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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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白银?!”刘县令惊呼。
江家在福鹿县虽算得上大家族,可放在大祁却是不值一提。一千两对于江家而言,着实不少。
何况还要花银子给江思蕴寻人顶罪坐牢,前前后后怕是要花出去两三千两的银子呢。
刘县令为难的看着江思蕴,自是也不想将事闹到这种程度。
“宋姑娘,如此……不妥吧?”
“有何不妥?”
宋锦安将其中一手搭在扶手上,正好露出手背上的疤痕。正是那日大火被火灼了一下,都这些时日了,却还是有疤痕在。
她眸光一垂,看向手背,“大祁律例,故意纵火者,若有伤亡,徒五年。那日大火中,我虽说只受了皮外伤,但我那表弟却因此而卧床多日,这难道不算有人受伤?”
明知宋锦安是在有意找出些说辞对付江家,可刘县令也只得点头应:“自然是算的。”
宋锦安又道:“既如此,这江少爷该徒五年才是。可倘若真是五年,也就不能寻人前来顶罪了。刘县令不如将此话转告给江家,让他们自行决定,也免得你我为此烦忧。”
语毕缓缓站起身,正巧林伯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今日这茶宋姑娘尝尝可还满意,倘若觉得尚可,晚些将那些茶带回去些。”林伯乐呵呵的道。
宋锦安只是淡淡的扫了眼那杯茶,不必喝也知晓这茶定然比上次好。
“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先回了。至于江家的事,就有劳刘县令了。何日升堂,派人前去四方小院知会一声即可。”
话落便淡然离开了正堂,林伯忙不迭去送她。
直到将人送到院门口,林伯方才折返回来,进门就见刘县令还在愁眉苦脸。
“老爷这是遇到何事了?”
刘县令叹气,“还能是何事?不过是这宋姑娘和江家之间的事罢了!”
原以为此事定然能匆匆了事,最终无非是让江家花些银子罢了。可他不曾料到,宋锦安竟还知晓些大祁律例。
但事到如今,此事只能顺着宋锦安的意了。
刘县令薄唇一张,本想吩咐林伯去江家跑一趟。但思及这些时日都派衙役在江家门前盯着,且又与那些衙役言明,只有他和宋锦安可进入江家,其余人等皆不可入内。
迫不得已,他也只能亲自去江家跑一趟。
说去便去,片刻也不曾耽搁,刘县令忙吩咐林伯套了马车赶赴江家-
一刻钟后,江家正堂。
丫鬟端来茶水与糕点,江以荇与江夫人稳坐在刘县令对面。
江夫人虽也猜到刘县令是要对江家出手,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刘县令,这四方医馆一案,究竟要如何判决?”
听这话江以荇斜了她一眼,轻轻咳了声,压着嗓子斥责:“闭嘴!”
对面的刘县令却是不紧不慢的品了口茶,待放下瓷杯,方才长叹一声,“唉,此事啊,难办了。”
“怎么说?”江夫人下意识捏紧了手中帕子,脸色也陡然泛白。
刘县令唇角紧绷,神色骤然严肃,又是一声长叹,“这宋姑娘执意要本官查明此案,况且她笃定就是江家所为。本官也曾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奈何她却得寸进尺,今日一早又来我宅中,以此案威胁本官,要本官前来江家,与江家商议赔偿一事。”
“赔偿好说,不过就是给些银子罢了。”只要能保下蕴哥儿,江夫人自是甘愿多出些银子。
况且在她看来,那样一间医馆,纵是说破天,也不过就赔偿三五十两银子罢了。这点银两,于江家而言算不得什么。
刘县令苦笑摇头,“可她要一千两白银的赔偿!”
“一、一千两?!”
江夫人惊呼,“这宋锦安莫不是疯了,竟敢狮子大开口!”
江以荇啧了声,嫌恶的看了眼江夫人,“且听刘县令将事情说完,莫要一惊一乍的,有失体统。”
被他这般一说,江夫人缓缓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刘县令缓声道:“此案,乃是江少爷故意纵火。依大祁律例,若无人伤亡,徒两年。但偏偏那日大火时,这宋姑娘和她表弟都受了伤,该徒五年。倘若真徒五年,依大祁律例,江家也就不能寻人为江少爷顶罪坐牢了。”
正堂内陡然静了。
江夫人只觉好似是明白了,可想了想又觉不懂。她正欲问个清楚,但思及江以荇所言,又不敢多嘴,只等着刘县令继续将事情娓娓道来。
但这次反倒是江以荇忍不住问出口了,“刘县令当真要将吾儿下狱?”
甚至还是五年的牢狱!
“哪里是本官要将他下狱,分明是那宋锦安要逼着本官将他下狱啊!”刘县令说的分外委屈,好似这事他也是迫不得已为之。
随即,刘县令又将大祁律例为江家夫妇一一道来:
二十年前,大祁律例定下,除通敌叛国外,其余犯人皆可花钱免去罪罚。即便是死刑,亦可花五千两白银免去一死。
然而五千两白银实在太多,纵然有些家族依旧能拿得出来,但更多是出不起这些银子的。
于是在十年前,此律例虽不曾改,但民间多有寻人前去顶罪的事。即便是在天子脚下,这等事亦是常有发生。百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前去顶罪之人心甘情愿即可,届时犯人给顶罪之人些银两,也算是买那“顶罪人”的一条命了。
为了银子,多有穷苦百姓甘愿前去顶罪。甚至连死刑,也有人前去顶罪。
可如此一来却也使得穷苦百姓愈发疯狂,而那些达官显贵,却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直到三年前,大祁频有命案发生。多为达官显贵犯事,却由穷苦百姓出面顶罪,且事态愈演愈烈。此时陛下才意识到此事的可怕,当即下了一道圣旨,要改此律例。
自那时起,此律例才改为徒三年以内者,可寻人前来顶罪。
但为免达官显贵频频寻人顶罪,特意写明犯人需给顶罪之人至少百两。且按入狱时长,另需上缴千两、甚至是两千两白银给衙门。再由衙门递交,最终交给户部。
但若是徒三年以上,便不可寻人顶罪,否则罪加一等!
偏偏江思蕴此案只需宋锦安一句话,便可将五年变为两年。也唯有宋锦安说了这话,江家才能拿银子为江思蕴寻个顶罪之人。
但这一句话,就要江家一千两银子!
“这、这也太多了,怎会要这些银子呢?”江夫人绞着手中帕子,被刘县令说的心中直发颤,“一间医馆而已,赔她五十两银子足够了,怎的还要几千两银子呢?”
刘县令笑笑,“倒是也能少赔些。只要江少爷去牢中待五年,自然也就只需赔偿四方医馆几十两银子就足够了,大抵连三十两都用不完。”
一听要江思蕴坐牢,甚至还是五年,刘夫人登时没了话说。只得看向江以荇,等他做主。
江家祖辈上虽留下不少家产,可这些年江家却是入不敷出。两三千两白银,真若是给出去了,只怕江家到时也就没几两银子了。
况且如这般要花上千两白银的大事,并非江以荇能做主的,终究是要由江家大老爷做主才成。
“此事需得与家父商议。”江以荇偏头看向院门口,“我写封信,有劳刘县令派人去珣州城里一趟,将信交于家父。”
刘县令眉心一皱。
他虽不愿往江家大老爷参与此事,但上千两白银,只怕江家大老爷不参与还不行。
“也好。”刘县令应下,只盼着此事能早早了事-
回到四方小院,只见霍无妄正在院内。不知是地面积雪的映照,还是宋锦安的错觉,只觉霍无妄的脸色似是透着惨白。
她稍作迟疑,绕过霍无妄,直奔正堂。
察觉身后有脚步声,宋锦安接着往汤婆子里灌热水,头也不回的问:“那日你说遇上个证人,此人见过收药材的商贾,可曾问出些线索?”
“嫣娘说,那些商人全是从霖州来的,且以往收去的那些药材,全都运去了霖州。不过,那些商人也是听命行事,据她所说,幕后之人非同一般,或许与宫里某位妃子有些关系。”
霍无妄才刚说完,宋锦安就倏地回过身,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与宫里某位妃子有关系?
边疆之事,难不成牵扯到宫里的主儿了?
宋锦安问:“她可知是哪位妃子?”
“不知。但她记下了那几个商人的模样,如今已经画出了那几人的画像,过几日就能找人了。”语毕霍无妄便去正堂的柜子里将画像拿出来,逐一摊平放在宋锦安面前。
宋锦安草草看了一眼,嘴里小声嘀咕:“难怪此案迟迟查不到线索,真若是与宫里的人有关系,一切也就都解释通了。”
整个福鹿县所有村民都不敢说出幕后之人,只怕是被那些商人威胁了,毕竟单单是幕后之人与宫里妃子有关系这事,就足以吓唬到福鹿县所有的百姓。
就连刘县令被人如此威胁,只怕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又何况是寻常百姓?
“昨日我写了信,前去珣州城里给霍家寄去,让霍家派来百人,也好四处搜寻这几人。”霍无妄将那些画像收起,“曜州与珣州离得近,过两日应当就能到了。”
宋锦安眉头紧蹙,正欲说请红侠山出手,可思前想后又觉不妥。
如今陈安宁正有意拉红侠山上的弟兄去当兵,这种紧要关头自是不好请红侠山的人出手。
至于陈安宁……
宋锦安终究不想将陈安宁这样一个戍边将军拉入这个案件中。
由霍家派人前来,倒是也好。
“既是要来百人,自然要有人带来。”宋锦安眸光沉了沉,唇角微扬,莫名带着一分狡黠,“你写封信去,请徐三哥带人前来。”
怕霍无妄不愿,宋锦安又蓦然严肃的重复一遍:“此事务必要徐三哥带人前来,换了旁人都不行!”——
花钱买命或是花钱免去刑法带来的肉Ti痛苦,自古就有,明清时期也曾有找人顶罪的情况。本章中律例是结合二者而设定的,不可考究。
第32章 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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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二人相对而立,一个怀抱着汤婆子,另一个手中还拿着卷起的画像。只是在宋锦安说出“务必要让徐三带人前来”时,正堂内蓦然陷入沉寂。
良久,霍无妄才开口:“徐三他……”
他顿了下,将手里的画像卷了又卷,缓步朝柜子走去。背对着宋锦安,又故作淡然道:“他在襄州,不便前来。”
“北境并未打仗,徐家又有徐大哥和徐二哥撑着,用不着徐三哥守着。你只管往襄州徐家写封信,请他绕去曜州霍家,带人前来。他若不来,日后我再想法子。”
她还是要让徐三来!
霍无妄不接话,只是脊背僵硬的将画像收进柜子里。
“你若不愿给徐三哥写信,那就我写。”宋锦安说的干脆利落,言辞间更是不容商量。
待霍无妄回过身,宋锦安正欲出正堂。
他突然急切道:“倘若你是为了江太医一事才想请他来的,大可不必。日后若是江太医女扮男装一事东窗事发,我自会帮她。”
不提此事还好,听他这般说宋锦安当即冷嗤,“不敢劳烦霍小将军出手,免得哪天霍小将军又以此威胁我。”
旧事重提,霍无妄更急,脱口而出:“那日我是急昏了头,一时嘴快,方才说出那糊涂话,并非是真心要威胁你。”
都这些时日了,怎的还生气呢?
“况且,五年前曜州那一战,我曾立下战功,又被封为佑北将军。他日江太医一事东窗事发,我可入京求陛下留她一命。但徐三没有战功,他纵然想求情,也无能为力。”
看吧,此事终究是要他出手才行,徐三那小子没有战功,哪里能做得了这事?霍无妄心想。
正堂内再次陷入冗长的寂静,静的霍无妄心里发慌。
宋锦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喜怒难辨。
前几日她求着霍无妄,此人才勉强答应。后来又以此事威胁她,如今却上赶着要将此事揽下。
她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霍无妄,夫妻十年,他从不会妥协,对她素来没个好脸色。
倘若真有事,必要她求他才成!
哪里会如今日这般?
