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 林老师走上讲台
◎“她给我一个家,陪我快乐长大。”◎
首都的9月, 秋老虎正悄悄褪去。
大太阳偶尔在,今天却阴雨绵绵,缠缠绵绵。
干燥的空气被湿润的雨浸得难得温和, 林雪君起床刷牙的时候阿木古楞和爷爷都已经洗漱好了。
阿木古楞已经陪着爷爷出去买了油条、素包子和豆腐脑回来, 正在厨房摆桌布筷。
她悄悄透过门缝往那边望,逮到一边装忙一边不时偷瞄这边的阿木小狗。
转回头继续刷刷刷,唇角却不自禁翘起薄荷味的弧度。
咕噜噜吐掉满嘴泡沫,“哈”一声喷吐薄荷香气,涮了涮茶缸和牙刷, 将之放在爷爷给阿木准备的牙缸边。
两个杯子轻轻碰了碰, 像是在‘干杯’。
推开卫生间门, 林雪君爽朗地跟爷爷和阿木古楞打招呼。
“过来吃吧, 你几点的分享课?骑我闲置在院子里的那辆大二八行不行?骑车过去来不来得及?”爷爷将筷子递给她, 关切地问。
“大二八让阿木古楞骑吧,他在场部也学过骑自行车, 我步行就行,这里距离学校不远。”林雪君用有些湿的手撸了两把麻花辫,立即将上面毛糙的碎发撸服帖了。
“我送你。”阿木古楞快速睃她一眼, 又低头佯装专心搅拌豆腐脑。
“好。”林雪君点点头, 喝一口稠呼呼咸香的豆腐脑立即哇一声叹,在爷爷转过来看时夸张地捂住胸口:“咱们北京的豆腐脑可太好吃了。”
“是吧, 哈哈,是你爷爷我会买,就两条巷子外的老邻居做的豆腐脑最好喝,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每天都去买, 他买到豆子了就做, 他做了我们就吃。”林老爷子得意地笑罢又问:“够吃不?我这给你匀一半?”
阿木古楞听罢也抬起头看向林雪君, 似乎想说:我也给你匀一半。
“够了够了,我就这么大的肚子。”林雪君咬一口粉条馅儿的包子,慢慢咀嚼细腻松软的白面,在咸香的白菜和粉条味道中细细地品精面的甜味。
真好吃啊。
老少三口啼哩吐噜将早饭吃完,窗外的雨也从淅淅沥沥变成了雾蒙蒙的毛毛雨。
从爷爷手里接过两把伞,一把插进阿木古楞斜跨的包上,一把撑在两人头顶便出了门。
“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
跟爷爷道别后,阿木古楞推上自行车,出院子后他先高抬腿上车,林雪君才小跑了扶着后座轻轻跳上去。
自行车身摇晃一瞬便被阿木古楞控正,她将伞往他头顶举去,也遮去了自己头顶的雨。
左手扶住他的腰,在他板板正正的中山装外套上抓出了一把褶皱。
这衣服是他自己画画赚钱后买的,跟这件衣服一起买的还有给她买的花布,萨仁阿妈给她做了件衬衫,恰巧今天也正穿在身上。
耳侧是阿木笔直的背,北京湿漉漉的老旧小巷被甩在身后,车轱辘碾过石板路上的小水洼,发出咕噜噜水声。
抬起头去看阿木古楞的后脑勺,却无意间捕捉到他红彤彤的耳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做试验般的冲动,将头轻轻靠在他背上。
那两个本就发热的耳朵颜色瞬间加深,红色又向脖颈蔓延,钻进中山装一板一眼的领口。
微微低头,将乱飘的视线收拢回来,自己领口居然也冒出燥气,歪头用肩膀顶了下耳朵,才发现自己耳朵也热得出奇。
心里一紧,右手高举着的伞忽而歪斜。小雨抓住这机会在阿木古楞中山装肩头和发顶喷洒了一层细密的透明水珠,晶莹可爱,毛茸茸的。那些雨珠被风一吹,每一颗都悄悄从细细小小的圆形变形成细细长长的椭圆形。如果是在宫崎骏的动画里,每一颗晶莹上都应该有一张惊慌而可爱的Q版脸。
抵达农大校门口时,车速慢减,林雪君先跳下车,阿木才单脚支地停下来。
“你单手撑伞能骑吗?”她问。
“能。”抬头看看天,“不过雨太小了,不用打。”
“嗯。”林雪君点点头,又问:“路都认识吗?”
“嗯,之前编辑带着我已经走熟了,从这边过去的路我也知道。”他之前跟塔米尔来过学校,对四周的路段都大体了解了。
“好,那你走吧,我看着你走再进去。”林雪君朝他摆摆手。
“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阿木古楞没有动。
两个人僵持了一瞬,林雪君哈哈笑笑,伸手在他手臂上猛拍一下,这才转身。
她没有回头,尽管知道他一定还站在原地看自己,仍昂首阔步走进农大校园,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要转弯时才悄悄回头,校门口总算没有那道身影了。
心情轻快,她撑着伞直奔校办公室——这里她太熟了,哪怕老校区后来翻新了很多次,几栋旧楼的位置也不会搞错。
她的分享课在下午,上午是来学校跟老师们熟悉一下,了解了解教室和食堂等情况,顺便见一下校长等领导。
居然要去见六十年代的农大校领导班子了,她轻快的脚步又忽然变得郑重。
……
首都早报的周眉英主编将接下来会登报的所有文章都交给了阿木古楞,让他随便阅读,看到哪篇有灵感,就画哪篇。编辑部会根据他的画来给这些文章配图,他给画了的,就有配图,他没画的,就没配图。
快到中午时,他读到了一篇关于宇宙的文章,原来月亮和一些星星都是不发光的,它们折射了阳光才闪烁。
编辑小王曾经亲自去呼伦贝尔见过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他们,在呼色赫公社跟着他们和林雪君大哥林雪松一起实地体验过草原生活,是以跟阿木古楞很熟。
他忙完一个阶段的工作踱步到阿木古楞跟前,问他适不适应,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两个人简单聊了两句,小王坐在阿木古楞身边的空椅子上,就着阿木古楞正读的内容闲聊起星空宇宙。
“月亮和部分星星不生产光明,但是它们接收了太阳的馈赠,然后又将自己得到的光明转送给我们,点缀了整片夜空,让我们晚上有月光可以用,又有星光可以欣赏。”小王笑吟吟地道,转头见阿木古楞陷入沉思,便问:
“是不是经我一说,就有灵感了?”
阿木古楞抬起头,率真地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林雪君同志像太阳,也像月亮。
“她得到了那些知识,又将那些知识转送给草原,帮助草原上的人们也知道知识、学会技术,拥有保护草原和畜群,更好生活的能力。”
小王微微怔住,他望着阿木古楞的眼睛,读到了绝对的真诚。
阿木古楞赧然一笑,忽而想到昨天晚上的拥抱,和今天早上她轻轻靠上自己背脊时的一瞬温暖。
面色又飘红,他不好意思地用拳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嘴巴,缓过这个情绪才抬起头,又道:
“她也会生产阳光……她给我一个家,成为我最亲密的家人,陪我快乐着长大。”
窗外的雨停了,天空变得像阿木古楞的笑容一样晴朗。
……
……
走进教学楼,林雪君参观了杜川生教授的办公室,又跟其他老师们认识过,跟好几位领导单独谈过话,才在校长办公室里跟老校长酣谈。
经过一场畅聊,老校长非常高兴地与林雪君再次握手,他很满意,因为她的理念和农大完全一致,就像她天生就是为农大生的一样。
简直是他的忘年交,跟她聊天实在是太畅快太舒服了。
林雪君被夸奖时忍不住悄悄吐舌,老校长当然对她满意喽,哪个农大学子入学不学校训,不学校史的嘛。
她每一句话都出自曾经学到的东西,态度都是在农大浸染多年出来的,怎么可能不令校长满意呢。
中午跟好几位教师一起吃过教职餐,林雪君踏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台阶,心潮时而澎湃时而酸涩。
重回校园,却是在这个旧色调的时代里,探望还青涩着的母校。
怀着千百滋味,曾经只是学子一员的林雪君终于要踏上讲堂,将自己在这里曾学到的东西,小心翼翼回馈。
原本3天前就该开启的分享课,姗姗来迟。
坐在讲台下的学生们都知道林雪君为什么会迟到,他们都听说了关于文古公社和牛肺疫的事。
林老师是带着荣誉走上讲堂的,迟到3天换来的是无数牲畜的活,学生们不为这等待感到焦心和怨愤,只仰着脑袋,充满崇敬地看着她走到讲桌后,朝着大家笑一笑,略显拘束地整理了下衣摆,又朝大家笑笑才开始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林雪君,这学期会分课时给大家做一些兽医、畜牧业方面的实战分享。”
学生们手中握着笔,面前摊开着本子,安静倾听。林老师哪需要做自我介绍呢,现在谁还不知道林雪君同志的大名啊!
在这个追求上进的时代,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就必须很能干才行。
而林老师的能干,已经超出同龄人的认知,是能飞上外太空的那种能干了诶!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骑车掉头,阿木古楞快活地将自行车蹬得左摇右摆,时不时回头瞄一眼林雪君走进校园越来越远的背影,自行车头猛地一晃,忙转回头看前方,猛蹬一会儿,又忍不住唱起歌。
……
感谢读者Aletta纠正:行星是反射恒星的光,但恒星是自己发光的。我们大部分肉眼能看到的都是恒星。
302 ? 她的主场
◎“大家不必迷茫和怀疑,我们就是会成为最强大的国家。”◎
林雪君刚上讲台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毕竟以前自己是坐在台下的人。
就算在第七生产队当过很久老师了,牛棚教室和这里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但她教案做得丰富,从牧区草原的保护, 聊到草原上的鼠洞和虫灾, 又聊到鹰和狼在草原上的掠食,中间还穿插着她的海东青,还有在草原上恣意翱翔的大鵟。
从草畜平衡,聊到四季牧场和之前导致畜群数量提升不上去的各种灾害,讲得学生们各个露出苦闷揪心表情。
带动着学生们的情绪起起落落, 她的内容接续到如今哪些政策改变了这些灾害, 使得畜群增长, 致使草原载畜量提高, 将来到临界点可能引发草原退化的问题……
每一个概念的抛出都伴随着生动而丰富的故事与能牵动人心的情绪, 许多学生都是抱着来听听的好奇心坐在教室里,毕竟不是每个能干的人都也会讲。
可一节课过半时, 台下学生无一不沉浸在林雪君的讲座中,专注倾听——草原的事实在是太有趣了,大家没有见过, 更没听说过那么细节有意思的事儿。
原来只要嗦一下手指头往风中一伸就能知道风向, 原来嗅一嗅草原上的空气就知道上风处是什么地貌、有没有野兽。原来食肉的母狼和食草的狍鹿一样,在危险的情况下会将较弱的孩子舍弃……
而林雪君的知青小院在学生们听来, 并不是草原动物园,而是草原孤儿院。
杜川生他们几位与林雪君相熟的老师原本还有点担心,可听了第一场他们就知道,林雪君根本不需要别人替她操心, 她的准备工作做得极其充分, 丝毫不会掉链子。
接下来的分享讲座几乎场场爆满, 半个月后农大非牧业、兽医专业的学生也开始报名来听,搞得好些自己专业的学生都抢不到座位,只能站在走廊上托着笔记本听课。
‘托本天王’可不好当,很累的。学生们想跟其他专业的同学说‘你们又不需要记笔记能不能让一下座位和桌子啊’,结果一低头,那些农学、生命科学等专业的同学也都刷刷记笔记呢。
喂!林老师在讲草原荒漠化啊!学农业的同学难道还想去沙化草原上种大头菜吗??
学校里一些其他科系的教授听闻林雪君这节分享课一座难求,忍不住询问起学生们,林老师的讲座魅力到底在哪里?
是增加了许多故事,讲得特别生动有趣?还是内容真的有那么不得了?
学生们的回答五花八门,的确是生动的,的确是有很多课本上没有的更基层、更具变化的一线情况,但还有些教授没猜到的。
林老师对很多知识点的见解非常犀利和新奇——
“比如讲到我们国家的牧业环境时,她会将全球牧业模式都讲出来,美国加拿大的大农场模式优点、缺点、适合资源丰富而劳动力缺乏的国家,对我们不合适;
“比如家庭农场模式,荷兰、德国和法国等……集约化经营畜牧业是日本、韩国可以使用的方法;以草原为中心、围栏放牧为主、补饲为辅的澳大利亚……
“根据这些分析总结,我们要做的是规模化、组织化,要强化畜产品质量安排,要……
“我们的公社供销社对农牧业的服务体系还需完善——”
教授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对全球畜牧业都有宏观了解?”
听起来很博学啊,林雪君到底看过多少书?
当林雪君在农大开分享课快满1个月时,连学校里的老师教授们也陆陆续续来到课堂上,要听一听林雪君这个思路不太一样的年轻人的分享。
后续又因为一些教授也开始公开认可林雪君所分享内容的高度和格局,在第二个月第一堂分享课时,校长终于也忍不住了。
上课铃响前,他悄悄来到大教室后排,带着自己的凳子选了个角落放下,无视周围学生们的侧目,静静融入。
学生们陆陆续续涌进教室,很快整间大讲堂里就变得人满为患了——怪不得上个月林雪君的分享课堂换成了学校最大的讲堂。
这么多学生老师挤在一起,原本应该很嘈杂很难管理,可林雪君一走进教室,笑着跟大家打过招呼,教室里立即静了下来。
显然大家都挺愿意听她讲课的,很怕吵闹影响了她的兴致。
林雪君从容地站在讲桌前,翻开自己的教案本,状态已然与上了多年课的老教师没什么差别——姿态闲适,胸有成竹,显然她已能完全掌控这场合。
“今天我们聊聊良种引进、品种选育和优种改良——”
转身在黑板上刷刷书写下主题,她转身双手撑在课桌上,目光环伺一圈儿才开始条理清晰地讲解。
她虽然没有讲特别具体的操作方法和细节的解决办法,却宏观地将这些课目的重要性和可能给牧业带来的好处讲得清清楚楚:
“……举个例子,山羊是胆子很大的,勇于跟狼群战斗,自己四散找食的能力很强,体格好,游牧能力强,但它们吃草根,如果真的放在草原上让它们肆意游牧,将对草原造成不可预期的破坏。
“可如果我们想要保留山羊的优点,扭正它的缺点,就要进行优种改良。
“虽然传统牧民和森林游猎民族们不懂得科学的优种改良方法,但他们会选择适合环境、好用的马和牲畜喂养。比如矮脚适合森林行走生存的马被鄂温克民族选择,这样的马在驯养的过程中一代代繁殖,那些最合适森林和猎户的基因便保留了下来,就成了鄂伦春马。
“这大概是最初的优种改良,我们按照这个逻辑,是可以通过科学的手段,更有目的性地加速这个改良过程的。”
林雪君讲解的过程中不时改变姿势,说到兴起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会变丰富,感染力十足。
学生们的情绪会随着她的声调和肢体动作及表情波动,跟着她一起兴奋,一起惊叹,时而疑惑专注地倾听,时而恍然大悟地慨叹。
当她讲到“100只小尾寒羊一年能增群到1000只左右,1000只一年能增群到10000只左右,全国那么多养羊的牧区、养殖区,如果都养生育能力强的羊,几年内中国就能变成全球第一牧业大国”时,全场哗然。
可林雪君话锋一转,又皱眉高声发问:“可为什么我们没有这么做呢?小尾寒羊不是已经培育出来了嘛,我在呼伦贝尔呼色赫公社不就在养小尾寒羊,为什么没有全国推广呢?是我们不想当全球第一吗?”
教室里立即嘶声一片,所有人都发出疑惑地叹音,也有人因为她措辞的趣味性而忍俊不禁。
见学生们的疑惑被调动起来了,林雪君才终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因为小尾寒羊还需要改良,它自身也存在问题,比如多溜达几步就会减重掉膘,比如不适合游牧,比如需要精料喂养,比如产奶、产毛、产肉量弱于其他一些优种羊。
“不能游牧,就要饲喂,那就要我们每一季都储存足够量的草料。要养大量的羊,草料供应会非常难,这就还需要解决牧草种植的问题,和运输的问题。因为北方一到冬天就没有多少草可用了。
“需要精料饲养,我们就必须种植优质牧草,要把紫花苜蓿这种好牧草种得非常好,还要考虑种植地到需求地的运输问题……
“要提高运输力就得铺路,还得造车、储备大量燃料。
“所以想当第一,得提升的综合实力很多,我们需要众志成城一起干。
“那么在座的大家可以干什么呢?”
