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哥
==============
在四方小院没能占得上风,江以徽气冲冲的离开了。宋锦安站在院内看着马车驶远,只觉这些年受的委屈在今日可算出了口气。
“你给了刘县令什么好处?”霍无妄突然问。
宋锦安朝正堂走去,冻的不住搓着手,连说话都氤氲着白气,“倒也没给什么好处,不过是说出我乃户部尚书宋大人之女罢了。从始至终也不曾答应过他任何事,至于日后能否升官,终究是要看他自己。”
行至正堂门前,她忽地顿足回头仰望阴沉的天空,看样子倒像是要下雪。
难怪会这么冷,只怕又会是一场大雪。
眸光下挪看向霍无妄,宋锦安笑笑,接着说:“倘若这刘县令是个清廉的好官,我兴许能帮他一把。可他不是,我自然不会帮他,他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看她笑容狡黠,霍无妄便猜到这刘县令又被她摆了一道。
只怕医馆一案过后,刘县令是要前来跟她算账的。
但他也见惯了宋锦安以往的所作所为,对宋锦安在此事上的行为倒也不觉惊讶,反而生出几分习以为常来。
幸而霍家和宋家都能护得住宋锦安,一个小小的县令倒也无碍。
霍无妄提脚进入正堂,宋锦安赶忙跟上去。脸上肉眼可见的带着几分讨好,显然是有事相求。
“我倒有一事,日后或许需得霍小将军出手相帮。”
霍无妄只回头看她一眼,当即就猜到宋锦安定然不安好心、
多数是又惹出大事了!
“何事?”霍无妄转身从还温热的壶里倒了杯水。
一杯水还没倒满,宋锦安突然凑近,“是我师父的事!”
“江太医?”霍无妄诧异,手中茶水险些撒出来,忙放下手中的壶。
一个太医,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出手相帮的?他实在想不明白。
“我师父江太医是……”
话说一半,看着近在咫尺的霍无妄,宋锦安又蓦然犹豫。
思虑许久,宋锦安又谨慎的看向门外,再三确认并无他人,才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我师父……她是女子。”
“砰!”
随着宋锦安的话,霍无妄手上猛地用力,早已经出现裂纹的杯子应声而碎。
茶水撒落在地,瓷片碎渣掉落。
万幸的是没有伤了他的手!
他忙弯下腰将地上的瓷片碎渣清理了,宋锦安自是也瞧出来他的异样。
看来还是吓到他了!
等霍无妄起身看向宋锦安时,皮笑肉不笑的扯起唇角,眼底带着几分怒火,“宋姑娘真是好本事,我上战场都不曾被吓到,如今却被宋姑娘一句话吓到了。”
霍无妄笑了一声,下一瞬笑意在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拿着那些碎渣转身就走。
宋锦安愣在原地,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何意,急忙喊:“你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院内,霍无妄顿足,背影都镀着层怒火。
“只要此事不被发现,”宋锦安略显心虚,声音小的近乎听不见,“只要不被发现,应当就不会有事。”
霍无妄又快步折返回去,近乎是朝着宋锦安冲了过去。
如同一只凶狠的狮子,朝她扑上来。
吓的宋锦安下意识后退两步。
进入正堂后,他“砰”的一下将正堂的门甩上。房子都跟着抖了抖,更是吓得宋锦安打了个激灵。
“宋锦安,你最好告诉我,江太医能坐上太医之位,并非是你找人举荐的她。”霍无妄嗓音陡然拔高,一双墨眸死死的盯着她。眉心压低,怒气跃然。
凡是坐上太医之位的,除了要经过层层选拔和考试外,还需有六品以上官员举荐。
但以江家的人脉,只怕是难请到官员举荐。
最有可能的,便是宋锦安为其出谋划策!
“是我。”宋锦安答得干脆利落。
正堂内陡然静了,静的能听到外面的风从门缝中吹进来的呼啸声,正好与霍无妄沉重的气息声交织在一起。
宋锦安知道他十分气恼,却也不得不说:“此事即便我不帮师父,她也能靠自己坐上太医的位置,我无非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上一世在她有孕后不足两月时,京城就传来了江以绥女扮男装入宫做太医的事。此人犯了欺君之罪,新帝一怒之下要将其满门斩首。
但彼时她正缺一个郎中,而江以绥医术高超,又是女子,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霍无妄知晓此事后便入京求情,那时新帝正忌惮他,便妥协将江以绥交给霍无妄带回府中。
就连最后为她接生的,亦是江以绥。
也正因记着些事,她才能来福鹿县找到江以绥,拜她为师。
尽管这一世她确实是帮着江以绥找了官员为其举荐,但在上一世江以绥却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找到了愿意举荐她的官员。
这一世即便她不出手帮江以绥,此人也能靠自己坐上太医之位。而她却在这件事中,实实在在是落了个顺水人情。
这几日夜间,她翻来覆去的想,却终究没能想出还有谁能帮到师父。
唯一有可能的,大抵也就是霍无妄了。
——至少上一世就是霍无妄帮了江以绥!
但倘若霍无妄不愿出手相帮,她也只想另想它法。
二人僵持许久,迟迟不曾听到霍无妄开口,宋锦安以为他是要拒绝,朱唇轻启,正欲说话,却被霍无妄抢先一步。
“江家大老爷也知晓她是女扮男装入宫做太医的?”
“知晓。”
“孟郎中呢?”
“师兄自是也知晓此事。”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冗长的静默。
宋锦安饶是再傻,也明白霍无妄这是不愿帮江以绥,只得先行妥协:“罢了,还是不为难霍小将军了,只当我从不曾提过此事。”
细想京城和北境的所有人脉,宋锦安却突然想到一人,惊呼:“对了,还有徐三哥呢!或许徐三哥能帮她!”
往日里徐三的鬼主意最多,到时他兴许真能想到办法帮师父呢。
可她只顾着想师父的事,倒是不曾看到霍无妄听到“徐三哥”三字时,脸色是何等的难看,狭长的眸子透着几分危险。
“徐三哥?!”霍无妄近乎咬牙切齿。
她称徐家三子为徐三哥,怎么从始至终都称他为霍小将军?!
霍无妄想不明白,“你唤他徐三哥,那我呢?”
“啊?”宋锦安没明白过来,疑惑地对上他的眸光,一本正经的回了句,“你自是霍小将军。”
“……”霍无妄眼底一沉,心底翻涌着无名怒火。
但看着宋锦安一脸无辜的模样,他又不禁想起梦境中的那声“二哥”。
她该唤他二哥才是,或是霍二哥!