宋锦安眸光一转,看向院内,“霍小将军执意要揽下此事,那就随你。但此次若想霍家派人前来,务必要徐三哥带人前来。此事没得商量,他必须来。”
嗓音虽轻声细语,可话意却显然是在下命令,就连眼神中也带着几分疏离感。
待宋锦安离开,只留下霍无妄一人在正堂内。他良久才回过神来,懊恼的拍了下脑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深夜,鹿林客栈,天字号房。
八仙桌上摆着八道菜,四荤四素,另有两碗汤。两壶上好的女儿红,桌上的碗里已斟满了酒。
钱旻端起其中一碗,喝了一大口。碗都还没放下,就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他放下酒碗,拿起双箸,看也不看就朝着对面努努下巴,“坐下吃。”
可进门的陈亭却慢吞吞的走去,半晌才落座。虽看不出钱旻是喜是怒,但陈亭却还是拘谨的动也不敢动,双手搭在膝盖上,愣是没敢动双箸。
就连气息都下意识放轻。
“愣着干什么?吃啊!”钱旻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晚酒,又往嘴里塞了口菜,“大冷天的,赶快喝点酒暖和暖和。”
陈亭这才敢端起桌上的酒,喝上一口。
“你来福鹿县这才不过二十日,怎么还与我客气起来了?”钱旻用双箸指了指陈亭的双箸,示意他吃菜,“这福鹿县虽说是边疆,但这菜吃起来倒勉强可以。不过跟京城比着,倒是差远了。”
钱旻匆匆赶来,陈亭自是猜到多数是出事了,亦或是另有吩咐。
可见钱旻迟迟不说正事,陈亭也只得拿起双箸吃菜。
然而双箸都还没碰到那些菜,钱旻突然问:“都二十日了,为何还不对霍小将军出手?”
他嗓音陡然一冷,脸色也沉了沉,吓得陈亭手中双箸险些掉了。
陈亭急忙握紧双箸,紧张的连说话都结巴:“是、是不曾收到钱兄的信儿,这才不敢动手。”
钱旻作为宰相大人身边最被信任的红人,陈亭一行人自是要听他的。甚至连对霍无妄出手,也需得等他的信儿才成。
“没收到信儿?”钱旻忽地惊呼。
他倒像是分外错愕,吓得陈亭急忙伸出手发誓,“钱兄大可以去查,确实不曾收到钱兄的信儿,守在福鹿县的弟兄们也都知道此事。但凡收到信儿了,我等绝不会不出手的。此事我可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一本正经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定然不是在撒谎。
钱旻盯着他看,半晌蓦然笑出了声:“哈哈……没收到就没收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动手也不迟,要紧的是别坏了大人的好事。”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菜,再次催促:“快吃快吃,晚了这菜都凉了。”
陈亭不着痕迹的吐了口气,这才敢吃一口菜。
“这福鹿县地处偏远,许是我命人寄出的信送到了珣州城里,却被那急递铺的掌柜随手丢在一处了。迟一些就迟一些吧,今夜命人前去动手即可。切记不可要霍小将军性命,眼下还不到取他性命的时机,但也不可让他看出破绽。”
钱旻一番话说的陈亭当即放了双箸。
“既是今夜动手,我这就安排弟兄们准备,不可误了大事。”
陈亭说完就要走,钱旻还笑着的劝他:“你何须这般着急,晚些再去吩咐他们也不迟。”
“那怎么成,大人的事最是要紧。”语毕陈亭就直接离开了钱旻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刹那,钱旻脸上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手中双箸放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擦嘴角。偏头看向窗外时,眼底冷若幽潭,两指夹出藏在衣袖中的信。
信封上写着:珣州陈安宁亲启-
深夜,宋锦安才刚写好信,塞进信封中。正欲睡下,就听到院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
隐约听到有人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动静,好似还不止一人。
她忙拿了匕首和袖箭,房门打开的刹那,对面的东屋房间亦是同时打开。
霍无妄和宋锦安对视一眼,二人一同看向院内来的几个不速之客——
一个个穿着短款袄子,手中拿着木棍,显然是要动手!
但看到宋锦安和霍无妄都从屋内出来时,几人却也齐刷刷的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动手。
宋锦安眯起眼看向那几人,一眼就瞧出来那些人身上的衣着,皆是江家家丁才穿的。
她登时气恼至极,随手拿起立在墙边的锄头,直接朝那几人冲了上去。
嘴里还不忘喊:“银子还没给,竟先派人来动手了。看来一千两还是要少了,合该要一万两才对!”
那几人哪里见过这等情形,吓的一个个都在后退。
“安儿!”霍无妄突然喊。
许是宋锦安只顾着对那几人出手,倒是不曾留意霍无妄竟是唤了她“安儿”。
霍无妄见宋锦安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直接拿了凌寒宝剑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宋锦安的手腕。再次往东侧看了眼,低声道:“东边有人!”
宋锦安闻言朝东边看去。
月光下只见几个熟悉身影——
正是之前始终埋伏在福鹿县的那六人。一个个都穿着锦衣长袍,脚踩长靴。腰间挂着佩剑,杀气十足。
此时突然都聚集在此处,看来是要在今夜动手了!
两拨人竟都在今夜动手,倒是分外“热闹”。
“先将这几人赶走,再去应付那几人。”宋锦安道。
话落手中锄头再次扬起,冲着江家的家丁挥去。
她大喊着:“回去告诉江家,这次没有两千两白银,就别想救下江思蕴!两千两白银,少一文钱都不行!”
那几个家丁看着近乎疯狂的宋锦安,一个个吓得都不敢与其动手,只得拼了命的往江家跑。
直到几个家丁跑远,霍无妄才拔出凌寒宝剑,“那几人我来解决,你歇着。”
宋锦安本想出手相帮,但对上霍无妄的眸光时,却见他眼底信心满满。
只是六人,他应当能解决。
“小心别受了伤!”宋锦安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霍无妄唇角微扬,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不生气了!
他应了声,便一手拿佩剑,一手握着剑鞘朝那些人走去。
刹那间,月光下刀光剑影闪现!
利刃划过,血腥味四散。手中剑鞘被他用的如同黏在手中,来回变换位置时,恰巧挡下那几人的刀剑。
见他游刃有余,宋锦安才放心。
可出乎意料的是四邻竟纷纷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循着刀剑碰撞声看去,只见一个熟悉背影正与其他几人动手。
张婶认出那人正是宋锦安的表弟后,全然没了困意,急忙朝着宋锦安跑去。
“宋姑娘,宋姑娘快看啊!你那表弟正跟人动手呢,动刀动剑的,你快去拦拦啊!”
宋锦安故作害怕的后退一步,“张婶,我也是怕呢,哪里敢上前去拦呢?”
这倒也是!一个弱女子,怎能拦得住那些人?张婶心下骂了自己一句“太蠢了”。
可转念又忽地想到自家那口子,张婶脱口而出:“让你张叔出来帮他!对对对,你张叔有把子力气,一准能把那几人打跑!”
她正欲折返回家中,却见自家那口子已然拿着锄头冲上去了。
宋锦安吓得急忙喊:“张叔小心!”
原本还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见老张都出手了,男子皆是拿了锄头冲上去。
不多时,竟足有二三十人冲上去!
宋锦安看着这一幕,不觉间已然泪目。
她记不起究竟是从何时起,福鹿县的百姓开始帮着她和师兄了。如今见她那位“表弟”被围困,这些人却也甘愿出手相帮。
这些百姓,好似早已将她当成了福鹿县的人。
“宋姑娘不必担心,这么多人都出手相帮,一准不会让你表弟有事。”张婶还不住的安慰着宋锦安,可看着月色下的那几人,却又觉得疑惑,“好端端的,也不知这几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宋锦安却比谁都清楚,这几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正想着,身后忽地响起阵阵马蹄声——
高义单手持缰,看到远处一幕,当即拔出利剑,大喝一声:“何人动手?”——
第33章 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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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为了要对霍无妄出手,陈亭不曾料到百姓竟也会插手。现下又有十多个骑马而来将士,他饶是再想与霍无妄过几招,却也不得不先行撤退。
“撤!”他大喝一声,其他五人顿时随他离开。
众百姓本想去追,霍无妄却喊:“不必追了。”
听闻此言众百姓纷纷止步。
就连高义见那几人跑了,亦是扽紧缰绳,翻身下马,正好站在宋锦安面前。“深夜在此动手,来者是何人?”
宋锦安看向四周百姓,只得先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是江家派来的人,既是赶跑了,也就不必追了。”
“江家派来的?”
张婶登时眉头一蹙,“这江家还真是坏事做尽,竟在深夜派来这些人对你和陆公子出手,依我看,这刘县令就该把整个江家都关进大牢里!省得他们出来作恶!”
“有关江家一案,刘县令定会秉公处理。”宋锦安含笑安抚她。转而又看向远处的百姓,她大喊:“今夜惊扰诸位的好梦了。待江家一案定下,到时我大摆筵席,请诸位吃酒。”
闻言张婶晃了晃她的手臂,小声提醒:“什么大摆筵席,要花好些银子的,快别胡说八道了!”
“并非是胡说八道,当真是要请诸位吃酒。”宋锦安笑道。
即便江家不愿给她两千两白银,宋锦安亦是甘愿用自己的银子请福鹿县的百姓吃酒。左右是花不了几个银子的,况且她也快要离开福鹿县了。
临走前,请福鹿县的百姓大吃一顿,她心甘情愿。
“此事日后再说,今夜一事多谢诸位。现下人既然跑了,诸位就请回吧。”宋锦安又喊。
众人自是也不在乎吃酒一事,一个个都言“宋姑娘客气”。等百姓陆陆续续回了家,霍无妄也已然站在宋锦安身侧,死死盯着对面的高义。
高义疑惑看他,虽不解此人为何看他如看敌人一般,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唤一声:“陆公子。”
“深夜来此,有事?”霍无妄嗓音低沉。
——难道要深夜请宋锦安去军营?!
思及这种可能,霍无妄登时面露怒色。
剑眉入鬓,眉宇间登时多了几分英气,仅仅是看着,便叫人心中一颤。
高义虽清楚他是宋锦安的表弟,可却总觉此人身上透着股八面威风的气势。
不像是商贾之子,倒像是个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
“陆公子误会,我等只是途经此地。”
高义眸光一转看向宋锦安,“从朔北进入大祁的那人,这两日总算查到了些线索。眼下虽不能确认那人究竟是谁,但在大祁有朔北人进入时,恰巧朔北九皇子不见了。”
“朔北九皇子?!”宋锦安与霍无妄同时出声。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都听说过此人。
高义点头,“眼下虽无证据证明来者正是朔北九皇子,但将军曾言倘若真是此人,反倒更好找。”
霍无妄正欲问个清楚,却听宋锦安悠悠开口:“朔北九皇子,生的一副仙姿迭貌、却又媚骨天成,朔北达官显贵曾称其为‘天生尤物’。但朔北天子,却极其厌恶他的容貌,据悉是与其生母有关。”
世间男子,少有被人用“天生尤物”相称。
又怎会不好找?
“宋姑娘怎么知道?”高义惊愕无比。
此话亦是霍无妄想问的。
可宋锦安却下意识看了眼霍无妄,自是不能说这是上一世霍无妄告诉她的,随口敷衍道:“多年前在霍家时,曾听当地百姓提及过此人,也就记下了。”
高义和霍无妄倒是都不曾对此言有疑。
只是高义忽地感慨:“早知宋姑娘知晓此人,将军也就无需派人去查了。但将军也说需得将此事告知给宋姑娘,本想明日再来说的,没料到今日竟阴差阳错的说了此事。不过……”
他忽地戛然而止,想了又想才接着道:“但将军不曾说为何要告知给宋姑娘。”
但宋锦安却是清楚缘由,含笑道:“我记下了。”
已是深夜,高义一行人也并未久留便离开了。眼见那几人的身影愈来愈远,宋锦安和霍无妄方才折返回屋内。
但看着桌上的那封信,宋锦安又拿着走出来,去了东屋门前,“明日你去给徐三哥寄信,将这封信顺道寄了。”
霍无妄从屋内出来,顺手接下信,盯着信封上“京城宋宅长姐宋杭亲启”十个字,神色凝重。
她字迹还是与大哥的字迹一模一样,近乎分毫不差。
“怎么,你明日不打算给徐三哥寄信?”宋锦安见他脸色不对,还以为他是不愿前去寄信。但思及要徐三来的目的,她只得说:“你若不写,那就我来写,明日我去寄信。”
霍无妄收下信,“信已写好,明日去寄。”
说着便顺手从东屋内拿出给徐三的信。
亲眼见了那信,宋锦安方才安心回屋-
月色朦胧,窗外无风,但丝丝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即便是盖着衾被,也难得暖意。
宋锦安在衾被下蜷缩着身子,怀里还抱着汤婆子。大抵是今夜尤为的热闹,此刻她竟全无睡意,躺下后不由得思忖起高义所言。
难不成来大祁的那人,当真是朔北九皇子?但好端端的皇子,怎会突然来了大祁?
怪哉!