“优种改良!”
“把小尾寒羊培育成吃粗料也长膘的羊。”
“给小尾寒羊增加不怕冷不怕热的基因,最好像山羊一样抗造。”
讲堂里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嚷嚷起来,一时间大家的情绪激昂,仿佛一下课立即便要去进行优种改良事业,争当全球第一了。
林雪君站在台上微笑着听学生们热血沸腾地抢答,眼神温柔,透着种描述不出的潇洒气。
混在人群中的校长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置身这样的讲堂中,连他深埋心底的那份热血好像也重燃了。
——这里已完完全全是林雪君的主场。
“……大家说得都很对,除了这些,我们需要做的还有兽药的研究,基层兽医防疫体系的构建,疫病检测预报站点的设立,对于牲畜养殖也需要有更科学化、标准化的流程的确定……”
林雪君就着学生们的话顺势做了些总结,这时有人举手提问,林雪君点头,那名学生立即站起身问:
“林老师,听起来我们还有许多许多落后的地方,那么多不足,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全球第一啊?”
其他同学们听了也不禁有些低落,虽然国内没有任何人说美帝国主义好话,但总还有一些渠道能知道国内现在状况其实并不很好,各方面都很落后,甚至还存在许多危险。
学生们学的东西越多,也越知道自己欠缺的有多厉害。
落后就要挨打,他们要怎样、要什么时候才能不落后不挨打啊?
林雪君望着台下穿着旧布衣衫的学生们,大多数都是墨绿色、藏蓝色、灰色、黑色的衣服,国家现在连制作多种颜色的布匹都难。他们的当下旧旧的,校舍也充满了需要修补重造的区域,可能有容身学习的地方已然很好了,很多人甚至不曾想过旧楼可以重建,校舍可以扩张,所有坏掉的东西都能大翻新。
大家感觉到了日子在一天天变好,但对于这个速度和能抵达的程度仍充满迷茫。
未来总是迷雾重重,充满了不确定性,即便是最乐观的人也难以想象国家可以发展到何等程度。
我们的无人机会在国外表演,组成龙行环绕迪拜的帆船酒店——那不止是科技展示,也是顶级国力和战力的展示。
我们将拥有曾经最强国家也无法企及的拳头,无数受欺负的国家会热切期待我们能过去帮助他们,就像我们才是真正强大的‘老大哥’、厚德靠谱的‘大姐头’。
当开放免签时会有各国人来游玩的盛况,无论什么颜色皮肤和眼睛的人都会站在中国不可思议的基建奇迹面前,称赞这是科幻电影中才有的科技。不断地感叹:这真是全世界最安全最繁华的国家,这里是基建最厉害、国民生活设施最完善的国家,这里有做丰富的美食和最快乐的、整日跳舞的老人……
那些被人拍摄进纪录片,以高高在上的、怜悯语气讲述着的过去,已被大家用勤劳的双手彻底改造,已由一代又一代前辈改写。
我们的脊梁终将挺得笔直,撑起中华民族的骄傲,向全世界证明,龙的传人不是虫。
抿唇望着台下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睛,林雪君深吸一口气,用最笃定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大家不必迷茫和怀疑,我们就是会成为最强大的国家。
“当年牛瘟横行,那么多国家无计可施,我们却可以在短短二十年间将牛瘟在全国范围内肃清,彻底消灭。那时候我们更艰难,现在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呢。
“如今我们也正在消灭牛肺疫,很快就将成功。
“我们有这么广阔这么富饶的土地,有千千万万如你我一样正在努力学习、立志建设祖国的上进人士,有最勤劳、不怕吃苦地在一线劳作着的农民、牧民、工人同志。
“我们有经过改G革后最先进的规则、政策和精神面貌,我们的文化、哲学和智慧经过5000年不断洗练而成。
“技术层面的落后我们可以学,可以拼,可以追,能有多难??
“会克服的,一定会。
“可思维层面、哲学层面的、文科的东西却是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先进,我们的‘主义’从不是空谈。
“我们会种出最多最好的粮食,会养出最多最好的牲畜,会制造出最多最好的工业产品,会造出最高的大楼,会建成最令人类惊叹的桥梁……
“大家不必迷茫,也无需着急,我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勇进呢。”
整个讲堂里静得落针可闻,学生和穿插其间的老师、教授、校长等所有人都凝望着林雪君。
她的语气和神态实在太真诚了,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百分百地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仿佛她真看到了那一幕繁华,那一桩又一件的发达与先进——
这是一种所有人都不曾感受过的感染力。
大家好像也借着她的相信而相信,借着她的眼睛看见她所见。
林老师描绘的一切,仿佛真的发生了一样。
一直以‘农业牧业兴邦’为己任的校长悄悄红了眼眶,他走出去过,见过,所以比身边的孩子们更知道国家现在的艰难和落后。
无论多么不容易,他都与志同道合的同志们一同扛压前行,维持学校的课业,竭尽所能地培养更多人才去推动牧业农业的发展。
这个过程中,这个国家中的任何一环都遇到过困难,或许还走过弯路,甚至被坏人动摇过,但大家一直发挥着自己的热能、扛着自己的责任,坚定向前。
有时校长也会想,新成长起来的孩子们能理解吗?
也会像他们一样砥砺前行,不悔、不畏惧、不犹疑吗?
“会赢的。”
站在讲台上的林雪君忽然接上自己前面的话,用很轻盈的语气道出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她并没有多激昂,可就是这份轻拿轻放的淡然,更加显得她信心十足。
无需太过兴奋,她只是在讲一件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而已。
这没什么。
校长忽然仰高面孔,藏起自己情绪复杂的笑容——
这笑容很大,可眉眼是下撇的,仿佛宣泄着过往吃过的苦和接下来还要继续吃的苦,但唇角勾起的大大弧度表达的却是信任,是对林雪君所说的那些话的信任。
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其实是个充满希望的、幸福的笑容。
讲堂里有人鼓掌,接着稀稀落落的掌声变得热烈,甚至震耳欲聋。
林雪君伏在讲台上笑,这掌声不是为她,而是为她说的话,为她描绘的那些未来,为那些支撑起未来的伟大先辈和无名氏们。
大家的情绪激昂了好久讲堂里才恢复平静,林雪君继续将这一节课完成。
校长悄悄拎起自己的凳子,弯着腰穿过学生,步出讲堂。
在后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他才拎着凳子穿过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阳光透过未封窗的走廊打在身侧暖烘烘的,转头再望有些疏落的秋,都不觉萧瑟了。深秋叶子的飘落,是为积蓄力量,等待来年绿出更绚烂、更蓬勃的春。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呀,晚上21点还有加更!】
【小剧场】
杜川生教授的学生们:终于知道每次让杜教授情绪起伏的信是谁写的了。
……
【jj作话更新了,能看到大家在本章投的雷、灌溉的营养液,我盯着看了好半天,感谢每一位支持本书的朋友,谢谢大家。】
303 ? 风云际会
◎钻进右耳的‘吧唧’声忽于脑内炸开,轰一声炸红了她面颊。◎
林雪君在农大讲了两个多月课, 明明课不密,常常还有时间在爷爷家里或者办公室里写文章,将自己分享课中一些合适内容整理成论文形式或文章形式, 给各大报社发表。
但可能是某些课上情绪激动, 讲得有点激昂,11月末时嗓子竟然哑了,不得不休课一周。
在她休息期间,忽然再次受到校长接见。
坐在老旧的校长办公室长沙发上,林雪君捏着沙发上破皮的毛毛, 搓啊搓。
难道是她的分享课讲得太散了?不够专业?
还是这一周假期请得不合适?
如果被辞退, 杜教授一定会很为难吧。
而且……会不会成为农大第一个被开掉的特邀讲师?
校长递了杯茶给她, 微笑着问:“喝不喝得惯浓茶?我们这些老家伙习惯了这个味道, 年轻人是不是都觉得很呛?”
林雪君接过茶道谢, 忙饮一口,然后郑重表示喝得惯, 一点不浓。
校长点点头,在边上沙发座主位上坐定后仍保持着笑容,聊起正题:
“有没有兴趣来这里读书?”
“啊?”林雪君眉头挑高, 没想到校长要说的是这个。
不等她回答, 办公室门被敲响,校长应声后杜教授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一眼办公室里的两个人, 坐在林雪君身边后问道:
“聊上了吗?”
“刚开始聊。”校长道。
“校长说希望你来农大读书,光做分享课太可惜了。你在这里读三年,把专业知识打扎实了,系统地把你说的那些都深入学习一遍, 然后直接留校当老师。”
杜川生快人快语地道出这段时间校长一直在跟他商量的事儿:
“我是觉得你可以直接当老师, 但校长还担心你的基础知识不扎实, 毕竟是在一线磨砺出来的,可能还缺少点知识基础。
“要我说,你最不缺的就是知识,书看了那么多,好些老师不知道的你也知道。
“反正,这个大学你要来读,当即留下来就行,手续给你办好,立即安排宿舍。”
校长本来还想慢慢跟林雪君聊,哪知道杜川生这么一口气地就全讲出来了,一点国内最大农科院校的身份都不顾了,根本就像是在求她来读书嘛。
虽然……他的确是非常非常想要将她纳入校内,但……
林雪君错愕转头,视线与校长对上后,校长点了点头,示意这正是他的意思。
收回视线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林雪君脑中浮现许多许多未来会发生的变化,国家日新月异,城市的变化尤其大。
可是又想起过去几年在草原上的生活,虽然那边很冷,但大队长他们其实也没有真的让她受冻。更不曾饿到她,甚至还时常往她院里送肉,阿木古楞和沃勒他们也常常猎到猎物回来。草原上那一张张面孔,一只只亲人般的动物浮现脑海,还有那些个被春风夏雨和绚烂秋日包围的清晨与傍晚。即便是冬天,冰雪中的木屋也总是令人谈之便想要微笑……
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呢?
她呢?
她活着是为什么呢?
想要如何过自己的一生呢?
人们竭尽全力求财,出卖健康、付出时间精力和梦想,换来他人认为的‘成功’,却常常忘记了钱其实只是购买衣食住行所需的工具而已。
大家不断观察这个社会,追逐社会意义上的‘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生活富裕’,生怕自己落后,是否将‘合群’和‘幸福’搞混了呢?
即便是穆俊卿他们这些最初一心想要回城的朋友们,如今的想法也早不是如此简单的回到城市里找份工作那么简单了吧?
视野一旦拉高拉远,世界忽然就变得辽阔了,人生也是。
她抬起头看向校长,终于摇头道:
“虽然真的真的很心动,但我还是想回到草原上去。”
校长皱了皱眉,“不如回去再考虑考虑,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林雪君照旧摇头,“我自己的事自己就可以决定了,父母爷爷他们都会支持我的。”
“……”校长为难地张了张嘴,又看向杜川生,期望对方能给自己当一下说客。
杜川生看看林雪君,终于还是朝着校长摆了摆手,“那就每年年前或者年后,提前回来一个月,或者延迟回草原一个月,来农大开一个月的分享课吧,你觉得这样行不行?这一个月的工资照旧学校开给你。”
“这样当然可以,谢谢校长。”林雪君爽快应下,对上校长遗憾的表情又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在草原上也能做很多事的,而且基层一线总需要有人在。”
“嗯。”校长叹口气。那能怎么办呢,她既然拒绝了,也只能如此喽。
接下来三个人又聊了聊过去林雪君这堂分享课的反响和接下来的安排,校长看着林雪君的右手终于忍不住了:
“林老师,你再抠下去,我的旧沙发就要彻底不能坐了。”
林雪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抠校长的沙发,本就起毛起皮的地方被她抠出了个洞。
“啊!”她忙收手,不住口地道歉。
“哈哈哈。”
“哈哈。”
校长和杜川生齐声哈哈笑起来,又请她不要介意,这沙发的年头的确太久了,破得如此千疮百孔,也非她一日之功嘛。
…
林雪君的分享课讲到12月底时,兽医方面已经讲到牧区最常见的疾病和牛羊出生起就会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跟牧、疫苗、阉割,还是人类养殖时必须注意的四大点:养、健、防、治。
畜牧业则延伸到了集约化养殖,种养结合,比如牧场边种大规模的饲料玉米等作物,牲畜的排泄物则作为肥料还田。再比如羊粪无害化处理后成为最优质的废料,猪粪还能做饲料养鱼……
她的课堂上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成年人,听说有北大清华的老师、教授,还有来首都出差的其他省份农大老师,以及一些农业部、草原局的工作人员和《科学探索报》的主编……
1月初时,她的分享课堂上迎来了她绝对想不到的、身份最重量级的一位大佬——
中农科学院院长。
隐藏在学生之中,院长静静听完了林雪君关于先进牧业农业发展方式的畅想,也听到了她描绘的呼伦贝尔大草原,那河流交错纵横、水源丰沛、背靠大兴安岭的得天独厚好环境。
…
…
林雪君在首都的教学工作推进得格外顺利,文章也集中式地又发表了一大堆。
杜教授关于绿僵菌的最新文章发表后也得到了国外科学界的关注,苏-联相关部门打来电话想要获得杜教授发现绿僵菌并使用绿僵菌抗击蝗灾获得成功的一手详细资料。代表杜川生和所有研究小组成员的有关部门发言人在第一轮沟通中拒绝了苏-联相关部门的申请,第二轮沟通之前,有关部门召开了针对此事的研讨会议,大概就是要商量一下可以向苏-联人释放多少我们的研究成果,又要用这些可以释放的非绝密研究成果换取什么资源(国家最缺什么,能从苏-联相关部门得到什么)。
杜川生问过林雪君要不要一起参加这个会议,这是个见世面的好机会,也能在有关部门领导们面前露露脸。
林雪君却还是拒绝了,杜教授人实在太好了,什么机会都愿意给她,什么好事都愿意带着她。但在这方面她实在不太懂,也觉没必要出这个头。
杜教授带队去开会时,林雪君准点下班,在校门口看到每天等在一棵树下的骑士,加快步速,她沐浴在他的笑容中,不知不觉间走近。
首都的第一场雪在上个月就下过了,近些天没有雪,路面又变得整洁起来。
阿木古楞的自行车骑得并不快,相比呼伦贝尔来说这里的冬天根本算不上冷,他尚有闲情载着林雪君悠哉地穿街过巷,时不时看一看沿途的风景或行人,间插闲聊两句。
这几个月,他和林雪君住在林爷爷家里,每天早上骑车送她上班,晚上骑车接她下班,种在胸腔里的甜蜜都快要长成参天大树。
可惜这样的快乐就要结束了——
“编辑部有了新任务,要绘制祖国大好河川,我是编辑部画家资源里最年轻的一位,说白了就是数我最抗折腾。周主编要派我去,其实也只能派我去。”
他是想要拒绝的,但现在国内能用的人才有限,年轻一代里更难寻觅。在他最需要来首都时,《首都早报》立即调他入职,又帮他向老画家齐先生拜师,帮助他在这几个月间画技突飞猛进,现在报社需要他,他不能不讲义气。
“要去哪些地方啊?”在一条小巷转角林雪君跳下车后座,开始与阿木古楞并肩慢行。
“暂定要走过所有省,一个省选一个地方,编辑小王跟我一起,他采风写当地感人的劳动者故事,我负责画劳动场面。”阿木古楞推着林爷爷的大二八,一边走一边叹气:“可能会临时增加一些行程,暂时还不确定。”
“这得去多久啊?”感觉是个时长很不确定的出差。
“总编想在明年国庆前发布完这个系列的文章,一周一篇,我们要在第一篇文章发表时间前完成所有工作并通过编辑部内部审批,文章和画作都必须非常生动、感人,有教育意义。”
林雪君听着阿木古楞熟练的普通话,从中品味到他剧增的词汇量。这几个月他提升的何止是画技,与人互动交流、不一样社群的协作、普通话和英语水平等都大大提升了,当然还包括他的厨艺。
阿木古楞自从熟悉了爷爷家的炉灶和锅铲,煎鱼就再没有脱过皮,她和爷爷常能吃到他的好厨艺,爸妈和塔米尔周末过来团聚时也总是由阿木古楞做主厨筹备饭菜。
他好像一块海绵,不停不停地吸收着能学到的一切。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雪,没有风,空气并不冷。
雪絮落在皮肤上时冷意如刺,林雪君用手套抹去正在脸上悄悄融化的雪花,与阿木古楞加快了步速。
“年前结束课程,在首都过一个年,然后我就要回草原了。”林雪君转头看向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阿木古楞,在对方转头望过来时继续道:
“如果那时候你还没回来,我就在草原上等你。”
“嗯。”阿木古楞点点头。他在跟报社沟通时说的也是做到今年过年,之后仍希望是合作制而非全日制入职。
“你什么时候出发?”林雪君伸手拍去他肩膀上的雪絮。
两人拐进爷爷家四合院所在的狭窄小巷,因为路边又被堆了许多杂物,巷子愈发狭窄,两人并行时,她不得不靠他更进。
林雪君肩膀轻轻磨蹭着他的手臂,从围脖下翘出来的麻花辫尾梢来来回回地擦扫他肩上的雪。
“主编希望我们后天出发。”
……
傍晚饭后,两个人陪着林老爷子在院子里绕圈儿消食,阿木古楞随口讲起自己儿时的一位玩伴:
“本来玩得挺好的,我有时候还会受邀去她家吃饭。
“后来忽然就结了仇了,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结仇?她做什么了,还是你做什么了?”林老爷子转头问。
“有一次她正低头看肉虫子,我从边上走过,没注意,把那虫子一脚踩死了。”
“哈哈哈。”林老爷子听得哈哈大笑,孩子们要结个仇也够容易的,“后来呢?她就真的到现在都不理你?”