梦境犹在眼前,霍无妄气息乱的毫无章法,耳根也愈发的烫。
可他还是好奇,那声二哥若是出自她之口,可会真如梦境般勾人……
宋锦安被他看的不自在,半晌才明白过来。
——他该不会是在意称呼一事吧?
宋锦安眸光一转,想了片刻才明白霍无妄想要的是什么。
但在上一世“二哥”这一称呼,除了是有求于他时,便是在床笫之事上才会喊出口。除此以外,她皆是称他为霍小将军,成亲后亦是称他为将军。
梳理又冷漠的称呼,好似才更适合他们。
但眼下倒是真有求于他。
即便徐三或许也能救师父,可宋锦安还是觉得,由霍无妄出手更稳妥些。
罢了罢了,求他这一回吧!
“师父一事,眼下倒是并无大碍。但唯恐日后东窗事发,师父会有性命之忧。”她缓步上前,委屈又无助的望着他。
到底是在上一世曾相伴十年的夫妻,宋锦安太清楚霍无妄的性子。
这人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好在这些放低姿态的事,她虽是重生,但还是做的得心应手。
宋锦安站在他面前,玉手一抬,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她媚眼如丝,嗓音婉转,“我也是真没法子了,求二哥帮忙……”
“二哥”唤的又娇又软,竟果真如梦境中那般勾人!
霍无妄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梦境中的一幕在脑中浮现。
他垂眸看着仅一拳之隔的宋锦安,心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指尖近乎不受控的轻颤着。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迫切的想去牵住那只正扯着他衣袖的手,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压一压他心底的那股火。
疯了疯了!他果然是疯了!
霍无妄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像是着了魔一样。
才刚伸出的手指,被他强行压下收回,又猛地攥紧了拳头。
看着宋锦安那副满脸都写着“有求于人”才有的模样,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点头答应了,宋锦安定然又会变回往日那般。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宋锦安眼眸顿时亮起,倏地收回手,同时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多谢。”
明明是重来一世了,没想到这一世的霍无妄还是吃这一招。
真不知这声二哥有什么好听的。
但好用倒是真的!
“霍小将军既是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宋锦安,好似刚刚那个唤着二哥的人,并不是她。
称呼又从二哥又变成了霍小将军!
霍无妄顿时清醒,幽怨气更甚。
这个卸磨杀驴的女子,真是不该如此爽快的答应她!
可就在霍无妄走神时,宋锦安已然走出正堂,头也不回的喊:“我去看师兄跟姀娘,你晚些记得喂牛,明日要去收药材。这几日只怕又要下大雪了,需得多收些药材。”
霍无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攥起拳头的手直至此时才慢慢松开。垂眸看向掌心时,唇角扬起自嘲的笑。
他自幼被送上山学习武术与兵法,本该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才对,不该被困于男女之事上。在来福鹿县之前,他亦是如此要求自己。
但自从来了福鹿县,一切都变了……
他一手摁在胸口上。
大火那日的刺痛,仿佛至今犹在。
梦境、幻觉……他已经快要分不清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了。
可那些幻境无一例外,全都和宋锦安有关!
——难道他对宋锦安生出了男女之情?
这一想法才刚冒出来,霍无妄就顿时皱起眉,似是十分排斥。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她心心念念的是大哥、是大哥。”
霍无妄一遍遍的重复这话,倒像是在提醒自己,他那些不该有的情愫,该早早的压下才对!
然而有些情,越是压抑着,反而越是如雨后春笋般疯涨起来……-
已有多日不曾做梦的霍无妄,这一夜却又一次梦见了宋锦安。
梦中她正在抄写经文,意欲在清明节时用。每日里都能抄上一整日,直至深夜累的趴在案几上睡着,方才停手。
那抄写经文的字迹,与大哥的字迹如出一辙。
霍无妄看着那些经文,虽面无表情,可却偷偷将所有经文都拿走,回到书房又将其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直至次日宋锦安再找经文时,他才拿来命旁人连夜抄写的经文。
宋锦安却将那些抄写的经文尽数扔了,气恼的冲他大喊:“疯了!霍无妄你果真是疯了!”
可他又何止是疯了呢?
他甚至还疯狂的嫉妒着大哥。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近乎偏执的嫉妒着一个已经离世的人!
梦境中,他明明是不愿让她写出与霍大哥一样的字迹,但最终说出来的话却是:“仇人之女,怎配写出与大哥一模一样的字迹?日后若再敢写出这般字迹,本将军见一次烧一次!”
宋锦安哭的委屈,他亦是心中懊恼,接连几日都在书房中买醉。
醉后却还在喊:“安儿……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大哥,何时才能、才能看到我……安儿你看看我……”——
第27章 威胁
==============
做梦的结果便是次日晚起了,等霍无妄从东屋出来,院内已然没了宋锦安的影子。
他匆匆盥洗后便赶去了距离此处最近的富临村——
并非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霍无妄轻车熟路的开始挨家挨户的上门收药,临近午时便在路边坐在牛车上吃了个胡饼。
可就在他刚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却听远处隐约传来凄惨喊叫声。
他登时警惕起来,匆忙循声冲去。
可惜出门时并未带上凌寒宝剑,顺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木棍。远远看到有几个男子围着一女子,一个个面相凶恶。
霍无妄厉声大喝:“住手!”
几个男子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霍无妄。
其中二人直接冲了上去,随着霍无妄手中木棍的挥动,直接朝二人的小腿猛地一击。
“咻!咻!”
木棍在空中挥动发出声响。
那二人登时跪在地上,正欲起身,霍无妄手中木棍却再次落下。
吓得二人动也不敢动,另外几人却是拔腿就跑。
霍无妄本想去追,却被女子一把拉住长袍衣摆,她带着哭腔道:“公子莫追,这些人背后多的是高手,只怕公子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原本跪在地上的那二人,亦是趁着女子说话时起身跑了。
已然放走了几人,霍无妄哪里还肯将这二人放走,转身就要去追。
“公子!”女子急忙喊他,拉着他衣摆的手死死攥着,就是不肯松开,“好在我也不曾受什么伤,还是别追了,免得公子受伤。”
见霍无妄似是不打算再去追,她才松开他的衣摆。
双手撑地,意欲起身,可才堪堪站稳,突然一膝酸软——
身子一斜,眼见要摔倒,慌乱间她急忙伸手要扯住霍无妄的衣袖。
出乎意料的是霍无妄竟先一步躲开了!
“砰!”
女子应声倒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霍无妄看着自己的衣袖,又看看女子,疑惑又诧异。
他也不知为何,竟在那一刹那鬼使神差的躲开了。
倒像是身子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
眼见女子摔得狠了,霍无妄又将手中木棍递给她,“往后这些人若是再欺负你,就去报官。倘若不愿前去报官,日后遇到这些人躲着些或是带着兵器出门。”
语毕转身就要折返回牛车旁。
女子突然慌了神,急忙喊:“公子怎么称呼?”
