云瑟的迷弟的话,那孟圆菱也称得上秋华年的“脑残粉”了。


    在他眼中,华哥儿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说过的就一定能做到,所以亩产才一百斤是绝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听起来天方夜谭般的三百斤了。


    秋华年点头,孟圆菱欢呼了一声,“今年我要用自己赚的钱给家里人一人缝一对厚厚的护膝,到时候找你买棉花。”


    “行,到时候给你挑最好的棉花。”


    临走之前,秋华年见孟圆菱支支吾吾的,心下了然,“怎么,又要问云成?”


    “华哥儿,你小点声!”孟圆菱急得直挥手,虽然秋华年的声音已经很低了,但孟圆菱还是怕被人听到。


    “我听说每年秋收时候,县学会给乡下来的学子们放几日家回家帮忙,云成……是不是要回来?”


    秋华年记起前几日孟福月闲聊时说过,“应该就是这几日,他们家不想让云成耽误读书回来,但今年宝义叔去服徭役了,家中人口没那么足,云成自己坚持要回来帮忙。”


    庄稼收的差不多了,可晾晒、储藏粮食与收拾枯杆也不是轻松的活,云成回来帮几日忙,族长家能轻松一些。


    孟圆菱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没有说话。


    秋华年给他出主意,“你家没怎么种地,你那几日可以去姑姑家帮忙,顺便带上蒙书请教云成。”


    “这、这不太好吧。”孟圆菱犹豫。


    “怎么不好了,你别想别的,就当自己是一心好学不就行了?云成肯定不会不教你的。”秋华年现在也可以勉强自称个“过来人”了。


    “我、我到时候试试……”明明八字两撇都没呢,孟圆菱已经紧张到绷了起来。


    ……


    离开豆腐坊后,秋华年一家四人正式开始今天的采购,清福镇上这两条十字交叉型的街道被他们从头到尾逛了一遍。


    秋华年从肉铺买了两斤猪肉,一斤羊肉,一只宰好的鸡,去调料铺子把家里缺的香料重新配齐,出来后又开始看街道两边小摊上的东西。


    秋天到了,山中的猎物又多又肥,附近住在山里的猎户们猎到好东西,不想去县里的都拿到镇上卖。


    秋华年如愿买到了一只肥嫩的鹌鹑,还买了一只剥了皮的野兔。


    “你们猎到的皮子都是怎么处理的?”


    猎户一边给秋华年打包一边笑道,“我们山里打猎的都会硝皮子,硝好后存起来,攒够一定数目就拿到县里去卖。东北的皮子有名,县里有外地来的专门收皮子的商人。”


    “可惜咱们这儿的山里好猎物不多,平日里猎到最多的是兔子,偶尔有只狐狸。我有个远亲住在更北边,他还猎到过鹿呢!一整张好鹿皮收了十两银子的价!”


    猎户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了一下。


    “怎么了?”


    “……我那远亲被征去边关服徭役,前阵子传来消息,说死在战场上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猎户沉默着给秋华年把肉包好,临了才说,“哥儿你想买皮子的话可以找我买,肯定比铺子里零售的便宜。”


    他看秋华年一行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不似没钱的样子,秋华年又对皮子感兴趣,才说了这么一句。


    “好,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来找你问的。”


    秋华年确实在研究皮子,眼看就要过冬了,东北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家里四个人他是个病秧子,九九和春生是小孩子,杜云瑟虽然年轻体壮,但挨冻总归不好,秋华年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古代御寒的东西,一个是棉花,另一个就是皮子了。


    得益于十六来的那几日不间断的“狩猎”,秋华年手里现在有五张兔皮,两张狐皮,还有一整张铺开后半个人那么大的野猪皮,秋华年打算合计一下再买一些皮子,做成帽子、手套和鞋子,在冬日寒冷的冰雪中把一家人全副武装起来。


    买好了食材,秋华年又给九九买了几支纱堆的头花,给春生买了一个他看到后差点走不动道的红漆陀螺,最后一站去了镇上的纸笔铺子。


    纸笔铺子的老板王诚看见秋华年一家人,愣了一下后笑着迎上来,“这不是秋公子和杜公子吗?今日想买些什么啊?”


    “两刀宣纸,四支狼毫笔,再来两锭松烟墨。”秋华年报出购物清单,这些纸笔和墨够家里用两三个月的了。不怕坏的消耗品一次性多买些囤着,免得来回多跑。


    “好嘞,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王诚乐呵呵地接下这个大单,一边从货架上取东西一边心里感叹。


    想当初,今年清明节前,这位叫秋华年的哥儿还为了几两银子在自家店里从早到晚画了好几日的祭纸呢,现在不到一年时间,人家买一次东西就花上几两银子了!


    听说他们家的宅子也盖的特别气派,杜云瑟还中了今年院试的案首。


    真不知再过个几年,他们又会是什么光景!


    ……


    秋华年一家人赶着骡车满载而归,回到家门口正巧遇上了隔壁庄寡妇家的人。


    自从紫蓉带着两个孩子回来,隔三差五地在村里给秋华年家找不痛快后,庄寡妇自觉理亏,主动断了与秋华年家的来往。


    最开始的时候,紫蓉和玉钏姐弟都非常傲气,常瞧不起村里人,开口闭嘴都是“村夫”、“村妇”,动不动就拿乔嘲笑别人。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直没有等来白彦文的接济,也没有白家人接他们回去,带他们来的白彦文甚至已经离开漳县回京了,紫蓉母子三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认清现实,稍微收敛了一些。


    紫蓉看见车上的肉,身侧的手掐了一下,堆起笑容说,“华哥儿,你们家今日做肉呢?”


    不等秋华年回答,春生直接没好气的说,“是啊,做红烧肉、烧鸡、炸鹌鹑、酿豆腐……还有一大堆肉呢!”


    “不过都是我们家的,你馋也没有!”


    春生还记得之前有一次,玉钏的弟弟白揽胜故意弄坏了自己的陀螺,紫蓉这个当娘的非但不管教孩子和赔偿,还反过来骂春生眼界低,拿一只陀螺当宝贝。


    别看春生年纪小,他可是个记仇的人,紫蓉几人早就上了他的记仇名单。


    紫蓉已经快一个月没尝过荤腥了,看见秋华年家买了这么多肉后稍微动了些小心思,谁知被春生直接说了出来,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九九温婉一笑,对怒目而视的玉钏点了点头,一副大家闺秀模样,一点都没有要教育弟弟好好说话的意思。


    秋华年把一切收进眼底,淡淡笑道,“春生,九九,你们和我一起把东西搬进院里,云瑟,辛苦你去后院放骡车了。”


    紫蓉看着秋华年直接无视自己,径直离开,在他身后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们被赶出来的时候,之前的首饰和衣服早就被收走了,白彦文只给他们留了十两银子,用这些钱买断所有关系。


    紫蓉跟着白彦文过了十来年的富贵日子,因为儿子揽胜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白彦文的独子,她的地位甚至一度能与正妻平起平坐。


    她习惯了过去纸醉金迷的生活,十两银子哪里够用,从京城回杜家村的路上这些钱就已经被挥霍完了,现在她手里一分钱也掏不出来,眼看着要过冬了,竟连像样的冬衣都做不起。


    原本她以为白彦文在漳县会待很久,她身边带着两个孩子,又没有正妻添乱,时间长了迟早会让白彦文回心转意,所以不怎么着急。


    谁知白彦文突然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漳县,将他们母子三人彻底抛弃在了杜家村,仿佛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两个孩子和宠妾一样。


    紫蓉尚不知道秋华年在撷芳园用“抛妻弃子”攻击过白彦文,一定程度上助长了白彦文对这母子三人的厌恶和绝情。


    但她依旧对隔壁的邻居充满了恼恨。


    同样是杜家村的人,凭什么她灰溜溜的跌落云端,被赶回这贫穷肮脏的乡下,秋华年家的人却能过得那么好呢!


    紫蓉怎么想,秋华年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管,回到家里后,他立即着手开始做饭,九九等人也过来帮忙打下手,一家人齐心协力,不到一个时辰所有饭菜就都上桌了。


    除了之前定好的菜色,秋华年还做了一道冷吃兔,一道炙烤羊肉。


    之前和春生开玩笑的那些不算,这两道菜才分别是九九和杜云瑟最爱吃的菜。


    “华哥哥,是不是做的有些多了……”九九看着一大桌子菜犹豫着问。


    秋华年一笑,“怕什么,一年一次的丰收,就该多做些大家爱吃的,现在天气已经凉了,实在不行吃不完的明早再吃一顿,又不会浪费。”


    一家人开心畅怀地坐在院里的石桌上吃饭,不讲究礼仪,也不用说什么祝词,欢声笑语在秋日的宅院中回荡,浓郁的饭菜香气中夹杂着这些日子布满杜家村的粮食的清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直到天色黑了,大家才吃好了饭,起身收拾残羹冷炙。


    秋华年吃饭时开了一小坛米酒,杜云瑟不准他多喝,好说歹说也才喝了两小杯,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影响,洗漱过后酒劲却渐渐上头,半倚在炕沿上傻笑。


    杜云瑟监督两个孩子睡下,确保门锁和窗户无误后回到正房,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漂亮的小哥儿脸颊微红,柔顺如绸缎的长发披在肩头,眼神半醉半醒,倚着炕沿软乎乎的傻笑着,也不知在乐什么。


    杜云瑟叹了口气,过去想抱秋华年上炕睡好,“谁说喝两杯不碍事的?这就醉了。”


    秋华年砸了咂嘴,“没醉,才没有醉。”


    他整个人贴着杜云瑟,把头埋在杜云瑟肩上磨蹭,“不许说我,我就要喝!”


    杜云瑟再次确定自家小夫郎确实是醉了,一边弯腰抱他温柔哄道,“好,今日先休息,明日再说好不好?”


    谁知秋华年却挣扎着就是不让他抱起来,“我不睡觉,我还有事没做呢。”


    杜云瑟护着他的头免得他磕到自己,“华哥儿要做什么?”


    “我要……我要……”秋华年顿了顿,就在杜云瑟以为他不会说了时,终于大声宣布道,“我要看你写诗!”


    写诗?现在?杜云瑟一时无言。


    秋华年醉乎乎地推着杜云瑟的肩膀,把命令的话语说的像是在撒娇,“去给我写诗,就现在。”


    “……华哥儿要什么诗?”杜云瑟开始认真考虑。


    “情诗!我还没有收过情诗呢!”秋华年兴奋到双眼放光。


    “……”


    这天晚上,秋华年拉着杜云瑟在书房里折腾了半个时辰,最后才“逼”出一首满意的情诗来。


    杜云瑟一直从善如流般顺着他,秋华年说什么就做什么,倒是秋华年第二天早上酒醒后不好意思了,把那首情诗折好藏进钱匣子最下面,不许任何人再提。


    族长家和胡秋燕家棉花的产量也称出来了,他们第一次种,哪怕一直学着秋华年的样也有许多操作没有完全到位,最后亩产都在二百五十斤左右,虽然不及秋华年家的亩产三百斤,但也足够吓人了。


    又过了几日,之前说好要收棉花的祝经诚终于到了杜家村。


    第54章  秋华年指着唇角,“要吃更甜的。”


    祝经诚到杜家村的时候, 秋华年正在后面的园子里收拾菜园,准备腌制过冬的酸菜和咸菜。


    菜园子面积不大,但种的菜的种类多, 在秋华年的悉心照料下, 给一家人提供了一个夏秋的日常蔬菜,摘下来处理后还能再吃一个冬天。


    秋天菜坏的慢, 秋华年已经存了大半筐的刀豆和茄子, 今日再摘一波,就能腌咸菜了,咸菜腌起来简单,只需把蔬菜切块后蒸熟晾凉, 加入剁碎的辣椒、生姜和盐拌匀, 加入白酒杀菌,然后放入高温消毒过的无水无油的干净坛子,密封后摆在阴凉地方放个十天左右就能吃了。


    只要保存得当, 不要被脏污东西污染,一缸咸菜足以吃到来年四五月份, 天气不热的厉害就没有任何问题。


    秋华年把豆架上的刀豆全部摘下来,已经开始干枯的茄子树上还剩下的茄子也挨个收了, 最后整合了一大筐菜,能腌满一个中型的缸。


    他从小板凳上起身拍了拍手,正打算回前面宅子,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春生跑过来说家门口来了一大队人。


    秋华年出去看见祝经诚, 有些诧异, 他前阵子写信送到府城说地里的棉花差不多要收了,请祝经诚派人来收购, 没想到祝经诚居然亲自来了。


    “府城一别,我心里一直惦念着秋公子种的棉花,现下知道棉花丰收,实在等不得一刻,只好不请自来了。”祝经诚面色正经的解释。


    秋华年笑笑,“祝大公子不必客气,就当是来朋友家做客游玩好了。”


    “那我可就当是来访友,叨扰你们了。”祝经诚爽快笑道。


    杜云瑟去村后的小河挑水了,很快回到家里,和祝经诚见过了礼。祝经诚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明明在府城声名显赫,却仍能踏实过着乡间生活的“小三元”,心中佩服愈甚,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祝经诚这次带了四个下人,两辆马车,秋华年指了两间罩房给他们,下人们自觉去放车和收拾罩房,祝经诚则被请入正房说话。


    祝经诚说自己听见棉花丰收后等不及直接来了漳县,到地方后,却不急着看棉花,而是先说起了别的。


    “我这次出来,经纬本来也想来的,谁料临行前他不小心染了风寒,我母亲担心他的身体,硬把他从马车上截了下去。”


    秋华年把祝经纬的脸带入这个场景,愈发觉得好笑。


    “劳烦祝大公子回去帮我问候小公子还有令慈。”


    “应该的,经纬这半年长进很大,把红腐乳坊经营的有模有样,也不惦记那些害人的玩乐了,我母亲十分高兴,一直遗憾你们之前在府城停留的时间太短,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你。”


    “我这次来带上了蒋二,由他给你说红腐乳坊的情况吧。”


    蒋二是祝家颇有能力的老仆,是祝大夫人派给祝经纬帮他打理红腐乳坊的事的,秋华年之前在府城见过他一面。


    几个月不见,蒋二没什么变化,他在门外等着,听见祝经诚的话后才进来把厚厚一叠账本递给秋华年。


    “这是红腐乳坊一个季度的账的抄本,来之前账房先生已经专门算过了,公子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回去后说他。”


    秋华年和祝经纬说好红腐乳坊的分红一个季度一结,从端午到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祝经纬本来想乘大哥的顺车亲自来一趟,所以提前叫人算好了账,可惜临走时突然染了风寒,直接被亲娘抓回去了。


    秋华年暂不细看,只是看了第一页账房先生算好的账,这一季度红腐乳坊的净利润是三百一十二两,取整分给秋华年三十二两。


    “这个利润,比我想得高。”秋华年实事求是的说,他原本估算一季度的净利润有一二百两就不错了。


    看来大生意确实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蒋二笑着说,“经纬公子这几个月一心放在红腐乳坊上,想了许多法子,托了许多人,加上我们的帮衬,才有这个数目的。”


    钱是可以生钱的,换做普通人,哪怕把红腐乳坊开起来,没有祝家的人脉、情报和长久经营出来的信誉,也很难把生意做到这个规模。


    蒋二把一包银子双手递给秋华年,沉甸甸的银子落在手中,让人打心眼里高兴。


    三人聊了聊府城的新鲜事和家常,才说起棉花。


    听到秋华年家的棉花亩产接近三百斤,另外两家跟种的人家亩产也在二百五十斤左右后,饶是以祝经诚的见识和定力,也失神了一会儿。


    祝家经营着大宗的布料生意,祝经诚每年都会南下收棉,亩产三百斤的棉花意味着什么,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别说漳县这样的寒冷地方,哪怕是黄河流域气候最适合棉花生长的产棉地,也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产量!


    如果不是早就清楚秋华年的本事和为人,祝经诚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是怀疑。


    “秋公子可否愿意出售的棉花种植之法?我祝家愿出重金购买,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秋华年笑着摇了摇头,在祝经诚继续出价前开口道,“我已经将棉花种植之法编成了一本农书,打算免费传授给天下百姓,届时祝大公子只需买一本农书即可,不必提前破费。”


    祝经诚愣了一下。


    他万万没料到秋华年会这么说。


    就算秋华年只把种植方法卖给一部分人,凭他种出亩产三百斤的“神棉”的功绩,在买了种植方法的人的帮忙运作下,依旧可以得到朝廷的封赏,名利两收。


    但秋华年却坚持要将种植方法免费传授给所有人,白白放弃了一大块利益。


    祝经诚没有劝,他看得出来秋华年的决心与胸怀。


    “漳县一行,真叫我收获良多啊。”祝经诚由衷感叹。


    “不知秋公子的农书何时能修好?”


    “初稿已经完成了,不过毕竟只种了一年,总共才五亩地的棉花,实验样本太少了,我打算明年再多种几亩地的棉花,重新验证和修改后再把书拿出来。”


    祝经诚思忖点头,“二位明年是不是要去襄平府生活?”


    “云瑟已经答应了清风书院闵山长的邀请,明年初春入学清风书院,我们全家都会过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祝经诚发出邀请,“我们家在襄平府周围有几个庄子,秋公子到时候选一个种棉花,既方便又省钱,岂不更好?”