“不知道,后来他们一家搬去其他生产队了。”
儿时的朋友会分道扬镳,逐渐养成的新习惯也会忽然消失。阿木古楞的草原趣闻小讲堂终于到了尾声,不得不跟爷爷道别。以后每天晚饭后就没有阿木古楞给林爷爷絮絮地讲草原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三天时间里林爷爷、林父林母和林雪君一起帮阿木古楞整理行李,装了好些钱,好些衣裳和用具。
现在国家各方面设施都还不完备,出门在外颇多不便,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睡脏乱差的大车店通铺都是家常便饭,能一直有吃有住有车坐就算顺利了,实在令人担心。
“有条件的话,每到一个地方给我写一封信吧。”送阿木古楞上火车的这天,林雪君以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臃肿的身体和火车车厢为遮挡,快速握了下阿木古楞的手。
远处忽然传来吵闹声,似乎有人发生口角就要升级动手。同来送站的塔米尔和拎着东西等待上车的小王都转头朝那边打量。
林雪君也不自禁被噪音吸引,转头张望,面颊上忽然一热,细小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吧唧’钻进右耳,当她回头捕捉到阿木古楞快速缩回去的脑袋和迅速涨红的脸色,那钻进右耳的‘吧唧’声忽然于脑内炸开,轰一声也炸红了她面颊。
他紧张地望着她,没有看到不高兴,也没有看到厌烦,他脸上的紧张忽而就变成了喜悦。
远处的冲突被站内工作人员及时制止,小王拎着东西喊阿木古楞上车,塔米尔也将一包行李递给阿木古楞。
接过行李,阿木古楞眼神火热地再次凝向林雪君,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火车头忽然传来一声喷气音,小王再次探头催促。
阿木古楞终于拉住车门边的把手,一把登上火车。站在火车内,他并不急着进车厢找座。
列车员确定没有其他人上车,拉上车门上锁,火车发出启动前的机械音,呜呜响过后况且况且开始慢行。
林雪君和塔米尔随着火车慢行,渐渐又变成小跑。
隔着火车门,塔米尔一边挥手一边大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林雪君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摆手。
阿木古楞向塔米尔回应“知道了”,随即眼神又落回林雪君脸上,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直至火车彻底驶出车站,再也看不清,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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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六 草原研究所-林教授 📖
304 ? 草原研究所
◎林雪君,哈哈哈,他林怀江的孙女!◎
阿木古楞离开首都后, 爷爷和林雪君都陷入一种十分不习惯的手忙脚乱中。
到这一刻爷俩才回过味来,往常实在是被那小伙子照顾得太好了。
不仅伙食下降一个档,连家里的清洁度都不及之前了。
林雪君每天骑着大二八自己上下班, 忽然少了个伴儿也觉得有些寂寞。
塔米尔课业非常重, 不仅多增加了几门外语课,课下还有一堆翻译工作要做,想陪林雪君休闲一下都难。
明明难得一起团聚在首都,却又有各自的工作要奔波,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多的是身不由己。
阿木古楞出发后的行程会随着工作的情况而变化, 没有手机, 连打电话也难, 大家都捕捉不到他和小王的足迹, 无法给他们写信,只能期盼着邮差登门, 带来他的消息。
林雪君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在一周后,他从天津寄来的信,信中有一幅小画, 画上有好多大螃蟹、大虾和带鱼, 他说自己看到了海,跟呼伦湖一样大的海。
接下来, 他们又去了石家庄,转道威海时邮来的不止有信件,还有一箱冰冻的大飞蟹(梭子蟹)和一把山楂、几个无花果。箱子里的信中,他画了大海, 波涛如怒的冬日海浪, 还有海岸上结成的冰溜子。
离开天津后他就在尝试画海, 一幅又一幅的磨炼,才成就了威海比较成熟的写生海景。
信封中还有一小把细沙,散发着海的气息。
她和爷爷蒸了大螃蟹招待爸爸妈妈和街坊邻居,大家饭后又一起吃了山楂和无花果干。
尝到海味,摸到海滩上的沙,也算与他一同观过海了吧?
接下来他和小王又要往南去徐州,再过扬州、南京、苏州去上海,从东边环绕至广州,再往西去桂林、昆明……
这将是非常非常艰难的旅途,比林雪君认知中的穷游还穷游,可以想见阿木古楞走下来要吃多少苦,但从他的来信中,林雪君还读到了成长和历练。
他开阔了视野,走得越远,看到的越多,精神大概也会变得愈发强大。
将来或许他还会走出国门,如今吃过的所有苦,都会变成一种他人无法想象的能力。
林雪君乐见他的成长与变化,只盼他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年前最后一节分享课,学生们合唱了一首送别歌,把林雪君唱得眼泪汪汪。
结清这一整学期的奖金和工资后,校长又跟她约了明年年前或年后的一个月4节分享课,这才放她离校。
新年时塔米尔总算有了空闲,林雪君将大队长专门跑去海拉尔邮局邮给他们的羊肉冲洗去血水,炖煮2个小时将汤熬浓成乳白色,又丢入胡萝卜和豆腐等蔬菜,跟家里人痛痛快快喝了顿羊汤。
饭后大家啃肉啃得嘴角油汪汪,擦了好半天才擦清爽。
过完年林雪君就要回呼伦贝尔了,归期将至,即便是站在充满鞭炮味的老北京四合院里,仰起头时好像也能嗅到一丝草原上又冷又清爽的空气。
她已很思念草原上的家乡,思念沃勒、糖豆它们,思念苏木和小红马,思念她威风凛凛的海东青,思念巴雅尔大姐头,思念大驼鹿和小奇迹,思念一只耳和她的小尾寒羊群……
还有王小磊阿爸,萨仁阿妈,衣秀玉、王建国、奥都和陈社长……他们都还好吧?
跟穆俊卿约好一起坐车回草原,不想准备买票前,又忽然出了件事,耽误了返程。
……
……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边疆地区的建设十分重视,多次进行草原科考,并把草地资源开发纳入重要建设计划。
后周-总-理制定全国农业科学技术发展十年计划,提出把发展农牧业放在首要地位。
为此,农科院一直在考虑建农业、牧业研究所的问题,确定建草原研究所后,商讨如何改善盐碱地、如何改善草原水土、如何进行优种改良、如何完善畜牧产品的制作与运输难题等问题为研究所首要研究内容的同时,到底去哪里建草原研究所也成了个大难题。
因为地址一直未商定,草原研究所最初招收的草原、畜牧、农学、植物学等专业的十几个研究所实习学生暂归农科院西北畜牧兽医研究生代管,暂驻兰州。
研究的开展一定需要个各方面条件都能充足供应的环境,使研究员们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工作。
同时还需要有足够广阔的草原提供研究环境,要有比较成熟的后部支持——较好的后勤工作,充足的辅助人员,高配合度的本地牧民社员,良好的草原环境,足量的实验品(牧草、牲畜)等等。
无论是放在呼和浩特还是放在甘肃,总觉仍不够完美。
商讨建址的会议开了又开,总是无疾而终。
年后复工,草原研究所的建立也到了迫在眉睫之际,上面的任务总要落实,教授、老师和实习学生们必须尽快到位,分好研究室,开启工作——今年春天无论如何都得开建研究所了。
杜川生因为绿僵菌等研究成果而飞速跻身中农科学界顶尖人物行列,最近的许多会议都邀请了他出列。
农科院乔院长有意安排杜川生做草原研究所的所长,是以关于草原研究所的所有会议都点名杜川生必须参加,建所选址会议自然也少不了他在场。
在一群人拿着地图等文件又一次发表想法、各执己见时,杜川生忽然抬头望向院长:
“我也提一个地方吧。”
“嗯。”乔院长点点头,示意他讲一讲。
其他人也暂时放下手中文件,抬头齐望杜川生。
“绿僵菌的研究是在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海拉尔市边的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完成的,呼盟草原局特派专员兼呼色赫公社兽医员林雪君在第七生产队支边,她这些年发表的文章都是在第七生产队完成的。
“呼盟草原上生态丰富,具有多种地貌,且优质牧草紫花苜蓿的种植也有了初步成绩,林雪君同志甚至在呼色赫公社完成了青贮牧草的推广,紫花苜蓿等牧草经过青贮储存到冬天,使小尾寒羊这种不适合游牧的种群的圈养也变得可行。
“迟予教授在呼盟草原上与我共同研究绿僵菌时,也采集了大量昆虫做标本,她也表示草原上昆虫品类很多,海拔合适人类生产,寒冷的冬天能考验耐寒植物,春秋干燥、夏季湿润,对各种植物的生长也能有一个层次比较丰富的观察记录……
“尤其在呼色赫公社里拥有林雪君每年冬天授课培养出的大批初级兽医人员,许多工作需要配合的话,都能较轻松地找到人手。
“另一方面,呼盟地处东北部,比邻黑龙江,有完整的铁路设施,能比较好地完成运输工作,有需要时还能从当下非常先进发达的黑龙江哈尔滨地区得到各方面的支持与帮助……
“所以我提议选址海拉尔。”
杜川生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加上他在呼盟呼色赫公社真的呆过,讲起那边的状况来头头是道,比许多只能对着地图和文件念理由的人要更具说服力。
他话音才落,呼市过来的工作人员便表示了支持,都是内蒙地区,在呼和浩特建所和在呼盟建所都一样的好。
“我知道海拉尔那边的呼色赫公社这个地方,林雪君同志的文章将那里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描述过了,看过报纸的大多数人大概都知道呼色赫公社前面有条河叫莫尔格勒河吧。”
乔院长手指点了点桌面,又道:
“我也知道在那边有人正在进行小尾寒羊等牲畜的优种改良工作,那里的三河马被运往全国,是非常优秀的工作马。
“林雪君在农大的分享课上曾经提及过呼色赫公社正考虑扩种优质牧草,或许在未来几年内有条件可以向外运输支援冬季缺草地区如黑龙江等地的养殖区。关于农牧结合和草原环境的保护及优化,她也有非常多的点子……”
杜川生不敢置信地抬头:“您去听过林雪君的课?”
乔院长没有应声,又带着大家聊了半天在呼色赫公社建草原研究所的利与弊。
探讨到最后,一群人发现呼盟环境得天独厚,虽然地理位置偏北了些,但好在通火车,在当下只要交通便利,远一点倒不算什么了。
毕竟还有许多地方即便距离首都很近,但火车不直达,要往来实际上比去海拉尔更艰难。
又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商讨,并往呼盟草原局打过一通电话,进行了较长较详细的沟通后,本次会议终于结束。
杜川生原本也没想这件事会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顺利落定,直到3天后接到农科院的电话,又被喊过来开会。
乔院长在会上公布了选址结果:先定在呼伦贝尔盟海拉尔市,具体位置由杜川生教授带队过去海拉尔后就地选择。
国家为建所而拨的款项会尽快到位,杜川生教授需尽快出发——研究所的5名研究员、2名助理研究员和16个实习研究员已经选好了,他们来自不同城市,都是这方面表现优异的人才。
另外,杜川生有两个自选名额,可带两名他的助教或学生作为研究员、助理研究员或实习研究员陪同他一起去草原研究所。
“杜教授,你被任命草原研究所第一任所长了。”坐在他身边的一位中年人笑着向他恭喜。
杜川生不敢置信地瞪住身边人,几息后才抬头看向坐在首位的乔院长。
乔院长点点头,将一份任命书向下递出。
杜川生拿到大家传过来的任命书后,正面反面看了好几遍,才抹一把脸,缓回神来。
“谢谢乔院长。”他抬起头,虽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到底是位科研工作者,并不很擅长收拢情绪,语调中还是透了几分激动。
乔院长笑着点头,“加油,多研究,多出成果,农牧业的未来需要我们所有人竭尽全力去搏,去争取,去开创。”
围桌的各职能领导纷纷点头。
杜川生也跟着点了点头,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国家拨款和人才支援,他和同僚们的许多研究都可以重新启动,大力推进了。
他正低头思考着接下来可以做的事,和建所的流程,忽听乔院长再次开口:
“凤池,把你的小友林雪君也带上,特聘助理研究员,她那些文章不错,许多还没有落实的畅想也颇有意思。
“让她在草原上带着她文章中提到的那些牧民和兽医卫生员们,好好辅助草原研究所,一起做出些名堂来。”
又一张任命书被递到杜川生手中,大章盖着的是林雪君的名字。
助理研究员,基本等同于副教授职级!
杜川生将两份任命书捏在掌中,抬头望向乔院长——这位农科院的院长在任能选将方面,比农大校长更有魄力啊!
……
隔日,在林雪君准备出门去买票时,杜川生登门。
“我要带队跟你一起去海拉尔。”杜川生掐着腰,微笑着望林雪君。
“是要来继续研究绿僵菌吗?这才开春,呼盟要到五六月才有虫子呢啊。”林雪君诧异道。
杜川生神秘地摇摇头,笑容愈发大了:
“不是为研究绿僵菌,但也可以研究绿僵菌。”
“什么意思啊?”林雪君愈发迷糊了,而且杜教授真的笑得好贼啊。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林爷爷也皱起眉,这位杜教授好会卖关子哦,怎么还不讲要干嘛。
“去建中农科院草原研究所,唯一的国家级草原科学科研机构。”杜川生深吸一口气,“国家将持续拨款支持研究所的各项研究,会不断有人才涌入进来参与研究。
“去海拉尔建研究所。”
“哇!”林雪君不敢置信地瞠目,天呐,中农科的草原研究所要建在海拉尔?
大海拉尔崛起啦!