“举手之劳,不必谢了。”霍无妄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脚下步伐愈发的快。
身后女子眉头一蹙,拄着木棍慢慢起身,又喊:“公子能否送我去衙门?”
直至此时霍无妄才止步。
好在是正巧顺路,他倒也不曾多想,便答应了此事。
但如此一来,霍无妄也就不便再别的村子收药材,只能先带着此人回去了。
路上女子又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陆。”霍无妄不冷不热道。
女子不等他问,先一步说道:“陆公子唤我嫣娘即可。”
霍无妄倒是不曾唤她,只是牵着牛往四方小院去。
最终还是嫣娘问他:“陆公子可知这福鹿县的县令老爷是清廉,还是……包庇恶人呢?”
“并非是清廉之人。”霍无妄近乎脱口而出,又顺口说:“若是只状告那几个男子,想必刘县令也不会包庇,除非那几人使了银子。”
“并非是要状告那几人,而是要状告那些个收药材的商人!”
此话一出,霍无妄登时拉紧了牛绳,错愕的看向嫣娘,“你要状告收药材的商人?”
难不成这线索和证人还自己送上门了?
“你可曾见过那些人?”霍无妄急忙问。
嫣娘眼底泛红,轻轻点头,“那些人前些日子去了鲁玉县收药材,我爹娘不愿将那些药材卖给他们,没想到他们竟对我爹娘动了手,最后甚至还——”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缓了许久才接着说下去。
“甚至还杀了我爹娘!为人子女,又怎能不为爹娘报仇?可我只是个弱女子,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逼不得已只好去衙门里状告,没想到鲁玉县的县令却包庇那些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来了福鹿县,只盼着能有人为我做主!”
霍无妄忙拉着牛车往前走,迫不及待的想早早回到四方小院,好将此事告知宋锦安,“嫣娘大可放心,此事定有人为你做主。”
只是未必会是刘县令罢了!
一路上,霍无妄不住地询问那些商贾的长相以及姓名,嫣娘将自己所知一一说来。到了四方小院后,霍无妄匆匆将嫣娘安顿好,便赶赴张叔家的旧院子。
可等他到了小院,却见有几个边疆士兵正在院内。
宋锦安站在那些人的对面,看脸色倒像是出了事。
在看见霍无妄赶来时,宋锦安即便想冲着他使眼色,可在这些边疆士兵的面前,却终究没能示意霍无妄尽快离开。
这些可都是陈安宁的人,万一这些人是冲着霍无妄来的,可就完了!
宋锦安忽地急中生智,大喊:“表弟先去帮着师兄,晚些我就来。”
可这一声却也让高义以及其身后的几人纷纷看向霍无妄。
高义只觉此人眼熟,“这位是……”
“烜州陆家次子陆长赢!”宋锦安先一步替霍无妄回答,“既然陈将军有意要请我吃酒,那就请吧。”
霍无妄本想如宋锦安所言那般先去帮着孟祯,可在听到陈安宁要请宋锦安吃酒时,他顿时止步。
一个戍边将军,竟要请一个女子吃酒?
此事任谁想都会觉得不对劲。
虽猜到宋锦安大抵是不愿让他此时公开身份,可霍无妄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
他阔步朝宋锦安走去,“陈将军既是要请吃酒,多我一人应当也无妨。”
高义含笑点头:“陈将军特意叮嘱,倘若宋姑娘的表弟要来,不可阻拦,可随宋姑娘一同前往。”
原以为派人前来盯着宋锦安,多数不会被发现。可才过了一日,竟被宋锦安察觉。迫不得已,高义只得亲自前来接人。
他侧过身,让出了路,“宋姑娘,陆公子,请吧。”
“等等!”
宋锦安压着心底不悦,强行将霍无妄拉去隔壁破房间。顾及外面还有陈安宁的人,即便屋内只有二人她还是刻意压低嗓音:“你不能去,今日我一人去。”
“一个戍边将军竟要请你吃酒,难道你不觉着怪异?”请女子吃酒已是少有,又何况对方是一个戍边将军呢?霍无妄笃定此事没那么简单。
院内高义一行人在原地等着,显然是不急于将人带回去。
宋锦安余光留意着那些人的动静,小声劝他,“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无需你随我前往。即便有事,我亦可自保。”
但想到霍无妄刚刚进入院子时的模样,又觉奇怪。
“你突然来此,又不牵牛车,有事?”
闻言霍无妄才想起来此行目的,“今日下乡收药,遇到了一个女子。此人前来福鹿县,正是要状告收药材的商贾,更要紧的是她曾看到过那些商人,知晓些线索。”
药材一案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证人,本该是高兴的事,可宋锦安却又莫名觉得不对劲,总觉像是哪里有问题。
但眼下高义一行人还在外面等着,她也来不及想这些事。
“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将她所知道的尽数问出来,我随此人去一趟珣州戍边大营。”宋锦安说完便要出去,却被霍无妄一把拉住手腕。
宋锦安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我随你一同前往!”这话带着股命令的感觉,不容抗拒。
可如今的宋锦安又岂会怕他,当即便说:“不成,你不能去。”
上一世就是陈安宁对霍无妄动手的,如今定然要让霍无妄离他越远越好!
“江太医的事,你若还想让我帮她,就必须让我与你一同前往!”霍无妄直接使出杀手锏。
此话一出,宋锦安眼底闪过错愕,不可置信的对上他的眸光。
眼底失望又哭笑不得。
半晌,宋锦安蓦然嗤笑,“你威胁我?”
“是。”霍无妄俨然还不知如今犯下的错,日后终将会数倍偿还。
二人四目相对,倒像是无声地对抗。
终究是宋锦安先避开他的眸光,冷笑着点点头,“霍小将军果真是好样的,竟还出尔反尔!既然如此,我师父一事也就不劳霍小将军费心,日后我另寻他人帮忙!”
霍无妄根本没料到她竟会这般说,一时不察,手上力道也松了些。
他实在不解,为何宋锦安就是不愿让他一同前往。
他明明是为了她着想!
难道还是他错了?
趁他失神,宋锦安直接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出那间破屋。
只留下霍无妄一人还在屋内。
眼见宋锦安当真要随那些人去,霍无妄直接冲了出去,“等等!陈将军既是说了,我可一同前往,索性趁此机会前去拜访。”
就算宋锦安不准他跟着去,霍无妄却还是要跟去。
否则他实在不敢想,一个女子被请去吃酒会出何事!