    秋华年听得心头微动,他原本的计划是明年在襄平府城附近买几亩地种棉花,但一方面府城附近的地肯定比杜家村的贵,另一方面买多了他们也照顾不过来。


    如果直接用祝家的庄子的话,不但能省一大笔钱,还有现成的庄子上的佃户照顾田地,不用再费心雇人。


    “现在还早,明年开春再说吧。”秋华年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


    祝经诚发现了秋华年的意动,这就够了,只要有意愿,后续的合作细节可以慢慢谈。


    祝经诚在杜家村只住了两日,因为祝家还有很多生意上的事需要处理,很快便告辞了。


    他以一百五十文一斤的价格收购了秋华年家的棉花,族长家和胡秋燕家的也一起收购了。


    秋华年之前在县城买棉花时价格是一百八十文一斤,但零售的价格和大宗采买的价格肯定不一样,那些商人从产棉地花费时间和金钱把棉花运到漳县,辛苦一趟当然要赚钱。


    祝经诚给的价已经是他过去在产棉地收棉花时给品质最好的上等棉的最高价了。


    族长家卖了二百斤棉花,余下四五十斤留着自家人用,胡秋燕家人少,卖了二百三十斤,秋华年则卖掉了八百斤整,剩下的零头和地里还没收的那一小批留着缝过冬的袄子和被褥。


    最后族长家赚了三十两银子,胡秋燕家赚了三十五两,秋华年赚了整整一百二十两,一整年的辛勤劳作和大胆试错终于有了丰厚的回报。


    祝经诚从县里的车局雇来七八辆货车,将装精棉的麻袋一批又一批搬出来摞在货车车板上,用油布盖住捆好,整个流程的动静可不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村里人就知道这三家的棉花全卖出去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看那么多麻袋,谁猜不出他们大赚了一笔呢?


    春天时不相信秋华年会种棉花,持观望态度的村里人都后悔了,早知道他们也跟着秋华年一起种棉花了,到这个时候,发财的就也有他们家了!


    祝经诚一口气结清了给族长家和胡秋燕家的银子,秋华年这里却暂时没给钱。


    “两位在信中托我寻找好药材,我们祝家别的不说,在襄平府商道上还有有些面子的,我专程去一位倒腾药材的世交家走了一趟,挑到了年份和药效都上佳的药材,秋公子看看如何?”


    祝经诚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药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小盒切片的鹿茸和一小盒冬虫夏草,品质虽然比不上十六送来的贡药,但也十分难得。


    秋华年每日都要喝药,十六送来的那些药材已经用了大半,漳县这种小地方很难买到好药材,秋华年未雨绸缪在寄信时顺便托祝经诚帮忙找一找。


    祝经诚把此事放在心上,办事效率极高,这次来的时候直接把药材带来了。


    “这些药材作价几何?”


    祝经诚知晓这二位为人处世的原则,没有弄虚作假,“一共六十两银子。”


    秋华年点头,他恶补过药材知识,这些药的价值确实差不多是六十两,但有个词叫“有价无市”,有些好东西没有点关系哪怕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祝经诚这位祝家嫡长孙亲自上门去买,附带的价值甚至高过了六十两银子。


    这样的示好比起直接砸钱更容易让人接受与感动。


    “多谢祝大公子费心,这些药材正是我用得上的,我就留下了,买棉花的银子扣掉药费后给我六十两就好。”


    祝经诚笑着说不必见外多谢,让下人拿了六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秋华年。


    “你们安心修养身体,好好举业,有什么难事尽管给我写信,只要是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心尽力,咱们来年府城再见!”


    “府城再见!”


    ……


    棉花一口气卖了出去,今年的大事又解决掉一桩,秋华年停下手头的活计,拉着杜云瑟在正房里数银子。


    红腐乳坊三十二两的分成,六十两的棉花银子,加上之前每月零零碎碎攒下来的,现在家里一共有一百零七两银子,存银终于突破了一百两的大关。


    除了祝经诚给的六十两银票,其余都是现银,四十多枚小银锭堆在桌子上闪着光芒,看起来颇为壮观。


    秋华年双手捧起一把银子,哗啦啦松开,重复了好几次,听着银锭碰撞的清脆声音笑弯了眼睛。


    上辈子他虽然手头很宽裕,但用的都是线上支付,连纸币都很少用,根本没机会亲手触摸这么多银子。


    虽然纸币方便轻巧,但实体金属货币带来的满足感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百两银子留出来五十两明年去府城买一个一进的小院住,再留出来三十两做应急储蓄,剩余二十两日常花销,好好过个大年。”


    杜云瑟看着秋华年被银子衬的更加白皙漂亮的手,拉过来捏了捏他水葱般的指尖。


    秋华年觉得痒,笑着收回手,顺势不轻不重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以表嗔怪。


    “本来还有六十两银子的,结果买了两小盒药就用完了。”


    秋华年大概估算了一下,如果算上名贵的主药,自己现在每月吃的药的价钱在二十多两上,平均下来每日就接近一两银子了,这哪里是吃药,这根本是在烧钱!


    幸好十六送来的药是免费的,祝经诚代买的药也性价比很高,不然秋华年现在根本吃不起。


    好在这些药的价格虽然过于吓人,但药效也是实打实的肉眼可见。


    原本按顾老太医的建议,秋华年应该先吃较为便宜的尽量控制身体情况不恶化的方子,等过几年杜云瑟发达了再换名药慢慢温养。


    现在秋华年提前开始吃名药方子,身体底子已经一点点补了起来,虽然比起正常人还是虚弱,但至少比顾老大夫之前预计的好得多。只要不情绪大起大落,或者感染风寒急症,平日不要过于劳累,几乎不影响日常生活。


    “你的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其他地方的钱都能省,只有养身体的药绝对不行。”杜云瑟严肃道。


    “我也就这么一说,我肯定会好好喝药的。”秋华年赶紧保证。


    前几日他不过是稍微倦怠了点喝药,误了那么一半个时辰,杜云瑟脸上的阴云简直比三伏天夜里的大暴雨还可怕,吓得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秋华年保证了好久。


    “药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过来,你喝过了我们再说话。”杜云瑟起身去厨房。


    自那天以后,每次秋华年喝药,杜云瑟都要亲眼看着,守到他喝完了才肯做别的事。


    秋华年心虚又感动,再也不敢“无意”忘喝药几个时辰了。


    看着杜云瑟端来的黑乎乎的药汁,秋华年运了几口气,接过药碗放到嘴边,又抬眼看向杜云瑟。杜云瑟不为所动,秋华年只能耷拉着眉眼一口气干完了汤药。


    杜云瑟拿过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把碗收回去。秋华年看着他的背影一阵运气。


    怎么回事,他不食凡尘清贵无双的‘小龙男’男朋友,为什么越来越往爹系上靠了!


    杜云瑟收拾了药碗回来,看见秋华年还苦着脸坐在原地发呆,放缓声音问,“华哥儿怎么了?”


    “太苦了,我要吃点甜的。”


    “我给你拿蜜饯盒子?”只要有条件,秋华年从不在日常生活上吃亏,家里早就备了各种蜜饯和糖缓解汤药的苦味。


    蜜饯盒子明明就在旁边架子上,秋华年自己伸个手就能拿到。


    秋华年摇了摇头,突然狡黠一笑,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今天要吃更甜的。”


    杜云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如同被诱惑般情不自禁地俯身在秋华年唇角上落下一吻。


    唇瓣的触碰稍触即离,对杜云瑟来说,大白日的在家里做出这种亲密举动,已经非常不易了。


    秋华年伸出粉|嫩的舌尖,慢慢舔|了舔方才亲过的地方,意有所指的说,“好甜呀。”


    杜云瑟眸光一暗,身体瞬间绷直,秋华年的目光扫过他的下半|身,噗嗤一笑,故意不说话只朝他眨眼。


    两人虽然还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但毕竟亲过摸过,也擦着边亲密过,现在每日处在一个屋檐下,晚上还睡在一张炕上,杜云瑟有什么反应秋华年自然一清二楚。


    仗着药还没吃完,杜云瑟肯定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秋华年动不动就撩拨一下杜云瑟,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要我帮忙吗,夫君?”眉心一点红痣的美人单手撑着下巴,明眸传情,吐气若兰。


    秋华年知道杜云瑟不会答应,放心大胆的“作死”,心里甚至有些隐隐期待。


    府城那唯一一次的越界后,因为秋华年身体的原因,他们再也没有真正亲密接触过,日常仅停留在轻吻与拥抱上。


    果然,杜云瑟僵硬了几秒后,强行转移了话题,“家里接下来还有哪些事情要做,我们规划一下时间。”


    秋华年半松口气半遗憾的重拾正事,“棉花都卖了,大事没有了,就是为过冬做准备。”


    “过个几天地里剩下的棉花全收了后,棉花杆也要拔了,运回园子冬天当柴烧。”


    “多买几匹布,把留下的棉花缝成厚被子和厚褥子,再买些皮子,和家里原本有的一起凑一凑,给咱们四个各做一套帽子、手套和皮鞋,这些都得尽早准备,免得突然变天后冻着人。”


    “对了,云霆的新夫郎会纺线,现在快要农闲了,回头我请他来家里试着纺一种新线,如果纺成了,可以织成毛衣,冬天贴着里衣穿又轻便又保暖。”


    毛衣是秋华年在知道云霆的新夫郎夏星的陪嫁里有一架纺机时突然想起来的,如果能用棉花掺杂羊毛纺出与现代类似粗细的毛线,就可以织毛衣了。


    秋华年会织毛衣,但不会纺线,夏星也只会纺村里常见的麻线,连棉线都没纺过,所以事情到底成不成,还得试过才知道。


    “剩下的也就是买东西了,园子里的刀豆和茄子都腌成咸菜了,存兰娘积的酸菜很好吃,我今年也积一缸,菜园子里的白菜不够,还得再买个百来斤。”


    “粮食、肉、柴火、炉子……反正今年家里房子多地方大,咱们慢慢采买,不怕买多了就怕不够用。”


    秋华年又数了一遍银子,把它们全部妥善收起来存好。


    在东北农村,冬日气温最低能到零下二十多度,每年都有人因为缺衣少食和气温低下冻死、饿死,这些银子就是全家好好过冬的底气。


    家里农闲之后,杜云瑟重新将读书提到日程最上面,明年八月就是秋闱,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时间,若能中举,一家人自然会提高地位过上更好的日子,若不能就要等三年后再考,秋华年的身体情况可耽误不得。


    杜云瑟虽是惊才绝艳、稚龄便有神童之名的天才,也深知在科举一途上,勤苦用功的作用绝不比天赋低,只有全力以赴才能万无一失。


    祝经诚来的时候,把自家书坊售卖的书剔除那些过于烂俗的后每种都各拿了一册,全部投其所好送给秋华年和杜云瑟,其中有许多科举用的书,正补充了杜云瑟缺少的部分。


    杜云瑟在学习上一向肯下苦功,决定专心读书后,第二日便鸡鸣时起床,在书房苦学到夜里二更才熄灯,中间除了给家里挑水、给孩子们布置课业解惑以及盯着秋华年喝药外,几乎没有停下过。


    每天早上秋华年睁眼,旁边的被褥已经收了起来,正房空无一人,秋华年看得心疼,但也不好劝他,只能和吃食以及灯油较劲,争取让杜云瑟吃的更营养均衡,晚上读书时油灯更亮。


    秋华年自己买来了皮子和布料,这几天大多数时间用在和九九一起研究怎么缝衣服和皮制御寒用品上,他在女红上几乎没有点亮天赋,但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给款式提提意见还是没问题的。


    魏榴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没意思,时常带着柚哥儿提着装针线的篮子来秋华年家一起做针线,在她的指导下,九九的女红水平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村里人。


    这天魏榴花进门后,不急着做针线,先说起另一件事,“华哥儿,你春天时候安顿我娘家村子好好种甜菜根,现在那批专门划地施肥种的甜菜根已经收了,果然比普通甜菜根甜得多!”


    第55章  “你不好看,吃亏的不还是我?”


    魏榴花娘家村子在一片山坳里, 没有成片的易于灌溉的土地,村人们习惯在犄角旮旯里种些甜菜根。


    秋华年做高粱饴,需要大量的甜菜根, 很多都是拜托魏榴花从他娘家村子收购的。当时秋华年就发现这个村子出产的甜菜根少数的甜度比正常甜菜根要高。


    目前裕朝常见的甜菜根与后世现代能用来榨糖的经济作物有很大区别, 含糖量并没有那么高,不能像甘蔗一样用来榨糖。


    秋华年记的, 现代的经济作物甜菜根最早是由外国选种培育出来的。


    所以在发现魏榴花娘家村子的部分甜菜根品质出现变异提升后, 秋华年便嘱托魏榴花告诉自己娘家人,让他们今年选出变异甜菜根的种子,用好肥在原本的土地上种一片甜菜根做实验。


    如今到了秋天,甜菜根全部收获, 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专门种下的这批甜菜根里超过一半都比普通的更甜。


    “种子都留好了吗?”秋华年问。


    “种子全都留着呢,这事是我娘家弟弟负责的,他做事细心, 把所有比普通的更甜的甜菜根的种子都收了起来,还专门挑了最甜的几个的种子单另放着。”


    秋华年来了兴趣, 他毕竟不是农学专业出身,不可能对农事无所不知。


    但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在现代培养出的眼界与统筹能力, 他完全可以把握方向,寻找擅长种植之法的农人,与他们一起探讨试验出更多高效、高产的农业种植方法。


    “如果方便的话,回头麻烦你弟弟带着甜菜根和种子来我家一趟吧,我想问他些事情。”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反正现在地里的活也差不多完了, 我过两天回娘家,顺便叫他过来。”


    魏榴花高兴地答应了, 赵氏等人离开后,她开始在家里当家作主,也想多帮衬贫穷但疼爱她的娘家一些。


    不过她毕竟已经嫁人了,不好把杜家的东西多往娘家送,思来想去,还是想办法给娘家找一些赚钱的营生更一劳永逸。


    要说魏榴花认识的人里谁最会想法子赚钱,那当然是秋华年。


    高粱饴,红腐乳,棉花……这一样一样新鲜东西,哪个不是赚大钱的?也就不到一年功夫,华哥儿家的宅子盖的多气派!


    如果能搭上华哥儿这条线,魏榴花也就不用担心娘家的爹娘和兄弟们了,所以这大半年里她一直反复提醒娘家人好好种更甜的甜菜根,终于在秋天得到了成果。


    魏榴花越想越兴奋,回去第二天就带着弟弟过来了,魏榴花的弟弟叫魏麦,他们家女孩儿全以花命名,男孩儿则以五谷命名。


    魏麦今年二十有几,去年刚成亲,今年媳妇就生了一儿一女一对龙凤胎。魏麦高兴之余,也觉得肩上担子重了。


    来之前姐姐反复嘱托过他,所以魏麦一上来就仔细给秋华年介绍了甜菜根的情况。


    魏榴花说魏麦做事仔细,不是虚话。


    他明明不认识字,不会用文字记录,但把这一年甜菜根的生长情况,浇水多少,用肥后的效果都记得一清二楚,一看就是动了脑子在种地,秋华年问的全答得上来。


    秋华年和甜菜根也快打了一年交道了,只需切开看一看魏麦带来的甜菜根,就知道它的甜度确实比普通的高的多。


    秋华年索性拿来纸笔,一边让魏麦说,一边自己总结归纳着记录。


    魏麦从没想过这些种庄稼的脏活还能记在白花花的纸上,局促之余又有些高兴。


    最后秋华年留下了一部分魏麦带来的种子,又写了契书,请来人见证,给了魏麦二两银子,买下他们村子的一亩地让魏麦专程负责育种甜菜根。


    “现在这批种子性状还不稳定,甜度也没有足够的高,你按照自己这一年总结出的方法加上我说的思路再种一亩,看看明年能不能种出更好的。”


    性状不稳定这个说法,魏麦倒能勉强理解。有时候长得特别好的庄稼留下的种子也不一定是良种,至少得选上个三五代才能稳定。


    但是不够甜魏麦就不懂了,这些甜菜根明明都要比普通的甜上五成了,这还不够甜,那到底要怎么甜?


    “你们应该知道白糖是用南边的甘蔗榨出来的,其实甜菜根足够甜的话,也可以用来榨白糖。”


    “如果能培育出这么甜的甜菜根,你可以想想到时候能赚多少钱。”


    秋华年笑着画了一个大饼。


    魏麦瞬间呼吸粗重,眼睛都直了。甜菜根能用来榨白糖?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姐姐非常推崇的秋华年,魏麦肯定以为他在诓人。


    “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种甜菜根,明年就要种出来更甜的!”魏麦一连声保证。


    秋华年给了二两银子,买地顶多用掉一两,剩下的一两就是给魏麦的工费。山坳里赚钱不容易,多照顾一亩地一年就能赚一两银子,已经非常划算了,魏麦怎么都不吃亏。


    但现在魏麦有了更强的动力,为了赚钱养家,为了能榨出白糖的甜菜根,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种地的!