她这一个喜讯都还没消化呢,手上忽然被塞了张纸。
疑惑地低头一望,她嗷一声叫。
坐在椅子上的林爷爷吓了一跳,忙撑着椅子站起身,探头也往纸上看。
下一刻,林老爷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得意地轻拍孙女背脊。
20岁的助理研究员,最年轻的副教授级别畜牧业骨干人才,林雪君,哈哈哈,他林怀江的孙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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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历史:中国农业科学院-草原研究所成立于1963年,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是唯一的国家级草原科学公益性科研机构、中央驻区正厅级公益二类科研事业单位,也是中国农业科学院唯一建在少数民族地区的边疆民族所。】
305 ? 草原童话【2合1】
◎森林后飞来一只喷着火的大恐龙,在她面前低下头颅求她摸脑袋…◎
阳春三月, 阿木古楞在扬州亭台楼阁间写生,蜂蝶翩飞,波光里映着满园的花红柳绿, 已是百花盛开的温暖春色了。
而首都终于等到万事俱备, 随队北上的林雪君,一路看到的却是越来越苍凉的冬日枯树和斑驳原野。
中国真的好大啊,地域辽阔,甚至横跨四季。
草原研究所的实习研究员来自天南海北,他们在首都等到其他城市赶过来的年轻人, 又在火车路过齐齐哈尔时接上从哈尔滨过来的两个实习研究员, 这才汇集齐了草原研究所成立以来的第一批成员。
杜川生在火车上就跟大家开了不止一场会, 商量设立研究所的部门, 划分职能, 初步确定大家的工作。
所里其他人都是大学生,有的还在毕业后跟着比较不错的老师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 全称得上畜牧业、兽医行业等专业新生代中的佼佼者。
唯独林雪君没有大学文凭,是个只有20岁的支边知青。
虽然大家对林雪君多少有些好奇,但也不敢轻视她。毕竟这个人光是去年下半年就在各大小专业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十几篇专业文章, 不是谈‘奶业发展’的, 就是聊‘蛋奶营养’的,还有许多关于‘生猪屠宰管理’‘动物寄生虫病预防与治疗(一)(二)(三)(四)’‘中草药种植、采摘、炮制及运输’的, 各个都是当下牧业关注话题,颇多先进见解,很了不起。
因为她的文章格式做得太好,许多带学生做研究的老师甚至让大家写论文都以林雪君的文章为模板。虽然她的才华实在令人羡慕嫉妒, 但不得不说她的文章格式的确优越, 列表清晰、逻辑通畅, 谁读了都觉得是种享受。
另一方面,杜川生教授待林雪君的态度十分平等尊敬,仿佛这个年轻人不是个小小年纪的助理研究员,而是对杜教授很重要的贵人,或者忘年交好友一样。
虽然林雪君的确常常跟杜川生教授聊工作都能做到有来有回,但也的确够令人侧目的——她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火车在海拉尔停靠,大家陆陆续续下车,一群青壮涌过来接站时,年轻人们还没觉得怎么样。
可当每个青壮见到林雪君都笑呵呵地热情打招呼时,大家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好像海拉尔这一片儿所有人都认识林雪君似的?咋地?海拉尔之王啊?人面儿这么广的吗?
“你在这儿啥身份啊?”哈尔滨上车的性格开朗的实习研究员文强忍不住凑到林雪君跟前小声询问,表情神秘兮兮的。
“呼色赫公社社员啊,咱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草原局特派专员?或者…兽医员算不算身份啊?”林雪君有点被问懵了,看他表情总觉得他问的好像不是这个。
“……”文强瞠目挑眉,“你这身份不老少啊,三头六臂滴呗。还不止吧?我瞅着这帮人一见你跟见到亲戚似的,啥背景啊?”
“哈哈哈,这边离我们呼色赫公社近,好些过来接站帮忙的都是我们呼色赫公社的社员。
“杜教授给海拉尔草原局打电话请冯英局长帮我们先安排临时住处和工作单位嘛,冯局长也派了些人来接站,好多都是跟我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那边那位同志,我每个月都要向他提交草原上各项状况数据记录报告的。”
林雪君忍俊不禁,文强这问的好像她是这边地头蛇似的。
“啧啧,你人缘儿真挺好哇。”文强啧啧道。
“草原上没有人缘不好的兽医。”林雪君说罢挎上自己的小药箱,刚想去拎行李,边上就伸出一只手帮她拎走了,那人一边走还一边问:“林同志,你是先在海拉尔跟着杜教授他们呆几天,还是先回咱们公社啊?”
“我先回咱们公社,把东西送回家,安顿一下再过来跟杜教授他们一起商量研究所的具体选址。”林雪君笑着答道,她都半年没回去了,真是一分钟也等不了,恨不能眨眼就飞回自己的知青小院呢。
“那成了,我直接把你的东西拎到回咱们公社的马车。”
“好嘞~”
林雪君转头跟杜川生教授打声招呼,准备这就先回家了,话还没说完,几步外忽然有人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喊:
“小梅。”
林雪君一回头,当即惊喜道:“阿爸,你怎么来了?”
“我,我就顺路。”王小磊笑着摸了下脑袋,跟杜教授几人打过招呼后,将林雪君斜挎着的小药箱也抢过去拎在手里,二话不说就把人给领走了。
草原研究所的成员们望着林雪君被人簇拥着走向车站外另一边停着的马车前,怎么觉得好像一到海拉尔,处处都是她家人呢?
……
……
半年没有骑过马了,但林雪君一直忍耐着,生怕半年没见回去拥抱苏木被它嗅到其他马的味道,还以为她是在外面骑了半年别的马,那肯定要生气的。
她一路上遇到其他人家特别可爱欢实的獒犬,和明显有糖豆血统的牧羊犬,都忍住了没摸!
刚回草原的抱抱,都是要给她的宝贝们的。
虽然一直以来大队长给她写信都说沃勒他们很好,让她不要担心,可见不到它们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呢。
万一大队长是报喜不报忧呢,万一它们生了病大队长不忍心告诉她呢。
越是接近家园,她心里的忐忑就越重。
过往看过太多电影电视机和视频,想象力难免丰富。那些孩子回家发现爸爸截肢掉一根手指的,还有老家的狗早就丢了回家后才发现的,林雪君曾经在网络上云养过一只叫‘尿急急’的猫,主人出门工作回家才知道尿急急出车祸死掉了……
这半年一切都很好,唯独见不到沃勒它们,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有时饿到了低血糖心慌都会担心是不是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事。
奈何首都的电话打不到生产队,也不可能通过电话或视频看一看沃勒它们的样子、听一听它们的叫声。
在马车终于能看到生产队的门柱时,林雪君再也坐不住了,她跳下马车一路朝着生产队驻地狂奔,心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忍不住,开口朝着驻地方向大喊起动物们的名字:“沃勒——”
……
……
刚开春时呼伦贝尔草原上虽然还积着雪,偶尔还会下雪,到了晚上仍然会降到零下十度左右,但中午有大太阳晒着,仍能热到零上。
于是雪白天化晚上冻,白天路面泥泞,晚上结冰后路面冻成不规则的坑洼,又滑又难走——春天令动物们充满期待,也令动物们烦恼。
一些小动物会被冻死在夜晚的泥泞和雪水中,白天沃勒在巡山时偶尔会捡到这样的食物。
幸亏它有干净不泥泞也不会结冻的窝,前半夜雪水泥水缓慢结冻时它总是在窝里睡觉,等冰冻结实了再出门巡逻。
白天它会选择下午雪已经化得比较厉害时巡山逛草原,这时候会化雪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泥泞,可以直接避开,不会踩到半化不化的黏脚冰块。
夕阳偏斜,沃勒的队伍正在穿林绕树。
灰风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樟子松前嗅了嗅,接着抬起后腿呲了呲树。耳朵忽然向后背,它机警地抬头静听,随即转头朝驻地方向遥望。
走在一片高草丛中的小秃子也忽地仰起头,高草遮住了它的身体,只一双高高竖起的耳朵尖露出草丛,轻轻转动,显示着它同样在静听着什么。
红狐锦鲤刚扑啦啦从一片灌木中跑出来,正一下向左歪头、一下向右歪头地一边倾听一边思考,忽见一道黑色的劲风从面前掠过,转头间只看到沃勒长尾被甩在身后划出的一道黑色闪电。
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一齐朝着驻地方向飞纵而去。
……
春天初至,山坡朝阳区域那片杜鹃花已经开始含苞,只待一个吉利的大晴天便要相约绽放。
巴雅尔每次路过这里总是只嚼几口叶子便淡然路过,好像对那些花苞不屑一顾。
小红马赤焰常常跃跃欲试地去嗅那些花苞,可每当它呲着牙要开口咬一朵时,原本已经散步到远处的苏木总会忽然转头朝它望,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些花苞是我罩的,谁吃谁挨踢’。
小红马原地颠颠,时而两条前腿离地,时而两条后腿离地,围着花苞瞎蹦跶,苏木烦了便会折返过来拿屁股对着赤焰——只有这样,赤焰才会唏律律地跑远,然后发出‘耍贱成功’的嘶鸣。
可这次小红马都已经要真的啃下一朵花苞了,苏木居然都没有看它一眼。
前蹄踢打踩地,以此提醒苏木自己正在干坏事,奈何苏木仍直勾勾望着驻地方向一动不动。
就在赤焰准备真的将花苞偷吃掉时,它忽然耳朵一动,脑袋刷一下转向,也朝着苏木望着的方向眺去。
下一瞬,一黑一红两道掠影高高越过含苞的杜鹃花丛,不顾山坡上的泥泞和积雪,被野兽追一样朝驻地疾奔。
……
春季是许多小动物爬出洞穴开始准备找对象、繁衍后代的季节,也是许多猛兽猛禽增膘的季节。
海东青飞白今年冬天靠着在人类房顶采食板上捕猎到的肉块保住了自己一身膘,羽毛依旧漂亮,身形依旧完美,它没有那么急迫的增膘恢复体能和状态的需求,巢也是现成的大豪宅,便只飞翔于驻地和森林上方,展示自己的各种姿势和声音,以彰显自己的完美与强壮,好吸引附近准备谈对象的雌性矛隼。
忽然,它停止了自己的求偶行为,而翅膀一扇向驻地西、从草原拐过来的区域飞去,并歪头以自己强大的视力扫视下方所有行动中的物体。
那熟悉的哨声再次响起,它微微歪头,接着翅膀一收,回应一声高亢的鸣叫,并迅速降低自己的高度,朝哨声响起的方向滑翔下落。
……
……
林雪君胡乱呼唤一通,人还没跑进驻地,忽然听到一阵百转千回的嚎叫声从驻地一路逼近。
等她看清那嚎叫着的、跑成一条黑白相间的布条,仿佛从离地半米的区域飘飞过来的糖豆时,人已经被它扑倒在地。
如今已经过大过重的大狗丝毫没有自觉,扑在她身上便是一通舔,全程没有停下它的吭叽和嚎叫声,仿佛正被虐待一般,哭叫得好凄惨。
林雪君想要抱住它都不能,它实在太激动了,根本停不下来,只是不住地扭动、将尾巴摇成螺旋桨,身体也几乎扭成麻花,几秒钟时间内给林雪君洗脸洗脖子洗手若干次。
只一会儿的工夫,她身上就全是小狗味儿了。
阿尔丘和其他生产队的狗子们也跑了出来,却根本近不得林雪君的身,疯狂的糖豆围着倒在地上的她拱来扭去,谁靠近她都会被糖豆的尾巴或者大屁股抽到、撞到。
直到一道黑影猛然窜至,糖豆才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伏在她脚边拱着屁股哼哼讨摸,不时仍发出高亢的嚎叫——它已经竭力克制自己了,可真的忍不住爆哭。
林雪君手上和脸上都湿漉漉的,刚躲开糖豆的舌头,又被另一条生有细小倒刺的粗糙舌头舔了一遍。
沃勒喘得很重,显示着它一路奔来跑得有多急。用力抱住沃勒,承受住它的重量,双手急迫地抚摸它黑黝黝的宽背,不断用自己的左脸和右脸蹭它的脖子。在它喘出两声吭叽时,她用力拥抱它,低声唤它的名字:
“沃勒,沃勒。”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哗啦啦往下淌。
重逢的这一刻,过往的思念都化成了实质。
沃勒舔到咸味,缩头用亮幽幽的眼睛仔细凝了她一下,才又扑抱住她,轻轻咬她的手腕,又偏头一下下舔s舐她的手背和腮部。
林雪君又忍不住笑,用力拥抱住它的脖子,一瞬都不想撒手。
下一瞬灰风和小秃子等全从森林中窜了出来,一齐扑向林雪君。
坐在马车上的青年和陪林雪君回生产队、准备帮林雪君拎些东西带回海拉尔的实习研究员袁红军一下不淡定了,他霍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要找棍子之类地帮林雪君驱赶狼群——那是狼群吧?一个个呲牙咧嘴的凶相十足,个头明显比狗大,三角眼邪性无比,光是看着就觉得汗毛倒竖、生理不适了。
赶车的青年一把抓住袁红军,低声道:“那是林同志的狼群,没事。”
“?”袁红军吃惊地瞠目,黑色的那头被林雪君抱得格外用力的——不会也是狼吧?
待狼群逼近仍躺在地上的林雪君跟前,近距离一对比,很明显黑色那头比其他的狼还大只。
袁红军可以很确定了,黑色的那头也是狼!
艹!林同志跟狼滚在一起,不,已经是和好几匹狼滚在一起了!
那头灰色的大狼还站在林雪君的腿上蹦跳不止,像个兔子似的……
这……
这……
¥%¥&%*&*……
袁红军觉得自己已经失去语言能力了。
等林同志和狼群在草地上滚够了终于站起身,天空中一直盘旋着的白色鹰隼忽地长鸣一声,在空中画出一道白光,稳稳落在林雪君肩头。
“海东青!!!!”袁红军忍不住捂住胸口,天呐,自己看到的这些,只怕跟其他研究员同志们说了,他们都不会相信!
摸了摸自己肩膀,袁红军馋得砸吧下嘴。
他肩膀上怎么就没有海东青呢?
转头用自己被狗和狼舔得湿漉漉的面颊轻轻蹭了蹭海东青柔软的羽毛,接着从兜里掏出一颗肉干,用袖子夹住后喂给海东青。
它开心地吃掉两颗干肉粒,这才满意地抖簌了下翅膀,轻轻在她肩膀上一蹬,高飞后盘旋一圈儿,掠回驻地后高树上的豪宅隼巢。
林雪君又将其他肉粒喂给糖豆和沃勒它们,接着带着一群每个都想贴着她腿走路的大狗和巨狼快步折返驻地。
在穿过门柱前,两匹骏马先后奔至。
它们有力的蹄子啪嗒嗒踩在碎石路上,不时溅起一些碎石或雪水。
每次前蹄高抬,后蹄踢蹬时,骏马都仿佛要起飞一般。它们全身的肌肉贲起,整个奔腾中的身体都在诠释着力与美。
头后脖子上的马鬃随着奔跑而扬起,仿佛飘扬的旗帜。
“好美——”袁红军瞪圆了眼睛望着两匹奔驰的骏马,被那自然造就的完美动物的美感震撼到几乎失语。
可当看见那大动物直朝着林雪君撞去时,他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刚想问边上的年轻同志,这马是不是林雪君的,安全不安全,会不会撞飞林雪君,就见那看起来很文弱的姑娘忽然向边上一侧身,一把抓住骏马马鬃,同时狠抱住骏马主动向她低下的脖子,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敏捷地跃上马背。
等袁红军从惊诧中回神时,林雪君已伏在嘶鸣的黑骏马身上绕着他们的马车奔跑一大圈儿了。
“天!”不用问了,很显然,这肯定也是林同志的马!
那匹没有被骑的小红马也不甘寂寞,追着黑马唏律律地叫个不停,又是蹦跳又是摇头摆尾的,莫名跑出一股‘狗’味儿。
袁红军还在欣赏林雪君的动物,忽见林雪君抱着大黑马的脖子,伸出右手朝驻地一指。
下一瞬,黑马便驮着林雪君朝驻地疾驰而去。
她的狼和狗还有小红马都忽而加速,疾奔在她和黑马左右,一齐如河流般涌入驻地。
春风和煦,撩起她的黑色马尾,当她伸出右手指向天际时,袁红军胸腔里莫名涌动。
他感动个什么劲儿啊,怎么眼眶酸酸的?
莫名的,袁红军觉得在首都的日子哪怕荣耀、哪怕便捷,好像终究还是委屈了她。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林同志身上超脱凡胎躯壳的精神力量。一种令他感到后背发麻的自由与蓬勃生机正洗礼他的情绪,企图让他哭。
马车咕呀呀驶进驻地,袁红军看见林雪君扑入一位瘦高中年男性怀里,大声地呼唤“阿爸”。
接着,林雪君就被编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同志、神态温柔的大姐等许多人抱在中间,几乎看不到人了。
袁红军想到来之前另一位实习研究员悄悄的感慨:怎么好像全海拉尔的人都是林同志的亲人呢?
不不,那位同志还没瞧见林雪君之前进呼色赫场部时的受欢迎程度,和回到第七生产队时的这持续不断的热烈场面呢!