“他若是去,今日我便不去了。”宋锦安放出话来,看样子就是要与霍无妄对着干。
正在屋内为病人诊脉的孟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即便刚刚他亦是被宋锦安赶回屋内为病人治病,可对于宋锦安和高义说的话,他却也听的一清二楚。
倘若只有宋锦安一人去,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不放心。
“师妹。”孟祯一瘸一拐的走近,“让长赢随你一同前往,免得吃醉了酒,到时候还要劳烦陈将军派人送你回来。”
他嗓音柔和,倒是让宋锦安的脸色略微缓和。
可即便如此宋锦安却还是不愿妥协:“我既是说了,今日他去我便不去了,自然不会收回这话。师兄也不必劝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她是不愿让霍无妄与陈安宁见面,免得陈安宁认出霍无妄,到时又对他出手。
可她更不愿在受到霍无妄威胁时,妥协的始终是她!
如同上一世那般,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换来的却是霍无妄的得寸进尺……——
第28章 联手
==============
局面僵持许久,最终还是霍无妄妥协。
眼睁睁的看着宋锦安与高义一同离开,霍无妄只觉怅然若失,懊恼不该用江以绥的事来威胁他。
可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他只能看着宋锦安上了那辆繁复的马车,随着铜铃声愈来愈远,四周仿佛都静了下来。
孟祯轻声叹气,走到他身旁,“师妹的性子素来如此,她认准的事,鲜少有人能改变。你也不必担忧,师妹最是机灵,不会有事的。”
尽管他也不知师妹为何不让陆长赢前往,但眼下也只能如此安慰陆长赢了。
他轻轻拍了拍陆长赢的肩膀,这才进入此处的医馆。
看着站在药柜前的姀娘,孟祯更觉无力。
自从在此处设了间医馆,姀娘便每日都来此帮忙。起初只是帮着做些杂事,可后来宋锦安教她识药,教她该如何抓药,到如今她竟然能接任宋锦安的位子了。
接连几日都是她来此为百姓抓药,只是那些药方还是孟祯写的罢了。
孟祯不止一次的同她说过,日后不可再来,可姀娘每每听到这话却装没听到。
实在没了法子,孟祯也只好由着她去。
医馆内还有病人在,孟祯又再次回到案几前,为病人切脉治病。姀娘便站在药柜前,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双颊绯红。
她心下暗想:倘若二人成亲,也不知到时是要接手棺材铺子,还是要继续开医馆……-
珣州戍边大营。
宋锦安在高义的带领下进入大营,将士们正在排练阵法,士气高涨,阵阵喊声直冲天际。在几十个帐篷之间,陆续有士兵巡逻。一个个昂首挺胸,步伐稳健。倒是能看得出来,如今的士气比高胜在时要好太多。
走了片刻才被高义带去了其中一个帐篷中。
进入的刹那,就看到正在翻阅兵书的陈安宁。听到动静时,陈安宁将手中书放下。
他轻轻摆手,示意高义一行人退下。
帐篷内只剩下二人,站在案几前的宋锦安方才问:“陈将军派人盯着民女,敢问将军,民女究竟犯了何事?”
陈安宁抬手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她落座。
宋锦安倒也不客气,只是她才刚坐下,高义便端着酒和菜进来。
两壶酒,两个杯子,两碟菜正好是一荤一素。
请她吃酒就这两碟菜,未免寒酸了些吧?宋锦安想。
“这些年珣州戍边大营的军需被高将军挥霍殆尽,现下军营中的银两和食物仅能果腹而已。今日是特意请宋姑娘吃酒,若是换了旁人来,只怕也就上一壶酒一碟菜。”陈安宁起身,去到宋锦安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二人之间的小桌上正好放着酒和菜。
他侧身倒酒,为二人各斟满一杯酒,“这杯酒,只当是我给宋姑娘赔罪。竟派人去盯着宋姑娘,实在不妥。”
更不妥的是派去的人只一天就被宋锦安发现了。
实在是耻辱!
他仰头喝了酒,又冲着宋锦安努努下巴,示意她喝了那杯酒。
可宋锦安却迟迟不喝,只是疑惑的盯着他。
难不成他以为这一杯酒,便能将派人盯着她这事就这么算了?
陈安宁又幽幽道:“宋姑娘三年前也曾派人去西境盯着我,但却被我发现了,是我将那人调走了。这次,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
他能直白的说出此事,倒是让宋锦安愈发觉得疑惑。
她不否认曾在三年前派人去盯着陈安宁,就是怕他直接对霍无妄出手。可派去的人起初还有消息送来,但不足半年也就没信了。
猜到派去的人大抵是遇到事了,宋锦安也就没敢再派去人。
但她派过去的人是教她制毒的师父所给,即便那人交代出是谁派他前往,也定然是要说出她那位制毒师父才对。
怎么都不该将她供出来!
“怎么,宋姑娘不承认?”
陈安宁也不恼,反倒笑的肆意,“不如今日我与宋姑娘换个法子喝酒,看谁能说出对方更多事,且所说还不能是外人皆知的事。若是说中了,就罚对方喝下一杯酒。如何?”
他倚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透着股洒脱。可言辞中却又带着莫名的自信,好似知晓自己并不会输。
宋锦安眉心微微一皱,面露愁意,总觉这陈安宁倒像是有备而来。
但她倒是想知道陈安宁到底知道她多少事!
“好,今日倒是要听听,陈将军究竟知道什么事。”端起桌上那杯斟满的酒,仰头喝下。烈酒入喉,宋锦安顿时攥紧拳头。
这酒远比她以往喝的要烈!
“宋姑娘酒量不佳,吃些菜,不必拘束。”
听陈安宁这般说,宋锦安方才敢夹些菜吃,压一压还停在喉间的那股酒味。
可她才刚把菜咽下,陈安宁就找准时机,慢悠悠道:“宋姑娘留在院内的那位表弟,并非是陆家次子,而是霍小将军!”
宋锦安傻眼。
她以为此事应当瞒得很好,至少陈安宁不该这么早就知晓此事的。
看来她还真是低估了陈安宁!
“将军是如何知道的?”宋锦安问。
陈安宁嘴角下压,双眉一挑,“我是如何知晓的,眼下还不能告诉宋姑娘,宋姑娘只要知道我不会对霍小将军出手即可。”
语毕又特意给宋锦安倒了杯酒,掌心朝上轻轻一抬,示意宋锦安喝下。
宋锦安也不啰嗦,直接端起酒灌了下去,慌忙吃了口菜。
“陈将军接着说。”她倒是好奇这人能知晓多少事。
陈安宁单手撑着太阳穴,轻描淡写道:“朔北人从珣州进入大祁的,只有一人。”
“这天大的事可与我无关,这杯酒我可不喝。”即便她确实参与了此事,可眼下在陈安宁面前却还不能认下此事。
更何况,宋锦安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逃酒的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但陈安宁听她这话倒也不恼,笑呵呵道:“既如此,那就不喝,本将军换一个。宋姑娘与红侠山上的山匪,关系非同一般。”
他竟连红侠山一事都知道!宋锦安更觉震惊。
眼见陈安宁又为她斟满一杯酒,这次宋锦安再也没理由拒绝,只得喝下。
酒杯放下的刹那,宋锦安直接问:“陈将军要对红侠山出手?”