    ……


    东北人过年之前大多都会积酸菜,满满积上一大缸,够吃整个冬天加一个初春。秋华年家去年因为李寡妇身体不好没有积酸菜,后来吃的酸菜都是存兰娘叶桃红送的。


    叶桃红在积酸菜上有些独门手艺,秋华年家几个人都爱吃她积的酸菜,秋华年今年积酸菜索性请她来帮忙。


    酸菜比咸菜消耗量更大,秋华年打算用最大的深缸积酸菜,家里菜园子收下的白菜有三十多斤,秋华年又买了一百斤,白菜价格不高,一百斤堆满了板车也才八十文。


    存兰每日都来秋华年家学习,叶桃红和秋华年走得越来越近,听见秋华年要积酸菜,欣然前来帮忙。


    新买来的白菜要先放个三五天,让白菜的水汽蒸腾掉一部分,免得做出来的酸菜的口感不好,等白菜半干不干的时候,就可以开始积酸菜了。


    两人给厨房里的两个大锅都烧上热水,把白菜外边的烂叶子剥掉后剩下的部分整棵浸在热水里,摆满一锅,盖上锅盖,烫个几分钟后全部捞出来,不用等凉直接放进缸里。


    九九和存兰在边上帮忙,把捞出来的白菜放进缸里,用长擀杖压实,不留一点空隙,压上几层便撒一大把盐。


    刚从锅里取出来的白菜有些烫手,必须吸着气快放快拿,九九和存兰一边喊着烫,一边冲着对方笑。


    叶桃红积酸菜的经验丰富,她确认过酸菜缸全部压严实后,将之前摘下来的外层的白菜叶铺满缸口,把两三个从后河边捡来的洗净的大石块压在缸最上面。


    积酸菜的要义,就是一定要压实,否则酸菜发酵不好,还容易胀气变坏。


    大酸菜缸和小咸菜缸都放在厨房角落,做饭的时候容易取。


    几人忙活了一早上积完酸菜,秋华年留叶桃红和存兰吃饭,叶桃红推辞了几下答应了。


    小儿子留在家里她也不算担心,毕竟有大嫂孟福月照顾,这也是家里人口多的好处,如果人心齐的话总能互相有个照应。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桃红说起了宝义,之前边关战事紧张,朝廷一波一波的征徭役,就连县令王楚慈都觉得漳县会被征第二波。


    好在这一两个月战事稍缓,裕朝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也成功将鞑子阻挡在了边境之外,没有让他们长驱直入,破坏秋收。


    之前被征去的徭役们没有回来,但也暂时不用征第二次了。


    “前两天咱们杜家村去的人送回了信,宝真家的小儿子断了一条胳膊,好在人都还活着,不知道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


    叶桃红忧心忡忡,“宝义走的时候没想过要待这么久,没带几件厚衣服,我公公计划过半个月想办法托人给他送些东西,冬日的棉衣我已经缝好了,只是不知道还该送些什么。”


    宝义一个人在外面那么危险的地方,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有没有冻着饿着,有没有受伤但不跟家里说,叶桃红的心就从没放下过。


    她想送些宝义用得上的东西,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除了衣服还能送什么。


    “要不做些肉干?现在天气凉了,肉干放一两个月都不会坏,送过去无论是干嚼着吃还是煮粥都可以,还能和其他人做个人情。”秋华年建议。


    叶桃红眼睛一亮,“我还没做过肉干,过两天我找公公要钱买些肉和华哥儿你学怎么做。”


    叶桃红又说起家里的活计,她和秋华年熟了后,不会再拘谨着刻意忍着一些话不说。


    “家里十亩地的麦子和稻子都收了,还有几亩地的玉米和高粱,几亩地的大豆,我们家的院子算大的了,也摊不开这么多粮食,得一批一批的晒,忙活到现在还剩下好些呢。”


    新收的粮食必须在太阳下铺开晒干了再储存,否则很容易发霉,把粮食从地里收回来远不是农活的结束,后续要忙活的工序也不少。


    族长家地多,粮食多,到现在也没完全结束农忙。


    “原本家里的活是分工干的,三房分到的差不多。宝义走后,他的那一份没继续落在我和存兰头上,被我公公分给了三房,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结果三房的人天天不服气,明里暗里的说闲话,我也懒得管他们,反正把我和存兰该干的活干完就行了。”


    “今早我过来你这里的时候,我三弟妹大着个肚子,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也不想想,我好歹还干活呢,她这个秋收一指头尖的活都没干。”


    “他们倒也好意思,当娘的怀孕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那几个半大小子也天天装病躲懒,最后活儿居然是云成给干了。”


    云成从县学请农忙假回来几天了,每天都穿着短衣,扎紧腰带,忙前忙后的给家里干活,一点儿都看不出读书人的样子。


    他来秋华年家找过杜云瑟几次,趁稍闲的时候和杜云瑟请教学问,有次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事,最后却忍住了。


    秋华年现在闲了下来,开始观察身边的人的事。他倒是想试试能不能撮合云成和孟圆菱,可惜孟圆菱不知是不是害羞了,到现在也没来杜家村。


    他正想着这件事,云成就来了家里,旁边还跟着孟圆菱。


    “什么风把菱哥儿吹来了,还是和云成一起?”秋华年故意笑着问。


    孟圆菱十分正经地绷着脸,“我来看姑姑,顺便来看华哥儿你,正巧云成要来请教学问,就一起来了。”


    秋华年点了点头问云成,“你知不知道你菱表哥也开始读书了,趁现在他刚开始学,可要好好看乐子。”


    云成有些诧异的看孟圆菱,不知为何不敢多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的眼神都往外瞥。


    “我刚见到菱表哥,还没来得及说这个。”


    “那你现在知道了,正好你这些日子都在家,他有不会的也能问你。”


    孟圆菱站在云成背后着急地冲秋华年摆手,秋华年假装没看见。


    云成则严肃点头,“菱表哥读书是好事,我会知无不言。”


    秋华年笑了笑,“那你们表兄弟好好学吧,如果菱哥儿没跟你学会什么,我可要连着你一起笑。”


    孟圆菱看上去紧张不愿意,其实当晚就决定在杜家村住几天了,秋华年调侃他,他也不反驳,每天白天帮云成干活,中午和晚上则拿着书请教。


    或许是爱情的力量在作祟,短短几天他还真认识了几个字,会背一些简单的诗了。


    秋华年看他们两个相处的自然又亲密,周围的人也都没察觉出端倪反对,便决定先让他们这么正常发展着,回头再看情况。


    地里的棉花全部收回来后,秋华年叫上另外两家人,把留下的棉花一次性弹好。


    弹棉花的场所早就准备好了,秋华年做了三副棉弓保证效率。


    古人发明的一整副棉弓由棉弓、背弓和弹花槌组成。


    弹棉花的时候,先将背弓用布带竖着扎在腰上,背弓高高竖起超过头顶,垂下的绳子拴住将近两米长的棉弓,让沉重的棉弓能一直省力的保持在一个高度。


    弹棉花的人一手抓着棉弓外侧,在平铺的棉花上缓缓移动,一手用弹花槌不停地有节奏地击打棉弓的弓弦,紧实成块的棉花在弓弦上下飞舞,渐渐变得蓬松。


    因为是在室内弹棉花,秋华年没有做背弓,而是将棉弓直接挂在房梁上,这样更节省体力。


    弹棉花很费力气,但操作起来并不复杂,秋华年大概示范了一下后大家都学会了。


    几家人齐聚在后罩房,先把棉花分批平铺在大木板上,用棒槌敲击松散,再给棉弓的弓弦打上蜂蜡,轮流上阵用那三副棉弓弹棉花。


    人多力量大,花了一两天时间,加起来有上百斤的棉花便全部弹好了。


    棉花弹好后,体积更加膨胀。秋华年家留的一百斤棉花塞满了大半个罩房,幸好家里现在房子多,不然都没地方放。


    之前秋华年忙活关于棉花的事时,村里的人顶多好奇一下,但不会多管。


    自从棉花丰收赚了大钱,村里人都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秋华年弹棉花的时候,好几家人自告奋勇要来帮忙,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探秋华年的口风,想明年也跟他学种棉花。


    明年秋华年就不在杜家村了,他把事全部推给了族长,由族长来安排,他今年已经尽心尽力教会族长家和胡秋燕家怎么种棉花了,明年可以由他们教别人。


    不过有些事情也得提前提醒一声。


    “之前漳县的棉花贵,是因为漳县不产棉,那些商人从南边把棉花远道运来肯定要大赚一笔,如果以后漳县种棉花的人多了,棉花的价势必会下降。”


    “除此之外,十里八乡用得起棉花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们种出来,能不能全部好价卖得掉又是一说。”


    “还有今年我家是怎么种棉花的,大家同在一个村里也都看得见。”


    “种棉花需要上等水地,种子昂贵,还要时不时补肥以及喷洒农药,每隔几日就要控旺,需要的银子和劳力可不少,大家要不要种、种几亩地,心里该有个成算。”


    秋华年这一大通道理讲下来,许多原本眼热的人都冷静了,就算有那些还想不清楚的,族长也会制止他们。


    秋华年把话说到位,万一以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怨不到他。


    把这些事情说清楚、推出去后,秋华年终于有时间研究毛线和毛衣了。


    云霆的新夫郎夏星早就等着了,秋华年腾出空来,他就把自己的那台嫁妆纺机在云霆的帮助下搬到秋华年家。


    夏星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哥儿,当初他和云霆还没结亲,被第一次上门的云霆吓哭过,到现在还时常被人拿来调侃。


    夏星和秋华年曾经都是上梁村的人,不过两人之前从未有交集,所以也没什么旧好叙的。


    夏星在真正认识秋华年前,因为上梁村的风言风语,有些怕这个据说极有本事的哥儿。后来真正相处下来,夏星发现秋华年不仅做事利落,而且非常善解人意,渐渐的忘掉了害怕,一心的既佩服又崇拜秋华年。


    也不知怎么的,从孟圆菱到夏星,秋华年总是很招同龄小哥儿的喜欢。


    秋华年不知道毛线该怎么做,索性先让夏星做些麻线给自己看。


    麻线原材料便宜,山上大把大把都是,但做起来十分费工夫,要从麻里面把丝一根根抽出来,再用纺机纺成线。


    秋华年在旁边看着夏星用小木刀划开麻杆,凑近眼睛将比头发丝还细的麻丝一条一条挑出来固定在纺机上。


    有了一小股后再摇动旁边的转手,一只手转一只手搓,慢慢的纺出了一根麻线。


    看完之后秋华年就意识到这个活和女红刺绣一样,不适合自己干。


    好在夏星打小就擅长这个,秋华年可以做一个快乐的甲方。


    秋华年搬过来一篮子弹好的棉花,又搬过来一篮子脱脂处理过的羊毛。


    给羊毛脱脂用的药粉是和会硝制皮子的猎户买的,秋华年之前和猎户买了好几张皮子,是大客户,买些药粉自然不在话下。


    “羊毛和棉花都比麻丝短的多,你试试试能不能先把它们混合起来搓成细线,之后再把几根细线合起来,搓成软一些的粗线。”


    秋华年说的这种做法和普通的棉线也不一样,夏星听都没听过,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洁白柔软的新棉花,在秋华年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中红着脸点头,“我、我尽力试试。”


    “别着急,慢慢来,星哥儿手这么巧,多试几次肯定能行。”秋华年让他放松些,“也别怕浪费材料,想试新东西都是必须的。”


    “你好好干,我像之前给云霆一样也给你开工钱。”


    夏星得到了秋华年的鼓励,干劲十足地开始纺毛线。


    他花了几天功夫学会了怎么把较短的羊毛和棉花搓成细线,但要么是细线含毛量太高过硬了,要么是搓的太松,稍微一拧就散开了,离秋华年理想中能织毛衣的线还差不少距离。


    在用完了大半实验材料,搓出十几根配比和手法略有不同的毛线后,夏星终于试出了最合适的毛线配方。


    第一次搓好的毛线只有两团,夏星拿着秋华年给的工资和奖金开开心心回家后,秋华年找出七八根提前削好的细长木签子,准备打一条短围巾试试手。


    孩子们已经散了,杜云瑟还在书房里读书,秋华年也跑去书房蹭杜云瑟的灯火。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杜云瑟对面在不挡光的方位,熟练的打着毛线。


    围巾是线织花式里手艺最简单的,起头后只需用平针来回织,不像衣服那样还要不停的数针和变针,秋华年手里织着,还有空摸鱼。


    这里可没有电视给他看,秋华年索性边织边看对面的杜云瑟,美男如画,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杜云瑟沉浸在书海之中,恍然间抬头,正对上跳动灯火后秋华年笑意盈盈的眼睛。


    屋外天色已暗,万籁俱寂,这一方被灯光映亮的小小空间,仿佛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华哥儿瞧我做什么?”杜云瑟看出秋华年跃跃欲试的想说话。


    秋华年拿起织了一半的白围巾,隔空在杜云瑟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我想起了一个很远很远的说法。”


    “什么?”


    秋华年未说先笑,“据说在一个海外之地,那里的人想对心上人表示爱慕之意,往往会选择用毛线给他织一条围巾。”


    “不过这心意也不是都能得到回应,所以围巾通常是白织了。”


    秋华年说到这里,突然不往下说了。


    杜云瑟也不问海外之地具体在哪儿,秋华年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他知道自家小夫郎身上有些奇异之处,但那又如何,他只知道这是自己认定的人。


    “华哥儿这条围巾是织给我的吗?”


    “是想给你,可惜毛线不够了,感觉最后只能缝起来做一个围脖。”秋华年假意嗔怪道,“反正我已经织出来了,就算丑你也得戴上。”


    杜云瑟当真点头,“只要是华哥儿送的,我一定戴。”


    秋华年见没戏弄到人,笑着摇头道,“算了算了,这丑东西你想戴我也不给你,你不好看,吃亏的不还是我?”


    “等会儿我把它拆了,量一量你手的尺寸,给你织一个露指的手套,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你每天在书房读书写字,别冻着手。”


    杜云瑟仍是点头,转而问他,“华哥儿,你今年的生辰打算怎么过?”


    第56章  “我想家了,云瑟……”


    秋华年的农历生日与原主一样, 都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是团圆与丰收的日子。


    原主在秋家时从没有过过生辰, 来到杜家后, 因为年纪小加上家境一般,每年到日子也就是吃一碗面而已;至于秋华年自己, 最深刻的生日记忆还是幼时的, 自从大学毕业没有同学们起哄后,他就彻底忘了自己的生日。


    现在杜云瑟提起来,秋华年才恍然意识到还有几日就是自己生辰了。


    他本想说要不不过了,杜云瑟却说, “今年是我们真正相识的年份, 也是一家人生活的新开始,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办一办。”


    “华哥儿,你该对自己也上心一些。”


    秋华年手里的毛线不自觉停下, 在指尖毫无规则地乱绕着。


    看着杜云瑟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与关切,秋华年心里充胀着说不出的酸热, 索性笑道,“好, 那我们那日去县城的酒楼吃一顿,再买些瓜果糕点,晚上回来献月。”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到了中秋节当日,秋华年早上刚一睁眼,就敏锐察觉到屋子里有些不一样。


    他稍一转头, 就看见自己枕边放了一件叠好的半袖长比甲, 双层比甲中间填了棉花,杨妃色的锦缎面, 茜雪色的挂里,领口包了白缎,上面绣了几枝红梅,对襟和袖口上还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


    秋华年起身抖开比甲,这尺寸一看就是照着他的身量做的,针脚十分齐整,走线密密麻麻,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比甲里夹着两张花笺,是九九和春生写的。


    九九读了大半年书,字已经练出了几分风格,娟秀小字看起来柔婉,整体却透着一股韧劲,花笺上的遣词用句很雅致,大意写了自己缝了一件衣服做生贺,希望兄长岁岁安康、百病无忧云云。


    春生毕竟小几岁,心思又活泛,进步没有九九那么快,但也看得出是认真写了。花笺上的用词虽然努力想正经一些,却还是多跳脱之语,除了祝兄长生辰安乐,其余篇幅都用来炫耀自己是怎么在孟武栋的帮助下用弹弓猎到两只兔子拿来给秋华年做比甲的。


    秋华年笑着看完两张花笺,妥善收进炕柜的小抽屉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秋华年知道他们应该还有布置,不急着出去,先起身用正房架子上打好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找出一件白色贴花长衫穿在里面打底,把新比甲穿上身,腰间用松绿色的长绦束着,之前府城诗会上杜云瑟赢的那根丹凤朝阳暖玉钗也插在了乌黑的发间。


    屋里没有镜子,秋华年收拾好自己,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推开半掩着的门。


    “怎么样,好看吗?”他笑眯眯的问坐在院里石桌上读书的杜云瑟。


    杜云瑟一直听着正房里的动静,心思早已不在书本上,他看着打扮一新的秋华年,眸子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在鲜艳的缎面与洁白的兔毛的衬托下,秋华年的脸愈发俊秀如玉,腰间的长绦恰到好处勾勒出纤细的身段,像一株袅袅婷婷的梅树。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比美人兮。”(注1)


    方才诗文中读到的语句,仿佛在眼前活了过来,诗经里的美人穿越千载时光,挑动着书生的情思。


    秋华年走到杜云瑟身前,按下他手中的书册,“今日还看什么书,不该专心陪我么?”


    杜云瑟从善如流地把书放在一旁,他把书拿出来,也只是为了静一静紧张的心。


    “孩子们呢?”秋华年眼睛绕了一圈没看见九九和春生。


    “去后山玩了。”


    “后山?”春生确实爱玩,但九九可不像是大清早去后山玩的性格,秋华年眼波流转,“老实交代,你们偷偷打什么主意呢?”


    杜云瑟含笑道,“华哥儿不妨猜一猜。”


    “故意保密是吧?”秋华年扬起腔调,突然眼疾手快般把手伸向杜云瑟胸口,想看看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杜云瑟一只手轻松抓住秋华年的两只手腕,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膛,“华哥儿也太性急了些。”


    秋华年挣不开手,反而让自己进退两难,杜云瑟眼带笑意看着他,想看看他还会怎么做。


    两个孩子不在,他们这两个半大的大人一早上先闹了起来。


    秋华年计上心头,猝不及防凑近在杜云瑟下巴上浅浅咬了一口,杜云瑟果然手劲稍松,秋华年乘机挣脱,站直身体像只偷到鱼的猫一样得意的笑。


    杜云瑟无奈,“华哥儿今日便十八了,倒还像个孩子一样咬人。”


    秋华年哼哼,“怎么,你有意见?”