可不知为何,宋锦安竟又忽地想起一人——薛霂。
此人的容貌放在一众男子中,尤为出众。即便是放在万人之中,依旧是能被人一眼就能瞧见的绝色。
纵是大祁一等一的美人,在他面前只怕也会逊色一分。
虽说世间少有如此凑巧的事,可自古便是无巧不成书……
次日一早,霍无妄拿着两封信本想独自一人前往珣州城里,却没想到宋锦安竟也要跟着去。
“你怕我不给徐三寄信?”除此之外,霍无妄想不出旁的缘由。
宋锦安直接翻身上马,又冲着霍无妄伸手,“信给我,我去寄。”
霍无妄却迟迟不曾将信递上前去,反倒朝着破竹走去,“不必,今日我有事需得入城,这信就由我去寄。”
宋锦安倒也不强求,二人各骑一匹马朝着珣州城里去了。
冷风中骑马,双颊如同被刀划过。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至珣州城里。
直到珣州的闹市,二人便兵分两路行动。
霍无妄去了急递铺,到了以后拿出两封信拍在案上——
但看着给襄州徐家寄去的那封信,他迟疑一瞬又将信收回,“只寄一封。”-
望云酒楼。
宋锦安问遍了整个酒楼里的伙计,可却无一人再见过薛霂。
从酒楼出来,正巧看到霍无妄骑马而来。只见他身着墨色长衫,随身带的并无兵器,但纵是如此却还是难掩其威风凛凛的气势。
宋锦安盯着他看,不由得出神。
脑中全是朔北九皇子一事,只觉定然还有法子能寻到此人。
思及上一世的种种,她捋了又捋,才忽地想到一招——
“倘若他没有离开珣州,那他一定会想法子赚取银子,或许还会住客栈!绝不会是躲在村子里!”宋锦安欣喜若狂,嗓门更是突然拔高,引的四周百姓纷纷看来。
正巧霍无妄骑马而来,当即便明白过来宋锦安话里的意思,更是清楚她所说的是朔北九皇子。
“你想去珣州客栈逐一问个清楚?”霍无妄问。
宋锦安应了声,忙去牵拴在酒楼门前的马匹,踩上马镫直接翻身上马。
“此人容貌出众,倘若当真住了客栈,任谁都会多瞧一眼。但若是不曾住在客栈,又不曾离开珣州,定然是住在某个达官显贵宅中。”
上一世在她临终前的数月,正是霍无妄带兵与朔北打仗之时。
纵然在那一仗之前,霍无妄已然带着北境与朔北打过数战,北境阎王一称传遍大祁与朔北。可那一仗仍旧打的惨烈,大祁北境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她依稀记得,那时霍无妄曾言朔北九皇子虽生的妩媚多姿,可却是朔北十三位皇子中最癫狂、最心狠手辣的一人。
否则也不会如饿狼般,死咬着北境,就是不肯停战了。
即便那时朔北亦是死伤惨烈!
虽不知这一世,这朔北九皇子可会有所变化。
但堂堂朔北九皇子,若真野心勃勃,绝不会找个村子躲着!
尽管这些全是她的猜测,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四处找寻了……
宋锦安回过头看向霍无妄,“你去东街的客栈,我去西街的客栈。务必记得,此人容貌出众,乃是人群中一眼便能叫人看出来的容貌。”
霍无妄应了声,旋即便与宋锦安往相反方向去了。
二人逐一询问珣州城里的每一家客栈,饿了便吃些胡饼。直到天色渐晚,二人才问遍了整个珣州城里的客栈,却没能问出一丝线索。
待二人再次聚在一起,天色已黑。
宋锦安只觉乏累的紧,身子趴在马背上动也不动,失落却也无奈。
难道是她猜错了?
难道这一世的朔北九皇子,当真甘愿在村子里过平淡日子呢?
可恰在此时,身后倏地传来两人的议论声——
“这云盛楼果真是不同凡响,那花魁姿色远胜旁的青楼,难怪这几日整个珣州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去了此处,今日一见果真是值得!”
“是啊,听闻王家少爷还要出三千两白银买下这花魁呢!可惜这花魁是卖艺不卖身!”
“对对对,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还听说啊,这花魁的卖身契不在那云盛楼的老鸨手中。”
“啊?竟还有此事,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
宋锦安慢慢直起身子,眸光盯着那二人不曾移开。直到那二人走远,她才缓缓敛起眸光。
脑中不由得闪过一个猜测:难道这朔北九皇子……
“难得来一趟,”宋锦安望向霍无妄,笑的分外僵硬,“要不你我去云盛楼瞧个热闹?”——
第34章 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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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锦安的一再劝说下,霍无妄才答应同她去云盛楼。
可等二人到了云盛楼的门前,却见门前竟停了十多辆马车,另有几十匹马。将云盛楼的正门堵的严严实实,宋锦安和霍无妄一时都不知该将马匹拴在哪里。
宋锦安索性让霍无妄暂且在此处等着,转而便一人朝着云盛楼的正门跑去。
然而到了门前,却被两个壮汉伸手一拦——
其中一个壮汉打量着宋锦安,噗的笑了出来,“你一个女子来这云盛楼,来错地儿吧?”
宋锦安低头看向身上的锦袄。
来时倒是不曾想过会来云盛楼,便随手拿了身平日里穿的女儿装,当真是误事。
她只得回头看向霍无妄,但奈何霍无妄又不曾见过薛霂。即便让他进去,也无法认出那花魁究竟是不是薛霂。
这可难办了。
迫于无奈,宋锦安只得掏出荷包中所剩的碎银,正欲往那两个壮汉手里塞。却见其中一人登时冷嗤,不屑的瞟了眼她手中碎银。
“呵!打发叫花子呢?”
这可足有二两呢,他竟还嫌少!
但为了能进云盛楼,宋锦安只得咬咬牙,收了手中银两,气冲冲的朝着霍无妄去。
正巧霍无妄已然寻到拴马的地方,见宋锦安折返回来,张口便问:“不去了?”
这等烟花柳巷之地,他倒是盼着能不去。
“自是要去。”宋锦安说着就直接上手取他腰间荷包,顺口解释:“银子不够,需得给了银子才能进去。”
可才刚摸到他的荷包,手上动作忽地一顿,她突然仰头看他。
“银子呢?”
上次她将这一荷包的银子给他,里面足有十多两银子呢。可如今却是空空如也,摸起来就瘪瘪的,显然是连碎银子都没有,只剩几枚不显眼的铜板。
“嫣娘住客栈,每日里又需得吃喝,自是要不少银子。”
“……”有理有据,宋锦安无话可说。
她回头看去,眼见云盛楼就在眼前,可二人却因银子而进不去。实在是可惜。
早知如此,合该先去钱庄用银票换了银子才是!
迫不得已,宋锦安只得再次朝云盛楼走去,霍无妄亦是随她前往。
才刚到那二人面前,她便委屈哭诉:“二位行行好,就放我进去吧。我爹爹在里面呢,家中母亲病了,现下只剩一口气吊着,命我前来寻他呢。倘若今日寻不到爹爹,母亲定会含恨而终的!我只是要寻我爹爹,若是能寻到他,我定然尽早出来!”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就是真的一般。
霍无妄若不是知晓事情,都险些被她骗了。
宋锦安又强行挤出两滴泪来,又将手中碎银往前递了递,“二位且拿着这些碎银子去买些酒吃,冬日里吃了酒暖和。”
可纵然她一脸可怜模样,但门前那二位却还是不愿通融。
“如今进这云盛楼,一人都得十两银子呢,你二人可得二十两呢!”壮汉瞥了眼宋锦安手中碎银,又冷笑着看向霍无妄,“没银子就别来云盛楼,快走快走,别挡了云盛楼的生意!”
语毕那人又突然如变脸般换了副嘴脸,笑着上前几步,朝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去了。
马车停下在云盛楼门前,两个丫鬟从车里下来,拿了脚凳放好——
一男子从马车里出来,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虽样貌并不出众,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穿所用却皆是顶好的。
头戴白玉簪,细锦的长袍,脚下踩着的墨色金丝长靴。外披乌金展翅暗纹披风,腰间翡翠玉佩若隐若现。
迎上去的那位壮汉忙弯着腰,谄媚一笑:“三少爷可算来了,就等您了!”
三少爷拢了拢披风,轻轻摆手,示意丫鬟退下,跟着壮汉就往云盛楼走去。漫不经心的问上一句:“薛云姑娘呢?”
“薛云姑娘正等着三少爷到来呢。三少爷不来,今日这云盛楼谁也不敢开演,您可是云盛楼最大的贵客呢。”
三少爷腰杆直挺,壮汉从始至终都弯着腰。
途径宋锦安身侧时,三少爷却停了脚步,浑浊的眸光落在宋锦安的身上。
“这位是……”三少爷问。
“嗐,就是个穷叫花子!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竟还妄想进这云盛楼,还说是要寻她爹爹的,定是来看薛云姑娘的!”壮汉当即嘲讽。
话说得难听,就连看向宋锦安与霍无妄时,眼神中也皆是嫌恶。
不待三少爷接话,那壮汉又冲着宋锦安和霍无妄喊:“快走快走,别污了三少爷的眼!”
此话一出就连三少爷也看向了那壮汉,不满的睨他一眼,“这位姑娘即便是想来瞧一瞧薛云姑娘,亦是人之常情。况且如此寒冬,怎能让姑娘在外守着?”
更何况,还是个容貌绝佳的美人!
“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本少爷出了。”三少爷眸光一转又看向宋锦安,“等过几日姑娘将银子还我就是,切记要去高宅将这银子还我。”
“高宅?!”宋锦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难道是珣州知府高大人府上?”
高煜下巴一抬,满意点头,“倒还算见过世面,知晓高宅便是珣州知府的宅院。”
“……”这就算见过世面了?宋锦安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要不是陈安宁说上一世霍无妄曾将珣州知府家三公子的腿打断了,她甚至都不知世上还有此人。
“不如姑娘随我一同进去?”见宋锦安迟迟不开口,高煜突然道。
肮脏的眸光近乎黏在宋锦安的身上,唇角的笑意愈发令人作呕。霍无妄脸色一沉,抬手扯下脖颈间戴着的玉观音。
取下后,他一手扯着那绳,递到了壮汉面前。
坠在底下的玉观音轻轻晃动。
“先用这个抵账,三日内我送来二十两银子,届时将玉观音还我!”即便霍无妄不愿进入云盛楼,但既然宋锦安想去,他只得想法子。
玉观音在门口烛火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其光泽温润、纯白无瑕。
像是块上好的玉!
就连高煜见这玉亦是多看了几眼,又看看霍无妄。似是没料到一个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男子,又怎会有这么好的一块玉。
壮汉连片刻迟疑都不曾有,笑呵呵的伸手就要去接。
可在碰触到玉观音的刹那,却眼睁睁的看着玉观音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夺下——
“不必了,这云盛楼也不是非去不可!”宋锦安冷声道。
这玉观音旁人不认得,她却是清楚,乃是霍无妄的随身之物。自幼便带在身上,从不曾丢过。
哪里能用在此地?
将玉观音又交还给霍无妄,宋锦安仰头看向云盛楼的牌匾,“薛云姑娘的绝色,今日既是见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迟早有一日,能看到她的容颜。”
语毕又冲着霍无妄说了句:“走吧。”
二人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高煜的喊声:“你明日来是见不到薛云姑娘的,她下次抚琴乃是十日后了!”
宋锦安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直到行至路口方才停步。
她忽地闪身躲在拐角处,又一把将霍无妄也拉了去,探头往云盛楼看去。见门前没了高煜的身影,方才低声道:“看来今日还真得想法子见一见这薛云姑娘。”
倘若真要再等上十日,她宁可今日另辟蹊径见一见此人。
“你还要进去?”霍无妄竟真的以为她要放弃了。
“当然!”宋锦安仰头看向云盛楼的后墙,“从此处应当能爬到三楼,顺着小窗进入。”
眼见她当真是要顺着后墙往上爬,霍无妄忙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
“你为何非要进云盛楼?”
在宋锦安说要来凑个热闹时,霍无妄只当她是真的只想凑热闹。但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她定然有不得不进入云盛楼缘由。
“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想见见那薛云姑娘罢了,难得能让整个珣州的达官贵人都来此,可见这位薛云姑娘姿色非同一般。或许……”
宋锦安顿了下,蓦然一笑,接着道:“或许这位薛云姑娘会是朔北九皇子呢!”
此言换了任何人都只会觉得宋锦安大抵是疯了,才会说出这话。
堂堂朔北九皇子,又怎么可能会成为烟花柳巷之地的花魁?