他才长吁一声,觉得这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应该就要平静下来了。
却见山坡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奔跑声,仿佛有一万头巨兽正从后山上冲奔过来。
他抬起头,便见几头头顶树杈一般两只大角、跑起来像坦克一样的巨型怪物甩开腿疾奔过来。
那些大家伙一边跑一边呦嗷呦嗷地大叫,那吼叫声高音像鹿鸣,低音却像猛兽的低吼,令人心悸。
牛群和狍鹿等动物跑在后面,被这几头大家伙衬托得无比秀气。
袁红军吓得想要倒退躲闪,却见几头大怪物在靠近人群时忽然刹车,然后一声接一声地仰头嚎叫不休。
淹没林雪君的人群终于散开,林雪君忙越众而出,大步走向她的四只大宝宝。
如今已当了妈妈的驼鹿姐姐海日低下头,用自己没有角的长脑袋顶蹭林雪君的掌心。另一头更巨大、头生多杈大角的大驼鹿弟弟阿木尔比姐姐更会撒娇,围着林雪君不时低鸣,直到林雪君伸手摸向它的角和脑门儿,才停下哼唧。
就在她一左一右伸长手臂勉强抱住两只大家伙时,另外两只小一些的驼鹿也拱了进来,其中一只通体莹白,仿佛圣洁的精灵。
袁红军瞠目结舌,他觉得就算接下来看到一头老虎从森林中跑出来在林雪君面前倒地翻肚皮给她摸,他也不会吃惊。
不不,即便森林后飞来一只喷着火的大恐龙,在她面前低下头颅求她摸脑袋,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306 ? 她的声望和他的荣耀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的心已经开始唱歌。◎
林雪君一回生产队, 大队长当即高兴地下令杀羊,晚上手把肉、马奶酒、烤羊腿加上大羊汤,非要把她这半年落下的肉都给她补上。
袁红军便也跟着蹭到了一顿油汪汪、外焦里嫩的烤羊腿, 酸香醉人的马奶酒, 捏着骨棒直接拿牙撕着吃的手把肉,过瘾得他做梦都在流口水。
林雪君从城里带回来的精米精面也都入了大食堂和仓库的米缸面缸,恰巧胡其图阿爸他们所有要转场春牧场的人都还在驻地里,大家跟着一起吃了精面大馒头、粉条猪肉馅的大包子,一起欢庆他们的草原福星同志终于回来了。
林雪君将东西整理好, 又跟动物们亲热了两天, 便又要出发去海拉尔跟杜教授他们汇合。
不过这次出发她带上了沃勒和糖豆, 骑着苏木, 后面跟着坐马车的袁红军。马车上装着自己换洗的衣物和她给杜教授等人带的苹果干、肉干等食物。
回到海拉尔的时候正赶上开会, 她请呼盟草原局的同志帮忙给每个人都泡了苹果干水,坐下听海拉尔市区负责接待的人和来开会的各公社社长争辩。
大家都想把草原研究所拉到自己的公社建研究站, 纷纷表明自己公社所处的环境更适合杜教授给研究所制定的后续5年最重要的研究。
即便海拉尔是个城市,草原和森林都在城市外围,市区负责人也同样据理力争, 表明海拉尔市内多条河流穿过, 周边要草原有草原,要森林有森林, 你需要沙漠环境做实验的话,附近连白沙滩地貌区也有,大不了将研究所选在城市周边嘛,肯定是比其他公社合适。
奈何杜教授就是希望研究所直接建在可以就地放羊、捉虫子, 每天一出门就能看到草原、河流和森林状况的环境里。
反而是市区里的便捷对于研究所来说未必那么重要, 大家物资只要备齐, 闭关研究反而需要清静些的环境。
大家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距离海拉尔非常近的3个公社成为优先备选项,其中就有呼色赫公社。
后面经过两天的实地考察,马车和拖拉机来往海拉尔最为便捷的呼色赫公社终于因为碎石路铺得好而取胜——
交通便捷一直都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如此一来,草原研究所在海拉尔市内的呼盟草原局办公室里安排了个后勤站,其他研究员组成的研究小组则全部转移向呼色赫公社。
杜教授一队也算得上雷厉风行了,当即带着首都邮寄过来的物资和国家的拨款直接转道呼色赫公社场部。
陈社长早给杜教授准备好了暂住环境和临时办公所在,隔壁就是草原局在呼色赫公社设的牲畜优种研究站和种植研究所。
在绕着几乎等同一个大村子或小镇子规模的场部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最终决定还是在场部下风口临河的场地新建几栋屋舍——这里东面是兴安岭树林,西面是草原,北面是场部,南面是往海拉尔去的碎石路,地理位置绝佳。
在商量怎么建房屋的时候,穆俊卿也被一个电话调了过来。
开过几场会后,草原研究所的建设问题居然就落到了穆俊卿肩上。他亲自设计的三座三层小楼区和畜棚、植物试种区安排规划,完全征服了杜教授和负责接待落实工作的呼盟草原局工作人员。
方案一确定,草原局的工作人员和配合落实工作的海拉尔市政小组,以及呼色赫陈社长便开始全力配合穆俊卿,开展起建设工作。
因为穆俊卿同志的设计不简单,预计可能要好几个月才能完成建筑工作,杜教授便先带着自己的研究员们在暂时办公区先开始了划组筹备和初期工作的推进。
生物小组散开去研究起各种害虫益虫的活跃期,另一个优种小组则向各个公社散开去登记草原上养殖的各种牲畜的品种及优劣,优质牧草改良和种植小组也……
工作开展的同时,许多来自其他省市的研究员也开启了与这边的生活习惯和自然环境磨合的最艰难阶段。
来自湿润南方的人要适应草原春天的干燥、大风,还有进入四月仍迟迟不肯走的寒冷。
来自城市的人也要习惯很少能吃到精米精面,把肉丢进奶茶大快朵颐的吃法,和比午餐晚餐还多油脂的早餐,还有那些顿顿不落的奶豆腐、酸奶、奶酪等等奶制品。
不等大家开口道出各种不适应,林雪君便将所有研究员带到了场部北边的小食堂里。
这里有从临近的黑龙江传递过来的东北菜可以适配大江南北的研究员——比脸还大的盆装菜,丰富的乱炖,裹了糖稀的又甜又面的拔丝地瓜……
解决了饮食不习惯的问题,林雪君又为每个研究员都准备了草帽、头巾,防风和暴晒两件套是每个草原人都必不可少的。
在研究员需要出行时,她又跟陈社长商量过,从场部马棚里挑了几匹温顺的矮脚蒙古马分给这些不擅长骑马的研究员,使他们能更快上手草原上最通用的‘交通工具’。
在大家还没开口抱怨草原上晚上冷,烧炕的柴不够时,林同志已带着一帮青年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堆干牛粪,还有几张柔软的羊皮优先女同志们当被子盖。
于是,到草原公社里的前面半个月,大家还没深入研究,就已经对林雪君五体投地了——在这边啥啥事儿都得找林同志啊。
她啥都知道,啥都能解决!
……
在杜教授一队来到呼色赫近一个月的时候,草原上的人渐渐都知道了国家草原研究所要建在他们呼盟海拉尔市边的呼色赫公社场部了。
十里八乡都轰动了,据说草原研究所啥都研究,连草原上的机械制造都管,这边一旦了解了草原上牧民们的需求,就会向工业提出具体需求项,以后会有更适合牧民们使用的割草机、种草机、青贮发酵剂、蛋奶制品制造机器和工厂等应需出现。
还有人说草原研究所会研究草种质资源和育种、草地有害生物绿色防控、草地土壤健康与栽培、牧区经济与发展方式及方向、饲草加工与动物营养、草原生态保护欲回复利用、草原资源与生态遥感,还有草畜农产品质量安全技术等等等等。
光是听起来就觉得很了不起了,以后草原上的发展也要靠研究所呢。
又有人说草原研究所的所长是林雪君同志,国家破格安排的。
许多跟着林雪君一起干过活的人听了纷纷表示靠谱,有林同志带着研究所肯定很厉害,在林同志不在草原上的那半年,各大报刊上几乎每半个月都会登一篇林同志的新文章,实在是很了不起的同志。
另一些不了解草原研究所是干啥的人,听说林同志在研究所里,也纷纷赶过来打听。
渐渐的,‘草原研究所正在建设,需要人手,缺木材和泥坯’等等消息传开,呼色赫场部草原研究所的建筑工地上忽然就出现了好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人。
他们一到现场,撸袖子就开干。
这里缺锯木头的,陌生人便跑去锯木头,那边缺挖坑的,陌生人们拎起铁锹便去挖坑。
还有的人赶着羊、牵着马过来的,人在工地干活,牲畜就在不远处吃草等着。活干完了,牧民骑上马又赶着羊群走了。
有的一来干好几天才走,也有的只干半天或一天。
杜教授每次来工地都会瞧见围着头巾,穿着蒙古袍只埋头干活的陌生面孔。
左右问了那人是谁,没一个人说得上来。
上去跟对方讲话,对方又只会说蒙语,找人帮忙翻译,大家比比划划地沟通。转头再来工地,那人已经不见了,又换另外的人。
一些是听了这里要建对牧民和草原好的研究所,无偿来帮忙的。也有不少是听说林同志要在这里工作,就跑过来了。
5月初,伴着最后一场小雪,呼色赫公社第八生产队副队长嘎老三忽然赶着两车木材过来。
“说是这里缺木材嘛,我们生产队有个伐木场。”嘎老三笑着带队将木头一卸,也没等杜教授过来道谢,更没要钱,只跑去供销社买了些物资,转头便又回自家生产队了。
杜教授听着这些越来越多的事儿,心里直不安。
他们是过来建研究所帮助草原上的牧民的,怎么先被牧民们帮了这么多忙。
有那汉子骑着马千里迢迢跑过来,一到地方就开始帮忙脱坯,干一天腰都直不起来,饭也顾不上吃,骑着马又走了。
还有的过来站在楼架子下往楼上丢泥砖坯,弯腰捞砖,再将砖丢向站在二层楼架子上的人,如此机械地忙一天,不止腰直不起来了,胳膊都酸得抬不动了。
杜教授晚上赶过来想喊人都去大食堂吃肉吃白面馒头,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些陌生人,打听了才说天没黑就走了——草原上赶夜路不安全,容易找不到方向,他们得在天黑前回到自己的毡包。
这也没吃到场部大食堂的饭,光干活了,饱腹全靠自己带来的饼子,实在让人心酸。
日子越久,杜川生越发算不明白有没有哪个人来帮了忙,既没吃上饭,又没拿到一分工钱。
他捏着几乎没怎么消耗的国家拨款,生怕占了牧民的便宜,让他们白白干活。
便招呼穆俊卿等每天在工地的人,让他们揣着钱票子,一定看好了这些来帮忙的人,如果吃不上饭,千万在人家离开前塞上钱。
真不能再让大家白白干活了!
穆俊卿笑着蹲在三层刚搭好的木地板上笑着对杜川生道:
“没事儿,杜教授,草原是个圈儿。
“不管这些人从东南西北哪里来,总有再相遇的时候。
“你放心吧,就算咱们研究所帮不到他们,小梅四处做好人好事,也总能在某个时刻帮你把这人情还上。”
“那我欠小梅的倒是越来越多了。”杜川生苦着脸。
“以我的经验,杜教授,债多了不愁。”穆俊卿摘下眼镜抹一把汗,哈哈笑起来。
如今他也是越发地爽朗,相比首都知青,更像个草原汉子了。
……
……
草原研究所的工作区如火如荼地建设着,在四面八方赶过来帮忙的牧民、社员们的帮助下,速度比原计划快了何止一两倍。
时间快速向前,眨眼便到了年中。
漂亮的三层小楼初见雏形,在外游历绘画的草原游子,归期也将近了。
在过去大半年时光里,背负着国庆任务的阿木古楞看过大上海,也走过了小渔村,行舟穿过桂林山水,也见识了锦官城潋滟无双的三角梅。
在藏区高原为牦牛驱过虫,帮忙打了疫苗。在新疆的石滩坡子看到了林雪君曾提到过的,成群结队哺育后代的粉红椋(liang)鸟。又一路折回中原,同最会忍耐的中原人一起播种、除草、挖渠耕田。
嘴唇干裂过,又长好了。
脚烂了,长好了又烂,烂一阵又好了。
在高原上发烧,跟小王一起被藏民同志赶牦牛拉板车送下山。烧退了,咳一阵好一阵,直到重回中原彻底康复……
画积累了一袋又一袋,后来要用箱子装。
小王的文稿也写满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稿纸,钢笔写裂了就用铅笔,一根又一根,记录的不止是祖国山河,还有遍地人情。
终于回京时,阿木古楞的老师齐先生捧着他的一箱子画,感慨的不止是画作,还有投注其中的心血与情感。
当随着这些画陪同阿木古楞走过祖国山河、大江南北,齐先生最终选出两幅图:
“其他画交给报社,这两幅我带走了。”
两天后,阿木古楞收拾行装准备离京北上回草原,忽然接到齐先生的电话:
“你的两幅画通过了选拔。
“即将新出的【祖国山河好】系列邮票,一个是5分面额票图,一个是8角面额票图。”
旧时代的邮票除了成为寄递信件的邮资凭证,更承载着时代的印迹,是非常重要的时代风貌、具有历史意义大事件的图片记录载体——足以体现一个国家的历史、科技、经济、文化、风土人情和自然风貌等。
没有各种电影、纪录片、短视频等丰富形式记录时代,拍几张照片都是大事,且舍不得或无条件的这个当下,邮票的意义是难以言说的。
在某些特殊阶段和环境下,邮票甚至可以用来直接购买特定物品。
画的画作可以印成邮票、参与经典主题邮票设计,实在是一般人不敢奢想的极大荣耀。
而一些参与邮票绘制的人和部分邮票,还将被列入史册,成为记录时代的重要笔墨印迹被永远记住。甚至入馆封存,被参观、缅怀、瞻仰。
实在是过于强烈的惊喜了!
隔日,阿木古楞终于带着这份惊喜踏上归途。游子极度渴望着他的家园,他的小木屋,和他灵魂的归处。
那些旅途中看到的,旅途后收获的,都亟待与某个重要的人分享。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的心已经开始唱歌。
【📢作者有话说】
【欢迎大家点击作者名‘轻侯’,进入作者专区关注作者哦~这样以后作者写新的故事,小伙伴们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喽~】
307 ? 建筑师、画家和研究员
◎方才失速的心跳渐渐恢复,兴奋也平息成了一种幸福感受。◎
6月底时, 《首都早报》关于祖国故事的第一篇文章刊登,配图在头版占了非常大区块,于文章之上, 先给了所有读者一个视觉冲击, 让每个人读报时都代入着这个清晰的画面,更投入也更有画面感。
随着报纸被运往全国其他有订购的省市,阿木古楞归家所乘的火车也渐渐驶入蒙东草原。
草原研究所的第一座三层小楼已建好,第二座三层实验室也即将竣工。
不止呼色赫公社各个生产队里的人会专程跑过来参观有3层那么高的楼屋,连其他公社的人也纷纷赶至参观。
甚至其他城镇的人也开始想尽各种办法过来赶时髦——嘿, 三层楼房见过吗?我见过!
海拉尔市政负责草原研究所的同志们瞧着真建起来的楼房, 忍不住跟穆俊卿聊起更高楼层建筑的可能性, 在回海拉尔向上级汇报工作时, 不免常常提起多层高楼的建筑成本和好处, 穆俊卿的名字屡次被说起。
当草原研究所的两栋三层楼房都建好时,连海拉尔的报纸都刊登了这两栋了不起的建筑, 以及它的设计师、建筑师穆俊卿。
6月最后一天,呼色赫公社收到了来自北京的最新一期《首都早报》,在头版看到了阿木古楞画的大幅插画。
许多人都拿着报纸指着画家落款处四个字的特殊名字‘阿木古楞’, 大声地向所有人嚷嚷:
“阿木古楞同志!咱们呼色赫公社的社员, 第七生产队的!”
场部广播站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故意将插画家阿木古楞的名字也念了出来, 还特意补充了他所在的公社名和生产队名。
这是属于草原的优秀青年,必须大声宣告。
傍晚夕阳偏斜时,穆俊卿站在正建的牛棚前,指着图纸表明一层是养牛羊马的, 二层是养鸡鸭鹅或者比较轻的小羊羔的, 一层顶棚要非常高, 需要用整木支撑。
余光忽然扫见一位刚赶过来参观三层楼房的人,他说着说着话声一下顿住,转头惊喜地望向扎着小辫子,好像又长高变宽了,晒黑了,面容气质都更沉稳的少年。
18岁,成年了,是否还能继续称呼为少年呢?