    “自然不敢,这样就很好,我倒宁愿华哥儿永远都这么高兴。”杜云瑟起身,从秋华年方才没有成功偷袭到的胸口取出一只锦袋。


    打开锦袋,里面是一块质地温润的青玉材质的无事牌,方形的玉牌有半个手掌大小,上下雕刻着对称的云纹,中间一片空白。


    无事牌是玉器饰品中的经典类别,“无饰”与“无事”同音,寓意着平安无事,同时无既是有,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什么都有,也包含着事事顺遂、愿望成真的祝福。


    秋华年没想到杜云瑟会拿出一块价格不菲的无事牌来,十分惊喜。


    “这是哪里来的?”


    杜云瑟将无事牌挂在秋华年腰间的长绦上,手轻轻顺下,让玉牌在美人身侧轻摇点缀。


    “我这几个月去县里应试时,替人写了一些字,前阵子还受宋举人所托,为他的一位好友出的集子提了序,攒了十几两银子,去县里的首饰铺子定了这块无事牌。”


    杜云瑟这个新鲜的院案首和“小三元”的名号还是值几个钱的。如果杜云瑟放开了给人写字题序,赚得肯定比这多的多,不过古人讲究名声,这么做难免会落个贪财市侩的恶名。


    秋华年心中暖洋洋的,杜云瑟为了这个生辰礼物准备了许久,一直瞒着没叫他发现,今日才拿出来作为惊喜。


    秋华年侧身低头拨弄着垂在腰下的无事牌,越看越觉得好看,嘴上却不饶人,“这次就原谅你攒私房钱了,要是有下次——”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继续道,“要是有下次,下次也奖励你。”


    “那这一次的奖励?”杜云瑟顺着他的话接。


    秋华年眨了眨眼,“咳咳,晚上兑现。”


    杜云瑟喉结微微滚动,眸子暗了下来,“好,我拭目以待。”


    ……


    两个孩子是为了给兄长们腾出独处的空间才出去的,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秋华年谢了他们的礼物,摸着九九的头说,“你和我要之前余下的绸缎料子,说要给自己做冬日衣裳,怎么做给我了?”


    “我已经有绸缎衣服了,华哥哥还没有,当然要先给哥哥做。”九九笑着说,“还剩下一些料子,我给自己也做一身和华哥哥一样的短比甲。”


    秋华年心情好,索性说,“过年就该穿新衣服,我们今天去县城买两匹绸缎,一家四人都做一身新的。”


    卖棉花赚了不少钱,秋华年舍得花。


    九九小姑娘家正是刚懂得爱美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春生虽然对新衣服兴趣不是特别大,但也跟着姐姐一起高兴。


    ——隔壁玉钏姐弟总是明里暗里炫耀他们以前在京城时穿的多么好,等自己的新衣服做好,看他们还怎么炫耀!


    四人简略收拾了一下,驾车去县城过生辰,为了出行方便,秋华年早就买了一个实木打的车厢,和拉货方便的板车换着用。有了车厢,坐骡车就不担心风吹日晒了。


    正午前到了县城,他们去县里口碑不错的食肆花五钱银子点了一桌佳肴,一壶清酒,庆祝中秋同时庆贺生辰,食肆的老板听到口声,专门下了一碗长寿面祝寿。


    秋华年要表演一口气不咬断吃完一整碗面,杜云瑟一边独酌一边含笑看着,也不拦他,秋华年试了几口后,悻悻放弃了。


    杜云瑟将半杯酒递到秋华年唇边,“别生气,喝一口你爱的酒。”


    秋华年就着杜云瑟的手抿了半口,终于心满意足。他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与其说是馋酒,不如说是起了叛逆心,越不让做的事越要做一做。


    吃过了饭,一家人又去买绸缎,这家布料铺子的伙计是老熟人了,看见秋华年后立即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


    “哥儿今日来想看点什么?”


    “适合做冬衣的绸缎料子,你推荐一下。”


    “好嘞!您来这边瞧。”伙计殷切地弯腰指引。


    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位哥儿和他夫君的时候,两人都穿着洗的发旧的布衣,看着店里的绸缎料子只敢问价不敢买,当时谁能料到还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从自家铺子里买了不下十匹布,现在更是来买绸缎了!


    这样长得好还出手利落的大客户,谁不喜欢呢!


    “冬日天气冷,景色寂寥,得穿颜色鲜亮的料子才好看,到时候一下雪,绸缎料子在雪景里闪闪发亮,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伙计卖了许多年布料,对这些说的头头是道。


    “这一批绸缎料子是我们新进的,一水的团花纹,打南边传来的新鲜织法,在花软缎上面又薄薄织了一层绒线,穿起来比普通的绸缎保暖,还能防雪浸到衣服里面去,一层比得上别的两层呢!”


    “您再看这些颜色,姚黄的、朱饰的、螺子黛的、白青的……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到哥儿都挑的到合适的颜色。”


    “不是我自夸,这批料子打进到店里起,一日就能卖出去两三匹,来买料子的人看见它眼里都看不进去别的了!”


    伙计搬过来一匹织绒花软缎给秋华年细瞧,秋华年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层棉绒。


    伙计所言不虚,这种料子确实更加保暖和防雪,不过价格也十分美丽,一匹要四两银子,比普通的丝绸贵了足足一两。


    秋华年一口气挑了四种颜色各买了半匹,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服,同时讨价还价让伙计送了一匹用来挂里子的上好棉布,一大包各色棉线。


    在秋华年满意的笑容中,伙计痛并快乐地包好所有货物,收了钱。


    ——这个哥儿讲起价来也忒厉害!


    秋华年全当这是一种夸赞,就算手头宽裕了,花钱也不能大手大脚,精打细算才是长久过日子的过法。


    ……


    太阳西沉时,在县城游玩采购了一圈的一家四口才回到杜家村。


    秋华年年纪轻,也暂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恐折了福气不适合大张旗鼓的过寿,所以这次过生辰没有特意告知其他人,只打算自家热闹庆祝一番。


    不过相熟的几家人还是通过各种方式知晓了今日是他的生辰。


    骡车回到园子门口时,宋举人府上的车夫早就在门边候着了,看见他们后上前说,“老爷和太太知道今日是秋公子的生辰,特意让我送来几样贺礼。”


    秋华年下车,“让宋老爷和太太费心了,也辛苦你等一趟。”


    车夫忙不迭笑道,“表小姐说了你们今日要去县城游玩,我午后才从府里出来,等的时间不长。”


    秋华年过生辰的消息应该是迟清荷回去告诉姑姑和姑父的。这孩子心细,应该早就发现了九九在偷偷做生辰贺礼,也知道他们不欲大张旗鼓,所以只建议叫晚些时候派人送生辰礼过来。


    宋太太送了一副寿桃,一包寿面,都用红纸包着,是古代最基础和经典的生辰礼,除此之外还送了一双夹棉的绣花鞋面,一只小巧的铜手炉,礼虽不重,但都是用得上的东西,秋华年收下以后回礼也没什么压力。


    又过了一会儿,同村的几家人知道秋华年他们回来了,也来送礼外加恭贺诞辰,叶桃红代表族长家送了一大筐家里园子结的红枣,胡秋燕送了一篮子腌好的鱼干,魏榴花出手最阔绰,绣了一扇数九寒梅图的炕屏。


    炕屏虽然是魏榴花自己绣的,但材料费和人工费换算下来绝不便宜,秋华年觉得太贵了想推辞,魏榴花却按住了他的手。


    “华哥儿,你一年也就过一次生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该叫我尽一尽心。”


    “我和云湖还有柚哥儿有今日,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和我买甜菜根让我攒到钱给柚哥儿补充吃食,提醒我们注意李故儿,又赶走了赵氏几人,我们一家三口还不知在过什么日子呢!”


    “这个炕屏是我早就想给你绣的,正好在你生辰前完工了,你不收才叫我心里放不下。”


    秋华年只好收下炕屏,把生辰礼分门别类收好。晚饭杜云瑟不叫他动手,去厨房煮了一锅面,杜云瑟在外面游学多年,饭肯定会做,不过没有秋华年做的那么好吃。


    秋华年在旁边指挥他先呛葱花再放滚水,加入盐和一点点金贵的胡椒粉调味,最后下面条,还叫他卧了几颗荷包蛋。


    杜云瑟自觉自己做的不好,秋华年却吃的津津有味,爱人滤镜一加比山珍海味还好吃。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后,月挂中天,一家人把桌子搬到院里,摆上新鲜瓜果和城里买的漂亮月饼献月亮。


    九九和春生在外面逛了一天已经撑不住了,分食完月饼后秋华年赶他们去睡觉,他自己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发呆。


    人因中秋瘦,月是故乡圆。


    他真正的故乡此时是否也是中秋,他的那二十多年人生中的亲人们此时正在做什么呢?


    都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可当风月也因时空错位而不同时,如水般清澈绵延的思念该寄托向何处?


    杜云瑟从屋里拿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站在院里陪着他。


    “我想家了,云瑟……”秋华年轻叹。


    杜云瑟心头微动,他突然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秋华年所说的家并不在所有人都知道的上梁村,并不指秋传宗等人组成的那个家庭。


    “你想回家吗?”杜云瑟俯身蹲了下来,抬头看秋华年被垂下的发丝遮掩住的神情。


    那张清丽秀美的脸上似哭似笑,万般情绪交错浮现,最后都被月光洗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回不去了。”


    “我回不去了……”


    秋华年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杜云瑟,眼中的无措与茫然让杜云瑟揪心般痛。


    “回不去了,就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你还有我们的家。”


    是啊,我们的家。秋华年伸手摸上杜云瑟锋利的眉骨,向下划过鼻梁,薄唇,喉结,一点点描摹着他的样子,深深珍藏在心里。


    他在月光下笑了起来,伸出双手,“腿坐麻了,你抱我回家吧。”


    杜云瑟稳稳抱起秋华年把他放在炕上,端来水盆帮他洗漱,这一夜秋华年早上计划好的“奖励”终究暂时没有兑现,但两人相拥而眠,亲密无间,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爱侣。


    ……


    宋府专门送了生辰礼,秋华年作为晚辈该上门道谢一趟,正好第二日九九要去宋府学琴,秋华年蹭上了宋府接人的马车。


    到了宋府,九九和迟清荷姐妹两人去迟清荷屋里说小话了,宋太太留秋华年在后堂闲聊。


    “十里八乡都传遍你种出高产棉花的事了,我之前说的请封诰命你可有打算?”


    宋太太作为曾经的官眷见多识广,很早之前就建议秋华年靠棉花弄一层身份傍身。


    “现在整套种植方法还不成熟,我打算明年再试验一年,完善之后呈交给朝廷。”


    想要快速在裕朝推广这种种植方法,让更多百姓受益,私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还是得借助朝廷政令。


    宋太太点了点头,“你可给县令上书写明此事了?”


    “只口头说过,没有书面呈交。”


    宋太太提点道,“王县令是漳县的父母官,你在漳县首种棉花,以后上报肯定绕不开他,还是该正式写一份文书,万一日后掰扯不清也是证据。倒不是说不信王县令的为人,而是怕有些投机取巧的心里藏奸。”


    宋太太暗示的很明白,秋华年种棉花的方法有几家人知道,万一有人经不住诱惑泄露出去,提前拿着方法邀功领赏,秋华年这位首创者反而会说不清楚。


    秋华年也想过这个,不过宋太太不知道的是太子身边的得力暗卫十六曾经来过杜家村,带走了秋华年完成大半的棉花种植农书,日后真的有人起坏心思,十六手里可是有铁证的。


    “我回去就正式写一份书信给王县令。”有备无患,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宋太太又和秋华年聊了几句家常事情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迟清荷身上。


    “华哥儿认识清荷有几个月了,你看我这个小侄女怎么样?”


    “清荷小姐才貌出众,钟灵毓秀,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我们村子里认识她的人都夸她呢。”


    宋太太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实不相瞒,我这侄女是因为家里出了些小事被送来投奔我的,眼看着她年纪不大不小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她父母托信嘱咐我替她做主寻一门亲事,免得耽搁了终身大事。”


    “我和老爷在漳县养老,清荷的姑爷我也想找一位漳县的,免得她嫁过去后连一个能照应的娘家人都没有。”


    “华哥儿觉得我的打算怎么样?”


    “宋太太真心为清荷小姐打算,我听着都感动。”秋华年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宋太太给自己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秋华年和迟清荷非亲非故,宋太太突兀和他提起迟清荷的婚事,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寻一位漳县的姑爷……难道宋太太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那到底是什么人需要来探秋华年的口风呢?


    迟清荷今年十四五岁,秋华年认识的差不多岁数的、人品和能力配得上迟清荷的男子,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位……


    秋华年心跳加速了几分,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此事。


    宋太太喝了口茶笑道,“清荷年纪也不是很大,我的意思是留她几年再嫁人。不过亲事事关重大,好男子越晚越少,还是得提前仔细挑好了定下亲,免得过几年岁数到了却选不到如意郎君。”


    “……宋太太说的是。”


    宋太太见秋华年领悟了自己的意思,话锋一转道,“我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惰怠,打算去村里走一走,听清荷说你们家的院子修的很好,我就厚着脸皮去叨扰一番了。”


    第57章  开门见山请秋华年为自己做媒


    宋太太要去杜家村,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她又继续问,“听说杜家村族长家的长孙品学兼优,近日正在村里, 我家老爷素来喜欢同乡的年轻读书人, 以后有机会倒是想见见。”


    秋华年已经猜到宋太太意在云成,含糊着说, “云成十五上就中了童生, 再过两年就能考秀才了,若真能得宋老爷指点,也是他的造化。”


    “乡里出一位青年才俊可不容易,你家杜案首是一个, 这位杜小童生又是一个, 可见杜家村是人杰地灵之地。”


    秋华年笑道,“是他们自己努力,家人们也全力支持, 才有今日。”


    宋太太自然的问,“杜云成家里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让我听听这些同乡的好孩子。”


    “云成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 不过他还有亲叔叔和亲姑姑,堂表兄弟姐妹不少, 其中存兰和迟小姐一起念书您是知道的,其他的不一而足了。”


    宋太太听到只有一个孩子后,眸子略微下垂,没有再问什么。


    过了两日,宋太太便如之前所言来到杜家村, 还带了几本御书库编撰的书, 说要替宋举人送给杜家村的学子们,秋华年叫村里读书的几个孩子的家人一起迎接。


    村里读书的人极少, 算下来也就是云成、云康,还有两家秋华年平时不怎么熟的人家。宝礼家的云哲由孟福月一起代表了。


    举人身份地位高超,是正儿八经的上层阶级,宋举人又是做过知县的,没人敢怠慢。


    宋太太和几家人的家眷都说了一番话,勉励他们支持学子们好好读书,特意与孟福月多说了一阵子。


    宋太太走后,孟福月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对劲,索性让在自家小住的娘家侄子孟圆菱去请秋华年过来问一问。


    孟圆菱不知怎么了,像是情绪不太好,秋华年问也没问出来什么。


    秋华年想好说辞来到族长家,找了个借口,先把孟圆菱支走。


    孟福月在地上支了个小炉子,上面铺着平厚的铁板,正在烤大枣。


    鲜枣摘下晾干后,在火上翻面烤上一阵子,直到两边焦黑再拿下来,就制成了可以长期保存的烤枣。


    烤枣用来煮粥和泡水喝,比普通的干枣更有味道,还能做药引子。


    孟福月用木铲翻着枣,请秋华年坐在旁边,家里其他人都不在这里。


    “华哥儿,我怎么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孟福月再怎么说也是族长家的长媳,族长夫人早逝,村里与家眷有关的事,多是孟福月着手办的,这些年下来婚丧嫁娶都经手过不少,隐隐能察觉出宋太太的意图。


    “虽说今日宋太太和每家人都说了话,但和我说话的时候,态度明显不一样,我总感觉她明里暗里在点云成……”


    焦香的枣香中,秋华年说,“婶子不是已经有所推测了吗?”


    “这……唉,我们家祖上十代都是农人,哪里敢想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呢!”


    “云成有出息,自然是有人看得上,婶子何必妄自菲薄。”秋华年不动声色的试探孟福月的想法。


    “话虽这么说,但家境又好,又有出息的儿郎也不是没有。”孟福月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她当然知道自家儿子好,可也清楚,是没好到杜云瑟那个程度的。


    眼下儿子连秀才都没中呢,举人家的小姐就主动想来定亲,当娘的难免多想。


    孟福月自然是见过迟清荷的,她稍微想了一下那位如同从画上走出来一样,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大家小姐,就不敢多想了。


    这样的姑娘,如果没有什么内情,宋太太怎么会舍得来村里找亲家?


    “华哥儿,这事你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得再想一想。”


    孟福月怕这个事被公公还有三房家的那几个知道。


    三房家的想攀富贵,公公也想给云成找一门有助力的亲事,到时候他们一心想定亲,就由不得孟福月做主了。


    孟福月的选择在秋华年预料之内,他虽不知道内情,但也明白迟清荷在漳县低选婿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


    别的人看中宋举人的财富和势力,孟福月这个当娘的却实打实只想为孩子打算。


    秋华年不动声色的提醒,“云成今年十五六了,定亲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也得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比起别的,两情相悦和情投意合更重要。”


    “我知道,我就这一个孩子,哪里不希望他事事都顺心遂意呢?”