就连霍无妄也曾有刹那的错愕,讶异宋锦安竟会说出这话。可转念一想,霍无妄却唇角一扬,看向宋锦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欣赏。
“如此说来,今夜倒是真要去见一见此人了。”
“你、你难道不觉着这样的猜测,过于大胆了吗?”宋锦安还以为他会当即说她是疯了,可霍无妄的回答实在太出乎意料。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朔北九皇子男扮女装做花魁,也并非是绝无可能。”霍无妄仰头看向三楼,“为了东山再起,他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幸而二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上,否则这黑灯瞎火的不知要摔下去多少次了。
但纵是如此,二人还是费了些力气才爬到三楼,沿着二楼的房檐慢慢挪步至唯一一个半开着的窗子。宋锦安探头往里看,见没有人在,才和霍无妄一同跳了进去。
可二人才刚稳住脚,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甚至越来越近——
宋锦安唯恐外面那人是来这个屋子,一把拉住霍无妄的手腕就往衣柜去。但才刚打开,见里面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裙,又急忙关上。
环顾四周,迫不得已她只得拉着霍无妄往床底去躲。
可等宋锦安钻进床底,霍无妄却犹豫一瞬才跟着钻进去。
恰在此时,只听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嗓音,“哎,今日可真是让薛云姑娘出尽了风头啊。瞧瞧那首曲子弹得,连我都喜欢的紧呢,又何况是那些个客人。”
语毕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迎面吹来冷风,女子登时拧了眉,“这个筱翠,我叮嘱了她,要她关上窗子。瞧瞧,这又给忘了。一准儿是赶着去听薛云姑娘抚琴,才将这些个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女子,顺势接了句,“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关上就是了。”
窗子关上,二人又朝着衣柜走去,不住的说着薛云姑娘抚琴一事。待拿出那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裙,二人又坐在铜镜前打扮,盘长发、戴首饰。
铜镜前二人滔滔不绝,床底下的二人却是各有各的难。
本就是一张小床,躲在床下的二人只得面对面侧躺着,才能不被发现。
更要命的是宋锦安本就畏寒,现下床底又阴又冷,她只觉寒意入骨,双手如冰。
偏偏霍无妄胸膛在前,宋锦安双臂曲起,挡在二人之间。她的双手,纵是有意不碰他,甚至一再往后收着,可不知为何却还是频频覆在他胸膛上。
浓重的气息洒下,落在她发顶上。
许是靠得太近,宋锦安甚至能听到他心口处传来的动静,如同击鼓般清晰。
她蓦然想起二当家的所言——
“你若忍气吞声,日后只怕会更委屈。”
上一世正是她一再的妥协,才会被霍无妄彻底掌控。凡是他想要,多数都能逼着她做出妥协。即便她也曾抗拒、曾闹过,但最终还是她妥协。
本想这一世能与他恩怨两清,可就这么算了,当真是恩怨两清吗?
宋锦安稍稍抬眸,微弱的烛光下她好似能看到那张背光的熟悉容颜,只是看不清他的墨眸。
或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算是恩怨两清——
第35章 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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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宋锦安,霍无妄更是痛苦。
他一手背后,攥紧了拳头。
二人近乎隔衣相贴,霍无妄只觉一股无名的火在体内燃烧。那股热气令他只觉好似置身夏日烈阳下,若能来上一碗冰酥酪,自是再好不过。
可此时却是冬日!
药香味萦绕在鼻尖,他盯着近乎是在他怀里的宋锦安,喉结滚了几番,气息乱成一团。
大抵是床底的位置太小,亦或是他们二人本就离得近,直到那双手有意无意的覆在他胸膛上,才纾解了体内那股无名的火。
“砰——”
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女子脚步匆匆冲进来,大喊着:“哎呀,二位啊,还不快着些,就差你们了!”
闻言坐在铜镜前的二人急匆匆的戴上簪子与钗便往外走。
直到房门关上,屋内才恢复安静。
霍无妄翻身从床底出来,正欲去门口看看,却听“砰”的一声——
宋锦安从床底出来时不小心磕了头,猛的一下撞上了床板!
她揉着头顶,疼的龇牙咧嘴。
霍无妄不由得笑笑,眼底竟泛起连他都不曾察觉的宠溺,弯下腰去扶她,“小心些。”
“一时着急才撞了。”宋锦安忙往门口走去。
先是附耳在门口听了听,确认并无脚步声,方才慢慢打开门出去-
云盛楼内,锦帛彩绸飘动。四周围坐一圈达官贵人,一个个面前摆着矮案几,身侧美人相伴。唯有中间那块,搭了个台子,此刻正空着。
四周忽地传出琵琶乐曲,宛转悠扬,众人循声望去。
数位弹奏乐曲的姑娘皆是坐在一楼四周,个个怀抱琵琶,面纱遮住半张脸。
但就在众人都在看弹琵琶的几位姑娘时,二楼又下去数位身着绯色纱质衣裙的姑娘。个个都是长发盘起,玉簪斜插,金钗点缀。
十多位姑娘随着琵琶乐曲婆娑起舞,身姿轻盈婀娜。整个云盛楼都分外热闹,四周客人亦是频端酒杯。
这等待遇,是旁的烟花柳巷之地都不曾有的!
直到一舞结束,弹奏琵琶的姑娘纷纷离去。
就在宋锦安以为结束时,却听古筝曲子突然响起——
可一楼却不见有人弹奏古筝!
她环顾四周,蓦然在二楼看到了一女子。
那人一身白青色纱织衣裙,同色面纱遮挡住那人大半张脸,虽不得见其真容,可其仙气脱俗的气质却引的众人纷纷看去。
一瞬间,整个云盛楼好似都变得宁静、惬意。
宋锦安虽不是第一次来烟花柳巷之地,但却是头一次在此地见到这等仙气十足的女子。
明明是一身再素雅不过的衣裙,可却让云盛楼众人看的着了迷。
就连宋锦安亦是盯着那人出神。
只可惜离得太远!
宋锦安正欲去往二楼,但又怕那人当真是薛霂,急忙拉住霍无妄一同前往。
奈何二楼走廊上也尽是宾客,二人在其中穿梭许久,眼见就要到薛云姑娘身旁,却不料正巧一曲结束。薛云姑娘起身,意欲折返回身后的屋子。
“薛云姑娘!”宋锦安大喊。
幸而薛云止步,但却只是冷冷一瞥,看到宋锦安与霍无妄后,颔首进了屋。
宋锦安正欲追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几个女子拦下。
她急忙喊:“我要见薛云姑娘!我出银子!”
可门口其中一个女子却说:“出银子?能出多少呢?张家的二少爷要出千两白银与薛云姑娘吃顿饭,刘家的长子要出两千两,只愿与薛云姑娘赏花。还有高宅的三少爷,五千两白银,只为带薛云姑娘去赏月。”
宋锦安登时没了话说。
她可没那么多钱!
但都已经到这了,无论如何她也要见一见薛云姑娘。
宋锦安回过头,去到霍无妄的面前,低声道:“直接闯进去,我去揭了那薛云姑娘的面纱,你堵住门!”
“这、这不妥吧?”霍无妄为难。
他好歹也是霍家人,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不妥,更是有损霍家颜面。
可宋锦安却说:“没什么不妥的。倘若这薛云姑娘并非朔北九皇子,到时我来处理。可万一真是朔北九皇子,你我又岂能放这人离开?”
她稍稍抬眸看向霍无妄,又叮嘱:“切记,堵好门!”
万般无奈,霍无妄也只得答应此事。
他应了声好,宋锦安便转过身去,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冲了上去——
“砰”的一脚踹开房门!
整个云盛楼都不曾料到会出现这等事,一时竟也愣了。待守在门口的女子反应过来,房门已然被她踹开,几人急忙冲上去,意欲拉住她的双臂。
可手才刚碰到她的衣袖,都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宋锦安快速甩开。
她硬着头皮往里冲,身后的几人也赶忙追了进去!
霍无妄亦是紧随其后,在走廊上的客人起身冲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关上门,顺势拉了把椅子抵住门。
他又直接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臂,看着正前方的小窗,心中感叹:倘若父亲知晓此事,只怕是要气的大骂了!
随着宋锦安一同冲进来的几个姑娘,哪里能追得上她。等好不容易追上时,她却已然冲到了薛云的面前,甚至一把扯下薛云的面纱——
露出的那张脸,清丽端庄,樱唇透红。那双眸子似是藏了万千星辰,含笑时,却又媚态尽显。
面前这人化了妆,纵然模样大变,可那双眸子,宋锦安却认得出来。
果然是薛霂!
这云盛楼的花魁,竟是男扮女装!
彼时,身后追上来的那几个女子直接擒住宋锦安,四个人死死地拉住她的双臂。
宋锦安却不打算挣脱,反倒含笑道:“听闻薛云姑娘容貌绝色,我一时好奇,才扯了姑娘的面纱。今日之事,是我行事鲁莽,实在对不住姑娘。不如这样,我这还有五百两银票,将这银票给了薛云姑娘,只当是赔罪。如何?”
她以为这次身着女儿装,薛霂应当认不出她,才故作不相识。
可不料薛霂竟垂眸敛笑,幽幽道:“这位是我的旧友,你们都出去吧。”
宋锦安傻眼。
他竟然认出她了!
但有了薛霂这话,几个女子自是也放开了她,纷纷离开。
打开门的刹那,外面的人险些都冲了进来,更有几人被后面的人推得趴倒在地上。
眼看有人要往梳妆镜前来,薛霂故意柔声道:“诸位,此乃旧友,只是想见一见我,才迫不得已冲进来。有劳诸位挂心,请出去吧。”
听闻此言众人虽不放心,但还是慢慢退了出去。房门关上的刹那,屋内陡然静了。
宋锦安索性也没必要装了,看着二人身上的衣裙蓦然笑出声,“上次你我皆着男儿装,这次却又都穿了女儿装,实在是巧。”
她稍稍抬眸看向对面的薛霂,笑的不达眼底。
“今日之事,薛公子作何解释?”
听到“薛公子”时,霍无妄顿时眉头紧蹙,不由得想起上次宋锦安醉酒后所言。
原来她早就见过此人了……
“若非无计可施,我又怎会来这云盛楼做了花魁?”薛霂轻声叹气,“宋公子骗我,又作何解释?”
此话刚说出来,他又蓦然拧着眉看向宋锦安,将其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最终眸光停在某处,满脸疑惑,笑的耐人寻味。
“你究竟是宋公子,还是……宋姑娘?”
宋锦安先是愣了一瞬,但顺着薛霂的眸光低头看去时,登时黑了脸。
大抵是锦袄略显宽松的缘故,倒是显得她胸前一片平坦。
这话问的,欺人太甚!
身后又传来低笑声,宋锦安的脸更黑了,咬牙回头看向霍无妄。
只见霍无妄正仰头看向屋顶,又看了看衣柜和小窗,唯独不敢直视宋锦安的眸光!
可即便只是侧脸,也不难看出他唇角压都压不下去的笑。
但思及现下正在忙正事,宋锦安只得深深地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
回过头,宋锦安黑着脸小声道:“在下……宋姑娘。”
薛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眸光看向不远处的霍无妄,“二位今日前来,有何事?若是并无旁的事,就请出去吧,改日我再请二位吃饭。”
逐客令都下了,可宋锦安却还不想出去。
至少也要问出些有用的才成!
可问什么才是难题……
眼见薛霂起身,似要出去,她慌不择言:“薛公子家住何处?”
薛霂眼眸一眯,盯着她看,转而又倏地笑了出来,“宋姑娘这是要查我?难道我男扮女装做花魁,还有罪不成?”
他双手一摊,笑意不减。
“他们贪图我的美色,我只想挣口饭吃。况且我卖艺不卖身,这有何不可?”
三言两语说的宋锦安无言以对,更是犹豫是否该直接问出朔北九皇子一事。
就在她还在纠结之时,门外忽地响起阵阵拍门声:“砰砰砰!!”
接着便是一女子的嗓音:“薛云姑娘,大伙儿都等着呢,还需再等多久?”
“来了!”薛霂顺势应了声,抬脚便朝门口走去。
即便宋锦安还想再问,可又不敢打草惊蛇直言朔北九皇子一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往门口去。
可等薛霂从霍无妄身侧走过时,霍无妄却突然挥出一拳——
事发突然,且拳风强劲!
不等薛霂思忖,身子竟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当即身子一闪,正好避开霍无妄的拳头。随即抬手就要冲着霍无妄挥拳,却又被霍无妄躲开。
大抵是知道打不过霍无妄,薛霂更是无意恋战,顺手就拎起一旁的椅子。
然而却是朝着宋锦安砸去!
椅子落得又急又猛,宋锦安慌忙躲闪。
“砰”的一声,椅子砸在地上。外面的叫喊声更大。个个都在询问薛云姑娘出了何事,生怕他受了伤。
随即,那椅子又横向一扫,朝霍无妄去了。
但在霍无妄避开的刹那,椅子再一次朝宋锦安砸了过来。
他如同手握兵器一般,即便打的毫无章法,可只要乱挥一通,总归能让对手不敢上前!
宋锦安又气又恼,正欲躲闪,却见霍无妄抬手抓住椅子,强行夺了过来。
恰在此时,薛霂双手一空,猝不及防推了一把宋锦安。
她踉跄几步猛地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眼见薛霂朝着小窗冲过去,宋锦安也顾不得疼了,着急大喊:“快拦下他!”