“阿木古楞!”穆俊卿将图纸往另一位建筑工手里一塞,一步走到阿木古楞身边,大声地招呼。
少年转头,夕阳照亮那双异色的瞳孔,真的是他。
“穆同志,你建的楼房真好。”阿木古楞背着个脏兮兮的、比他还宽的大布包,望向穆俊卿时眼里便含了笑意。
离家半年多的人,回到家乡看到任何熟人,都会觉得格外亲切。
“哈哈,你的画也不错,我早上看到了!”穆俊卿伸出右手举高,在阿木古楞默契地也朝他挥来右手时用力与他击掌交握。
仿佛两个儿时的好友长大后顶峰相见,面上都洋溢着充满活力和朝气的笑容,意气风发。
“小梅在场部吗?”阿木古楞收回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要叫小梅姐。”穆俊卿纠正,“她昨天带着草原研究所的教授和研究员们回生产队了,咱们第一茬牧草割完了,准备都青贮储存了。研究员们过去做割后的紫花苜蓿状态记录,及夏日生长速度之类的,还要研究青贮窖和青贮技术。”
研究好了,以后说不定会有工厂车间直接大批量生产帮助牧草发酵的有益厌氧菌产品,那就不用生产队里的大姐大娘们忙忙活活做酸奶了。
“知道了,多谢。”阿木古楞说罢转身便走向场部马棚。
“不休息一晚,赶夜路回去吗?”穆俊卿诧异地问。
“嗯。”阿木古楞侧脸点了点头,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已经到这里了,他一分钟都不想等,更何况是一夜呢
……
北方春夏短,牧草只割两岔,一次中夏,一次秋天下霜前。
今年第七生产队的冬牧场上不止种了紫花苜蓿,还混播了中华羊茅。割后的一周,两种牧草的恢复状况有差异,连肉眼看到的一大片草区中每一小块之间都不尽相同。
林雪君蹲在一片草区测量土地酸碱度,另一名研究员则在草区间捉害虫,观察附近的虫类状况。
测好了托着本子做记录时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快速将想写的写好,盖上钢笔盖子抬头准备看看是谁来第七生产队了。
可她脑袋才仰起来还没看清什么,便忽然被一个大大的拥抱紧紧包裹了。
鼻息间是风尘仆仆的湿凉气息,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按在她背上,仿佛想要将她按进他胸膛里一样。
怔愣了一秒,她脸上便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双手如他一般用力收拢,却发现这家伙不过几个月不见,又变得更高大了。
手掌下是硬邦邦的背肌。因为日夜兼程,他的衣衫都被汗打湿了,触手凉凉的,几秒后又有热度慢慢透过湿凉的棉布传递向她掌心。
“阿木——”她被抱得身体后仰,腰都要断了。
他终于松开她,后退一步,双眼紧紧盯着她。越望她,他的眼睛越亮。
两个人几乎同时伸出手想要握住对方手臂,仔细打量打量对方是胖了些还是瘦了些。
手在半途撞上,他们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将手收了回去。
“我以为你还要再过一阵子才回来。”
“太想回来了,想——”他余光忽然扫到边上的其他研究员,话音被截住,面孔微微泛起红。
“走,回去歇歇。”她伸手要去捞他的包袱,他躲开她的手,太重了,不让她拎。
林雪君便走过去牵了他的马,然后回到他身边,一齐往家走。
“乔同志,我们生产队周游全国的小同志回来了,我先带他回去,剩下三片草区你帮我测一下酸碱度。”将工具交给另一位研究员,林雪君笑吟吟转头,眼睛总也不舍得从阿木古楞身上挪开。
他原本也一直想多看看她,可每次转眼睛总会撞上她视线,便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看了。
林雪君瞧着他扭捏又快活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直笑,欢喜地又是拍他背,又是锤他手臂。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高兴,咯咯哈哈个不停,明明他什么笑话都没有讲。
回到驻地,路过大食堂,林雪君撑在木栅栏上,朝里面大声喊:“王建国,阿木古楞回来了,咱们多做一道肉菜啊!”
“哎!”王建国立即探头出来,瞧着阿木古楞哇哇大叫:“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在长个?”
阿木古楞只爽朗笑着,并没接话。
知青小院里的大动物们都上山了,阿木古楞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小红马赤焰,但糖豆在院子里睡觉,他享受到了迎宾犬的热烈欢迎,不过几秒钟便满脸狗狗口水。
林雪君让他先将东西放在院子里,给他打了水洗脸,又蹬蹬跑进屋里给他煮奶茶,转头见他脸洗脸后湿漉漉地走进来,问他:“你早饭吃了吗?”
“路上吃了饼。”他其实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早上大食堂吃的素包子,我去给你买两个。”林雪君将他按坐在炕上,转身又要往外跑。
阿木古楞却拉住她,“我不饿。”
坐在炕沿,他仰起头定定看她。
瓦屋内只有小小一扇窗,射进来的光并不足以将大屋照得亮堂,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阿木古楞终于仔仔细细地静望了她一会儿。
越是看,他的脸越红,却执拗地没有再躲闪开目光。
林雪君站在他面前,笑容越来越大,笑着笑着又忽然不好意思,撇开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阿木古楞攥着她手腕的手忽地下移,试探地去握她的手。
林雪君心里一紧,转头去看他,迎上他被思念和其他某些情意满注的两汪眸。
她只微微迟疑了一瞬,阿木古楞便忽然收紧了手指,仿佛已确定了她的心意,不再犹疑。
他一点点地回拉,林雪君被扯得小步向他迈进,终于站在了他叉开的双膝间。
初成年的阿木古楞已长得太高了,即便是坐在炕沿上,视线与站在他面前的林雪君也几乎是持平的。
他们面对着面,太近了……太近了。
林雪君似乎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下巴上,微微潮湿的热。心跳渐渐失速,像是害怕某些过于刺激的事将要发生,她忽地抽出自己双手,将之压在他肩膀上,撑住自己,也使自己和他之间有了这半臂的距离不可再缩短。
阿木古楞却并没有再将她拉近,仿佛只这样看她便已觉得满足。
毕竟他耳朵都烫得要冒烟儿了,恐怕无法再承受更近一步的什么。
院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林雪君吓得猛后退两步,阿木古楞也快速将原本轻轻搭在她腰侧的手藏到了背后。
大队长人还没进屋,声音已传至:
“阿木古楞回来了?小子人呢?”
“阿爸!”在大队长踏进屋的瞬间,阿木古楞忙从炕沿上站起来,他身体拉得笔直,仿佛回到小时候,被老师当堂考课文背诵。
林雪君靠着书架原本也红着脸惊慌失措,可看见阿木古楞这模样,忽然就忍不住笑起来。
晨雾散去后阳光更明朗,歪斜着打进瓦屋,照亮了相拥的大队长和在他身边慢慢长成大人的阿木古楞。
林雪君含着笑意转头望向窗口外的小院儿,阳光洒在她整个面部。微微眯起眼,她尽情沐浴这暖洋洋的光。
方才失速的心跳渐渐恢复,兴奋也平息成了一种幸福感受。
真温暖啊,夏天已完完全全降临在这片草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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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 礼物包围,不知所措
◎浪漫的草原驻地,连门帘子也会唱歌。◎
阿木古楞和大队长在瓦屋里喝了热奶茶, 初夏本就暖呼呼的,直喝出一身热汗。
林雪君靠在桌边时而走神偷笑,时而回头专注听他们爷俩聊天。
桌子上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酸么姜, 拿起来捏着根部, 从尖儿开始吃,越吃越嫩脆,越吃酸甜味越浓郁。她像兔子一样一会儿一根一会儿一根,等阿木古楞碗里的奶茶喝完,她已吃掉小半盆酸么姜。
阿木古楞抬头看她一眼, 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是看她吃‘草’好笑, 还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林雪君便也跟着他笑, 大队长见他们两个都笑, 就也笑起来。
仨人平分了盘子里剩下的酸么姜,吃‘草’吃得咔嚓咔嚓响, 又觉得好玩,于是一起笑个不停。
轻松地靠近椅子里,阿木古楞放松地舒展长腿, 倦怠的感觉袭来, 精神却觉得懒洋洋地舒坦。
这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觉,无论身体累不累, 灵魂都感到安定。
奶茶喝完了,酸么姜也吃完了,大队长伸了个懒腰,拎上放在院子里的大包袱。
阿木古楞随着他一起往院子外走, 准备回他的小木屋收拾东西。
林雪君跟在后面, 忽然凑到阿木古楞身边, 趁大队长走在前面,悄悄拉过他左手,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往他手腕上一套,咔吧一声扣住了,大小正合适。
林雪君才要收手,忽然感到手心里被塞了个硬东西,她忙攥住拳将那东西收拢。
掌心的触感察觉那是个圈儿。
她想摊掌看一眼,阿木古楞也准备抬手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大队长恰巧回头问阿木吃没吃早饭。
林雪君立即又将拳攥紧了垂在身侧,阿木古楞则将左手腕悄悄往后一藏,轻声回道:“吃了点饼子。”
抿唇忍住笑,林雪君在阿木古楞背上一拍,叮嘱道:“你先回去休息,再去大食堂热点素包子吃,我去把研究所上午的工作完成了。等闲下来听你聊聊过去大半年的见闻。”
说罢将想要往外跑的小鸡小鸭轰回院子,关上院门带着糖豆拐向驻地外的冬牧场。
阿木古楞在大队长的陪同下回到小木屋,又同大队长聊了好一会儿过去大半年发生的事。
大队长围着刚回家的孩子稀罕够了,终于拍拍他肩膀让他先忙,自己背着手溜达去山上跟其他人继续除草去了。
阿木古楞这才抬起左手腕,仔仔细细赏玩起林雪君给他戴上的手表——上海产的,特别漂亮。
摸了会儿手表,他将给大队长他们带的礼物拆分好,剩下大半包东西都带回林雪君的知青瓦屋。
两匹在上海买的新花样布料叠整齐了摆在床沿,上面放上装在小盒子里的银项链,和一盒包装上绘制着旗袍女人的雪花膏。
又一包彩色的头绳,一把在工业区买的特别好用的大剪刀,一些果干等耐放的食物,还有在北京和海拉尔都没见过的关于兽医等方面的书籍……
林林总总各种东西摆了半炕,他那旧旧的大包袱里,原来一大半都是给她带的东西。
…
…
另一边林雪君转出大队长和阿木古楞的视线,才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个金灿灿的圈儿。
捏起来迎着阳光,它闪耀着格外富贵的光芒。
是个金戒指,没有任何漂亮的雕花,就是简简单单的光滑素圈,圆弧甚至有些瑕疵,不是个绝对对称的正圆。
阿木古楞在哪里买的啊?这不得花掉他全部积蓄?!
这个年代的金戒指诶,妈呀。
捏起来看了看自己五根手指,目光在无名指上扫一眼,她试着将戒指往中指上套。
稍微有些松,戴在食指上倒是很合适。
她居然有了个金戒指,这么一来,她送的表好像又显得不那么贵重了。
一边往牧场上走一边琢磨了下收到如此重礼如何回礼的问题,琢磨琢磨又忽然笑起来,终于还是将戒指拿下来,拔下几根长草双手搓成细绳,把戒指穿上绳后系在颈上成了个项链。
塞进衣领内藏好,只留颈后扎结的地方有毛茸茸的草尖若隐若现。
步履轻快地与研究员同事们汇合,顶着大太阳做完记录和测试,大家才迫不及待逃难一样狂奔回驻地。
王建国只觉得大食堂里忽然涌进一群难民,又是讨水喝,又是要扇子。各个热得满脸汗,煮红的虾子一样红着脸,喝水摇扇子找穿堂风吹。
等在大食堂喝完放了盐和糖的冰水,大家又一起涌进林雪君的知青小院。在院子后的水槽里挨个用冰冰爽爽的山泉水洗过脸,这才湿漉漉地在院中树荫下的长桌边就座,摊开本子开小会。
衣秀玉因为在研究种植中草药,也从隔壁跑过来听会。
经过多年的种植试验,基本上可以确定紫花苜蓿的耐干旱能力比较好,耐冷程度还有些弱,回头准备种一些耐冷的牧草,在紫花苜蓿授粉的时候做一下交叉混授试验。
牧草研究小组的助理研究员秦爱民综合比对了历年来各项数据,和大家才记录下来的各项数据,抬头提议:“我觉得可以开始推广向西部草原了,耐旱程度应该扛得住。”
“这个数据看下来,至少值得一试。”其他人应道。
“咱们这边草原上要不要种一种梭梭?耐旱的灌木植物,挡风之类效果不错,跟一些怕风的植物混种,应该会有比较好的效果。”又有人提议。
大家于是就各种牧草的特性等做起深入探讨,比划着地图上不同水土气候的牧区做着混种分析。
大家又就各种提议进行了一波深入和专业的探讨,有了几个结论后,便商定由秦爱民撰写申报申请,提交杜教授,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试验和推广工作。
一圈儿小扇子扇得啪啪响,再搭配上糖豆呼哧呼哧喘气儿的声音,虽然没有蝉鸣,也彰显了夏天的来临。
王建国从上山采野果子的社员那里买了好些树莓和野草莓,准备午饭后均分给全生产队的社员们品尝,顺便补充补充维生素之类。
林雪君拎着秤截住他买了一小把,带回院子用山泉水一洗,冰冰凉凉地上桌请大家吃。
野树莓酸甜不均,有的吃了五官皱成一团,有的却笑眯眯开心地尝甜。高粱果倒是又清香又甘甜,好吃得很均匀。
林雪君专门装出一小碗,站在院子里朝隔壁大喊阿木古楞的名字。
空置了许久的木屋门终于有人开,阿木古楞从里面出来,照旧走直线到院子外,再一撑栅栏跳进院子。
一小碗水果递到他手里,将他拉到长桌边,一边喝奶茶,一边吃果子。
她刚才已经瞧见满炕的礼物了,欢喜得不知道该说啥。
他走过大江南北,她虽然没同去,却从他邮来的画作和信件里也赏到了风景,如今连全国各地的特产都收了个全。
那么多东西,那么重,从出发的第一站开始攒,一直背着,东西一样一样的增加,行李越来越重,却还是买了这么多,都是带给她的。
这大概就是被放在惦念的第一位上,全心全意牵挂的感觉吧。
有人出差半年,跋山涉水地奔波,还惦记着她。一个香皂、一把头绳也要买了揣在包裹里,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都要带给她,实在是件幸福的事。
心里甜,难免都展现在脸上。
其他研究员们都发现林同志今天格外地容光焕发,笑容比往日都更甜几个度。
那双弯弯的笑眼里好像马上就要流淌出蜂蜜了。
林雪君站在他身边,一边跟研究员们聊天,一边低头看两眼专心吃果子喝奶茶的阿木古楞。
手表被他戴在手腕上,每次伸手去拿果子,表链表盘都会随着光影闪烁,衬得他手腕骨骼更劲长。尺骨茎突正巧卡住表链,分隔了宽扁好看的小臂和修长的手掌。有时表链会夹住汗毛,他会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拨一下手表。
林雪君想象被夹汗毛的那一下细小的刺痛,抿唇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角。
她已经帮阿木古楞和研究员们互相做过介绍了,研究员们便也时不时问两句阿木古楞在外遇到的奇事,打听打听不同省市的风土人情和自然环境。
广东一年都热,云南四季如春。南方回南天潮湿得火都打不着,西部沙漠一望无际的黄,干燥得寸草不生……
他都见过了,如数家珍。
研究员们听着听着越来越羡慕,可了解了他路上吃过的苦,又忍不住生怯。
晚上林雪君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羊才能化好,到时候再搞大餐欢迎阿木古楞回家。
中午只能多加个肉菜先凑合了,阿木古楞却忍不住感叹,这怎么能叫凑合呢?!即便是对于走过全国各省的他来说,第七生产队的伙食也绝对排得上前列了。
真是不走出去不知道呼伦贝尔草原物资的丰富,这边工业产品稀缺归稀缺,只要不闹灾,牛羊还是有的,到了夏秋季节,山上的蔬果野味更是营养丰富又美味。
哪里都没有家好。
阿木古楞吃得筷子不停,时不时露出幸福享受的表情,把大队长和队里的长辈们哄得直笑,不住口地问:
“咱们生产队真有这么好吗?”