    孟福月烤好了枣,给秋华年装了一篮子,秋华年出来,没有在外面看见本该等他的孟圆菱。


    秋华年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孟圆菱,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到了晚上,秋华年正赖在书房和杜云瑟一起“办公”,突然看见云成急匆匆进来。


    “华年嫂子,你下午瞧见菱表哥了吗?”


    秋华年放下手里的毛线,杜云瑟也从书海中抬头。


    “菱哥儿不该在你家吗?难不成走丢了?”


    秋华年一方面觉得孟圆菱这个岁数不至于,一方面还是紧张地站了起来。


    云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菱表哥给我们留了信,说要回家一趟,下午时候已经走了。”


    “既然留了信知道去哪了,你还在找什么?”


    秋华年见云成那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心头一动,请他进书房坐下。


    “咱们是同族的人,我和你、和菱哥儿都很熟,你当我和云瑟是兄长的话,不妨说一说心事,看看我们作为长辈能不能宽解一二。”


    厨房的小炉子上热着一壶烤枣水,秋华年放了小半把白糖,甜滋滋的好喝。


    云成接过秋华年倒的烤枣水喝了一口,品不出滋味。


    犹豫了半晌,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惹菱表哥生气了。”


    “菱哥儿还能生你的气?”


    秋华年这话不全是调侃,孟圆菱正是少年心事满怀的时候,哪里舍得生心上人的气。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们也不好评判。”


    云成不知滋味的喝完烤枣水,终于下定决心,“这事本来刚回来就该告诉两位兄长的,是我不知如何开口,才耽搁了。”


    “还和我们有关?”


    “是与杜云镜有关。”


    许久不听见这个名字,秋华年乍一听到,生出几分陌生感。


    “我记得杜云镜现在好像在县城一家私塾里挂名当先生?”


    秋华年没有特意关注过杜云镜,这还是有次听魏榴花说的。


    “杜云镜有时也会来县学,找曾经的同窗好友们交际。”云成开始叙述。


    “县学有一位先生曾有意择他为婿,出了李故儿的事后便作罢了,但杜云镜还不死心,一直与那位先生保持着来往。”


    “我不耻他的行径,在县学从不与他说话。”


    “直到秋收之前……”


    云成顿了顿后含糊着说,“我听到他在外面公然贬损菱表哥的名声,与他发生了争执。”


    “争执?”秋华年反问。


    “我打断了杜云镜的鼻梁,也因此被县学责罚,一个月不许回去读书。”


    “……”


    云成本来就打算回家帮家里人秋收,这个责罚不算什么,县学的先生已经手下留情了。


    秋华年没想到云成这永远年少老成、规规矩矩的性格,居然会在学堂公然与人动手,还打断了杜云镜的鼻梁。


    要知道杜云镜可是十九岁的青壮年,而云成只是十五岁的少年。


    该说云成厉害,还是说杜云镜体虚呢?


    “我不想叫家里人担心,回来后一直没有说这事。今天早上,我在县学的一位同窗顺路来杜家村给我送先生的讲稿,和我说起与杜云镜的事,恰巧被菱表哥听到了。”


    “菱表哥他……生了我的气。”


    云成抿了抿唇,突然说不下去了。


    云成知道,菱表哥曾经差点与杜云镜定亲,也知道杜云镜确实是舅舅他们属意过的郎婿人选。


    可杜云镜明明嫌贫爱富,言而无信,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在颠倒黑白,县学里当众贬低孟圆菱以衬托自己的抢手。


    这样一个人,他打就打了,菱表哥却为此对他发脾气……


    难不成在菱表哥心里,杜云镜这样的人才是好的?


    云成心里又堵又闷,一阵发酸。他想不出原因,只能自我解释,他这是不想看着表哥惦记烂人,跳进火坑。


    “我想下午时候再给表哥赔罪,谁知他竟一声不吭直接走了。”


    “……明明昨日才说好,晚上要我教他写字的。”云成低着头小声的说,像一只无措的小狗。


    秋华年看着他的样子,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围观高中生拉扯谈恋爱吗?


    云成不明所以的抬头,秋华年给小炉里加了几根柴,悠然开口。


    “菱哥儿要是知道,你居然以为他对杜云镜有旧情未了,一定会气得恨不得抓花你的脸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生气?他难道不是气你乱来,不顾自己的前程被县学处罚?”


    “难道不是气自己成了那个让你受罚的诱因?”


    云成皱眉道,“话是杜云镜说错的,人是我动手打的,与菱表哥何干?”


    “这话你自己当面给他说去。”


    云成想要起身,却又踌躇起来。


    “菱表哥都被我气走了,我现在过去,他会不会更不高兴?”


    秋华年也觉得奇怪,孟圆菱和云成是早上起了争执,而下午时候孟圆菱还替孟福月来找过秋华年。


    怎么本来好好的,到了下午人就突然走了?


    回想一下,孟圆菱应该是他和孟福月说话的时候走的……


    难不成孟圆菱听到了秋华年和孟福月的对话?


    “华年嫂子,你可知晓什么?”云成急切问。


    秋华年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下午你娘请我去你家,和我商讨了一下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云成没反应过来。


    “是一户条件很不错的人家,家境好,家风正,姑娘和你差不多岁数,生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


    秋华年没有明说是谁,这事儿八字才刚刚起了个头,两方人都在猜测着试探,直接把女方的名字说出来很不合适。


    万一日后不成,岂不成了尴尬。


    云成根本没管秋华年说的那位不知是谁的姑娘的条件,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孟圆菱。


    “这事和菱表哥……”


    “菱哥儿八成是听到了我俩的话,心里难受,不知怎么继续待下去,才一走了之的。”


    秋华年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成,“他为什么会这样?还需要我继续点你吗?”


    云成握着杯子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是欣是愁,一颗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口齿发麻,情如火煎。


    他活了十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白,所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是什么意思。


    云成匆忙起身,脚不小心碰到凳子腿,发出突兀的响声。


    “你要去干什么?”秋华年忙在他身后问。


    可云成一点儿也等不得,他的话问出口时,云成半只脚都迈出院门了,根本无暇回答。


    秋华年不知该怎么办,他既高兴云成显然也有意于孟圆菱,又担忧他们情急之下生出什么事。


    “且由他去吧。”杜云瑟在书桌后说。


    “我还是不太放心。”


    “云成此前误了一阵子时间,现在眼前迷云尽数拨开,已经没有什么阻挡他了。”


    秋华年舒了口气笑道,“你对云成真是评价颇高啊。”


    “云成聪慧,更难得的是心思透亮,行事沉稳,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方名吏。”


    秋华年拿起剪刀剪了剪油灯里的捻子,已经烧焦的部分落下,灯火倏一下明亮了起来。


    “但愿他们俩好好的,回头我还能讨一杯定亲酒喝。”


    “云成会竭力争取,他认定的事,族长已经管不了了。”


    秋华年补充,“也好在宋太太的想法目前只有孟福月知道,不然族长家有些人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


    月挂高天,薄云惨淡,秋风扫落枯叶,在清福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发出唰唰的寂寥声音。


    家人们俱已睡下,孟圆菱在自己屋里辗转难眠,半开着后窗,呆愣愣看着高空中的月亮。


    不知谁家的老猫嘶哑着叫了几声,惊起一阵扑愣愣的鸟雀。


    万籁俱寂,只有少年心事难眠。


    孟圆菱的手握着自己的头发,他时而想起身,时而又犹豫着坐下;时而似乎下定了决心,时而又泪水盈目,踌躇不前。


    忽然,孟圆菱耳朵捕捉到后窗外一些不一样的动静。


    此时已接近夜半三更,白亮的月光洒在地上 ,被后墙遮住一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孟圆菱的心提了起来。秋收之后,县里乡里的闲汉多了不少,还有一些打北边边境跑回来无家可归的徭役,都在清福镇附近晃悠。


    镇上人担心这些人闹事,每夜都紧闭门窗,不许小孩子们跑远玩。


    孟圆菱住在院子拐角的厢房里,后窗正对着后门外的小路,为了防盗后窗只有斗大,高度需要孟圆菱抬高手臂才能够到。


    孟圆菱害怕外面是什么闲人,踮起脚尖想关上后窗。


    窗外小路上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压低声音喊道。


    “菱表哥,给我开个门。”


    孟圆菱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纵使那声音有些沙哑失真,在夜里听起来颇为虚渺,他也听得出这是云成的声音。


    这个点了,云成不在家里,怎么会出现在清福镇?


    孟圆菱慌乱的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把抓过旁边的外衣披上,悄悄打开房门,溜到后门。


    他一只脚抵着门缝,一点一点推开后门,尽量叫声音不惊动家里人。


    等后门开了一条人能通过的缝,孟圆菱抓着衣服溜出去,果真在月光与后墙的阴影交界处看见了云成。


    “你、你怎么来了?”


    孟圆菱惊疑不定,结巴着话都说不顺了。


    云成微微喘着气,布衣凝结了一层寒霜,少年人的身体在夜色中随着呼吸起伏,一双眼睛在夜里亮的吓人。


    他看着孟圆菱,本来有万般心思想要诉说,真急急忙忙一路从杜家村赶到清福镇,反而不会说话了。


    孟圆菱双手抓着披在身上的外衣左瞧右瞧,没有看见别人,也没有看见骡车。


    “你是怎么来的?”孟圆菱急问。


    云成老实交代,“从村里一路走过来的。”


    从杜家村到清福镇步行得一个时辰,云成就算连跑带赶,也不会少于半个时辰。


    这么黑的天,他也没拿盏灯,拿个火把,一个人披着月光在荒凉的田间地头走了这么久,只为来看眼孟圆菱。


    孟圆菱鼻子一酸,手把自己的衣襟抓皱成一团,“我早上还叫你多心疼自己,你晚上就这么干,是不是诚心怄我。”


    云成在外素有机敏之名,此时却百口莫辩,“……我以为你早上是不喜欢我打杜云镜,才生气的。”


    孟圆菱侧头轻轻呸了一口,“别说杜云镜只是鼻子破了,哪天把脑袋弄掉,我也只拍手叫好。”


    “我是担心你,你怎么不明白?都这么大的人了,在外面还像小孩子一样打架。再过个两年你娶到新妇,要是还是这个样子,我这个做表哥的也……”


    孟圆菱喉咙哽咽,足足吸了两口气,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云成尚不知自己的心意时,目光便时常不自觉追着孟圆菱移动。现在明白了一切,看着孟圆菱眼眶红红的样子,心快化成了一滩柔水。


    孟圆菱犹自数落着他,“现在已经入秋了,晚上霜这么重你也不添件衣服,不怕冻着自己。秋天山里的那些大畜生总爱往外面跑,万一碰着头狼,你该怎么办?真的磕着碰着,姑姑和姑父,我爹和我娘,我两个哥哥……还有我,你让我们可怎么活?”


    云成像小时候一样,乖乖低着头听孟圆菱训话。他已经比孟圆菱高出一个头了,孟圆菱得仰着下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孟圆菱觉得云成没在听。


    云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孟圆菱拢了拢没系好的衣襟。


    “你还说我不保重自己,夜里风大,你怎么衣服没穿好就出来了。”


    云成的手背是凉的,手心却是滚烫,虎口擦过孟圆菱的手腕,令人心惊肉跳。


    孟圆菱下意识要抽手,云成却一把抓住了他。


    “你、你干什么?”孟圆菱缩着肩膀,一双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


    云成自幼读书,是十分守礼的,哪怕两人青梅竹马般长大,孟圆菱的记忆里,也几乎没有与他这么亲近的时候。


    “菱表哥……”云成张开嘴,“菱哥儿。”


    云成的手修长、灼热,一路烫进了孟圆菱心底。


    他口中前所未有过的称呼,让孟圆菱头晕目眩。


    这一声菱哥儿,不像在喊表哥,活脱脱像在喊亲密无间的情郎。


    孟圆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能这么想?这可是云成,这可是未来大有前途,要娶大家小姐的云成。


    可是、可是……


    孟圆菱心乱如麻地看着云成,晶莹的泪珠大滴从漂亮的眼睛里滚落。


    云成看的揪心,伸出一只手去擦,拇指滑过孟圆菱脸上的酒窝,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孟圆菱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别以为……你就能这么欺负我。”


    孟圆菱真的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虽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委屈极了。


    云成单手捧着孟圆菱的脸,低声哄他,“菱哥儿,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再叫你哭了。”


    孟圆菱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茫然的眨着自己的眼睛,像一只落入陷阱,突然又被人放出来的小兔子。


    他不知怎么回答,云成说出这句话也用完了全部的勇气,两人保持着这个十足亲密的姿势站了片刻,身后的小门突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咳嗽。


    云成和孟圆菱像被烫到般立即分开,孟武栋抱着双臂看着他们,不知站了多久了。


    “二、二哥。”孟圆菱圆润的耳垂红得像在滴血。


    “武栋表哥。”云成握紧身侧的手,坚定地看向他。


    孟武栋的表情不太愉悦,他冷冷看了一眼云成,过去先把自家弟弟拉了回来。


    孟圆菱紧张的朝院里看,孟武栋拍了拍他。


    “放心,只有我醒了。没有我在这儿守着,你们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年轻哥儿,大半夜在后门幽会,被人发现了知道会怎么样吗?”


    孟圆菱低着头,脑袋里反复回响的尽是“幽会”二字。


    孟武栋恨铁不成钢的把自家弟弟护在身后,语气不善地对云成说。


    “你是读书人,总该比我这个大老粗知礼,你要提亲,应该请了媒人三书六聘的正经上门,哪有这样半夜跑来的,你把我家菱哥儿当什么!”


    孟圆菱在后面急拉自家二哥,孟武栋暂且先不理他。


    云成知道此事是自己的错,拱手正色道,“我着急给菱哥儿解释,本不该私下提亲,情难自禁,却于理不合。”


    “今日问到菱哥儿的心意,只要他答应,我立即回家央请家人请媒人登门。”


    孟武栋没好气的说,“谁的弟弟谁知道,他要是不愿意,我早就打断你的腿了。”


    “菱哥儿回去睡觉,我赶骡车送你回杜家村,你自己想好说辞,不许把菱哥儿牵扯进去。”


    “这是自然。”云成也没彻底失去理智,他在来之前就想好借口了。


    孟武栋丢过去钥匙,招呼云成去不远处的豆腐房取骡车,转身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


    “这下高兴了?”


    孟圆菱好像身在梦中,捂着额头半天才记起来问,“二哥,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你整日茶饭不思,每次找借口去杜家村都要问云成,我哪能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家里目前也就只有我知道。”


    “要不是我帮你遮掩,你以为就凭你能瞒到几时?”


    孟圆菱心里琢磨着,傻笑道,“二哥对我最好了。”


    “行了,少拍马屁,你和云成日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孟圆菱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二哥你不喜欢云成呢。”


    云成已经走远了。


    孟武栋嘿了一声,“云成是咱家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又是个读书种子,你嫁过去后,婆婆还是自己姑姑不受气,我怎么会不满意?”


    “刚才不过是故意给他点脸色瞧瞧,让他别以为求娶我家菱哥儿是件轻松事儿,免得他日后对你不上心。”


    孟圆菱低头抿着嘴傻笑,“云成不会这样的。”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云成手掌的温度,灼热的火焰在心里燃烧着,云成方才说的每一句话被他放在心里反复咀嚼。


    孟武栋无奈的叹了口气,笑着把孟圆菱推进门,转身去豆腐坊取骡车陪云成回村。


    ……


    秋华年一直惦记着云成昨晚离去后干什么了,第二天早上还没等他去打听,云成便自己上门了。


    他提着一篮红枣,一篮鸡蛋,放下东西后,认真朝秋华年拱手行礼,开门见山请秋华年为自己做媒。


    第58章  少年夫夫,相持于微末


    秋华年擦了擦手过来, “你家里人同意了?”


    昨天刚认识到心意,今日就提亲,这是什么速度!


    古代有时保守, 有时也挺超前的, 一般互通心意后都是跳过谈恋爱直接结婚。


    “我已与母亲商量过,母亲让我来请您上两家做媒。”


    在辽州乡间, 两家之间想结亲, 就算已经有了默契,也不能贸然自己上门,而是要请一位媒人从中说合才算合适。


    这种双方选定的情况,也不必请专门的媒婆, 选一位和两家都熟的已经成亲的长辈就好。


    秋华年这位“嫂子”确实是个好人选。


    秋华年笑道, “你娘已经同意了,这是要用我的面子让族长他们也同意呢。”


    秋华年和杜云瑟如今是杜家村最有出息的,在族长面前有几分薄面, 由秋华年上门说亲,族长不同意的概率更小。


    孟圆菱和云成的事也算是秋华年一路看过来的, 两人最后能互通心意,还有秋华年一份功劳。


    秋华年送佛送到西, 高兴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他让云成先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才去了族长家。


    族长不清楚秋华年的来意,孟福月心里却是门清, 宝仁显然也知道的, 夫妻俩跟在秋华年后面一起见族长。


    秋华年在正房见到族长,说了两句家常后步入正题。


    “族长, 我今日上门是想替云成说一门好亲事,您听听怎么样。”


    族长抽了口旱烟,不知情况,“华哥儿先说吧。”


    “是福月婶子的娘家侄子孟圆菱和咱们云成。”


    秋华年拿出上辈子做大厂PR时穿针引线的口才,“菱哥儿这孩子,您是从小看大的。我瞧着他和云成打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才貌相配,故来撮合这门亲事。”


    云成避嫌躲开了,孟福月和宝仁却在秋华年刚进门时就跟了过来,族长左右看了看大儿子夫妻,再一想秋华年说亲的人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宝仁夫妻已经看中了,才请秋华年过来说亲,好让自己也同意的。


    族长又抽了口旱烟,如果秋华年不上门来提,在云成的亲事上,族长是想不到孟圆菱的。


    云成是族长家小辈中最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中了童生,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能考中秀才,堪称前途无量,迟早要离开杜家村这样的小地方。


    族长更想索性拖个几年,等云成考中功名后,想办法为他求一位官家小姐迎娶,好成为他未来官途上的助力。


    族长的心思秋华年能猜出来几分,这时候就是他这位媒人出力的地方了。


    “族长,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说亲事要讲究小辈们情合意投,也要讲究两家人门当户对。这个门当户对不只指以后的身份地位,还指两家的生活习惯、处世观念等等。”


    “若云成日后迎娶了一位官家出身的妻子或者夫郎,对方和对方的家人瞧不上云成的家人,云成到时候该怎么自处呢?”