话落下的刹那,薛霂已然跳窗离开。
霍无妄本想追上去,却不料房门突然被撞开。
“砰——”
几十个人如同饿狼一般在刹那间涌入,见屋内没了薛云姑娘,一个个眼神似是能将人撕吃了。
霍无妄顾不得去追薛霂,急忙弯下腰将宋锦安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小窗,单脚踩在窗台上猛地往下跳去。
黑夜中,二人摔落在二楼的房檐上。
大抵是抱着宋锦安的缘故,脚下又不稳,当即又从二楼房檐上摔下去。
霍无妄脊背朝下,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宋锦安被他稳稳地护在怀里,并未受伤。
四周漆黑一片,全然没了薛霂的身影。
此时有人从三楼小窗探出头来,冲着楼下的霍无妄与宋锦安喊:“快去追!务必要抓住那二人,救出薛云姑娘!”——
第36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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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牵了马就跑,奈何云盛楼门前被马车和其他马匹围着,二人的马被团团围住,一时难以牵出来。
实在没了法子,宋锦安只得拉着霍无妄拼了命的跑。
黑夜中,二人在前面跑,身后足有百人在追。
一个个都大喊着:“把薛云姑娘还回来!”
宋锦安气恼吼了回去:“我们没绑她,是他自己跑的!那也不是什么姑娘,那是个男子!他是男扮女装进了云盛楼,说不准还是朔北人!”
可她这些话尽数都淹没在身后那些人的喊叫声中。
整个珣州城里,不多时便热闹起来,喊叫声刺耳。甚至零星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更有甚者探出头来看外面是何情况。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身后那些人竟还在追赶。宋锦安已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霍无妄见状直接拉了她的手,近乎拽着她跑。
眼见不远处房屋密集,霍无妄索性带着她跑进胡同。又窄又暗的胡同里,最多也就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身后的喊声顿时小了些。
直到宋锦安看到一处破旧的小院,正想拉着霍无妄进去,却被他突然一扯,直接拽进了对面的院子里。
许是力道太大,进入院内的刹那,宋锦安被他猛地扯到怀里!
她忙从他怀里撤出来,仍旧大口喘着气。院门半掩着,依稀可见院外那些人从门前跑过。
随着那些人跑远,宋锦安和霍无妄纷纷松了口气。
可算是甩开了!
宋锦安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将半掩着的门慢慢关紧,直至此时才小声道:“这些人当真是疯了,进屋时那薛霂就已然不见了,摆明是跑了,这些人竟以为是你我带走了他!真是疯了!”
话音刚落,霍无妄却碰了碰她的手臂,倒像是刻意为之。
宋锦安仰头看他,见他双目盯着正前方看,顿觉不妙,僵硬的回头看去。
不知何时从正堂内出来一个老伯,身着粗布麻衫。高个子、脊背挺直,除了满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丝毫看不出哪里像是个老人。
宋锦安蓦然吞了下口水,心下暗道:完了,被发现了!
早知如此,合该去对面的破院子躲着。
恰在此时,院外又一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听其中一人道:“怎会不见呢?定是躲起来了!保不齐就在哪个破院子躲着呢!”
另一人突然惊呼:“这有个破院子,进去瞧瞧。”
宋锦安:“……”
万幸,没有去那个破院子!
她生怕老伯将二人给赶出去,迫不得已只得上前,小声道:“求老伯收留我二人片刻,等那些人走了,我二人即刻便走!”
说着又从荷包中拿出那些碎银子。
可这点银子实在寒酸,但奈何她现下除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实在拿不出旁的了。
但五百两银票自是不能给的!
“明日我再来给老伯送两锭银子,决不食言。”生怕老伯将二人赶出去,宋锦安急忙道。
老伯看了看面前二人,又往院门口看了眼。轻轻摆手,浑厚的嗓音响起:“去正堂待着。”
宋锦安顿时喜笑颜开,着急忙慌的同霍无妄就往正堂去。
只见老伯打开门,“吱呀”一声,院外几十个人近半都看了过来。
老伯眉头一蹙,沉声问:“出了何事?”
众人敛了气息,纷纷低下头,竟无一人敢接话。
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忽地接了句:“有两人跑来了这里,我等正寻那二人呢,竟敢带走薛云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人背对着老伯正往破院里看,说话时撸起袖子,似要往破院里冲。
“让本少爷逮到那二人,绝饶不了他们!”
语毕四周一片死寂。
恰巧有几人刚从破院里出来,但在看到老伯后,亦是错愕的瞪圆了眼睛,动也不敢动。
直至此时,方才应话的男子才回头看向老伯。
月光下,男子看到那张熟悉面容后,却倒抽一口凉气,颤着音唤:“韩、韩老将军。”
整个珣州成,凡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多数都会教自家子女,切不可惹了韩老将军。为了便于自家子女识得此人,更是每家备上一副韩老将军的画像。
如此整个珣州城里凡是富家子女,皆是识得此人。
只是谁也没料到,竟会在此遇见韩老将军!
“那位薛什么姑娘,是何人?”韩老将军目露凶光,纵是满头白发,可却还是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男子低下头,话也不敢说了。
“怎么,哑巴了?说话!”韩老将军突然怒吼。
那男子身子一颤,险些跪下,幸得两侧的人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近乎带着哭腔回答:“是、是云盛楼的花、花魁。”
月光下,韩老将军咬了咬后牙。那双眸将面前几十个人,逐一看了遍。从每一个人的衣着到头饰,无一遗漏。
毫无例外,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富家子弟!
“花魁?哼!”
韩老将军冷笑着点点头,“行啊,这珣州城里的富家公子只知逛烟花柳巷之地,却不知勤练骑马射箭。老夫倒是要看看,倘若日后朔北从珣州打进来,你等可会如今日这般追赶敌人!”
众人更是不敢言语,头低的更狠,恨不能将头埋在胸膛前。
但越是如此,韩老将军越是气恼。
没有半点男儿气概!
片刻后,见那些人依旧低着头,他怒极反笑,“不过,既是能从云盛楼跑到此地,可见尔等也是操练起来的!”
此话一出,对面的几十人吓得站都站不稳。
更有甚者直接说:“今日惊扰了韩老将军,还望韩老将军恕罪,晚辈先行告辞。”
语毕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
其他人也纷纷拱手,直言告辞,就怕跑晚一步就要被韩老将军拉去操练。
直到所有人都跑远,韩老将军才折返回院内,顺手将门关上。
宋锦安与霍无妄自是也都听见了门口的对话,二人见韩老将军回来,顿时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唤了声韩老将军。
韩老将军眸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最终落在宋锦安脸上。
“姑娘可是姓宋?”韩老将军突然问。
宋锦安眼前一亮,“韩老将军如何知晓?”
她可不记得曾见过这位韩老将军,只是在霍家时,曾听霍父提过,大祁有位韩老将军,年轻时一路护着陛下坐上皇位,后又随陛下南征北伐。
就连皇子见了他,也要多三分敬意。
如今韩老将军虽已告老还乡,但陛下却特准他可随意进出京城。临走又赐他尚方宝剑,若有事可先斩后奏。倘若知晓某地的贪官污吏,亦可直接给皇上写奏折。
单单是这些权力,便足以让整个珣州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对他生出惧意。
真是没想到,今夜竟是遇上了个大人物……
“三年前,老夫曾去过曜州,机缘巧合下见过霍大将军,他曾将姑娘的画像拿给老夫看过。”
韩老将军落座,又指了指另外两把椅子,示意二人落座。
“他本想让老夫留意些宋姑娘可在珣州,可惜老夫年纪大了,从曜州回来在此处住了三年,倒是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不曾想今日竟真遇到了宋姑娘,还真是缘分。”
原是姨父拿了画像给韩老将军看!
宋锦安高兴之余,却又觉心中五味杂陈。
为了找寻她这么一个毫无血缘之人,只怕霍家是用上了所有人脉吧。
宋锦安笑意苦涩,感慨道:“确是缘分,晚辈也不曾料到竟能有幸得见韩老将军。”
“今夜正好老夫这门还没关,否则你二人倒是真进不来。”韩老将军眉心舒展笑了笑,眸光一转又看向霍无妄,仔细打量,“这位是……”
霍无妄起身,拱手言道:“晚辈是霍大将军次子,老将军唤我霍二即可。”
“原来是霍大将军的次子啊,难怪浑身上下都透着八面威风的气势。”忽地想起五年前那一仗,韩老将军又笑容跃然,“老夫曾听人提起过你,五年前朔北来犯,你曾带兵前去一把火烧了朔北粮仓,立下赫赫战功!”
他双目尽是欣赏之意,满意点头,“倘若大祁男儿都如你这般,老夫倒也不惧朔北来犯了。”
尽管大祁四境皆有邻国虎视眈眈,但唯有朔北是大祁最大的敌人。
自三十年前两国便频频打仗,五年打三仗都曾有过。
故而韩老将军即便已经远离朝堂、远离战场了,却还是放心不下北境。
“老将军过奖,晚辈多有不足之处,需老将军指点一二。”霍无妄道。
“指点谈不上,不过……”韩老将军顿了下,犹豫刹那又道:“不过老夫倒有一言想提醒霍大将军。”
他突然严肃起来,宋锦安与霍无妄亦是察觉定是有事。
否则也不会特意要提醒霍大将军了!
霍无妄沉声道:“老将军请说。”
“你父亲带兵打仗,老夫无话可说,北境这些年都不曾被朔北攻进来,他有一半功劳。”语毕韩老将军长叹了口气,无奈又惋惜。
恰在此时,冷风忽地吹进正堂,将正堂内唯一一支蜡烛吹灭。
好在只是灭了一瞬,转而竟又倏地燃起!
韩老将军看向烛火,突然话锋一转:“可他不懂官场上的事,以为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如大祁今日这般局面,诸皇子为争皇位拉帮结派,百官之中党争分明。他一个北境大将军,却是三边都不站,日后无论这三位皇子之中是谁坐上皇位,都会与他清算。”
同样的话他曾在三年前也与霍大将军说过,但显然霍大将军不曾听他的劝解。
“老夫深知那三位皇子并非天子人选,但眼下其他皇子再难翻身,只怕最终还是要从这三人之中选出一人。”
宋锦安与霍无妄自是听出老将军这些话,皆是肺腑之言。
但要霍家选边站,却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万一选错了,日后终究还是要被清算……
霍无妄道:“多谢老将军肺腑之言。此事晚辈定会告知家父,请家父定夺。”
语毕又偏过头看向宋锦安,冲她递了个眼神,又接着说:“老将军,今夜多有打扰,晚辈先行告辞。改日,晚辈再来拜访老将军。”
“这深更半夜的,二位要去哪?”
韩老将军看向两侧房屋,“不如在此住上一夜,明日再走也不迟。更何况那些人应当还没走远,万一你二人再遇上,只怕更麻烦。”
尽管宋锦安与霍无妄都已乏了,可眼下薛霂一事还未能解决,二人实在是坐立不安,只想尽快去寻了陈安宁,让他派人四处搜寻薛霂。
“不必了,晚辈还要——”
霍无妄话才刚说了一半,宋锦安便出声打断,“老将军有所不知,今夜我二人在云盛楼……”
她将事情娓娓道来,韩老将军越听脸色就越是难看。直到宋锦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韩老将军突然拍了下桌子。
“砰!!”
“好啊,这些个富家子弟只知享乐,连被耍了都不知道,竟还要对二位出手。”韩老将军起身,“老夫随二位前往,倘若再遇上那些人,交给老夫即可。”——
第37章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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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二人都没能拗得过韩老将军,只得答应让他一同前往。
好在此次没了那些人追赶,三人倒也不必太过匆忙。但来时跑了近半个时辰,回去又走了一个时辰,等到云盛楼门前时,宋锦安已然累的恨不能趴在马背上。
同韩老将军告别后,两人便匆忙骑马回福鹿县。到戍边军营时,天色已然泛白。
宋锦安与霍无妄将马匹栓好,本想进入军营,却被守卫拦下。
“我来找陈将军,是要说朔北人一事,倘若误了此事,可是要出大事的!”宋锦安眉眼凌厉,见那几人还在犹豫,再次催促:“还不快去禀报陈将军!”
闻言守卫只得匆忙跑去陈安宁的帐篷,通禀此事。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请宋锦安与霍无妄一同前往。
一路匆匆进入陈安宁的帐篷,到时陈安宁都还在打着哈欠。
见二人前来,他缓缓起身,“朔北人一事,宋姑娘莫不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宋锦安点头,将云盛楼一事娓娓道来。
陈安宁听完却是愣住,甚至错愕的看向霍无妄,“难不成朔北九皇子还真能去烟花柳巷之地做……做花魁?”
他特意看着霍无妄说,倒像是在问霍无妄是否相信此事。
“倘若他已无路可选呢?”霍无妄反问。
忆起去往云盛楼那些富家子弟,他又道:“况且连珣州知府的三公子都去了,倘若此人真是朔北九皇子,又攀上珣州知府,后果不堪设想。”
陈安宁唇角紧绷,食指按了按眉心。沉思许久,方才放下手,冲着门口大喊:“去把高义找来!”