“此事暂时未定。”
陈安宁显然还在犹豫,“不过这几年红侠山倒是不曾作恶,留他们倒也未尝不可。但到底是山匪,不如来我这军营当兵。”
说话间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后看向宋锦安,“若是宋姑娘能劝得动他们,到时我定要备一桌好菜,再请宋姑娘前来吃酒。”
这杯酒他倒是直接喝下,可宋锦安却只觉头疼。
让红侠寨的兄弟们前来当兵,实在是难!
“这事只怕我也无能为力。”至少大当家的不愿当兵,这一点宋锦安心中清楚。
“无妨,宋姑娘只管去说就是。若是答应前来,一切好说。若是不答应,到时再对他们动手也不迟。”
好一招先礼后兵!
宋锦安只觉若是将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当家的,只怕大当家的就更不会散了红侠山,亦是不会前来当兵。
“红侠山一事不急,宋姑娘且慢慢去说。”陈安宁坐直身子,接着说宋锦安的事,“宋姑娘定然在宰相身边安插了眼线!”
宋锦安正欲倒酒,可又缓缓放下酒壶。
她愈发觉得陈安宁不对劲。
至少和上一世的他大不一样。
他知道的事实在太多,实在是让人起疑心!
宋锦安狐疑的打量着他,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陈将军今日定然是有事要与我说,没错吧?”
“宋姑娘倒是聪慧。”
陈安宁脸上的笑愈发耐人寻味,“宋姑娘自幼在霍家长大,被霍家捧着掌心中,就连霍大将军也视宋姑娘为亲生女儿一般。可你却平白无故的来了这福鹿县,为的无非是要阻拦我罢了。”
他扭过头看向宋锦安,“没错吧?”
刹那间,宋锦安近乎以为是她听错了。
陈安宁竟然知道她在此处是为了阻拦他出手!
她仔细陈安宁的话反复想了几遍,忽地想到一个大胆猜想——
“陈将军难道也……”
陈安宁不等她说完就轻轻点头,“前世魂,今世人,是故人归。”
忆起上一世种种,陈安宁不禁叹气。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害的我陈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甚至还害了霍家。”
陈安宁双手一撑站起身,苦笑着走去案几前,拿起桌上的腰牌细细端详,“好在老天待我不薄,竟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既是重来一世,他断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一世,陈将军当真不会对霍家出手?”宋锦安显然还是不敢信他。
陈安宁回头,自嘲的笑笑,“对霍家出手,于我而言有害无利。况且……”
他略微一顿,朝宋锦安走去。
“我倒是有意和宋姑娘联手,又怎会对霍家出手?”
二人既是同为重生之人,倘若能联手解决了上一世对霍家出手的幕后之人,如此不仅能救下霍家,就连陈家的危机也可解除,倒是两全其美。
宋锦安虽稳坐在椅子上,但却早已心乱如麻。
她不知是否该信此人!
但细想上一世的陈安宁倒也是个可怜人,在霍家一事中,他只是命人将霍无妄绑了送去朔北,最后却背下了所有的罪名,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可他明明只做了这一件事而已。
片刻后,宋锦安才问:“联手未尝不可,但陈将军又能做什么呢?”
“可保宋姑娘和霍小将军在珣州平安无事,亦可命我那些京城眼线为宋姑娘所用。西境也留有我手下的人,若是宋姑娘有需要,大可以调来。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全无半句谎话。”
见宋锦安还是拧着眉,似在犹豫,陈安宁又道:“宋姑娘倒也不必急于回我,再过几日回我也不迟。”
他说的分外坦诚,宋锦安亦是看得出陈安宁是真想与她联手。
何况,世间只怕再难寻到如他们二人这般重生之人了。
真若联手,倒也有助于日后对京城一事出手!
宋锦安思虑一番便道:“既然陈将军有心与我联手,此事就说定了。但眼下京城的局面尚且还算稳得住,日后待我去了京城,到时陈将军需得命京城眼线为我所用,如此我也好早日解决此事!”
“那怎么成?”陈安宁脱口而出。
京城局面复杂,且幕后之人位高权重,岂是宋锦安能冒险前去解决的?
再怎么着也不能将如此危险的事交给一女子前去冒险行事,更何况真要是让宋锦安去了,霍无妄又岂能饶他?
“京城一事,到时我自会想法子前往,无需宋姑娘出手。宋姑娘只需留意京城的局面,若是有变,尽快告知于我即可。”
思及上一世的种种,陈安宁却不由得笑了。
上一世初见宋锦安和霍无妄,乃是这二人被霍大将军派来参加他的亲事,只可惜他却在成亲后对霍无妄出手。
如今想来,虽觉懊恼,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陈安宁突然感叹道:“也不知这一世,能否看到宋姑娘与霍小将军成亲。若是能看到,这次定要奉上一份大礼。”
宋锦安:“??”
她还在想京城局面一事,这人怎么突然就扯到她和霍无妄成亲的事上了?
更诡异的是在上一世她嫁给霍无妄时,陈安宁都已被斩首一年了。
无论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知晓她会嫁给霍无妄一事。
“陈将军为何觉得我会嫁给霍小将军?”宋锦安问。
陈安宁虽看出她面色不悦,却还是如实说来:“同为男子,我瞧得出来,霍小将军待你与旁人不同,他倾慕你。只是霍小将军终究是少不更事,不懂该如何讨女子欢心,反倒常常惹宋姑娘气恼。”
他略微一顿,好奇问:“难不成宋姑娘并未嫁给霍小将军为妻?”——
第29章 骗他
==============
从军营出来,宋锦安又坐上了回四方小院的马车。
能跟陈安宁联手,她该欢喜才对,可此时却笑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二人之间连最终谁去京城主掌大局没商量出结果,更是因为陈安宁最后的那些话——
“上一世我成亲那日,珣州知府家的三公子也曾来过。此人见宋姑娘貌美,曾在背地里说了几句浑话,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霍小将军耳中。后来,那知府家的三公子就被人打残了,双腿无法站立,且口不能言。”
“还有我于陈宅设宴那日,曾在宴席上提及霍家长子,宋姑娘便滔滔不绝的接上话来。那时宋姑娘不曾看见霍小将军的脸色阴沉,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事后霍小将军还曾同我言道,日后不可在宋姑娘面前提及霍家长子。”
“还有霍家出事后,霍小将军与宋姑娘前来调查时……”
陈将军喋喋不休,说出了数件宋锦安不知道的事情,可宋锦安却越听越觉得心慌,全无半分喜悦。
马车内,宋锦安按了按太阳穴,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陈安宁一番话说的心乱,现下只觉格外难受。
正在赶马车的高义忽地喊说外面下了大雪,又言马车需得慢着些走。
宋锦安随口应了声,指尖撩起帷帘,透过一条缝看向外面——
大雪随风从那条缝隙中钻进马车里,宋锦安忙放下帷帘,衣裙上还有刚刚才吹进来的雪花。
玉指一抬,轻轻掸去。
不消片刻那些雪花便在马车内融化。
宋锦安出神的盯着那些雪水,似笑非笑,眸光透寒。
她早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宋锦安,又何须被上一世的事所扰?