    蛇打七寸,秋华年这句话算是说到了族长的命脉上。


    见族长有所动摇,秋华年继续说,“要我看以云成的本事,也不用非得要一位有权势的岳家助力。与其未来锦上添花,不如从微末时便互相扶持来的更好,我和云瑟就是现成的例子。”


    “菱哥儿既孝顺又能干,这大半年跟着我卖高粱饴,手里已经攒了些钱,是会过日子的。他和云成走到一块儿,两个人都是我们疼爱的弟弟,我和云瑟未来自然是能帮则帮。”


    “……”


    秋华年看着族长的眼睛,笑着问道,“您看这事儿怎么样?要是成的话,我下午就拿上生辰八字和聘礼去菱哥儿家。”


    秋华年这番话,算是在族长心里给孟圆菱加上了一个砝码。


    孟圆菱确实不是官家出身,但他和秋华年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以后杜云瑟和秋华年发达了,他们俩也算是孟圆菱的背景。


    娶孟圆菱,可以让云成未来与云瑟一家更加亲密。


    族长看了一眼大儿子宝仁,宝仁的神情没有任何意外,甚至看起来如果他不答应,还要帮忙说几句。


    孟福月就更不用说了,孟圆菱就是她娘家侄子,秋华年恐怕都是她请来的。


    至于云成……族长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云成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当爹的、当娘的和云成自己都愿意,孟圆菱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选,族长没话说了。


    “老大家的,你去库房把云成的生辰八字和旁边的单子都取来。”


    孟福月高高兴兴的去了。


    族长对秋华年说,“云成是长孙,他的聘礼单子我一直准备着,每次家里有大收成都会添一笔,劳烦华哥儿去孟家上门提亲了。”


    “我想着宝仁夫妻只有云成一个孩子,我们和孟家也知根知底,早就走了很多年亲戚了,不如提早给他们把亲事办了,少年夫夫相互扶持也是一段佳话。”


    “我的意思麻烦华哥儿你转告孟家了。”


    宝仁夫妻只有一个儿子,一直是族长的心病,如果不是早前惦记着说官家的小姐或者哥儿,族长早就想给云成定亲了。


    现在选了孟圆菱,亲自然是越早结越好,也算了却族长的一件心事。


    族长这么想着,对孟圆菱这个长孙夫郎的人选更加满意了。


    孟圆菱和云成两人是互相爱慕的,少年情动一刻都等不得,早结亲才称了他们的心,秋华年笑着应下,不担心这事儿不成。


    云成避嫌没去正房,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在院里来回走动,等待结果。


    见母亲从正房出来,云成急忙迎上去。


    拉着儿子往库房走了几步后,孟福月笑着点了点他,“别着急了,事情成了,下午华哥儿就去你舅舅家提亲。”


    “你从小就是那副针扎都不出个声儿的性子,看不出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这个当娘的都没想到,你居然惦记上了菱哥儿。”


    “早知如此,我当初还给杜云镜乱撮合什么,差点就肥水流入外人田了。”


    孟福月高高兴兴的去取了钥匙开库房,云成娶孟圆菱,她是家里除了云成外最高兴的。


    秋华年的那番话也说在孟福月的心坎上,她自认不是个恶婆婆,却怕未来的儿媳和自己身份差距过大,未来在后宅不好相处。


    公公的心思她知道,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也可以忍受委屈。


    但再怎么说,还是选中打小就喜欢的娘家侄子更合她的心意。


    “你的聘礼早就收拾好一部分了,全都单独放着,回头正式成亲时,还要再买一些添进去,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把这事儿办得妥妥贴贴的。”


    她也做媒保亲过不少夫妻和夫夫了,总算轮到了自家儿子。


    族长留秋华年吃饭,秋华年以家里没人管,和自己还要喝药为由先回去了。


    午饭过后,孟福月把生辰八字和聘礼单子送了过来。


    秋华年翻看了一下,云成的聘礼单子在乡间算是十分丰厚的,聘银有足足八两,还有一匹绸缎,两匹棉布,一对银镯子。


    这些是大宗的,除此之外的小东西,比如绿茶、新米等到成亲前再买也不迟。


    孟圆菱从昨晚开始就心神不宁的在等了,下午看到秋华年上门,还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想拉着秋华年诉诉心事。


    秋华年故意说,“我今日是有正事的,你的小心思先等等吧。”


    孟圆菱撅着嘴,小声嘟囔道,“那你要快点,我等着你,再不和人说话我就要急死了。”


    秋华年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不行,这正事儿没你可办不了。”


    孟圆菱傻乎乎的问,“为什么啊?”


    “你去把你父母和兄嫂们都请过来,人齐了我再说。”


    “神神秘秘的,怎么又和我父母兄嫂有关系了?”孟圆菱嘴上不解,还是依秋华年所说乖乖去叫人了。


    等人都到齐了,秋华年问了好后直接道,“我今日上门是受人所托,给菱哥儿说一门好亲事。”


    “啊?”孟圆菱愣住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孟家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只有早就看清了的孟武栋笑了一声。


    “华哥儿要说哪家的儿郎?”孟武栋故意问。


    云成已经说过了前因后果,秋华年和他一唱一和,“是杜家村的杜云成,这孩子怎么样你们比我熟,生辰八字和聘礼单子我都拿来了,你们若觉得可以,就请阴阳先生合八字吧。”


    “可以,当然可以!”孟圆菱不等任何人说话直接说,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激动。


    也就是孟家氛围好,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然孟圆菱的反应传出去都不像个样子。


    孟家人瞧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圆菱的大嫂笑道,“怪道菱哥儿前些日子时不时又哭又笑的,我当时就猜是不是孩子长大了,有了思春之情,武栋还说不可能。”


    孟圆菱的母亲无奈摇头,“肯定是武栋和菱哥儿一起瞒着我们。”


    孟武栋耸了耸肩,“菱哥儿脸皮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帮忙瞒着,把他逼急了怎么办?”


    “反正现在是两个小的早就看上了,云成家也正儿八经请人来提亲了。菱哥儿是嫁给自己姑姑当儿媳,不用怕他受委屈受欺负,我看再挑不到更好的了,不如就答应了吧。”


    孟圆菱朝二哥投去感激的眼神,孟武栋摆了摆手,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孟家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孟圆菱和云成的亲事便这么口头说定了。


    秋华年拿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去请阴阳合算,算出来的结果是天作之合,两家拿到算好的生辰八字,终于彻底放心。


    族长家这边的意思是要早点成亲,孟圆菱虽然没有主动同意,但看表情显然是迫不及待,孟家人说了句“哥儿大不中留”,由他去了。


    成亲日子定在了来年初春,留了一个冬日的时间准备。


    定亲后没多久,云成就要回县学继续读书了,这次孟圆菱能光明正大的来送他。


    两家大人默契的避开,把独处空间留给这对未婚小夫夫。


    孟圆菱低着头,磨蹭到云成身边,给他塞了一包东西。


    “里面是我给你缝的护膝,还有和华哥儿学的毛线手套。我才刚学,织的不好看,但是能保暖,你要是手冷别嫌弃不戴,回头我织出更好看的,再托人带给你。”


    云成不会说情话,干巴巴的说,“你织的就是最好的,我一定天天戴。”


    孟圆菱抿嘴笑,小声说,“我冬天要忙着缝成亲穿的嫁衣,还有新褥子,新被子……我爹娘说到时候聘礼全都给我,还要给我多添嫁妆。”


    “云成,我好高兴,我到现在都不敢信这是真的”


    “我也高兴。”


    孟圆菱扑哧笑了一声,“你这个呆子,怎么只会学我说话。”


    看着他笑,云成的心更软了,眼睛一直追着孟圆菱的酒窝。


    他也递给孟圆菱一叠东西,“这是我这几天加急给你抄出来的,你看着识字更方便,我在县学离得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先问华年嫂子,等我过年回来再教你。”


    孟圆菱想读书识字就是因为云成,现在得偿所愿,读书的事也不打算落下。


    孟圆菱知道云成是大有前途的,他可不想大字不识一个,给云成丢面子,更怕因为不识字未来和云成没有什么可说的。


    孟圆菱接过那些有有余温的纸张贴身收好,“好,我等你过年回来。”


    ……


    少年带着一身的牵挂离开家乡,为前程拼搏,天气一日比一日变凉。


    云成和孟圆菱定亲的事传入宋太太耳中,宋太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也不提去杜家村的事,也不提云成。


    迟清荷知道后,悄悄松了口气,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寒风刮下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山色由青转黄,再转为死寂的深灰色。


    早上和晚上出门,不多加几身衣服的话,寒风钻进皮肤渗入骨子里冻得人瑟瑟发抖。


    夏星实验出纺毛线的方法后,秋华年给了他二两银子的奖金,让他专心把自己家里的棉花和买来脱脂处理过的羊毛纺成毛线。


    胡秋燕和魏榴花从中嗅到了机会,各自买了一架纺机,带上礼物找夏星学习纺毛线的方法。


    胡秋燕家自己就种了棉花,留下的棉花除了做新衣,全都纺成了毛线。


    魏榴花没有原材料,用的是秋华年家的,她帮秋华年纺毛线,不收工钱,请秋华年织毛衣的时候,给自家的柚哥儿也织一个。


    几个人一起做工,毛线纺得快,冬日不怎么出门,毛衣也织得快。


    秋华年索性玩了个花活,用天然染料和买来的明矾给一些毛线染了色,织了一顶活灵活现的虎头小帽。


    柚哥儿身体养的壮实,戴上虎头帽在院子里跑起来,活脱脱像一只小老虎。


    他如今走路走得很稳,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没力气一直躺在床上躺腻了,现在是能跑就不走,能走就不坐,魏榴花常既欣慰又无奈地笑着说,她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皮实的孩子。


    秋华年想给毛线多染一些颜色,可惜能直接拿来用的天然染料有限,颜色的深浅和偏色也不好控制,只能等日后找到专业的染坊解决。


    最后秋华年只染出了红色、黄色和深蓝色的毛线,颜色不是很均匀,但织成毛衣从远处看也看不出来。


    叶桃红和秋华年学了怎么织毛衣,织了一件贴身穿的打算找人送到边关给宝义,夏星也给去服徭役的小叔子云雷织了一件。


    秋华年惦记着吴深,吴深年纪不大,家里出事前一直是锦衣玉食的小将军,今年一个人在边关过年,日子恐怕过得不是很舒服。


    秋华年和吴深只有一面之缘,但对吴深印象很不错,这大半年里,吴深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书信来往,给他们说了不少边关的消息。


    秋华年索性给吴深也织了一件毛衣,又请魏榴花出手,用厚厚的棉花做了袄子和棉鞋,最后把家里的烤枣、红腐乳、甜梨罐头等农产品收拾了一些,凑成一份年礼,托万事镖局的人送给吴深。


    古人有送年礼的习俗,秋华年比照着样子又准备了五份,分别送给宋举人、王县令、黄氏姐妹、舒华彩夫妻和祝经诚兄弟。


    这些年礼都是自家出产的东西,只是一份心意,没有因为收礼人身份的高低就有所不同。


    过了一些日子后,秋华年陆续收到了他们的回礼。


    王县令送来的除了一些惯例的过年用的东西,其余都是纸笔和书籍;宋举人家的应该是宋太太准备的,是四身尺寸什么正好合适的绸缎衣服,一家四人一人一身,迟清荷跟着杜云瑟读书,这礼是应该更厚一些。


    黄大娘和黄二娘应该和郑家夫妻商量过,两家人送的东西是一个类别,但没有重样,襄平府离海比较近,他们送了一些干制的海货,过年的时候端上餐桌可以尝个鲜。


    秋华年看着镖局送来的干海带、虾干、海鱼干、和干扇贝,心情不错的弯起唇角。


    穿越到古代后,因为交通不便利,他还没吃过这些海货,过年终于可以换个口味了。


    祝家的年礼来的晚了几天,不是请镖局送的,而是派了自家下人过来。


    领头的除了秋华年认识的负责红腐乳坊的蒋二,还有一个叫方财的陌生管事。


    “我家大公子收到您的年礼,对您织的毛衣极为感兴趣,大公子按您在信中所说的材料,让织造坊的人用棉花和羊毛仿制出了毛线,但织毛衣的方法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


    “方财是祝家织造坊的管事,大公子让方财跟过来,当面问问您愿不愿意出售织毛线的方法,若是愿意方财回头带人来学。”


    秋华年接过祝经诚的信看了一遍。


    信里祝经诚先祝他们年岁安康,又说已经把他们送的年礼分给家人们尝了,他母亲、夫郎和幼弟祝经纬都十分喜欢,最后才委婉的提了买织毛衣方法的事。


    秋华年只是在写信解释毛衣时顺手提了一下毛线的材料,没想到祝经诚居然直接叫人仿制出了毛线。


    不过这也正常,祝家经营布料生意,对这个领域很熟悉,祝经诚的商业眼光不会看不出毛线、毛衣的前景。


    祝家有着几个工坊的手艺高超的工匠,只要知道了毛线的原材料,手里又有实物,仿制起来并不算难。


    如果不是给秋华年面子,知道拿着别人送的年礼悄悄仿制赚钱不好,祝经诚甚至不用派管事来找秋华年买织毛衣的方法,多等些日子自家工匠就能研究清楚。


    在没有机械化,全靠手工的古代,绝对不能小瞧手艺人们的巧思。


    织造坊是祝家的重头产业,这次祝经诚不可能和秋华年谈入股,但他知道秋华年家目前正缺什么,给出了另一个十足的诚意。


    “余曾在襄平府城南购置一座二进别院,距清风书院所在岫岩山只需半个时辰步程,虽为寒舍,却环境清幽,有一二得趣之处,家居陈设俱是新制,二位贤弟若不嫌弃,可收下此宅以供落脚,届时云瑟轻松来往书院与家中,岂不美哉?”