门外的士兵应了声,不多时便将高义寻来。
才刚进入陈安宁的帐篷,高义便惊呼:“宋姑娘和陆公子怎么在此?”
天才刚亮,这二人便出现了陈安宁的帐篷,难不成是连夜赶来?
他忽地想起朔北人一事,难道这二人查到线索了?
“那并非陆公子。”陈安宁冲着霍无妄的方向努努下巴,“此乃霍大将军次子,亦是曜州佑北将军。”
陈安宁怎会知晓他的身份?难道是宋锦安告诉他的?霍无妄心想。
宋锦安正打着哈欠,全然没了心力顾及旁人。
倒是高义万分激动,“难怪!难怪我总觉着这陆公子——不!是佑北将军,身上总有股豪气,不像是商贾之子,翻到像极了一个将军,没想到还真被我看出来了!”
他拱手低头,“久仰佑北将军大名,失敬失敬!”
“行了。”陈安宁出声,“速速派人去珣州城里,找寻一个叫……”
名字自是可随意更改,若以名字找寻,定然又是遍寻不见。
他为难的看向宋锦安,“宋姑娘能否说出此人模样?”
宋锦安被他这般一问,困意减半,稍作迟疑才点头。
旋即陈安宁便找来军营里略懂画像的士兵,由宋锦安描述,对方画出薛霂的模样。但薛霂男扮女装的模样,倒是与原本模样天差地别,宋锦安也只得又将此人女儿装的模样一一细说。
霍无妄看得出神,甚至连陈安宁已然在他身侧都不曾察觉。
“这帐篷里闷得很,不如霍小将军同我出去比划两招?”陈安宁低声道。
尽管霍无妄又累又乏,但对于陈安宁此言他还是想也不想便答应,“也好,我倒是想领教一下陈将军的拳脚工夫!”
二人一同出了帐篷,身后并无旁人跟着,陈安宁才直言:“霍小将军可知功高盖主?”
为将者,谁能不知功高盖主呢?说到底无非是忌惮罢了!
这一点,霍无妄比谁都清楚。
只是没料到陈安宁会有此一问罢了。
但如今霍大将军手中的六十万大军,正是大祁诸多将军中兵力最强的。
若说忌惮,只怕天子最忌惮的便是霍家了!
“自是知道。”
霍无妄双手背后,不自觉便往北走去,“战场上,输了是遗臭万年、是国破家亡。赢了是功高盖主、是遭人忌惮。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他虽年轻,可这番话倒是说的通透,却也无奈。可也将陈安宁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不愧是霍大将军之子。”陈安宁环顾四周,眸光划过每一个晨起操练的士兵,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霍小将军日后也要镇守北境?”
“必然是要镇守北境。”这话说的没有片刻犹豫。
陈安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待药材一案查明,再回京将此案呈上,届时霍小将军是要留在京城,还是要回北境?”
霍无妄蓦然笑了,只觉陈安宁这话问的可笑。
他乃北境的佑北将军,自是要回到北境!
难不成要留在京城?
但他也听出来了,陈安宁定然有别的话要说,并非仅仅是要与他过几招而已。
“陈将军有话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有霍无妄这话,陈安宁索性直接问:“倘若明知霍家因手握重兵,日后会遭到天子忌惮,甚至会迎来灭门之灾。霍小将军可还愿镇守北境?”
没由来的说了这么几句,愈发让霍无妄听不明白。
他狐疑的打量着陈安宁,可竟从他眼中看出几分诚恳,倒不像是玩笑话。
将陈安宁的话思虑再三,最后霍无妄才点头,轻声吐出二字:“愿意。”
陈安宁突然大笑,双手背后大步朝着不远处的兵器走去,嘴里喊着:“果然啊!果然如此!”
霍无妄看着他的背影,实在不懂此人究竟是何意思。但思及陈安宁所言,却又陷入沉思。
灭门之灾吗?大抵不会如此吧!-
宋锦安看了两张画像,虽只有六七分像,但也已然足够了。
忽地听闻外面响起阵阵叫喊声,倒像是在起哄,她探头看向帐篷外面。只可惜诸多士兵都围在一起,倒是看不见里面,但也隐隐猜到是霍无妄与陈安宁在动手。
她懒得去看,打着哈欠折返回帐篷内。
见高义与手执画像的士兵要出去,宋锦安慢悠悠的飘出一句:“两千两银子,够军营吃多久?”
高义止步,看了看身侧的士兵,轻轻摆手让他出去。
待帐篷内只剩下二人,高义才问:“宋姑娘此言何意?”
宋锦安落座,单手撑着太阳穴,哈欠连天,有气无力道:“江家火烧四方医馆一案,若是现下撤了,兴许能从江家手中拿到两千两白银。那些白银我留着也是无用,索性赠与你们,也算是一点心意。只要下次我来,别再只有两道菜即可。”
银子留着也是无用……
高义还是头一次听人如此说,好狂的话。
但这等事他不敢随意答应,只得等着陈安宁回来再做决定。
“此事并非我一个小小的副将能定下的,需得将军同意才行。”
宋锦安微不可查的点了头,见她困得近乎睁不开眼,高义便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霍无妄和陈安宁折返回来时,宋锦安已然坐在椅子上睡着。
进屋的刹那,原本还在说长枪的招术,但在看到宋锦安睡着时,二人同时噤声。
前夜忙着应付那些去小院动手的人,本就没睡好。昨夜又忙了一夜,至今也没能歇息。难怪她坐着都能睡着,看来实在困得很了。
霍无妄走上前去,将人打横抱起便往帐篷外走去。
陈安宁匆忙去吩咐高义去备马车,又派了两人将霍无妄和宋锦安马匹送回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高义才同陈安宁说了银子一事。
“两千两白银?”
陈安宁眼都瞪圆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好啊,她既是愿意给,咱们又何必推辞?收了这些银子,给弟兄们买些肉吃也是好的!”
“啊?就、就这么收了?”高义显然还有所顾忌,“如此收了,不妥吧?”
“有何不妥?银子是她要给的,本将军何必推辞?”
陈安宁双手背后,冷哼一声,抬脚就往帐篷里走,“况且,朝廷补给的军饷也不知何时能下来,难道在这之前,整个珣州的戍边大营都只吃素?连点荤腥都不见,弟兄们哪儿来的力气?”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似是跟进来了,陈安宁回过头看去,不耐烦道:“还跟着我干什么?画像都有了,还不速速派人去找!”
“啊?”高义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后连连应话,“是、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寻那人!”
说着就要退出去,不料陈安宁又道:“再派几个机灵的去宋姑娘那,免得她遇险。还有,务必叮嘱那几人,等两千两银子到手,速速买些肉来。买肥的,好吃。”
这哪里是怕宋锦安遇险?这分明是惦记那两千两银子呢!高义也只敢在心中如此想。
“是。”高义不情不愿的应了声,转而便退了出去。
帐篷内没了旁人,陈安宁去到案几前坐下。一想到即将到手两千两银子,顿时感叹:“简直是财神爷转世,出手就是两千两,倒是大方。”
虽说这些银子是从江家手里得来的,但只要是用了正当手段得来的,便没什么收不得的。
只是他倒是不曾想过宋锦安竟舍得将两千两银子给他们,可是不少呢……
前方忽地一亮,突然冲进来一人,快步上前,拱手道:“将军!”
大抵是这些时日朔北暗中有些动静,倒是让陈安宁时刻都悬着一颗心。见冲进来的士兵神色如此慌张,当即便想到了朔北一事。
陈安宁噌的站起身,急忙问:“可是朔北攻进来了?”
“不是,是有位钱公子要见将军。此人还说……是宰相大人命他前来,有信要交给将军。”
陈安宁闻言脸色陡然一白。
现下即便是两千两银子摆在眼前,他只怕也笑不出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38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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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宋锦安倚靠在霍无妄肩上沉睡。
浅浅的呼吸声传来,霍无妄不由的想起那次上元节的一幕。
只是那时她是倚靠在大哥的肩头睡着,但这次不同,她是倚靠在他的肩头睡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始终放在膝上的右手抬起,指腹轻轻碰触细腻柔软的面颊。他不禁想起梦中种种,眸光晦暗不明的落在润泽的朱唇上。
那声“二哥”似是犹在耳边……
“驾!”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喊,隐隐夹杂着铜铃声。
霍无妄皱起眉,撩起小窗帷帘。
只见迎面一男子骑马而来,身着锦服,又披着墨色斗篷。宽大的帽子将他整张脸盖住,看不出是何模样。
直到那人骑马飞驰而过,霍无妄才放下帷帘。
可半晌又觉得怪异,他们才刚从军营中出来没多久,那人正是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难道是去找陈将军的?-
回到小院,霍无妄才刚抱着宋锦安从马车内出来,就看到小院门前竟有十多个人,正门前还停了一辆马车。
即便霍无妄并不认识这些人,但从门前十多个人的衣着也看出来了,又是江家的人。
他慢慢下了马车,又回头跟陈安宁的手下直言让其先回去,只需将马拴在门前即可。转而便从人群中穿梭进入小院,直到将宋锦安放回西屋,方才来解决门前的事——
“江家派这么多人堵在四方小院门前,意欲何为?”
他嗓音不大,墨眸从门前众人身上划过,却令众人不寒而栗,无一敢与其对视。
四周骤然静了,停在小院门口的马车更是静的出奇。
霍无妄眸光如剑,死死盯着那辆马车,寒若冰霜的嗓音响起:“既是来了,为何不敢露面?”
马车的帷帘撩起一条缝,里面一片黑,看不清来者究竟是谁。
只隐隐看到一双如狼般的眸子!
片刻后,那帷帘又慢慢放下,静了一瞬方才从马车里走下一人——
满头白发,大氅虽为他平添几分儒雅,可那双眸却是透着凶狠。
霍无妄虽不曾见过此人,才他好歹也在福鹿县呆了这么些日子,猜也猜出来此人是谁了。
“江老爷带来这么多家丁前来,所为何事?”他对上江老爷那双如狼般的双眸,又上前两步,即便是在江家大老爷面前,气场依旧不输此人。
江家大老爷狐疑的打量着此人,忽地想起一人:“阁下可是陆公子?”
霍无妄神色更冷,蓦然笑出声,“江老爷此言何意?若我是陆公子,江老爷要如何?倘若我不是陆公子,江老爷又要如何?”
如他这般与江家大老爷说话的,整个福鹿县也寻不出第二个。
就连刘县令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江家大老爷脸上顿时挂不住,黑着脸看向小院,索性岔开话:“今日老夫是来找宋姑娘商议四方医馆一事的,让她出来。”
“商议?”霍无妄嗤笑看向门前十几人,“如此阵仗,若说江老爷是来灭口的,我倒是信。若说是来商议四方医馆一事的,这话江老爷信吗?”
谁商议事情会带这些人?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姑娘!
“江老爷若想与她商议事情,就一人前来。”
霍无妄缓步朝着不远处十几人走去,顺手从门口拿了扁担,狭长的眸子眯起,“否则来多少人,我便打多少人!”
语毕手中扁担猛地挥出,事发突然,站在门前的十几人吓得四处逃窜。
生怕被霍无妄打中!
好在霍无妄只是随意的挥两下,吓唬了那些家丁,自然也就收了扁担。
扁担一端插进积雪中,霍无妄将手搭在另一端,挑衅的看向江老爷子,“江老爷下次记得一人前来,否则来多少我打多少!”
江家大老爷脸色更是难看,“不知天高地厚!陆公子当真以为江家不敢——”
话没说完,西屋响起开门声。
霍无妄与江家大老爷纷纷看去,见是宋锦安打着哈欠从西屋出来,二人神色各异。
竟惊醒了她!
霍无妄快步上前,顺手将扁担放在门口。
不知为何,他总觉宋锦安的脸色好似略显惨白,比昨日要憔悴些。
他道:“这些杂事,我来处理,你回屋歇着。”
宋锦安倒也想歇着,可在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又不得不出来。
“医馆一案,我有话要与他说。”她缓步朝着江家大老爷走去,霍无妄忙跟了上去。
宋锦安按了按眉心,乏劲儿没过,有气无力道:“江老爷无非是想救下江少爷罢了,我可以让刘县令不再调查此案,亦可不再追究此案。就连我师父那边,我也可劝她不与江家计较。不过只一个要求……”
缓慢放下始终按着眉心的手,她抬眼看向江家大老爷,“我要两千两白银。”
此话一出江家大老爷顿时眉头一紧,周身如同镀上一层怒火。
“两千两白银,宋姑娘可真敢要!”