“这么好吃吗?在外面吃不着这么美味的东西吧?”
“还是王建国同志和咱们司务长同志烹饪技术全国领先啊?”
阿木古楞全都认同,真的走出去过就知道,富的地方多,穷的地方更多。
他们生产队的日子真的过得已经很好了,而且越来越好,很值得为此感到幸福。
午饭后,阿木古楞心满意足地跟着林雪君一行人离开大食堂,路过院外盛开簇簇格桑花的知青小院,与林雪君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折返小木屋去补觉。
几位女性研究员看着阿木古楞的背影,忍不住小声交谈:
“长得真高,真英俊。”
“还很能干呢,听说是可以画邮票的天才。”
“真能耐。”
“这片草原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人杰地灵的,走出去的都是能人。”
“是啊,林同志,阿木古楞同志,首都杜教授的另一个学生塔米尔同志,都是这里的嘛。林同志隔壁那位衣秀玉同志也挺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带着全公社的人一起种草药了,各个生产队地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种植各种草药的环境啥的,可能干了。”
“是,还有给咱们研究所盖楼房的穆俊卿同志……”
林雪君靠着栅栏听同志们聊天,摘一朵格桑花嗅一嗅,逗一逗想要采蜜的蜜蜂。
头顶太阳大大的,她打了个哈欠,跟几位同志打了招呼,回屋去睡午觉。
瓦屋里藏着半炕的礼物,她嘿嘿笑着滚上床,挑出这个色彩匮乏时代里稀有的彩色头绳扎在辫子上,又将阿木古楞上海买来的漂亮布抖开裹上身。捻一点香膏当香水用,抹在虎口和耳后,开心地在屋子里扭了一会儿又爬上炕,裹着漂亮布料抱着一大堆礼物,开心地恨不能翻跟头。
送礼物真是增进友谊最好的办法,因为收礼物实在是太开心了,没有收礼物的人能拒绝送礼物的朋友。
想起之前自己去场部供销社给阿木古楞买了一堆礼物送他,那时候的他原来是这么幸福的吗?
如今风水轮流转,变成她这个曾经赠人玫瑰的人收礼物了呀。
回收的礼物可有点太多了,回头她也要再买更多回礼给他。
高兴着高兴着,林雪君陷入呼呼美梦。
因为夏天热,为了通风降室温,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防蚊的门帘子是用绳子穿了各种大家觉得好看的东西点缀而成。沃勒巡山回来,穿门帘进屋,点缀门帘的各种东西摇摆碰撞,奏出次次不同的曲调。
林雪君在这曲调中,睡得更沉了。
沃勒爪垫踩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响至大炕,伏在炕沿看了看林雪君,轻轻舔了下她头顶,嗅了嗅,停顿几秒又转身慢悠悠走出瓦屋。
门帘哗啦啦滴呖呖又是一通响动,像是可以防蚊虫的风铃一样。
浪漫的草原驻地,连门帘子也会唱歌。
……
阿木古楞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从木床上坐起来,林子里各种鸟儿喧嚣的鸣叫直冲入耳,在入夜前它们急着赶在最后的时光尽情歌唱。
笃笃笃的响动穿插其间,那是啄木鸟在觅食——大家都在唱歌,只有它这么贪吃。
撑床起身,推开木门走进院子。
傍晚凉爽的风拂面,刚睡出的一身燥意尽退。
林雪君和一群研究员一边从驻地外往知青小院走,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当她推开院门抬头瞧见他,立即抬臂摆动,扬起笑招呼他一起去吃饭:
“王建国同志做了孜然羊肉,羊肉切得可薄了,一炒直打卷,油汪汪的可诱人了。
“我刚才路过大食堂的时候闻到香味就受不了了,进去看过更馋了。
“还有咸香的卤猪脚,司务长亲自炖的,说是炖了仨小时呢。老烂糊了,肯定好吃。
“还有炭火烤的羊腿,正架在大食堂院子里呢。
“得胜叔准备了马奶酒给你接风,晚上咱们在大食堂院子里围着篝火吃席。
“绝对是大餐,你饿没饿?”
林雪君在院子里一边喂鸡一边与大步走过来的阿木古楞讲话。
“睡了一下午,还没饿呢。”他声音有些哑,头发睡得乱蓬蓬的,随便扎个小辫子就算规整过了。衣服也睡得松松垮垮,歪斜挂在身上,露出好大一截锁骨。
他顺手地接过她手里的鸡食盆,虽然离开了这么久,帮她做事的习惯却还在。
“在外面怎么没有理发?”她问。
“等回来了给你剪。”他老实道。
“哈哈哈,乖。”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干活,笑吟吟地低声道。
听到她说‘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莫名感到耳朵发痒。阿木古楞转头望一眼她,忽然想伸手拉拉她的胳膊,或者拍拍她肩膀,摸摸她头顶也好,总之掌心痒痒的,心里也毛毛躁躁,就是想碰碰她。
衣秀玉刚从后山下来,恰巧与巴雅尔的队伍相遇,便带着一起进驻地走过来。
小红马瞧见阿木古楞立即唏律律嘶鸣,快步跑过来。
阿木古楞放下鸡食盆,转手去抱小红马。总算没有白疼它,它还记得自己呢。
不一会儿巴雅尔带着其他动物们也赶了回来,驼鹿弟弟阿木尔凑热闹地过来叼阿木古楞脑后的小辫子,牙齿一收就把他扎头发的皮筋儿给叼走了。
林雪君怕它误食,忙过去掰开它嘴巴将皮筋扯出来。
都4岁了,已经是超级大只的怪物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调皮。
捏着沾满大驼鹿口水的皮筋,林雪君转头看一眼阿木古楞,道:“要不我现在就给你理理发?”
“好。”
左右距离开饭还有些时候,林雪君便将椅子拉到院子外,给他围上布巾,咔嚓咔嚓将他慢慢流长的头发一点点剪断。
梳子不时刮擦过他耳朵,她的小指也是。
悄悄转头,看着她专注地盯着自己脑袋,围着自己转来转去。森林里的鸟儿仍在唱,小红马在院子里不时叫两声,很是不满被关在里面不给它捣乱的机会。
夕阳慢慢落向天际,晚霞越来越绚烂,逐渐将整片草原都染成了彩色,云朵和蓝天也被征调为画布,被大笔触地尽情泼墨晕染。
有鸟儿掠过长空,趁夜前回归森林。
他也赶在这一年盛夏前,回到家乡,回到了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2更到,连续爆更爽咩?咱们先爆更一周,如果我撑得住,就爆更到8月初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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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木古楞18岁,林雪君21岁,衣秀玉20岁,塔米尔24岁,穆俊卿27岁。】
309 ? 草原忙人
◎“林同志都已经开始立自己的新项目了……”◎
7月底, 林雪君去年写的关于牛肺疫防疫、抗疫治疗的文章获得当年优秀农牧业文章荣誉,首发的《科学探索报》报社和畜牧局都给她邮寄了荣誉文书,大量手写加大红印章, 特别有气氛。
阿木古楞用保存绘画的方式调了松树脂喷剂, 给她的文书封了膜,可以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
穆俊卿则做了个漂亮的木框子帮她裱起来,都挂在了知青瓦屋的墙上。
随文书来的还有优秀牧业标兵的奖章和一些粮票等奖励,为这事,首都农大校长还专门写了封恭喜信给她, 并再次强调希望她年底能如约来农大完成一个月的分享课程。
8月下旬今年第一次割草做的青贮牧草开窖, 许多牲畜都吃到了营养更丰富、适口性更好的酸奶牧草。
只是接着忽然出现了一批病畜, 许多兽医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将电话打到呼色赫公社找林雪君搞会诊。
不想林雪君询问过几个问题, 立即便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青贮技术在草原上大范围地推广,虽然造福了非常非常多的牧民和牛羊, 但也出现了不少问题。
新技术的出现总会伴随许多不成熟造成的不良反应,比如一些环境差异、制作过程不规范导致青贮窖内不止有益的厌氧菌滋生。
助发酵的微生物不足的情况下、牧草受到污染或青贮窖封闭环境有纰漏等原因,导致一些有害的厌氧菌滋生, 增膘助长的好饲料反而变成毒药。
一些牛羊马吃到生了霉菌或者有其他腐坏情况的饲料, 开始生病。
本地兽医对于这种情况引发的毒性反应的应对能力有限,林雪君不得不带着呼色赫公社里自己教出来的学徒们满草原地跑。
不仅要顾公社内其他生产队里中毒、吃坏肚子引发疾病的牲畜, 还得去其他刚开始使用青贮饲料的公社。有时要跋涉几百公里去治疗一批吃到腐坏饲料的病畜。
不仅打针打得手软,赶路赶得腿也软——当然,软的是苏木的腿。
如此持续两三个月后,出问题的病畜终于都得到了有效治疗, 快速康复。
林雪君将大家青贮过程中易犯的问题, 以及出现中毒病牛后的治疗方法, 全都详细地写成了论文——问题描述,发生机制、原理,解决办法,注意事项,条条框框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文章不仅发表在呼盟、海拉尔市的报纸上,还由林雪君和草原研究所里的人一起用汉字和蒙文手抄多份,被快马手们依次送至呼盟各个旗县公社,让没买到报纸的都按照手抄上的规范去应对青贮工作和牲畜中毒危机。
等这篇关于青贮饲料发霉引发牲畜中毒生病的文章被转载至《科学探索报》等其他省市报纸,已是9月底了。
国庆前一周,以【祖国山河】为主题的邮票发布,10张邮票分别由7位艺术家绘制设计,其中居然有两张名画家齐先生高徒阿木古楞同志的画作。
邮票一发行,阿木古楞的画技得到更广泛的认可,知名度也大涨。
10月上旬,阿木古楞收到齐先生邮寄给他的全套邮票,被林雪君仔仔细细压在本子里珍藏于她的百宝箱。
……
忙忙活活到冬天,草原研究所建成欢庆会结束,研究员顺利搬至新家,并开始在新的办公室、研究室开工。
折返生产队,又迎接了回归冬牧场的胡其图阿爸等牧民们,许多事终于告一段落,林雪君总算能缓上一口气。
可没歇两天,10月初,9月底赶在霜降前入青贮窖的今年第二批发酵牧草又快到开窖的时间了。
她晚上加班加点整理了几份报告文件,立即赶到草原研究所内召集了会议——得好好讨论一下青贮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对8月青贮饲料引发的问题做个总结,商讨个更根本的解决办法。
青贮饲料过度喂养导致的牲畜胃胀气、酸中毒等可以通过洗胃等方法解决,只要反复强调喂养限量,慢慢牧民们熟悉过这个道理,也能将这种状况降到最低——那么可以判定,这是能通过危机意识和知识的普及基本解决问题。
但青贮过程出现的霉菌污染、有害病菌滋生,却是个大问题。
而且不止是草原上会遭遇的问题,是全国有养殖需求的人都会面临的问题——青贮的推广将是长达几十年的重要工作,直到林雪君穿来的时代青贮安全问题都还常常被提起呢。
好多牧民仍受买到发霉牧草、含有害菌量超标的青贮牧草等问题困扰。
所以要想青贮不出问题,想更好地发挥青贮的效用,规避掉风险,必须解决青贮发酵过程中有害菌滋生的情况。
“为什么第七生产队几乎没出过这样的问题呢?第七生产队的青贮过程跟其他地方的青贮过程有什么区别?”袁红军在林雪君将问题描述清楚后,脑子快地立即发问。
“青贮过程中常常出现发酵不充分的问题,我是通过使用酸奶中的乳酸菌来催助牧草发酵。
“可是很多地区没有这个条件。
“奶在现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品,要用它制作酸奶提供乳酸菌来助牧草发酵,对于许多自己都喝不上奶的人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可是少用乳酸菌,或者不用乳酸菌,是很难保证无氧环境中有足量的乳酸菌行程优势菌群的。
“因为这个根子问题,才会引发后续的——
“1、发酵期得延长;
“2、大量营养成分损失,气味刺鼻,牲畜不爱吃;
“3、霉菌、腐败菌抢夺优势地位,大量繁殖,造成青贮窖内的牧草局部发霉和腐烂,尤其是顶部、底部和边沿区域;
“4、杂菌大量存在,开窖时会形成二次发酵,表面就会出现霉斑或成片腐烂、霉变。”
林雪君站到白板前,将自己四处治疗走访过程中,发现的所有青贮出现的问题总结到位,书写上板。
然后又在‘乳酸菌数量不足’七个字外画了个大大的圈,边上打了个星号。
所有研究员,包括杜教授也随着她的话,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画星号的七个字上。
乳酸菌,又是菌啊。
“所以我们必须要解决的是增加青贮窖中乳酸菌含量的问题。”
林雪君将这几个字写上黑板,字下画横线后,转头又肃容道:
“第七生产队会在每一层牧草上都洒一些乳酸菌,一层牧草,一层菌。
“第七生产队是有小尾寒羊穿插在一年四季不同时期生产,因而不间断地产奶,才能保证我们在青贮的时候有足量的乳酸菌用。可即便如此,对于第七生产队来说也是巨大的消耗,如果有其他更低成本的、可批量生产的、利于长期保存和运输的形式的乳酸菌出现,那么第七生产队制作青贮牧草的成本将大大降低,全国人民青贮的成功率都将大大提升。
“因为吃到霉变牧草而生病的牛羊也会减少,全国牧业水平都将大大拔高。”
说着,她将手向上一抬,一直抬高到头顶上方——拔高得非常高,比头还高的那么高!
后世国际上一般采用外源性的添加乳酸菌,实际上‘乳酸菌’只是一个统称,在这个名字下有千千万万甚至上亿种不同的菌,物种极具多样性,这些不同名字的菌至少分属18个属,200多个种不止。
“要想办法像培育绿僵菌一样培育乳酸菌,要掌握大量繁殖、储存等技术。”杜川生站在墙边,依靠着一张桌子,抱膀望着林雪君在黑板上写的粉笔字,陷入沉思。
“是的。1930年俄国人梅契尼科夫发现乳酸菌,并进行分离、培养,生产出特殊菌种,放入乳酸饮料中,作为帮助人类延年益寿的饮品推广。
“如果我们能在乳酸菌的研究中获得哪怕一丁点的推进,收获都将是不可限量的。”
发现绿僵菌的梅契尼科夫也正是‘乳酸菌之父’,俄国人所处的地理位置恰巧跟蒙东草原差不多,都是寒冷牧区,大家生活境遇相似,需求类同,唯一的差别是蒙东这片草原上缺少有学识、善于研究的科研人员。
现在他们有了草原研究所,那么在蒙东草原上,理应能研究出与梅契尼科夫类似的、甚至更先进的东西。
乳酸菌在食品行业、畜牧业等多种行业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直到后世,这项研究都还在如火如荼地继续着。
它不仅是长寿的秘诀,还是各种食品防腐的关键技术点,不仅能帮助制作青贮饲料,还能提高雏鸡成活率、防止猪仔腹泻、通过改善水质代替抗生素在渔业中的地位——乳酸菌简直是宝藏中的宝藏。
以青贮这件事提出,林雪君的野心却不止于此。
杜川生被林雪君目光灼灼地盯视,笑着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吧。我这就去申请研究立项,打电话给迟予教授,让她带队从首都搬到这里来做绿僵菌的后续研究,同时把乳酸菌的研究也提上日程。”
“太好了!谢谢杜教授,您真是草原上的大贵人!”林雪君双手啪一下合十,她这会儿还站在牧民和国家的立场上,在感谢研究工作的先驱呢。
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草原研究所的一员。
“哪用你谢我,大家一起做工作,这是你的活,也是我的活。”杜教授哈哈笑笑,转身便往自己的小办公室里走,一边走一边对林雪君道:
“你撰写一个关于青贮和乳酸菌研究的正相关叙述论文,我向上提交立项书的时候放进去。”
“知道了,杜教授,我这就去写。”林雪君说着便转身朝大办公室里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其他研究员们还坐在大会议室里,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袁红军才有些恍惚地嘀咕:
“我们跟着杜教授做他的项目都还焦头烂额,常常搞不清方向呢。
“林同志已经开始立自己的新项目了……”
这……研究员和研究员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310 ? 林老师才毕业?【2合1】
◎她的剪影渐渐融入他的剪影。幸福与幸福集合,成了在黑暗中摇晃着漫步的一团。◎
杜教授做事效率很高, 新的立项很快便在他的推动下完成。
11月底,原本在首都实验室里忙碌的迟予教师便带着自己的团队和试验品,以及国家的批款和资助物品搬至呼色赫公社的草原研究所, 开始在烧着炉灶的实验室里靠不停烧水煮雪加湿来做菌类研究。
一直适配每个研究小组的林雪君立即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迟予教授的研究小组里, 在她的辅助中,迟予教授的乳酸菌研究小组没有经过任何弯路直接分成‘植物性乳酸菌’和‘动物性乳酸菌’两个下级小组。
在做植物性乳酸菌实验时,林雪君地窖里存放的大量苹果成为第一批试验品——紧急采购到大量密封瓶和罐子后,林雪君直接带队将几十个苹果削皮装瓶、灌少量洗米水放置。
削出的苹果一部分被大家分食,一部分带回第七生产队分给社员们吃, 还有小部分是知青小院大动物们的。
衣秀玉一边啃苹果, 一边站在院子里看林雪君给大动物们喂苹果。
她咔嚓一口, 苏木也咔嚓一口, 都吃得很香, 差别是衣秀玉咔嚓之后手里的苹果还有一大半,苏木却是一个咔嚓一个苹果。
“慢点吃呀。”林雪君摸摸苏木的脑袋, 它才不听劝呢,低头又去叼她手里第二个苹果了。
一小筐苹果眨眼就被大动物们分食一空,小红马还没吃够, 带着白色驼鹿小奇迹绕着院子东找西找地还想吃。
“小奇迹!少跟你赤焰叔叔玩, 小心学坏。”林雪君捞过洁白的已长得跟自己一样高的小奇迹,稀罕地摸了半天。
她的训诫才落地, 大驼鹿阿木尔那边忽然传来咔嚓咔嚓响动,走过去一看,在那儿啃栅栏呢。
一巴掌拍在阿木尔的大屁股上,“要4岁了!大哥鹿了, 能不能成熟点啊!”
