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 令人羡慕的阿木古楞
◎互相扶持着,共同进步着,他们又走过一个四季。◎
农大放寒假后, 林雪君跟农大的另外两个老师被临时借调进农业部帮忙整理资料,并以自己的专业水平对一些地方送上来的报告做分析。
临近年关,阿木古楞也变得更忙碌起来。报社作为重要的宣传口、信息传播口、人民文娱生活需求的宣泄口, 怎么也要做一些特辑。
他的绘画需求忽然增加许多, 首都一些其他宣传工作部门听说邮票设计人才阿木古楞在京,还是个绘画速度很快、几笔就能勾勒出情景和氛围的天才选手,也都来借。
于是他今天在这里帮忙画宣传画报,明天在另一个厂里帮忙画新年新包装,后天又跑到某重要机关社区画新年庆祝板报和条幅……不仅手忙脑忙, 东奔西走地腿也很忙。
这个时代可没有‘大咖不接小活’的规矩, 你是画家, 拿国家任何单位的工资, 都是国家的画家、集体的画家、人民的画家。人民的事不分大小, 只要有需求、有道理,再小的活也一样地干——‘真正做到劳动不分贵贱’, ‘国家的人才,哪里需要哪里去’。
是以,今天在设计钞票的大师, 明天可能在为国企产的香皂画包装盒上的新年贴画。
阿木古楞体验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虽然忙碌,但没有‘哪种工作贵, 哪种工作贱’的偏见,倒常能体会到各种不同工作的特殊趣味。
这期间他也到农大帮了次忙,为一部分留校过年的老师和学生画联欢海报——他们都要在这里开着联欢会一起过年。
几米长的彩绸,阿木古楞伏跪在上面画画, 不防备起身洗笔取颜料。老师便派了几个学生过来帮忙他跑腿, 其中有一位学生见过他来学校接林雪君, 便跟他聊起学校最拉风的林老师。
“不止我们校长来听过林老师的课,连农业部门的人也来过,都说林老师格局高,考虑的不止是小牧场小农场的事而已,还在考虑要超过世界先进水平的事儿。”
“阿木古楞同志,你知道吗?现在苏-联一直想跟我们买的绿僵菌研究成果和抗灾实用资料,就是林老师和杜教授他们的研究小组搞出来的。当年去阴山抗灾,林老师独自带一个队,成功使用绿僵菌拦截了那一带的飞蝗,真的厉害。”
“某一年开始,我们杜教授每次接到某个人来的信都会忽然变得很奇怪,有时会疯狂蹲图书馆,有时会带着学生们使劲儿搞研究,有时会高兴得走路都笑,有时会皱着眉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连上课时都会忽然陷入几十分钟的发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信都是林老师写的。”
学生蹲在阿木古楞身边,喋喋不休地炫耀着他们的林老师,虽然只能得到阿木古楞微微笑的反馈,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谈兴:
“林老师讲课的时候真是光芒万丈,我们教室里好多人能一直盯着林老师到下课,不走一点神儿。”
“偷偷告诉你哦,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去年开始就有好多人往林老师的教案本里塞信。肯定大部分都是情书……”
阿木古楞画笔忽然一顿,继而转头道:“你别胡说,那些都是跟林老师问课题的信件。”
“……”学生有点被阿木古楞的严厉吓到,忙点点头,“是,是的,我们上了林老师的课,总是有许多疑惑想问。”
阿木古楞这才深深凝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埋头继续画画。
虽然阿木古楞因为没有固定的下班地点,没办法再去接林雪君下班,但每天晚上跟林雪君和林爷爷一起吃饭时,倒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跟他们分享。
林爷爷听完林雪君分享的在农业部看到的关于某个省牧业报告中分析出的结构性问题,转头又听阿木古楞分享的某个单位的新年布置或板报上宣传的奇人奇事、好人好事,只觉天天有新鲜故事听,又忍不住感慨:现在的世界,果然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了。
阿木古楞没有跟林雪君提起过他在农大听到的那些话,照旧每天与她一起吃早饭,一起出门上班,晚上一起吃晚饭,饭后坐在一起聊天。
在有月亮的时候,他们会挤坐在小小的玻璃窗口抬头赏月,思念草原上颜色更饱满的天、轮廓更清晰的明月。
如此奔波在各自的路上,时间如流水般哗哗流走,一眨眼便到了新年。
塔米尔本来说好来林家跟他们一起过年,结果年前忽然接了个翻译任务,被导师带着跟一群肩负学习任务的优秀工人出国去了苏-联。
今年的春联工作便被阿木古楞一个人承包了,林雪君捧着浆糊帮他涂抹,他不用踩凳子,手一举就把春联拍在了门框边。
隔壁白老爷子站在院子里一扭头瞧见了,忍不住跟林老爷子道:
“你家好啊,孩子能干,啥活一眨眼都干完了。”
“那可不嘛,人丁兴旺啊。”林老爷子正掐腰看阿木古楞的春联贴得正不正,听了老白头的话后得意洋洋地笑应。
“要不让阿木古楞过来也帮我把春联贴了吧?省得我还得搬桌子挪凳子的。”
“那可不行,把我们家孩子累着怎么办。”
“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吝啬呢。”
“哈哈哈。”
两个老头拌半天嘴,阿木古楞还是去隔壁帮白老头把院子里几个屋门的春联都贴上了。
林老爷子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阿木古楞活干得利索,脸上的得意神情越发收不住,好像这帅气能干的小伙子真是他亲孙子似的。