    祝经诚虽为商贾,却饱读诗书,写信遣词用句颇为文雅。


    秋华年估算了一下,在襄平府较为繁华的地方,一座二进的宅院少说也得一百多两银子。


    祝经诚的宅子虽然不在繁华之处,但他靠近辽州最出名的书院清风书院,相当于最好的学区房,价格不见得比繁华处低。


    祝经诚自谦宅子为寒舍,可能入他这位祝家大公子眼的宅子肯定不会普通,里面他自己置办的家具陈设也绝对价值不菲。


    这一座宅子的价值,恐怕在二百两往上。


    更重要的是,换成秋华年自己去买,他不一定能买到离清风书院这么近的宅子。


    杜云瑟在清风书院读书,住的近一些,总归更安心和方便。


    秋华年想了想后答应了方财,“你回头挑三五个手巧的工匠来我家中学吧,这手法并不难,一共有五六种基础的针法,最多学个十日就顶天了。”


    方财笑着把祝经诚给的房契递了过去,秋华年收好这昂贵的房契,放到了钱匣子的最下边。


    有了这座现成的宅子,开春后去襄平府就更方便了。


    祝经诚的年礼也送的很厚,而且都是秋华年一家无法拒绝的——他又送了足够吃两个月的名贵药材。


    秋华年拿着信和年礼,在私下和杜云瑟感叹,“我总算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说,如果不是商贾身份限制了祝经诚,他肯定能在科举之路上大展宏图。”


    第59章  “恭喜婶子发财了。”


    过了几日, 方财去而复返,带着五名精挑细选过的签了契书的织工来杜家村学习毛线织法。


    这五名织工年纪都不超过三十,有两个哥儿, 三个妇女, 秋华年和他们聊天时知道,这五人都是匠户, 家里所有人都从事手工业生产, 世代不变。


    裕朝的户籍制度非常严格,商户、军户、匠户一旦入了,轻易无法出来,除非朝廷有大恩典, 否则整户人世世代代都只能从事这一个行当。


    普通农人在种地之余做一做手工, 买卖一些自己生产的农产品,不算在商户和匠户里,但若完全以此为生, 不耕田地,官府就会找上门来“改户”。


    想隐瞒逃脱是不可能的, 古代有连坐制度,你真的违犯了法纪, 邻居和亲戚们为了事发时不被连累,往往会选择向上举报。除此之外,不改户的人拿不到官府给的路引和经营许可,根本没办法好好谋生。


    匠户在大城市里比较常见,城市居民没有足够的土地养家糊口, 只能转向手工业生产, 秋华年穿越来后还是第一次接触匠户,通过和他们聊天, 增长了不少对古代城市生活的了解。


    之前去襄平府考试只是走马观花般待了十几日,日后常住,要操心的事情肯定有所不同。


    比如怎么买水,怎么倒夜香,怎么处理垃圾,怎么采买新鲜果蔬……一样样听下来,全都是要花钱的。


    商户和匠户都不允许科举,杜云瑟要走科举之路,秋华年只能歇了自己在府城开个小铺子赚钱的想法。


    那些有资格使用奴仆的达官贵人家,可以将铺子等产业寄放在奴仆名下逃避户籍制度,但秋华年一家目前还是白身,得等到杜云瑟考中举人后才能如此行事。


    好在他用毛线织法和祝经诚换了一座非常合适的宅子,少了买宅子的花费,只要不大手大脚,家里现有的一百两银子在府城也够用很久了。


    等方财带着学有所成的织工们离开,元化二十一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然落下。


    秋华年早上睁眼,感觉室内的温度有些低,自己的被角被人牢牢掖住,才没有在睡梦中被冻到。


    杜云瑟还是一如既往五更便起床去书房读书了,秋华年懒懒打了个哈欠,见纸糊的窗上泛着白煞煞的亮光。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寒风卷着细微的雪粒袭入室内,让他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


    秋华年赶紧合上门,找出厚袄子和野猪皮做的小靴穿上,又戴上内衬兔皮的风帽,帽裙垂在肩头,雪白的皮毛从里面翻出来,煞是好看。


    全副武装之后,秋华年吸了口气,再次打开房门,寒意被暖和柔软的衣物阻挡在外,无法入侵分毫。


    院里已经积了三寸厚的一层雪,窗户上白煞煞的光就是积雪的反光,院中央十字小路上的雪只有薄薄一层,旁边堆着雪堆,应该是杜云瑟早起清扫过了。


    秋华年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九九住的西厢,游廊顶遮住了风雪,不用淋雪,也不踩脏鞋子。


    九九已经起床了,刚洗漱收拾过,正在整理琴谱。


    “今日下雪,路上不安全,宋府的马车应该不会来接人了。”秋华年说着进门。


    九九点头道,“我整理一下琴谱,自己练一练,就算不去宋府学也不能落下练习。”


    秋华年看她的琴谱,那些复杂抽象的谱子难以理解,但曲名的字他还是认识的。


    秋华年指着一本琴谱说,“今日初雪,不如就奏这曲应景的《折梅闻雪》吧。”


    九九欣然答应,在秋华年的监督下换上一身不亚于秋华年的保暖衣物,将琴凳搬到游廊上,琴身平铺于腿,面对风雪奏响袅袅乐音。


    古琴清雅悠然的乐音与寒风与白雪一起在院中回荡,杜云瑟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站在书房外默默欣赏,春生被琴音惊醒,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出门,看见姐姐在对面抚琴,安静了下来。


    一曲结束,秋华年率先拍手,“九九弹的越来越好了,我看和那些大家比也不差什么。”


    九九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初学,离大家还差得远呢。”


    她抬头看向书房门旁的兄长,杜云瑟颔首认可,“手法仍显生涩,但已得几分意境。”


    春生见姐姐终于弹完了,迫不及待跑过来问,“华哥哥,我们早上吃什么呀?”


    秋华年点了点他的额头,“怎么穿着单鞋就跑出来了?快回去穿衣裳。早上我们先煮些粥喝,待会儿去村里问问有没有肉买。”


    秋华年走到厨房,取了半碗白米淘洗干净,点燃灶火开始煮粥,灶台里的火烧起来后,室内温度一下子升高,手也不冷了,他取了一小把虾干剁碎,又剁了小半颗储存在库房里的大白菜,全部加进锅里,煮了一锅白菜虾干粥。


    下雪之后,村里可有的忙,家中的牲口要照顾好,人用的保暖措施也要准备起来。


    秋华年家里只养了几只鸡和一头骡子,没那么紧迫,把粥煮进锅里后他才去后面的园子查看情况。


    鸡圈和马厩都是夏天盖房子时新搭的,一场冬雪不至于压塌它们,秋华年过去时,健壮的青花大骡子正聪明的站在马厩最里面躲风吹进来的雪,看见秋华年,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秋华年家要干的活少,草料还喂得足,这头骡子比刚买来时更壮实了,油光华亮的黑青色皮毛在雪景中颇为醒目。


    秋华年笑了笑,给食槽里添上过冬前囤好的干草,摸了摸凑过来吃饭的骡子的耳朵,继续去看鸡圈。


    鸡圈的框架盖的很结实,但原本垫在四壁的稻草被风刮开了一个口子,几只母鸡正一个叠一个缩在角落里取暖。


    秋华年从柴房里抱来一大捆干稻草,家里今年没有种稻子,秋收时秋华年花了十几文钱和村里人收了几车的稻草,预备着冬天用。


    他把厚实的稻草重新铺满鸡圈,确保鸡不会被冻死,又撒了一把饲料,捡走几颗新下的鸡蛋。


    回到前面院里,九九已经从柜里把之前缝好的厚实门帘找出来了。


    全都是一水的红布面子,青布滚边,中间填了两斤的棉花,挂在几扇房门上,彻底隔绝了冬日的风雪和寒气。


    秋华年家里应对的轻松自如,但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他们家一样,好几户人家因为牲口圈年久失修,又没有提前准备,冻死了家畜。


    为了减少损失,他们只能尽快把冻死的牲畜庖解处理成净肉,在村里挨家挨户的问有没有人愿意买。


    常见的被冻死的牲畜是鸡鸭,这些小家畜抗冻能力一般,暴露在雪里几个时辰就僵了,农人们一年到头养几只家畜不容易,都是重要的财产,不是谁家都舍得留着冻死的牲畜自己吃的。


    秋华年买了一只鸡和一只鸭,村里条件比较好的人家,例如族长家、胡秋燕家、魏榴花家也都买了一些,帮助乡亲们尽可能减少损失。


    除了鸡鸭,村里还冻死了一只大牲口,宝真家摔断了腿的老羊冻死在漏风的羊圈里了。


    羊的抗寒能力可比鸡鸭这些家禽强的多,这只老羊如果不是岁数太大,又断了腿没法找地方躲,也不至于冻死在塌了的圈里。


    宝真家自从小儿子去边关服徭役断了一只胳膊后便愁云惨淡,如今刚入冬不久,就冻死了一只羊,更是雪上加霜。


    他们本来打算趁冬日羊肉价高,把这只羊卖了,换来的钱留给小儿子回来以后成亲安家,现在只能亡羊补牢能卖出去一点是一点了。


    一只老羊庖解后得了三十斤的肉,一张羊皮,还有不太值钱的内脏和骨头。


    正常来说,这一头羊整只卖出去能得三两银子,现在能不能有一半都不好说——一斤羊肉零售价要六十文,乡下不是谁都吃得起的,拿到外面卖也不好卖。


    叶桃红因为自家男人宝义也在边关服徭役,对宝真家的境况颇为同情,和公公商量后买了六斤羊肉,他们家人多,奢侈一把两三天就能吃完了。


    秋华年买了两斤羊肉,但他看上了羊皮,直接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下来,大大减少了宝真家的损失。


    一到冬日,地里没了活计,天气又冷,人整天窝在屋里无所事事,秋华年把精力都放在研究美食上,不到一个月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


    晚上睡觉前,他脱了外面衣裳,只穿着里衣,手掐了两下自己腰上的软肉,长吁短叹。


    杜云瑟揭开门帘一角推门而入,小心复原,防止冷风吹到秋华年。


    “华哥儿怎么叹气?”


    秋华年一脸严肃地说,“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杜云瑟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问,“怎么了?”


    “我好像胖了,腰上都长肉了。”


    “……”


    杜云瑟半晌后笑叹,“哪里是胖了,不过是身体稍微养好了些,这要是胖,那天下还有瘦人吗?”


    秋华年摇了摇头,“你别不信,我平日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而已,你看我的腰,真的长肉了。”


    秋华年侧着身子掐腰上的薄肉,短衣微微撩起,露出半截白皙漂亮的腰线。


    杜云瑟呼吸一滞,情不自禁走到尚未有所自觉的夫郎面前。


    “让我瞧瞧。”杜云瑟哑声说。


    他的大手覆上秋华年的手,在原位置上隔着衣服缓缓揉着,秋华年猝不及防腰肢一软,脸一下子红了。


    “你……”


    “不是华哥儿叫我看看腰上有没有长肉吗?”杜云瑟一脸正常地反问。


    秋华年张了张口,索性躺在炕上,拉过一旁的被子把脸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杜云瑟的手依旧放在秋华年腰上,隔靴搔痒般轻轻揉捏,秋华年抱紧被子,小声谴责道,“杜云瑟,你学坏了。”


    杜云瑟轻笑,他的手握着自家夫郎纤细而富有弹性的腰|肢,把覆在骨肉上的一层软|肉揉得发烫,里衣下摆处露出微红的娇|嫩肌肤,浮着一层光泽的薄汗,温暖的室内活|色生香。


    秋华年蜷缩着圆润的脚趾,低声呜咽了几声,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你再这样,不做到底我可不依。”


    杜云瑟把欲|念敛入眼底,无辜而端正地说,“华哥儿在说什么?我只是仔细瞧瞧你有没有变胖。”


    他说着又捏了两下,“一点点薄肉,反而更好看了,手感也是上佳。”


    秋华年磨了磨尖尖的后槽牙。学坏了,杜云瑟真的是学坏了,那个克己受礼的翩翩君子,已经成了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司机”!


    这要是哪天真开了荤,秋华年都不敢想到时候杜云瑟的样子。


    秋华年眯了眯眼,猝不及防把杜云瑟扑倒在炕上,埋在他怀里低头咬他纤薄淡色的唇。


    杜云瑟眼里盛着笑意,没有丝毫反抗地顺着秋华年的力,以免秋华年伤到自己。他一手环着秋华年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不动声色地加紧两人之间的贴合。


    室外寒风不停,打在窗纸与门帘上嘭嘭作响,炉子里的柴火温暖明艳,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隐隐照亮这一室春光。


    ……


    入冬以后,因为天气寒冷外加积雪难消,高粱饴卖得慢了许多,一个月的销售额只剩下了五六两,分销平分下来只剩下不到三两。


    孟武栋来对账时说起这个,神情间净是郁郁之色,要知道夏天高粱饴卖得最好的时候,每月的进账是接近十二两的!


    秋华年宽慰他,“随着季节的变化,销量有起伏很正常,冬天进账少,最近附近几个村里总传来雪压塌房子,风冻死牲畜的消息,高粱饴又不是必需品,大家手头紧自然就买的少了。”


    孟武栋摇了摇头,“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我按我原本的预计,不会一下子少个一半的。”


    秋华年毕竟不是亲自去销售的,没有孟武栋了解销量变化的合理程度。


    “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村里镇里的高粱饴销量下跌我早有预料,但按理说,县城分销的那几家铺子的量不该减少太多。”


    县城家境富足的人多,天气变化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没有对农村的大。


    “这一个月里,县城那几家铺子找我进高粱饴的量少了七八成,我问就说是生意不好做,买的人太少了。”


    “我觉得不对劲,专门花了几天时间去县里盯梢,发现那些铺子的生意明明比他们说的要好,买高粱饴的人并不少。”


    “我又托人去几家铺子买了高粱饴,发现他们卖的高粱饴有的细看不是华哥儿你做的。”


    “是仿制品?”


    自秋华年做出高粱饴以来,这一年里这种便宜又好吃的糖早已风靡漳县,还有向周围几县传播的架势。生意红火,自然有人眼热模仿,市面上早已出现过好几种仿制品,但距离秋华年做的都差些距离。


    “华哥儿你看,这次的仿制品是真的像,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孟武栋这次来专门带了些那些铺子卖的仿制品,秋华年接过仔细查看,手里的高粱饴无论是颜色还是半透明的质感都与他做的很像,放入口中品尝,口感和甜度也差不多。


    这就奇怪了。


    高粱饴的原理说白了就是糊化淀粉作为基底,甜菜根提供甜度和清香,技术含量并不高,仿造的难度说白了在于想到“淀粉”这一步。


    之前那些仿品孟武栋也带给秋华年看过,大多没有完全提纯淀粉,所以在口感和外形上都差一截。


    秋华年没有怀疑过古人的智慧,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发现高粱饴的秘密,但之前毫无征兆,突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突破了淀粉的关卡,又完全复刻了秋华年所制的高粱饴的口感与外形,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意味着对方没花什么功夫就知道了秋华年做高粱饴的所有步骤,甚至材料配比。


    孟武栋知道不对劲,他可不是吃亏的性子,已经着手调查过了。


    “我蹲守了几天,发现那几家铺子还和一个叫卫德兴的商人进高粱饴。我托我在县城认的把兄弟请卫德兴喝酒打听,卫德兴肚子里就半瓶水在晃荡,喝高了酒,听了几句吹捧后就把不住嘴了。“


    秋华年听见卫德兴的名字,眉头微皱,先让孟武栋继续说下去,“卫德兴怎么说?”


    “他先说他的高粱饴方子是让自家下人试出来的,我把兄弟故意说自己不信,卫德兴才又透露了一些内情。”


    “卫德兴说,他和原本做高粱饴的人的邻居买了情报。用的什么材料、怎么处理的材料,甚至分了几个步骤、用了什么工具、材料消耗的比例这些全都知道,有了这些东西,哪里还愁试不出来配方!”


    “……”


    秋华年眼神发冷,他抬起手,让目光忐忑的九九先不要说话。


    孟武栋问,“华哥儿,我不是要挑拨你们邻里关系,但这事你还是留心查一查为好。”


    “卫德兴比我在县城有人脉,高粱饴配方泄露出去,咱们一下子就少赚了这么多银子。”


    “如果真的是邻居出卖了情报,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再使坏可防不胜防啊!”


    秋华年点头,“不用查,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孟武栋当即拍大腿,“是谁?华哥儿你告诉我,让他爷爷我上门去把场子找回来!”


    孟武栋还指望着冬天多攒些钱给弟弟出嫁添嫁妆呢,高粱饴配方泄露动到了他的命根子,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秋华年沉声道,“毕竟是村里人之间的事,劳烦孟二哥你先去族长家一趟,请个人过来,我们再一起上门。”


    孟武栋急急出门后,九九懊恼自责地说,“华哥哥,你们去府城的时候,我在家做高粱饴,有时庄婶子会上门来借骡子,或者送些小吃食,看见我忙还会顺手帮个忙,我也没有刻意防着她,我、我……”


    新宅子盖好后,秋华年做高粱饴都是在室内厨房做的,情报泄露只能是在更早之前。


    庄婶子是看着九九长大的老邻居,之前九九去山上摘野菜就是跟着她一起的,想到这样的长辈会背地里出卖方子,想到自己的疏忽让家里蒙受了重大损失,九九心里一下一下地揪着疼。


    秋华年摸了摸九九的脑袋,温和地说,“这些事本来就是只防君子难防小人的,我们比邻而居,真的有心偷窥的人总能找到方法,怨不得你。”


    以前新宅子没有盖好,灶台还是露天的,院墙也不高的时候,路过多看两眼,大不了随便搭个梯子,就能看清楚秋华年是怎么做高粱饴的了,九九说的只是一个可能而已。


    九九还是觉得难受,“庄婶子为什么这么做?”


    秋华年体谅庄婶子寡居艰难,一直免费借骡子给她干活,有了什么好吃的经常送她一份,买她家的园子时也出了高价。


    九九感激庄婶子曾经的照顾,在玉钏母子来之前常帮庄婶子干活,后来因为玉钏等人不停找麻烦,两家渐行渐远,但九九也没有连带着讨厌过庄婶子。


    “人心是最难防的,好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变成坏人,我们一起去问一问吧。”


    秋华年没有让九九回避,这是重要的人生一课,九九迟早得面对。


    孟武栋请了宝仁过来,一行人一起来到隔壁庄婶子家门口,敲响那扇破了缝的木门。


    等了一会儿功夫,才有人来开门,门刚一开,秋华年就闻到了炖肉的味道。


    庄婶子看见秋华年后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看见孟武栋和宝仁,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她挤出笑容问,“华哥儿你们上门有什么事吗?”


    秋华年拍了拍九九的肩膀,“婶子家在炖肉?我闻着好像是羊肉,这可是六十文一斤的好东西,恭喜婶子发财了。”


    庄婶子反复搓着手,“哪里比得上华哥儿,就是冬天日子太难熬,挤出来点给孩子们打打牙祭罢了。”


    秋华年笑了一声,“卫德兴这么小气吗,那可是一个月最多能赚十几两银子的方子,换的钱只够买点羊肉打打牙祭?”


    庄婶子听见卫德兴的名字,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被击碎,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蓉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她在村里呆了几个月,脸上染了些风霜,没有刚回来时那么娇美可人了,但现在曾经消失的钗环又戴在了身上。


    紫蓉吊梢着眉眼瞥了眼秋华年几人,掩不住的得意,“大冬天的不在自己家里取暖,跑来说什么胡话呢?”


    第60章  “捆绑销售”大法


    紫蓉并不像庄寡妇那样愧疚无措, 她拨弄着雪白腕子上的鎏金臂钏,斜斜倚在门框上。


    “什么卫德兴,什么方子?嘴馋了想讨肉吃别找那么多虚话, 欺负我们一家孤儿寡母。”


    看样子, 紫蓉是打算咬死不承认了。


    孟武栋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撸起袖子骂道, “好不要脸皮的东西, 真是亏了先人!”