宋锦安听这话倒也不恼,反倒慢悠悠道:“眼下江家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让江少爷坐牢五年,只需赔偿四方医馆三五十两银子即可。要么江家出一千两银子,买我一句话,届时刘县令判他三年,江家可再出近两千两银子为其寻顶罪之人。”
至于最后一条路嘛……
她再次重复:“再不然就是给我两千两银子,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看似是三条路,实则却是两条路——
毕竟第二条路算下来可是要花近三千两银子呢,江家是绝不可能选的!
“宋姑娘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往后在这福鹿县日子会过的不安生吗?”江家大老爷突然问。
任谁都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在威胁宋锦安!
霍无妄怒火跃然,上前一步,却被宋锦安笑着抬臂挡下。
她笑的肆意,又看向不远处那二十个家丁,“难道江家不曾想过,刘县令为何要秉公执法吗?当真是他刚正不阿吗?”
刘县令的德行,江家人自是清楚。
江家大老爷更是猜到,刘县令多数是被威胁了,亦或是拿了更大的好处。
否则刘县令绝不会如此帮着宋锦安!
“今日不妨直说了,”她上前一步,小声道:“家父乃是户部尚书宋大人。”
双眸微抬,宋锦安亲眼看着江家大老爷在刹那间呆住,脸色泛白,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此事江老爷大可派人去查。”
宋锦安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但最迟明日下午,若是两千两白银不曾送来,此案我自是要追究到底。”-
在江家人离开后,宋锦安与霍无妄才一起去了正堂。
“你若是缺银子,大可以往霍家写封信,母亲定会将家中银子给你送来。”霍无妄道。
宋锦安回头看他,慢慢坐在椅子上,“并非是我缺银子,是陈将军缺银子。”
那人缺银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霍无妄没好气道:“他缺银子,自有朝廷补给军饷,无需你想法子帮他。况且江家一事,只出两千两便放过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语毕便去烧了热水,又将宋锦安往日里所用汤婆子拿来。
待他折返回来,宋锦安才道:“如你所言,合该将他关在牢中五年,可真若如此,过些时日我若入京,届时刘县令还是会偷偷将人放出来。如此一来,江家不过是花了几十两银子,只需等些时日便能将人接出来了。”
思及第二条路,宋锦安不由得笑了。
“依大祁律例,徒三年以下,可寻人顶罪。但需另缴千两白银、甚至两千两白银,由衙门递交,最终交给户部。定下此条律例,归根到底是大祁缺银子,才逼不得已用了这一招。既是大祁缺银子,你以为陈将军所需军饷,当真能尽快送来?”
说来说去,还是直接从江家手里拿到银子最为合算,亦可及时给陈安宁!
只是霍无妄终究是涉世未深,这些个弯弯绕绕,他实难想到。如今听宋锦安这般说,才恍然大悟。
但说起来他比宋锦安还大几岁,可如今看来,却远不如宋锦安想的细致。
“你倒是……想的细致。”霍无妄道。
正巧热水烧好,他忙去给汤婆子灌水。宋锦安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到底是多活一世,又怎会想的不细致呢?”
等汤婆子被塞到她手里,宋锦安生出些暖意,这才说起另一事:“嫣娘既是证人,不可将其久留于客栈,最好接来同住。如此也便于保护她,免得她遭人毒手。”
此事霍无妄倒也曾想过,但要紧的是住处。
难道要让嫣娘住在后院的那间小屋?
宋锦安漫不经心道:“让她住后院的小屋,等徐三哥带人前来,到时再一同前往霖州。”
但在去之前,她还要将福鹿县的诸多事,处理妥当。
免得日后又多有烦忧。
眼见外面天色阴沉,似是又要有一场大雪来临。她缓缓站起身去了门口,“你去歇息吧,我还需得去医馆看看。”
“我替你跑这一趟。”见宋锦安满脸的拒绝,霍无妄忙补上一句,“正巧我也需得去看看缺什么药材,也好这几日去多收些药材来。”
如此宋锦安倒也不再多言,实在是累的紧,只得让他去跑一趟。
直到霍无妄离开,宋锦安才回到西屋。
可这一次,即便是有汤婆子在怀里,她却依旧觉着冷。昏昏沉沉的睡着,竟梦见了上一世的事。
她梦见霍家被满门斩杀,梦见霍无妄强娶她,就连临终一幕她也梦见了——
江以绥不住的喊着:“用力!继续用力!”
一旁的丫鬟又哭又喊:“头、头露出来了!夫人再使点劲儿!”
守在门口的两个稳婆却是额头直冒汗,脸色惨白。
随着孩子的降生,宋锦安只觉浑身力气如同被人尽数抽去,眼前泛黑,只听江以绥在喊:“快!快去拿药来,快啊!夫人血崩了,速速去取药来!”
她隐约看到那些人手中白布在刹那间被染红。
又见霍无妄阔步冲了进来,那神色像是要吃人。
待稳婆颤着手将孩子交给他后,当即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霍无妄看了眼怀中孩子,径直朝宋锦安走去。眼见孩子近在咫尺,可宋锦安却没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只听霍无妄说是个女儿。
她拼了命也没能说出一句“让我看一眼孩子”,只觉眼前愈发的黑,好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唤她“安儿”,她记得唯有霍无妄会如此唤她。
艰难睁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隐隐看到霍无妄的身影。
“让我……看一眼孩子。”这次她总算说出了这句话——
第39章 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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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临近午时,可却不见宋锦安从西屋出来。
忆起上次她生病一事,霍无妄吓得直接冲进去。入目便是宋锦安蜷缩在衾被下,仅仅能看到她半张脸,但双颊却泛着红,身子好似也在轻颤。
他快步上前,大手覆在她的额头,当即拧眉。
好烫!
“安儿!”霍无妄弯下腰唤她,可她却毫无反应。
他又接连唤了几声,可无一例外,她都不曾睁开眼。虽知晓此时孟祯应当在忙,但宋锦安这等情况,他也只得去将人请来了。
可就在他要去将孟祯请来时,宋锦安却缓缓睁了眼。
霍无妄急忙弯腰凑近,“安儿!”
他话没说完,一只玉手从衾被中伸出,死死拉住他的手,却有气无力道:“让我……看一眼孩子。”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霍无妄只觉满腹疑问。
眼见宋锦安似是又要闭上眼,他也顾不得再问,忙喊:“安儿别睡!我带你去找孟郎中!”
匆忙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披风,又将人从衾被下捞出来,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背上就往医馆去。
一路逆风而行,又逢大雪纷飞。路上地滑,他只得放慢脚步。
她下颌抵在他的肩窝,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许是热病的缘故,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格外烫。
霍无妄悬着一颗心,直到医馆,方才催着孟祯给宋锦安治病。
随即便将人送去药柜后面的床榻上,却不料姀娘竟在床榻上躺着!
虽是和衣而眠,但霍无妄还是惊得转头就走。
紧随其后进来的孟祯更是慌忙,见他又折返出来,支支吾吾道:“她、她身子不适,才在此歇息片刻,我、我二人不曾……”
“先救人!”霍无妄懒得听他解释,只盼着能将宋锦安医好。
孟祯也不再啰嗦,给宋锦安诊脉后,便将其带去另一张木板上放下,开始为其针灸。转而又配了副药,正巧姀娘起来,便将煎药一事交于她。
直到为宋锦安取针后,孟祯才道:“师妹这两年身子远不如以往,尤其是冬日里,起热病也是常有的事。”
他弯下腰,又给宋锦安诊脉,眉宇间始终微微皱着。
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略微直起腰,孟祯故作淡然道:“等师妹醒来,我给她开副药方,日后好生养着,应当能养好。”
霍无妄随口应了声,眸光不曾离开宋锦安片刻。
孟祯探头看向另一间破屋子,姀娘正在为宋锦安煎药。好在此时并无旁的病人,他倒是也不必留在医馆这间屋子。
“你留下看着她,我去看看汤药如何了。”
霍无妄轻轻点头,孟祯便一瘸一拐去了姀娘所在的屋子。
屋子四面透风,房顶也烂了个窟窿。好在煎药时有火,倒是多了些暖意。
孟祯看着从窟窿处落下的雪,缓步上前,从姀娘手中接过那把烂蒲扇,蹲下轻轻闪着火。
“女儿家,总往我这里跑。回去吧,往后也莫要来了。”思及姀娘今日的身子,他不由得又多叮嘱两句:“既是来了月事,就莫要随意乱跑。这寒冬腊月的,还是抱着汤婆子窝在床榻上能减轻些痛意。”
姀娘蹲下,故意皱着眉看他,似要孟祯知晓她此刻在生气。
可孟祯却不看她,姀娘索性凑得更近些。
孟祯低垂着眼帘,近乎闭上双眸。手执蒲扇的五指微微收紧,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直到姀娘气呼呼的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孟祯才倏地往门口看去,又着急忙慌道:“正堂门前有油纸伞,雪大,撑伞回去。”
姀娘却并未去正堂,反倒朝院门外走去。
可才刚出了院子又突然折返回来,抱着油纸伞就走,出了院门才将伞撑开。
拿了伞,明日才好来还伞!-
等宋锦安迷迷糊糊睁眼时,入目一幕熟悉却陌生。
她不记得是怎么来了医馆,倒像是睡了一觉便出现在此处。
“总算是醒了。”霍无妄长舒一口气。
熟悉嗓音响起,宋锦安才留意到霍无妄。正欲坐起身,直至此时才察觉手被人握着。她稍稍抽了一下,那只握着她手的大掌才松开。
霍无妄忙将她扶起,正巧孟祯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
“快将这碗汤药喝了。”孟祯道,“自打入冬,你都已然病两次了。我看也该给你开副药了,让你好好喝几日,好生调养身子。”
“师兄言重了,我不过是昨日受了风寒,不打紧的。”接过汤药,宋锦安又看向院门外,“是何时辰了?”
外面天色阴沉,大雪已至,倒是看不出时辰。
“已经午时了。”霍无妄道。
午时了,或许江家该去送银子了!宋锦安心想。
宋锦安忙喝下苦涩的汤药,掀了衾被便要离开。可孟祯却突然道:“师妹!”
他喊的急,嗓音不免大了些,等宋锦安与霍无妄看向他时,他却又扬唇一笑。
“下雪地滑,能否请长赢跑一趟,去为我买两个胡饼来。”
此话说的分外客气,霍无妄自是不好拒绝,当即便答应下来。可等他离开,孟祯却突然拧着眉看向宋锦安。
“以往我从不曾问过你的事,但今日,我倒有一事要问你。”说着便一瘸一拐的去药柜前拿了银针来,一把拉住宋锦安的手腕,银针直接刺入她的指腹。
待银针拔出,又用力挤了挤指腹。
本该是鲜红的血,可此时却隐隐泛着黑。
宋锦安错愕的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孟祯,“怎么会这样?”
“自你上次起了热病,我便察觉你脉象有异,似是中毒之症。但那时我只以为是我诊错了,可这次你这脉象愈发明显,就连血色也与以往不同。”孟祯看向院门口,显然是怕旁人听了这话,“你究竟遇上了何事?竟会中毒!”
然而宋锦安却一脸茫然的摇头,“绝无可能,我绝不会中毒!定是今日身子不适,脉象才会有异,等过几日……过几日或许就好了!”
她虽研制剧毒,但每次都格外留意,生怕自己中毒。
更何况自从霍无妄来了以后,她便不曾再研制剧毒,自是绝无可能会中毒!
她喃喃着重复“过几日或许就好了”,显然更不愿相信此事。
直到听见脚步声传来,宋锦安又急忙擦了擦指腹上的血迹,小声叮嘱:“此事莫要说出去。”
孟祯无奈叹气,却还是轻轻点头,折返回药柜前将银针收起。
直到将胡饼给了孟祯,霍无妄和宋锦安才离开医馆。
只是回去路上宋锦安格外的沉默,相较于来时染了红的双颊,此时的她脸色略显惨白,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
直到远远地看到小院门前的几十个人,她才展露笑颜。
是江家的人来了!
就连陈安宁派来的人也都在小院门前,其中高义也在里面。
更惹眼的是门前那几个大箱子,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定是银子。
看来为了救下江思蕴,江家大老爷倒是甘愿拿出两千两白银!
许是银子的缘故,宋锦安脚步加快,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等到了那些箱子面前,逐一打开查看,白花花的银子刺眼。
她拿起一锭银子咬了下,登时笑了出来。
确是真银子!
回过头看向高义,“带他们清点一下,看有没有两千两白银。”
几人上前,宋锦安又将手中白银扔了进去。
江家的管家缓步走上前去,低声道:“老爷子让我同姑娘说一句,银子既是送到了,还望宋姑娘莫要追究医馆一案。”
“大可放心,我宋锦安向来说话算数,绝不会出尔反尔!”宋锦安道。
等高义一行人清点好,方才冲着宋锦安点点头道:“分文不少,正正好好两千两银子。”
宋锦安粲然一笑,上前几步从中拿出十锭银子,转手就要给霍无妄,“过几日要用钱的地方多,收着!”