况且,即便霍无妄倾慕她,那也已然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又何须在意这些?-
等到了四方小院门前,高义从马车上跳下去,正巧霍无妄从正堂内阔步走来。
他黑着脸看向马车,迟迟没等到宋锦安下来,自然猜到她是吃了酒,多数是睡着了。
霍无妄大步跨上马车,撩起帷帘就看到正睡着的宋锦安。
弯着腰将人打横抱起,慢慢下了马车。
只听高义低声说了句:“既然已经将宋姑娘送回,在下就先行告辞!”
霍无妄本还想问他陈将军可曾有为难宋锦安,却见高义直接跳上马车,驾车离开了。
眼见那马车离开,霍无妄才抱着怀里的人往西屋去。
黑夜中,宋锦安羽睫轻颤,带着些倦意喃喃:“大哥……”
霍无妄脚下一顿,抱着宋锦安的双臂也不由得用力。
大雪纷飞,落在二人身上。
仅在门前站了片刻,霍无妄的肩头上已然落了一层雪。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只觉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又要毒发了吗?
霍无妄紧绷着唇角,这才将宋锦安送去了屋里。
将人放在床榻上的刹那,他再次闻到独属于她的那股药香味,但这次却是与酒味混在一起。
他双手撑在宋锦安两侧,耳边却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声。
今夜无月,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却清楚记得她的模样。
素净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尤为显眼。笑时迷离妩媚,怒时与那双新月眉搭在一起,又自带凉薄之意。而看向他时,却又多了几分疏离。
每每朱唇轻启,又常惹得他暴跳如雷,或让他心下难安,或让他魂牵梦绕。
黑夜中,霍无妄唇角扯起一抹浅浅笑意,却略显自嘲。
他从不曾留意过旁人的容貌,好似也不曾刻意留意过宋锦安的,但却能清楚的想到她的模样。
可笑,怪异!
心口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如大火那日般。
他眉头一紧,不敢再做停留,匆忙起身离开,但关门时还是轻手轻脚。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宋锦安的双眸缓缓睁开。
窗外的风顺着缝隙往屋里钻,小窗被吹的吱吱作响。
这一夜宋锦安彻夜未眠……-
翌日霍无妄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当即掀被下床,匆匆套上靴子冲了出去。
打开门正好看到宋锦安翻身上马,他急切的问:“你去哪?”
宋锦安冷冷的看他一眼,双腿夹了下马腹,“珣州城里。”
语毕身下的马匹便跑出了小院。
她双手持缰,马蹄踏雪,飞奔出去。
等霍无妄去到院门口时,已然不见了宋锦安的身影。
原以为她会如上次那般,最多深夜回来罢了。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宋锦安这一走,便是整整七日!
每一日,他都如心中难安,如坐针毡。甚至不住地看向从珣州回福鹿县的那条路,盼着能看到那个身影回来。
可接连几日,却都没能看到。
第三日时,他险些要骑马去寻她,却被孟祯拦下。
孟祯道:“珣州那么大,你怎么去找?说不准等你走了,师妹刚好就回来了。”
霍无妄信了他的话,便在四方小院守着。就连收药材一事,也彻底没了心思去。而嫣娘所知道的那些事,他也已经都问了出来,又命她说了那几个商贾的模样,请了画师来花了那几人的画像,意欲请人四处搜寻那几人。
可拿到画像的刹那,竟是不知该请谁去寻人。
他的侍卫没来,此事又不可交于福鹿县县令,如此也就一拖再拖。最终迫不得已,方才给霍家写了封信,特意去珣州城里的急递铺寄信。
将信寄出,霍无妄便骑马在四周转悠,一双墨眸不住地望向周围,显然是在找人。
可直到天黑,也不曾找到宋锦安。
她像是突然就消失了,如同与五年前一样!
万般无奈,霍无妄只得折返回福鹿县,然而才刚进入福鹿县,破竹却在没有任何指令下停在一个三岔路口。
这个三岔路口,身后是从珣州回来的路,往东走是回四方小院的路,往西走便是去红侠山的路。
霍无妄顿时反应过来,急忙骑马往红侠山去。
彼时,红侠山上——
宋锦安正拉紧手中弓箭,即便是在黑夜中,却也能看清靶子上的一点红。直到弓弦被拉到极致,她才陡然松手。
箭矢飞出,正中红心!
金二忙跑上前去将那支箭取下来,“宋姑娘好箭法,真不愧是大当家教出来的!”
可这话却并未让宋锦安展露笑颜,反倒让她更是平添几分愁意。
二当家冲着金二轻轻摆手,等金二退下,他才幽幽道:“江家那件事,这两日就要定下了,难道你还要在这山上待着?”
这山上倒是为她留了屋子,但以往宋锦安最多是临时有事方才来此住上一夜。这次显然不同往日,她都已经在红侠山上住整整七日了,却至今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整个山上的人都瞧得出来,宋锦安心中有事,却也都不敢多问。
就连二当家的亦是从来都不曾询问过她。
大当家的虽不曾问,可每日里为此事愁的白发都添了几根。
“江家一事,已成定局,即便四方医馆一事再拖半月有余,刘县令和江家之间也绝无可能回到从前了。”嫌隙已生,又怎么可能回的到以前呢?
宋锦安又拿起一支箭矢,举起手中弓箭拉弦,再次瞄准了靶心。
她看着靶子,可一时却又有些出神,脑中全是陈安宁要她劝红侠山上的人去当兵一事,还有霍无妄那些过往。
手中弓弦慢慢松了,宋锦安缓缓放下弓箭。
“二当家的为何不问我,究竟被何事所困?”宋锦安问。
二当家的笑道:“你我相识已有四年,你若想说,无需我问。但我知道,宋姑娘定然是遇到了大事,否则也不会来红侠山上住这些时日了。”
“我见了陈将军。”宋锦安低垂下眼帘,苦笑着叹气,“他有意要将红侠山的弟兄们收入军中,特命我前来劝红侠山上的弟兄。”
她看了眼一旁的几件兵器,缓步走近,顺手拔出一把刀。
夜色下,刀身透着寒光。
她脚下一旋,手中寒刀横空一扫,刀气逼人,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忽地一个旋身,右脚抬起,不偏不倚的踢中另一把剑的剑格——
“咻!”