    紫蓉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躲过孟武栋青筋毕露的拳头,眼睛滴溜一转,双手一扭, 凄凄厉厉地开始哭喊。


    “冤枉啊!造孽啊!我们这一家子孤寡是造了什么孽, 被一群黑心的强盗欺负上门来。”


    “你们一个是族长家的长子,一个是族长亲家,一个还是族长眼前的红人, 看我们不顺眼,还不是想安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


    “老天啊!您老人家睁睁眼, 为我们这一家子可怜人做做主吧!”


    紫蓉哭得一句三个转音,抽噎着心碎, 听起来当真叫人不忍,仿佛秋华年几人才是那个欺负人的恶霸。


    玉钏和揽胜从屋里出来,一看见自己娘在哭,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训练有素”地跑到紫蓉腿边席地一坐, 有高有低地哭了起来。


    母子三人的三重奏在肃冷寒冬中传出很远, 不少冬天猫在家里的村里人都穿着厚衣服出来查看情况。


    这在京中富商后宅宅斗练出来的本事,放到村里, 依旧好用且棘手。


    看紫蓉和她的两个孩子熟练的样子,他们过去用这招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这、你们——”宝仁耳朵软性子平和,面对这个情况手足无措。


    他知道华哥儿不会无的放矢,请他过来,一定是紫蓉她们偷偷出卖了高粱饴方子。可紫蓉这一家孤儿寡母哭成这样,宝仁原本十足的火气一下子就消解了一半。


    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围观的人们不知道高粱饴配方的事,见到这个情形,只当是紫蓉家又得罪了秋华年,秋华年忍无可忍上门找麻烦来了。


    有些爱和事的劝道,“华哥儿,都是乡里乡亲的,紫蓉她们再不好,也别大冬天的逼她们娘几个在外面哭啊。”


    “正好宝仁在,咱们把事情说开,该赔礼的赔礼,然后就过了吧。”


    紫蓉捂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乡亲们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们一家子孤寡天然处在弱势地位,稍微示个弱就很容易得到同情,反正秋华年手里绝对没有实证,只要她咬死了不认,他们又能拿她怎么样?


    秋华年听着周围的声音,抿了抿唇。


    这也算是强大起来的一个负面作用吧,随着他们家的境况越来越好,远远超出了同村的大多数人,也就越难得到共情与偏向。


    就像现在,哪怕秋华年在村里一直与人为善名声很好,哪怕紫蓉一家之前做事很惹人厌烦,但因为双方差距悬殊,紫蓉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卖惨一哭,村里的人便不自主地偏向于弱者了。


    孟武栋听得心烦,急眉赤脸地骂了几句,紫蓉和两个孩子立即吓得缩成一团,楚楚可怜,哭爹喊娘地求老天爷开眼为他们洗清冤屈,让村里人心中的天平又偏移了一些。


    秋华年冷眼看着紫蓉,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似乎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不轻不重罚一罚紫蓉。


    但秋华年不想退让。


    他要丁对丁卯对卯地把帐算清楚,否则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一步退就会步步退。


    “那就听大家的,我们把事情说开吧。”秋华年上前半步,抓住紫蓉的手腕。


    “说别的之前,你不如先解释一下,自己身上的钗环是哪里来的,脸上的胭脂水粉又是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个几两银子,你们这一家‘孤儿寡母’本事真是不小啊。”


    “……”


    秋华年的提问听起来八杆子打不着,但却抓住了村里人的好奇心。


    是啊,紫蓉家之前都穷到找人借米粮了,大冬天的是从哪里发的财?


    紫蓉早就想好了说辞,哭哭啼啼地说,“钗环和胭脂水粉当然是我夫君买的,怎么,两口子的事还要我给外人证明?”


    秋华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不是白彦文的妾室吗?你和他算两口子,把嫡妻放在哪里?”


    紫蓉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没料到秋华年居然知道这个。


    之前白彦文身边的管事范七来秋华年家请人,紫蓉忐忑不安地打听过,知道范七只是来请漳县的秀才去撷芳园赴宴,才松了口气。


    在她想来,宴会第二日白彦文就离开了漳县,根本没有时间与杜云瑟一家深交,也就不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她提心吊胆安分了一阵子,一直没听到自己在外面做妾的事在村里传开,终于彻底放心。


    紫蓉以己度人,她想如果秋华年家知道自己的底细,肯定会大肆宣扬,迟迟没有动静,那一定是不清楚。


    没有隐患后,紫蓉又抖擞起来,出于嫉妒和不甘时不时给秋华年家找找麻烦。


    她万万没想到,秋华年居然知道这么多她的事情,之前只是一直看着她跳腾没说而已!


    “白彦文早因得罪钦差被遣返回京了,你的意思是,他专门派人来杜家村给你送了东西?”


    “之前不闻不问,几个月后,突然想起来给一个被休弃的小妾,和因为犯错被过继给旁支的庶子庶女送东西?”


    秋华年勾起唇角,放缓语气,“当然,我也不是怀疑你们的‘郎情妾意’,但我看你的钗环像是县里首饰铺子的样式,不像是京中的,你要不再仔细给它们想一个来历?”


    这“郎情妾意”四个字,听起来当真是讽刺。


    为了不让庄寡妇为难,秋华年之前一直没有把紫蓉是京城富商妾室的事情告诉别人。


    紫蓉母子三人早已和他们撕破了脸,但庄寡妇的面子和情分秋华年还是念着的。


    紫蓉当初不明不白领回来一个男人非要成亲,摆了酒席后便一走了之,多年不曾回家,庄寡妇承受了很多风言风语。


    为了女儿的名声,庄寡妇这些年编了不少小谎话,让乡亲们相信紫蓉只是太忙了所以才不回来的。


    若是被村里人知道紫蓉当初要死要活是跑出去给富商做妾去了,庄寡妇的脸真没地方搁了。


    这年头正经的非奴籍、非乐籍的人家的女儿和哥儿,都以做妾为不耻,妾不过是好听一些的奴的叫法,是好好的自甘下贱。


    “真的假的?好好一个闺女,怎么会……”


    “我记起来了,当初紫蓉男人在村里摆酒席,连堂都没有拜,当初还猜他可能是要回自己家后再办一场,现在看来……”


    “玉钏姐弟天天在村里摆小姐少爷的谱,原来是被过继出去的庶子庶女。”


    “华哥儿不像是说虚话的人……”


    庄寡妇抖着嘴唇嘶哑地说,“华哥儿,华哥儿你别乱说话,就算你恼了我们,可、可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也还要做人——”


    “婶子,我说的是实话,何来乱说?”秋华年淡淡地打断她。


    对庄寡妇,秋华年觉得她可怜,但也不会圣母般一味原谅,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当面揭开紫蓉的遮羞布就是秋华年对庄寡妇的报复。


    “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紫蓉。”


    “紫蓉不承认也没关系,这件事是我们从县令口中听来的,大不了找上县令大人当场对峙一番。以云瑟和王县令的交情,想来他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秋华年看着紫蓉写满逃避与难以置信的眼睛,“白彦文这种背景的富商来漳县,王县令自然会调查清楚。你们到杜家村不久,我就知晓了你的底细。”


    “之前放任你胡搅蛮缠一直不说,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秋华年淡淡地瞥了眼面如死灰的庄寡妇,“只可惜,好心没好报啊。”


    庄寡妇踉跄了两步,秋华年的暗指和乡亲们的议论让她无地自容,她慌忙抓住紫蓉的衣角,近乎哀求地说,“紫蓉,紫蓉,你快说是华哥儿他们听错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都这个岁数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紫蓉被拉扯地心烦,听到县令二字,她就知道自己是赖不掉做妾的经历了,秋华年一家早就在漳县有权有势,到处都是关系,嫉妒地她发疯。


    她烦躁地把衣袖从庄寡妇粗糙如老木的手中抽出来,破罐子破摔道,“是又怎么样?再怎么说,我也是正儿八经纳进府的好人家出身的良妾,能过锦衣玉食的主子的日子,谁图那点虚名当土里刨食的村妇!”


    “笑贫不笑娼这句虽粗,但谁敢摸着心说不对?”


    “你、你——”庄寡妇没想到紫蓉居然如此理直气壮,抬起手软软打了紫蓉一巴掌,跪在地上哭嚎道,“我对不起老杜家的列祖列宗啊,我怎么把女儿养成了这样!”


    庄寡妇到底是不舍得,巴掌落在紫蓉脸上时更像是轻飘飘拍了一下,但对从小没挨过一下打的紫蓉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是一个这辈子没走出过杜家村的野蛮老妇,凭什么动手打她的脸!


    “你装什么呢!当初我带白彦文回来,你开始说不行,后来看见白彦文的钱,不又同意了?你自己没见识不长脑子,想不到这种富人不会娶一个乡下姑娘做正妻,凭什么怪我?”


    庄寡妇气得直哆嗦,脑子一热哭骂道,“那是你当时肚子里就怀了玉钏!我要是不答应,难道看你生下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孽种被丢到河里淹死吗!”


    居然还是无媒苟合,未婚先孕啊……


    一些人开始赶围观的孩子和年轻小哥儿、小姑娘回家去,这种脏东西还是别听为妙!


    玉钏咬着下唇摇摇欲坠,因为弟弟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白府最受宠的小姐,连嫡姐也要避着她的锋芒,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出身竟会如此的、如此的……


    秋华年对九九投以询问的目光,九九坚定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回避。


    杜云瑟和春生也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出来了,胡秋燕把云康和春生一起赶去自己家烤火,春生一听能和云康一起玩,不再惦记看热闹,高高兴兴走了。


    秋华年冷眼看着内讧的紫蓉和庄寡妇,没有忘记高粱饴方子的事。


    “既然你说不出你的钗环和胭脂水粉是哪里来的,就由我来提个醒吧。”


    “你在打听白彦文的消息时,搭上了县城调料铺子老板卫德兴的线,将你娘从我家偷看去的高粱饴做法卖给了他,你买首饰、买胭脂和买肉的钱都是从他手里来了。”


    “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


    紫蓉辩无可辩,身上的遮羞布被揭开,此时就算她再想装可怜颠倒黑白,也不会有几个人信了。


    杜家村的民风相对淳朴,赵氏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紫蓉连“笑贫不笑娼”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居然还能偷方子卖?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过?”


    “呸,快别想了!祖祖辈辈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哪能干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不怕半夜祖宗托梦劈死你?”


    “华哥儿家对庄寡妇够好的了吧,春耕和秋收时,那骡子每家人只准免费借半日,只有庄寡妇想什么时候借就什么时候借,九九还经常帮她干活。”


    “我看这事肯定是紫蓉撺掇的,不然庄寡妇早不卖晚不卖,偏偏等到这个时候卖。”


    “不管是不是被人撺掇的,反正方子肯定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


    ……


    宝仁冷下脸,按规矩问庄寡妇几人,“华哥儿说的事你们认不认?认了,就赔礼赔钱,不认,就这么耗着,耗到你们在村里待不下去的时候。”


    紫蓉冷笑一声,丹红的长指甲拨弄着青丝,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庄寡妇从地上半爬起来,急急忙忙对秋华年辩驳,“华哥儿,我不是有意要卖你的方子的,当时、当时那个卫老板只是问我你平时是怎么做高粱饴的,我想他听一听也学不会,家里、家里快一个月没吃饱过饭了,我就、就……”


    在秋华年淡漠眼神的注视下,庄寡妇的声音越来越磕巴,最后全堵在了嗓子里。


    秋华年冷着眸子轻笑,“这话,您自己信吗?”


    “当初紫蓉带白彦文回来时,您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男人这么有钱,紫蓉又怀了他的孩子,说不定他真的这么痴情,说不定他就是紫蓉的好归宿呢?’”


    “故意忽视隐患和坏的结果,以侥幸心理安慰自己,理所应当地获取利益,这不叫‘有意’,还有什么叫‘有意’?”


    “……”


    庄寡妇面如土灰般喃喃无言,回答不上秋华年的问题。


    在四周越来越轻蔑的目光的压迫下,她哭喊道,“到、到底多少钱?我豁出去老命赔你还不成吗?!”


    秋华年只是摇头,“您何必这么说?我要您的命有什么用,只会叫人觉得我对长辈咄咄逼人。因为方子泄露,我和孟二哥一个月就少赚了六七两银子,你要怎么赔?如何赔得起?”


    “……”


    铅灰色的天空中又飘起雪花,明明还在午后,室外的光线却阴暗到如同傍晚,御寒衣物不够的村人们渐渐站不住了,有些惦记着家里牲畜的已经离开。


    杜云瑟从家里来风帽和包着崭新棉花布套的手炉,妥善塞进秋华年手里,秋华年笑了笑,乖乖让杜云瑟为自己戴风帽。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揭露了紫蓉等人的真面目,可高粱饴的方子已经无法挽回,庄寡妇家里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抵不上后续的损失,就算去告官,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也无法拿卫德兴怎么样。


    “宝仁叔,按族里的规矩,这事应该怎么办?”


    宝仁叹气道,“族里就没出过这样的事!”


    “紫蓉是外嫁女,她的两个孩子也不是杜家的人,最多就是等雪停了把他们赶走,不许他们继续住在村里。”


    “你损失的钱,可以找他们赔,但能赔多少就……”


    紫蓉动了动嘴,把带着鎏金臂钏的手藏在身后,玉钏赶紧抓紧了身上新换的填了棉花的袄子。


    秋华年懒得费时间去扒她们身上的东西,在寒冷的大雪里再听一顿哭天喊地。


    “劳烦您带人找一找他们家里的钱,我只要钱就行了。”


    紫蓉把得来的钱大多换了漂亮的衣服首饰,少数换了米面柴油,宝仁带着人粗略搜了一番,最后只找出二两银子并七十三枚铜钱。


    秋华年拿了二两银子,分给孟武栋一两。


    “天气太冷了,大家都回家取暖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秋华年谢过宝仁,待人散的差不多后转身回自家宅子,庄寡妇干瘪的嘴动了动,不知是该怨还是该谢,一肚子话语全部掩埋进了雪里。


    ……


    回到烧着炉子的温暖正房,孟武栋还是觉得气不顺。


    “华哥儿,你可真心好,就这么放过那几个东西了?要是我,就把他们御寒的衣裳全扒了,一文钱不给,大雪天赶到村外去,任凭他们死活!”


    秋华年摇了摇头,正如之前十六的评价,他这个法治社会长大的现代人放在古代背景下,有时候确实有些“心好”了。秋华年相信,如果有需要的话,杜云瑟这位端方君子都会比他心狠手辣的多。


    秋华年也不着急非要改变自己,他是“心好”,但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烂好人,真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不忍心出人命就掉链子,实在不行,还有杜云瑟看着他,提醒他。


    “紫蓉母子三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迟早会自取灭亡,不急这一时。”秋华年安抚孟武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弥补损失,找出破局之法,把失去的市场份额抢回来。”


    破局?孟武栋愣住了,方子已经外泄,卫德兴连城里那些铺子的关系都打点好了,还能怎么弥补甚至破局?


    “孟二哥难道不信我?”秋华年勾起唇角,还未取下的风帽外檐的一圈兔毛衬得他愈发面如美玉。


    杜云瑟过来替他解风帽,秋华年微微抬起下巴,方便杜云瑟解绳子。


    孟武栋心里感慨他们夫夫之间的日子过得真有滋味,摇头道,“哪能不信,但那卫德兴已经有方子了,还是说华哥儿你有更好的?”


    “高粱饴的方子是无法改进了,但其他的未必不行。”秋华年微微一笑。


    他卖了个关子,“今日雪大,孟二哥留下住一晚吧,待会儿我让春生去把后罩房的炕烧热,等到明日,你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孟武栋顶着一肚子疑惑,在秋华年家后罩房崭新热乎的火炕上睡了一晚,期间醒来了好几次,又强迫自己再次闭眼,等到窗外天大亮了才终于起床。


    昨日的雪在傍晚时就停了,今天日头很不错,估计用不了多久,外面路上的积雪就会化了。


    秋华年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起床,他收拾好自己,和来到前院的孟武栋打了个招呼,昨晚一晚没睡好的九九从大门外进来。


    “九九去干什么了?”


    “刚才听到院外有动静,悄悄看了一眼。”


    九九抿了抿嘴唇,“华哥哥,我看到一辆马车赶早来到庄婶子家门外,把玉钏他们接走了。”


    秋华年想了想后点头,“难怪紫蓉昨天有恃无恐,看来早就和卫德兴说好要走了。庄婶子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只要有机会,紫蓉不会委屈自己住在这里受苦的。”


    九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犹豫了片刻后说,“我悄悄看了全程,他们好像……没带庄婶子走。”


    秋华年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雪后清晨肃冷的空气,长长叹息。


    “最后走到这一步……后悔又能如何呢。”


    九九缓缓点头,她感觉自己好像隐隐明白了很多事,在一瞬间长大了不少。


    秋华年只感慨了一小会儿,就转身去库房里,找出一大堆过冬前囤好的原材料,进入厨房准备大展身手。


    他说要找出破局之法,把失去的市场份额抢回来,当然不是虚话,而且操作起来十分简单——


    拿出被很多现代小伙伴恨得牙痒痒,却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捆绑销售”大法,就可以做到了。


    这用来“捆绑销售”的主产品,秋华年把它的消费群体定位在县城里经济条件较好的人身上,销售区间不会有高粱饴那么广,但价格和利润更高。


    为此秋华年根据现有的原材料几经比较,选择了最符合的产品——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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