转身又对小奇迹道:“最好也不要跟你这个舅舅玩, 也会学坏!”
“呦嗷呦嗷——”阿木尔仿佛听懂了般转头便是一通嚎叫, 还走到林雪君跟前低头想要蹭她。
结果才低脑袋往林雪君身边一靠,它左边仅剩的大角忽然啪啦啦掉在地上。
林雪君回头,一鹿一人大眼瞪小眼,仿佛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林雪君忙捡起它的大角,高兴地跑回瓦屋。
阿木尔右角在上个月就掉了,早已被挂在瓦屋墙上当摆件儿,脸盆一样大的、超多分杈、极其威风漂亮的大角诶,酷毙了。
这只左角多坚持了近一个月,总算也掉下来了。
踩着凳子将之挂在与右角对称的地方,跳下凳子后退两步,林雪君高兴地欣赏了半天。
小时候总看外国电影里人家大别墅里会挂鹿角之类的,好酷好帅,长大时想买,一个是没房子,一个也是卖相好的鹿角真的很贵。
现在好了,她不仅有了自己靠山林面草原、还有小溪流淌过的独栋大别野,还有了最大型的驼鹿的超大鹿角——嘿,每年都有一对!
卖相要多好就有多好,要是嫌不好,没关系,明年还有一对呢,等一年看看明年的卖相好不好。
而且小奇迹长大了,她还会有长过白绒的鹿角呢。
因为角掉了吓一跳,大驼鹿弟弟阿木尔多得了一个苹果吃,咔嚓咔嚓地仰脑袋享受间,果然就把角掉光的事儿忘记了。
拍拍大家伙憨憨的长脸,林雪君笑着道:“没事,开春就会长新角了。”
今年9月驼鹿发情的时候,大驼鹿姐姐和大驼鹿弟弟都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跑进深林的话应该会各自找对象,不知道今年春天已经怀孕的大驼鹿姐姐海日会生出什么颜色的驼鹿宝宝。
如果还能生出白色的,说不定就是驼鹿姐姐海日的基因有缺陷之类的了。
在第七生产队给11月底生羔的小尾寒羊接了羔,给小羊羔们喂了土霉素糖粉,林雪君又带着沃勒赶去场部。
好在今年雪不算太大,往返场部和第七生产队的路又被陈社长带队耗时一年多修成了碎石路,是以即便已入深冬,仍走得比较顺畅。
研究所里的植物发酵瓶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开瓶放气,不到一个月发酵瓶里便没了气体可放,而且开始散发出酸甜味和轻微的酒味。
跟着林雪君和迟教授忙活的研究员们恨不得喝一口尝尝,实在太香了。
研究员们对这些液体成分重新做了分析和观察,采集到大量植物生乳酸菌。
对放糖发酵瓶、未放糖发酵瓶、苹果片发酵瓶、果肉发酵瓶等多个糖含量、洗米水含量等差异化发酵瓶内的乳酸菌做了成分分析和记录后,团队得出‘乳酸菌喜好糖’‘乳酸菌在密封的舒适环境中大量滋生,源源不绝将糖转化为乳酸’‘酒味为酵母活动的结果’‘酵母也喜好糖’等结论。
另一个研究动物乳酸菌的小组,也在林雪君从不同牧民家取得的发酵牛乳、马乳、羊乳、驼乳、奶酪、酸奶、酸奶饼等多种食物,和牛、羊、马、鸡等动物的肠道、口腔中提取了不同的动物性乳酸菌样本。
接下来,在商量下一部实验行为时,林雪君提议做‘固体培养基对乳酸菌落生长速度的影响’‘液体发酵培养基对乳酸菌生长速度的影响’的拆分实验。
毕竟他们现在首要的目的就是大量培养乳酸菌,一切试验都应该以‘培养’为优先。
迟教授同意后,研究员们立即投入新一轮实验。
同时加两个人为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做乳酸菌提纯实验,争取获得更高纯度的菌体,以一步步使高浓度菌体实现较低成本的分装、保存和运输。
深入到离心洗涤提纯之类的工作,林雪君就不太懂了,她一边将自己的时间拆分在草原研究所各个项目之间,不时依靠自己前世更先进、更完善的知识给与各个小组精准提点或引导帮助,一边分阶段针对大家的研究做统计整理。
有一定成果的研究项目都被她单独拉出来撰写成论文提交给杜教授,以期更快地将草原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落地到牧民生活中去——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新知识、新改进,都可能对草原人的生活起到巨大的正向作用。
哪怕只是提前一天让大家享受到好的东西、好的方法,也是有意义的。
许多人调侃林雪君是个急性子,杜川生却明白她的这份急,来源于她对这片草原和草原上生活着的人们的、切身的关心。
…
各种研究、各种接羔治牲畜的活,忙得林雪君今年冬天甚至没有时间开草原兽医课,只能让阿木古楞、托娅、三丹和衣秀玉这些课上优秀,课下也有颇多成功实践工作经验的学员朋友们帮忙开课,给公社里各个生产队培养更多兽医卫生员。
因为是新人基础课,好些其他公社也派了学员过来,如此以来,林雪君的学生也有学生了。
虽然生产队和草原研究所的工作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但到了12月林雪君还是不得不应农大校长的约,提前一个月坐火车回首都。
这一次的分享课,除了以往的内容二讲给新学生外,她还加入了新一年整理的新知识,和草原研究所正研究的绿僵菌、乳酸菌、优质牧场种植等等新经验、新内容。
在首都期间,林雪君一直在跟杜教授和迟予教师等人通信,不断对研究所里正研究的内容进行翻新讨论。
草原研究所的文章不间断地在各专业报刊、杂志上发表,几乎其中所有文章的署名上都有林雪君,一些特定文章中,她的署名排位甚至仅次于杜教授和迟教授。
在1月初,校长又听了林雪君几节课,之后,在一次他跟教育局领导们的会议中,校长提出了给林雪君破格发放农大毕业文凭的申请。
“是那个四年多时间里,在《科学探索报》等专业报刊杂志上成功发表了几十篇文章的林雪君?”
“是她。”
“之前旱灾虫害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发表了许多文章,还成了内蒙当年的抗灾标兵?”
“对。”
“农科院的草原研究所里,林雪君是不是被院长亲自点名破格提拔为助理研究员?”
“对,助理研究员相当于副教授了,但林同志其实是自学成才,加上在草原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是个很难得的人才。”
“去年牧业优秀文章,写牛肺疫的那个,被最多报纸杂志刊登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林雪君写的?”
“就是她!”
“我去听过她的课,思路清晰,知识储备丰富,很专业,也很可靠的感觉。”另一位小领导忽然开了口,“农大的分享课嘛,比一些教授的课也不差了。基本上能站在很了不起的高度去谈论咱们国家整个畜牧产业,我听得还挺有启发的。孩子真挺不错,挺让我吃惊的。”
“是吗?”大领导啧一声,倒说的他也想去听一听了。
…
1月中旬时,林雪君这一年在农大的分享课只剩一节了,林雪君再次被校长喊到办公室。
这次她倒是没觉得校长会开除她,但她担心校长让她多加几节课。
“怎么样?最近课上得还顺利吧?”林雪君才坐下,校长便笑着关心道。
“挺好的,咱们学校的学生都很认真,很有求知欲。”林雪君有些紧张地盯着校长,等他讲正题。
“听说最近一边上课,又一边写了许多文章?”校长又问。
“嗯,把去年草原上的研究做了个整理,跟杜教授打过商量了,会投稿到《科学探索报》。”林雪君想了想又道:
“想推动紫花苜蓿在新疆草原上进行试种植,现在全国都在挖渠,为治洪、农业做基础建设工作,要是能在新疆也挖渠种草种胡杨林就好了。
“咱农大的教授们不是也在校内做优种改良的实验嘛,去年我还去参观了粮食改良的农田。我们的小尾寒羊也在做抗寒抗糙粮的改良,哈尔滨那边的实验室还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共享给草原研究所了,明年会引进一批那边的羊。这些进展我都想通过文章传播出去,让咱们的人民知道,一切都在往前推向前走,各行各业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的。
“我们牧人‘将牛奶送上每个人的早餐桌’的目标,不是说说而已,也真的在努力一步一步朝着它拼搏呢。”
校长本来拉着林雪君东聊西问着卖关子,是想过一会儿给林雪君一个惊喜,让她好好感谢一下、夸奖一下自己这位真心替她考虑的长辈。
却没想到聊着聊着忽然被带入她的语境里,被她的话感动,先对她说了一堆夸奖的话。
等再想将自己准备给她的惊喜拿出来的时候,那张文凭好像都不是惊喜了——人家林同志这么努力、这么优秀、这么有理想有追求,你给她个文凭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还给晚了呢,早该给的。
摸摸鼻子,放弃造势,校长将桌上被包着的证书递给林雪君。
“?”林雪君刚被夸完,忽然接过手里的东西,满脸疑惑。
“看看。”校长挑了挑下巴,示意她打开。
林雪君照做,打开折着的最外层纸张,是一张红底纸张,最上方的红色中间是有无数小红线圈起的、仿佛正放红光的毛爷爷头像,红底上的白字写着两则最高指示:
“我们的教育方针,应使教育者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我们能够学会原本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下方是黄底的正文,上浮五个空白大字:为人民服务。空白字下压着的黑字写着:学生林雪君,现年21岁,中农大修业期满准予毕业。——中农大口口委员会。
林雪君读罢所有字,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校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看。
折纸包着的是红色封皮的毕业证书,翻开内页是有花边的证书内文,写着她于今年毕业于中农大动物医学专业。上面盖着三个大章,学校的,校长的,还有教育机关的。
新鲜的,属于她的大学文凭!
手指抚摸过上面的字迹,林雪君忽然有些恍惚。
虽然没有毕业仪式,但这个崭新的证书在她的记忆中,悄悄与几十年后的那一张重叠。
两世为人,她还是她。
天选三农人。
想到这个称呼,她忍不住偷笑。
再次将证书折好,抱在怀里,她仰起头看向校长。
老人家瞧见她高兴,忍不住露出得意表情。
“谢谢校长。”她由衷道。
“不客气,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这个证书在,后续工作开展会更顺利。”校长点点头。
在讲台上激情澎湃讲课时,所有人都会忽略她是个年轻人的事实。
可此刻坐在他的旧沙发上捧着证书反复翻看的样子,又变回了个清澈的年轻人。
校长看着她只觉得喜欢,不仅欣赏她的才能,也喜欢她的性格。
“今年的课就要结束了,期待明年的课程能有更多的新内容,你也能带着更多的成绩站上讲台。”
“我会努力的。”
下班时,林雪君抱着自己的证书大踏步往外走,迫不及待地想去跟来接她的阿木古楞分享自己的快乐。
寒风明明如昨日般凛冽,快乐却让她觉得它和煦。
这个世界有时候会变得不那么唯物真实,它会随着人的心境变幻模样,成为唯心的童话王国。
雪絮变成跳舞的小精灵,寒风变成性感的低音唱腔。四周擦肩的所有人好像都成了与她同庆的朋友,望着她的眼中全是祝福与欢喜。
美好的冬日,美好的这一天傍晚。
…
今年阿木古楞随她一起来到首都,她来农大做一个月的分享讲师,他去《首都早报》当一个月的坐班插画师,还会跟她一起在首都过年,年后同她一道回内蒙。
出发前衣秀玉曾经小声跟她嘀咕:“离开两个月都要跟,真粘人呐。”
林雪君每每想起小玉的这句话都忍不住想笑,好像对方说的是什么永远能搔到她痒处的笑话一样。
农大校门口这个时间,总站着那么一个人,推着辆旧旧的大二八自行车,笔直地候着。
每个路过的女学生都会转头多看他几眼,不止因为他好看的长相、优秀的身高和身材,还因为他与其他男同学截然不同的气质。
许多人说不出他有哪里不一样,明明只是面无表情地等人,穿着也是时下最普通的军大衣和军帽,可眉眼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
那像是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气势。
只有林雪君知道,那是极北草原最凛冽的风、遮天蔽日的大雪、艰辛的游牧生活打磨出的宝石折射出的内蕴光泽。是自小独立,从孤独中强壮起来的灵魂所散发的沉静香气。
远远看到他,林雪君便急切地一通小跑。
阿木古楞想要上车载她,林雪君却拉住他,“走一走。”
接着与他并行,贼兮兮地弯着眼睛看他。
“咋了?”他好奇地一边推车过马路,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她,越看越是好奇。
“你看。”林雪君终于卖够了关子,忽然从怀里抽出一个东西,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
傍晚浅淡的暮色里,那一方红色格外显眼。
他左手要脱把去接她的证书,林雪君却已率先将证书展开在他面前。一边帮他看前面的路,一边偷瞄他的表情。
“大学生林雪君了!”他惊喜地道。
“嗯,哈哈。”她点点头,收起证书,将之藏入怀里。得意地昂头,拿下巴望他。
“哈哈。”阿木古楞也跟着笑起来,用肩膀撞她的肩膀。
林雪君又笑着撞回去,撞得他推着的自行车都左右拐了几个弧。
两个人肩并着肩像孩子一样互相撞肩膀,在农大拐向爷爷家的小巷上,踩出曲曲折折的脚印。
天空又飘起簌簌小雪,脚下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响。
雾霭沉沉,伴着小雪将两个人的背影蒙在灰紫色的雾气中,偶尔有人家亮着的灯照在他们身上,为快乐的年轻人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左转,前行,右转,拐进一条没有灯光的细巷。
在黑暗中,因为有阿木古楞相伴,她一点不觉得害怕,反而更有种隐秘的安全感。无人看到自己,她欢脱地像兔子一样蹦跳着走,右肩不断上下擦蹭阿木古楞的袖子,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阿木古楞手臂忽然展开,一把将她揽住。
林雪君歪进他胸膛,不跳了,仰头在黑暗中看他好看的轮廓,捕捉他藏进夜雾的笑容。
两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因为紧靠着,她的剪影渐渐融入他的剪影。幸福与幸福集合,成了在黑暗中摇晃着漫步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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