利剑飞起,下一瞬便自上而下坠落,正巧在宋锦安头顶。
二当家的见这一幕不由心下一紧,急忙喊:“小心!”
眼见那剑近在咫尺,宋锦安手中寒刀横空划过,剑尖与剑柄顿时调转方向。
她顺手一接,稳稳接下那把剑的剑柄。
左手剑,右手刀,她亦是能用的行云流水。
这些也全是大当家教的她。
可就在宋锦安要继续舞刀弄剑时,却蓦然看到从前院往后院来的那条小道上,站着一个熟悉身影——
正是霍无妄!
他身侧还站着金二,明显是金二带他来的。
宋锦安才刚有些笑意,登时消散,缓步将一刀一剑收起。
二当家的察觉异样,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看到霍无妄的刹那登时明白——
她此番前来红侠山上住这些时日,未必是因为陈安宁的命令,或许是因为这小子!
二当家的见霍无妄走来,乐呵呵道:“霍小将军怎么突然来了?有事?”
霍无妄看了他一眼,眸光又挪到了宋锦安的身上。
她竟然骗他!
“你说去珣州城里,红侠山何时成了珣州城?”他压下心中怒火,竭力稳住嗓音中的不悦。
可那张脸在月色下依旧难看的紧。
宋锦安冷嗤,“红侠山乃是福鹿县的山,而福鹿县又隶属于珣州,我从始至终都在珣州。”
强词夺理!
霍无妄后槽牙磨了又磨。
可他看得出来,宋锦安还带着些怒意。
她还在为那天他在医馆中说的话生气吗?
霍无妄自知理亏,气势也不由得弱了下来,嗓音轻柔的同她道:“随我回去。”
“明日我自会回去,霍小将军请回吧。”宋锦安说完转身就走。
霍无妄本想去追,却不料二当家的忽地上前两步,正好挡住了他的路。
二当家的道:“宋姑娘前来红侠山是有事要说,眼下正要与大当家的去商议,实在不便回去。霍小将军还是请回吧,明日宋姑娘自会回去。”
月光下,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说的柔和,可言辞却十分强硬。
纵然霍无妄还想去追,可此处是红侠山的地盘,他还算清楚此时不宜得罪了红侠山。
在二当家的劝说下,他才不情不愿的离开,金二更是在二当家的吩咐下,特意将其护送到山脚下。
临走,霍无妄突然问:“她何时来的?”
金二张口便说:“七日前来的。”——
第30章 毒发
==============
山上,二当家的看着霍无妄离开后,方才去找了宋锦安。
轻叩宋锦安的房门,二当家的凑近,“人走了,出来吧。”
不多时宋锦安便打开门,却还是先看了看四周。留意到没有霍无妄,方才踏出门口。
她顺手关了门,猜到二当家想问何事,索性直接说:“我与霍小将军之间,无情有怨,但那些事也都已成过往。”
在听到陈安宁那些话后,她本想不为上一世的事所困,以为这一世的霍无妄应当会是北境最英勇的少年将军,而不再是那个人人惧怕的北境阎王。
而他们二人之间,也将再无瓜葛!
但那夜的试探,却让她隐约察觉,这一世的霍无妄好似是对她动了情。
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只得先来红侠山上躲几日。
二当家的笑笑,“你我相识四年,据我所知你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往更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倒是头一回见你犹豫不决,甚至还来红侠山躲着。”
到底是过来人,即便宋锦安不说,他也能看得出来霍无妄与宋锦安之间没那么简单。
“四年前我曾教宋姑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那些恶人,自食其果,如此才可出一口气。你若忍气吞声,日后只怕会更委屈。”
二当家的这些话,宋锦安一向是放在心底里,更是如此做的。
但在霍无妄这件事上,她终究是有所顾忌。
宋锦安苦笑连连,“二当家所言极是,但我与他之间,一言难尽。”
她显然还在犹豫,但好在宋锦安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二当家的也就不再多说。
但思及陈安宁所说一事,也不禁跟着犯愁。
他倒是好说,要紧的是大当家的!
只是此事不便由宋锦安来说,二当家的索性直接揽下此事,直言愿意劝劝大当家的。至于结果如何,他自是不能做下保证。
能有二当家的出手相劝,宋锦安自然是乐意至极。
当晚宋锦安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可回到四方小院的霍无妄,就没那么好过了……
孟祯正在院内等着,见陆长赢牵着马回来,他一瘸一拐的上前,又探头往院外看看。见没有宋锦安的身影,虽觉失落,却还是先安慰陆长赢。
“师妹这次定然是遇到了些麻烦事,你也不必挂心,过两日她定会回来的。”话虽如此,可孟祯却还是频频探头看向院外。
都这么久了,师妹却还没回来,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找到了。”霍无妄将马栓好,浑身上下自带怨气,“她明日回来。”
孟祯眼前一亮,“真的啊?”
霍无妄点头,正欲往正堂走去,又忽地停步,蓦然问:“有酒吗?”
孟祯见他脸色不对,犹豫一瞬还是点头,“还有两壶酒。”
说着便去拿酒来,还特意拿了两个酒杯,显然是要陪他喝两杯。
二人落座于八仙桌两侧,桌上一盘菜都没有,只有两壶酒和两个杯子。
霍无妄倒了杯酒,看也不看孟祯已经抬起又略微凑近的杯子,直接端起自己那杯喝了。
孟祯的手还僵在空中,眼见他放下酒杯,方才饮下自己那杯酒。
二人皆是一言不发,接连几杯酒下肚,霍无妄才道:“江太医一事,我已知晓。”
才刚有了两分醉意的孟祯,听这话顿时清醒。
他想了想才谨慎试探:“长赢知道什么?”
“你师父,女扮男装做太医,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霍无妄冷哼,“这可是欺君之罪!真若是被发现了,轻则贬为庶民,重则满门抄斩。”
这样要命的大事,宋锦安竟也敢插手,可见她当真是胆大包天。
孟祯淡然叮嘱:“你既是知道了,就莫要说出去。”
对于此事的后果,孟祯心里清楚,言辞更是坦坦荡荡:“此事错不在师父,她也是迫于无奈。至于入宫做太医一事,那是她毕生所求,师妹自是愿意帮她。倘若日后东窗事发,我甘愿担下师妹所做之事。”
他唇角微扬,神色似也在这一瞬变得轻松,“大不了,一死。”
大不了一死,说的倒是轻巧!