既是请霍家派人来了,自然是要多备些银子,否则衣食住行都成大事了。
霍无妄迟疑一瞬才接下。
宋锦安这才将箱子盖上,洒脱摆手,“都抬走吧。”
江家管家听的傻眼。
俨然不曾猜到宋锦安竟甘心将这些银子都赠予他人。
高义却是又惊又喜,但还是不放心的多问了句:“宋姑娘当真舍得将这些银子都给戍边大营?要不宋姑娘多留下些?免得日后想起此事又后悔!”
“后悔?”
宋锦安冷嗤,“不过是两千两银子罢了,倒也不至于让我后悔。从我手里送出去的,又何止是这些银子?”
如此高义也就不再客气,含笑命人抬着箱子去买肉。
等那些人离开,江家的人也一并离去。宋锦安则是去了刘宅,但这次不同的是霍无妄也随她一同前往。路上她一再叮嘱霍无妄切不可多言,免得惹出祸事。
到了刘宅门前,二人被林伯引着去了正堂。才刚落座,刘县令便匆匆赶来。
看到宋锦安另带了个男子,当即猜到此人大抵就是福鹿县近日里传的陆长赢。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宋锦安。
“宋姑娘今日前来,可是要说四方医馆一案?”他脸上堆满了笑,倒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审理此案。
宋锦安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今日前来是要同刘县令说,此案不必再查了,我已经打算不再追究了。那毕竟是江家,若是为了一间小小的医馆,让刘县令得罪了江家,多有不妥。何况我师父也是江家人,此案还是算了吧。”
“算、算了?”刘县令面容僵住。
迄今为止他已经得罪了江家,就这么算了,他岂不是捞不到任何好处?
刘县令急忙道:“那怎么成?医馆被烧,药材被毁,这等事本官自是要秉公处理!即便宋姑娘不愿追究,本官也是要查到底的!”
本想以豪言逼着宋锦安继续追究,如此他才能在宋锦安面前落得人情,日后也好请户部尚书多多提携。
可宋锦安却慢慢站起身,“既然刘县令愿意秉公处理,便将江少爷定罪吧。但有言在先,此案我已不再追究,江少爷被判几年,自是也与我无关了。”
她怎么还真不管了?刘县令进退两难。
到底是在福鹿县混迹多年,宋锦安又怎会看不懂他的心思,索性再给他个台阶下,“刘县令与江家到底是亲家,又何必闹到这种地步,还是就此打住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县令若是再不顺坡下,未免就太不识抬举了。
只是错过了如此一个升官机会,实在可惜!
倒像是猜到他所想,宋锦安又道:“待我回京,自会同家父提及此事。日后若时机合适,家父自会提携刘县令。”
刘县令听后顿时喜笑颜开,急忙拱手弯腰,“如此就多谢宋姑娘了。”——
第40章 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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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小院门前,一个身骑高头大马的男子正探头往院内看。马背上挂着两个大包,看起来塞得鼓鼓囊囊,也不知都装了什么,倒叫人好奇。
竹青色锦衣长衫在福鹿县分外显眼,腰间挂着佩剑,上雕刻着繁复花纹。
更为惹眼的是腰间的金镶白玉孔雀玉佩!
即便是不识货的,也能瞧出来此物价值不菲。
他翻身下马,呼出一口寒气,又垫脚看向院内,大喊:“锦安妹妹可在?我是你徐三哥!”
无人回应,院内静的出奇。
但看到拴在院内的那两匹马时,他又不死心的喊:“霍二!”
还是无人应他,倒是邻院的牛大嫂从自家院子揣着手走了出来,满是疑惑的打量着男子,“公子找谁?”
忽闻此声,徐尘散忙牵着马走上前去,“找锦安妹妹,她可是在此处住着?”
锦安妹妹?牛大嫂愣了一瞬才恍然大悟,“是宋姑娘吧?她是在此住着,不过这院门关着,只怕是去了医馆。”
说起此事徐尘散更是疑惑,“敢问那四方医馆究竟在何处?为何遍寻不见呢?”
几日前他收到霍夫人的信,得知有一李姓男子去投奔霍家。询问之下方才知晓宋锦安在福鹿县,甚至还在四方医馆做了位女郎中。就连宋锦安住在四方小院,亦是在信上写的清楚。
待徐尘散去了霍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方才骑马前来。
可在整个福鹿县转了个遍,也只寻见四方小院,却不曾见四方医馆。
“嗐!甭提了,那四方医馆被江家给一把火烧了,就前些日子才烧的!”提及此事牛大嫂也怒气冲冲,“这江家人真是作恶,也不怕遭报应!”
“烧了?”徐尘散顿时一惊,“那、那人呢?人应当没事吧?”
“宋姑娘与孟郎中倒是不曾有事,只是宋姑娘的那位表弟……”牛大嫂想了想,又接着道:“好像是受了些轻伤。”
徐尘散知晓霍无妄如今化名陆长赢,是宋锦安的表弟。
听了牛大嫂这话,他当即便松了口气,“他受伤不打紧,死不了的。只要锦安妹妹没受伤就好。”
牛大嫂不由得笑了笑,只觉此人说话分外有趣。但听他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又不禁好奇:“公子是宋姑娘的兄长?”
徐尘散拱手,“在下乃是襄州戍边将军三子徐尘散,大嫂可唤我徐三。我与锦安妹妹并非是亲生兄妹,但我自幼将她当妹妹看待,与亲生兄妹无异。这些年来,多谢福鹿县百姓照顾锦安妹妹。”
“襄州戍边将军……之子啊!”牛大嫂慢慢将揣在袖子里的手掏出来,脊背不易察觉的弯了弯。
她只瞧出来此人大抵非富即贵,可却不曾料到竟是戍边将军之子。
可想到这些年来宋锦安在福鹿县的一言一行,倒是更好奇。
有如此“兄长”,为何要来福鹿县受苦?牛大嫂疑惑的打量着徐尘散,心里直犯嘀咕。
隐隐看到远处冒雪走来的两个身影,牛大嫂忙喊:“宋姑娘和陆公子回来了!”
徐尘散回头看去。
茫茫白雪间,两抹身影并肩而来,步伐一致。
只是徐尘散离得远,不曾看到霍无妄正垂眸看着身侧的宋锦安,眸底压着不该有的情愫。
可抬眸时,看到那抹似绿似青的人影时,霍无妄脚下明显顿了下。
“徐三……”他错愕的喃喃着。
彼时宋锦安也已然留意到远处的那人,听到霍无妄所说,登时惊喜,“是徐三哥吗?”
多年未见,她已认不清远处那人究竟是谁。但上一世,在霍家出事前,徐三确是总穿着青色、鹅黄色、胭脂色之类的长衫。
只是霍家出事后,他便总是与霍无妄一样穿墨色长衫了。
正想着,那抹似绿似青的人影忽地挥手,大喊着:“锦安妹妹!真的是锦安妹妹,我是你徐三哥!”
锦安妹妹……
霍无妄倏地拧眉,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着。
他虽不是头一次在徐尘散口中听到“锦安妹妹”四字,可这次却格外的刺耳!
眼见宋锦安要加快脚步,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安儿慢些,下雪路滑。”
“安……儿?!”宋锦安震惊。
他怎的突然唤她安儿了?
这称呼分明是上一世二人在成亲多年后,关系略有好转时,他才如此唤她。
怎么这一世却出现在此时?
霍无妄理直气壮道:“是安儿。”
他不止一次如此唤她了,但她显然是直至此时才留意到。
“不然又该如何唤你?”霍无妄反问。
宋锦安脱口而出:“自是称我一声宋姑娘。”
大哥唤她为三妹,徐三唤她锦安妹妹,就连徐家大哥和赵家长女都唤她安妹妹,连孟祯都能喊一声师妹。
凭什么到他这就是宋姑娘?!
霍无妄黑着脸,后牙咬了咬,松开了她的手腕。见宋锦安神色带怒,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若是安儿不成,那便——”
本想妥协,可思及其余几个称呼,他眉心逐渐紧促。
每一个都是妹妹,虽也算合适,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生出些排斥,倒像是不愿如此唤她。
霍无妄话锋一转:“就安儿!”
宋锦安:“……”
在这事怎么还拗上了?
眼见徐三牵着马来了,宋锦安也不愿再与他争论这等小事,忙走上前去。
“徐三哥怎么突然来了?”昨日二人才去珣州城里寄了信,即便是快马加鞭也绝无可能这么快就送到徐三手里,甚至还在今日便赶来了。
此人定然是早早就动身前来!
徐尘散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是霍夫人请我前来……”
宋锦安听后当即猜到是李大哥将她的事告诉了霍家,但好在她如今也已无需再隐瞒,倒也不怕被霍家知晓她在此处。只是没料到,霍家竟会让徐三前来。
但如此倒也正合她意!
“徐三哥来的正好,我如今倒是正好有事要请徐三哥出手相帮。”宋锦安偏头看向霍无妄,“今夜你去客栈住,正好还能保护嫣娘。”
徐三刚来便要他走?!
霍无妄双目一沉,盯着宋锦安看了许久。
宋锦安却不惧与他对视,更是直白说:“我要徐三哥住在小院。”
二人四目相对,这次谁也不愿先退让,局面一时僵持。
霍无妄眼底翻涌着怒火,俨然不满宋锦安此举。可宋锦安却是面无表情,倒像是更不愿妥协。
“咳!”徐尘散故意咳了声,顿时将二人的目光引来,“我住客栈就好,二位倒也不至于为此事起争执。若是锦安妹妹有事要我帮忙,那便直说。”
“不成,他还要保护嫣娘。”宋锦安道。
本想将嫣娘接来小院同住,如此也便于二人保护嫣娘。可如今徐尘散来了,这小院实在容不下四个人,自是要将人分开住。
宋锦安忽地计上心头:“既然霍小将军不愿去住客栈,那便我与徐三哥去住。今晚便将嫣娘接来,与霍小将军同住小院。”
左右她是要与徐尘散离得近些,就是不愿与他更亲近罢了!霍无妄心想。
可徐尘散在听到宋锦安之言后,却满是疑惑的喃喃:“霍小将军?怎的如此生疏?”
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无妄的脸色更是难看,如刀般的眸光死死盯着徐尘散。
但徐尘散却像是没看见,又接着说:“不过我与锦安妹妹自幼相识,霍二你自幼上山拜师习武,与锦安妹妹一年也见不了两面,生疏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霍无妄眯起眼,眸光盯着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这人若是口不能言,该多好!
“锦安妹妹想与我多说些话,霍二你就听锦安妹妹的吧。再怎么说,她日后都是要成你嫂嫂的,听她的准没错。”徐尘散嘿嘿一笑,眼底尽是希冀,倒像是盼着宋锦安能与霍大哥成亲。
——她日后都是要成你嫂嫂的。
霍无妄只觉这话如咒语般,在他脑中盘桓。
见徐尘散没心没肺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眸光却看向宋锦安,“大哥绝不会娶她!”
话落便阔步朝着四方小院走去。
徐尘散不解,总觉霍无妄怪异,回头看向那个背影,“这霍二是怎么了?以往可从不曾见他脸色这么难看过。”
宋锦安却是将霍无妄所有神色尽收眼底,看着那个背影,朱唇似有似无的勾起一抹笑。
等徐尘散回过头来,她又一脸无辜道:“大抵是觉得我不配嫁给霍大哥吧。”
见她似是难过,徐尘散急忙安慰:“断然不会!以往我曾与霍二提及此事,那时霍二倒也不曾说过你与霍大哥不般配。况且你与霍大哥的事,只要你二人和叔父、婶婶同意即可,霍二哪里能做得了霍大哥的主?”
徐尘散本就嗓门大些,倒也不曾刻意压低嗓音,几句话全被霍无妄听了去。
他脚下一顿,只觉胸口闷的厉害。
仿佛是有一口气堵着,让他上不来气。
“徐三哥所言极是,只是这些年我离开霍家,也不知大哥可会怪我不告而别。”宋锦安语气中满是担忧,可眸光却瞄了眼远处那抹已然停步的背影。
二人说着便慢慢朝小院走去,徐尘散激动道:“怎会怪你?霍大哥最是疼你,素来舍不得同你说一句重话,哪里像对我们这般!这些年你不在,霍大哥便用尽法子寻你,就差辞官寻你了!说起来霍大哥也已是而立之年了……”
他眸光一转看向宋锦安,脸上尽是喜色,又接着道:“可他至今都不曾娶妻,依我看啊,霍大哥定然是在等你。”
随着二人愈来愈近,霍无妄眸底闪过一丝笑,再次朝着小院走去。但这次他却刻意放慢脚步,其中一手缓缓抬起,覆在心口处。
直到小院门口,他忽地一手撑在门框上——
指尖用力抠着木头,眉头紧锁,双膝一软当即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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