霍无妄愈发觉得这师徒三人好似个个都是胆大包天。
一个敢女扮男装入宫做太医,一个明知真相却还出手相帮,另一个看似温润却又不惧一死。
“当真没料到,孟郎中竟有如此胆量。”霍无妄倒了杯酒,端起朝他敬去,“这杯酒,我敬孟郎中。”
孟祯双手端起一杯酒,略微颔首的与他碰了下酒杯,甚至刻意的压低了酒杯。
“我只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罢了,长赢过奖了。”
语毕二人各自喝了酒。
但忆起那日在张叔家旧院子里起争执一事,孟祯忽地笑道:“长赢应当是得罪了师妹吧。”
霍无妄心虚的看向别处,却也算默认了此事。
孟祯道:“师妹虽偶有任性,但她素来顾全大局,知晓轻重。如那日般当众与你置气,据我所知,倒是头一回。她定然是气急了,才会如此。”
大抵是气急了吧?否则又怎会宁可与他赌气,也要自己去戍边大营呢?霍无妄心想。
不知是饮酒的缘故,亦或是这两日都不曾服药,他隐隐察觉心口处似有不适。
但好在不是刺痛感,霍无妄倒是不以为意。
外面大雪飘落,正堂内的二人各饮一壶酒,偶尔闲聊几句。待醉意上头,孟祯便收了酒,前往张叔家的旧院子去睡。
彼时正堂只剩下霍无妄一人,懒得再将酒倒在杯子里喝,索性直接大口的喝起来。
直到最后一滴酒入喉,霍无妄才跌跌撞撞回了东屋。
然而心口处的不适却愈发的强烈,沉闷感近乎让他无法喘气,更令他难以承受的是腹部作痛。
霍无妄虽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可却还是下意识先去翻找宋锦安给他的药丸。
但酒意上头,那小药瓶任他怎么找,都没能瞧见其踪影。
像极了消失多日的宋锦安!
腹部的疼痛愈来愈重,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霍无妄还不忘嘀咕一声:“真是与你那个主人一模一样,关键时候都不在!”
药瓶终究没能找到,腹部疼痛难忍,更要命的是喉间竟涌上一股血腥味。
他急忙往院内去,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积雪中,幸而及时扶住院内的枯树。
可腹部的疼痛却令他寸步难行,心口处的沉闷愈发的难受,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口。
好在他还存有一丝意念:要尽快找到孟祯!或许孟祯能救他!
可下一瞬,喉间的那股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突然喷涌而出——
“噗!”
积雪染血,猩红一片。
霍无妄只觉眼前一黑,当即摔倒在地上。可不多时腹部的疼痛却又将他疼醒,双手撑着折返回屋。
他强撑着身子点了蜡烛,再次开始找那瓶药。
万幸,这次让他在荷包中找到了!
匆忙倒出一粒药丸,直接扔进嘴里,顺着残存在喉间的那股血腥味一同咽下。
不消片刻,腹部的疼痛便彻底散去。
霍无妄却筋疲力竭的躺在床榻上,双目盯着烛火映照下的屋顶。光影忽明忽暗,他亦是久久不能平复。
或许,刚刚那才是真正的毒发!
可倘若那是毒发,他之前所经历的心口刺痛又是什么呢?
夜色下,霍无妄在床榻上躺了一夜却不曾睡过片刻。等次日一早,又匆匆起身去收拾了外面那些被染了血的积雪。
待宋锦安回来时,院内一切如常。
她只是淡淡的看了眼着急忙慌从东屋出来的霍无妄,转而将马匹栓好,回屋换了身锦袄。再出来时,便是直奔院门口,甚至连看也不曾看霍无妄一眼。
霍无妄薄唇微张,眼看她要出去,却愣是没喊出声。
是还在生气吗?-
刚出了院门的宋锦安迎面就遇上了张婶。
“好些日子不曾见宋姑娘了,大家伙儿险些以为宋姑娘走了呢!”
张婶上去就拉住她的手腕,往四方医馆走去,“你不在的这几日啊,医馆一案都查清了。那刘县令这次也不知怎的,竟真敢对江家出手,可真是把福鹿县的百姓稀罕坏了。”
“既然查清了,这两日也就能审理此案了。”宋锦安道。
张婶急忙道:“可不是嘛!不过前两日刘县令正找宋姑娘呢,多数就是要说此事。”
即便刘县令不找宋锦安,她亦是要找刘县令。
至少也要早早的言明四方医馆一案,究竟该如何处置。
她要的不止是江思蕴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要江家赔偿四方医馆的一切,甚至是重盖四方医馆所需银两,皆要江家来出才行。
与张婶告别后,宋锦安便去了刘宅。才刚到了门前,正巧管家张伯出来,见是宋锦安来了,忙侧身让路。
“宋姑娘快请进,老爷正找您呢。”
宋锦安已然不是头一次来这个院子了,进去后轻车熟路的往正堂走。林伯跟在她身侧,遇到家丁时,又叮嘱其速速去请刘县令来正堂。
待宋锦安到了正堂,林伯弯了弯腰道:“宋姑娘稍坐片刻,我去给姑娘泡杯茶来。”
“有劳林伯了。”
“宋姑娘客气,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林伯颔首笑笑,缓缓退下。
他走后没多久,刘县令便匆匆赶来。来时头顶的毡帽都没能戴好,从后门进入正堂时一阵风吹来,险些吹落了他的毡帽,好在刘县令及时扶住才没掉在地上。
看到宋锦安时,刘县令脚下步伐尤为的快,还未走近的就说:“宋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这四方医馆一案,就等宋姑娘定夺呢。”
语毕坐在了宋锦安的对面。
“此事确实是江家的江思蕴所为,人证物证俱在。按大祁律例,故意放火者,若无人伤亡,徒二年,另需按损毁物件如数赔偿银两。若有人伤亡,徒五年,赔偿照旧是如数赔偿。”
宋锦安低垂着眼帘,遮起眼底,倒是让刘县令看不出她此时究竟是何意。
片刻后,宋锦安才幽幽道:“大祁律例,倘若犯人所犯之事徒三年内,皆可寻人前来顶罪坐牢,只需出些银两即可。少则千两,多则两千两白银。这江家只怕也不缺这些银子,既如此不如就来个痛快。”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与江以徽所言,笑意跃然。
“他们寻人来顶罪坐牢,我不插手,但所要赔偿需得一千两白银。”——
@请.收.藏【魔蝎小说】 【魔蝎小说】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