林雪君笑呵呵地陪着阿木古楞帮白爷爷贴好春联,又去仓房里取了蜂窝煤送进屋,整齐码在灶台前。白爷爷的女儿正在厨房杀鱼,阿木古楞也走过去接过菜刀帮忙代劳了。
等他忙活完走出来,忽然一群孩子从小巷中穿过,伴随着欢笑声和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阿木古楞便和林雪君肩并肩站在院子边,动作如出一辙地偏头伸脑袋目送玩鞭炮的孩子跑远。
“想玩吗?”她问。
“小孩子玩的东西。”他拽拽道。
林母早已在餐桌上摆好了糖果瓜子,电视打开着正播放文工团的录播节目,女歌唱演员和男歌唱演员站在室外自然景色中,对唱的恰是《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林雪君抓了一把瓜子,站在桌边跟着一起唱。
阿木古楞也跟着唱了几句,转头又钻进了厨房。
晚饭几道大菜都是阿木古楞做的,自从他来后,家里的大厨位置非他莫属。
大家吃得连连称赞,林雪君想起阿木古楞第一次在家里给大家烹饪时因为鱼没有煎得完美而情绪低落,忍不住偷笑。
饭桌上杯盘声响不断,长辈们几乎每夹一次菜都要夸一次阿木古楞,搞得小伙子吃得脸颊红彤彤,眼睛润润的仿佛蒙着一层幸福的薄雾。
饭到中段,林雪君第一个举杯,道了几句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又说了些对未来一年的祝福和期望,一桌人碰杯畅饮。
她带了个头,其他人便也跟着做年终总结。
过去的成绩,充满希望的未来,让饭桌上的气氛愈加地融洽。
等新年过,她就22了,阿木古楞也19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们都相伴着走过5个年头了。
饭后大家一起看了会儿电视,林老爷子年纪大了,早早回去睡觉。
林父林母跟着两个小年轻聊了会儿天,明天还要早起出门拜年,便也回四合院的另一边厢先睡下了。
只留阿木古楞和林雪君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嗑瓜子一边守岁。
电视里反复播着某一场联欢会,里面的相声林雪君都会背了。
脚忽然被碰一下,转头看向坐在边上的阿木古楞,他面朝着电视,好像什么都没做。
林雪君低头看一眼两个人的脚,他忽然又抬脚撞了她一下。
再抬头,发现阿木古楞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哈哈。”
“哈哈。”
“去夜游吗?”
“好哇。”
林雪君立即响应他的号召,关了电视穿上呢子大衣裹紧围脖便出了门。
首都的冬天最冷时也没法跟呼伦贝尔比,习惯了零下三四十度牧场环境的青年只在毛衣外套一件军大衣,扣子都不系,搭上围巾便走入扑簌簌的小雪中。
并肩穿过小巷,也穿过或熟悉或陌生人家的守岁之夜。
有的窗口里还亮着灯,窗帘后有热闹走动的人影,有的窗口已漆黑一片,显然主人们已急着奔赴周公的约会去了。
两个人慢慢走进雪雾,口中却在聊着呼伦贝尔的春夏。
“想吃坨吧了。”‘坨吧’是一种一米左右高的野果子,三个尖儿的叶子,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可好吃了。
“想吃汁嘛劳兴。”‘芝麻劳兴’是一种野葡萄,紫黑色的,带斑点,六道斑点或者八道,手指盖大小,也特别好吃。
“还有呀咯哒。”呀咯哒是一种红色的豆子水果,可以直接吃,还能酿酒。
“山里红。”林雪君接道。山里红吃起来面面的,放在口中一抿,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抹开在舌头上了,特别香。
“野马莲果,一长一串一片的。”
“还有树莓。”
“酸么姜。”
“老毛子姜。”
“山芒根儿,白色的蒜瓣根茎,面面的,清甜甜的。”
“刺□□,剥掉一层皮儿,里面都是籽儿,放嘴里吮,酸酸的。花还能泡水喝,清香清香的。”
“野山杏。”
“臭李子。”
“去年你把臭李子浆吃到衣服上,洗不掉,我就帮你在上面画画,把浆染的地方画成个狗头。”阿木古楞忽然笑起来。
“哈哈,结果一洗那些画画的染料都晕染开了,胸口好大一片,比果浆染得还惨烈。”
“哈哈哈。”
“哈哈。”
两个人循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从这一户到那一户,总走不出老北京的千万条小巷。
人在城镇的路上,总有人行路、机动车路、巷弄小路规划出条条框框,怎么走都在规则之内。
不像在草原上,横走竖走弯走绕圈走都随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外酥里甜的炸汤圆。”
“用芝麻、面粉、花生碎等炒出来的油茶面儿冲水喝,贼香。”
“野鸡蛋炒野葱。”
“蒜沫腌制的咸香软糯的蒜茄子。”
“土豆切丝拌盐,裹一点面粉,炸得酥酥香香的土豆丸子。”
“我能一顿吃一盆。”林雪君终于忍不住了,炸土豆丸子她真的是现在就想吃。
小巷拐角出现一大片柴垛,码得高高的,将月色和所有的光都挡住了。
阿木古楞忽然一步跨进柴垛阴影中,转手一带,将她也拉了进来。
两个人瞬间隐身在黑暗中,就算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从边上路过,也发现不了他们了。
靠墙根处放着个小板凳,阿木古楞双手收在她腰上用力一提,便将她放在了木凳上。
下一刻,站在凳子上几乎与他登高的林雪君便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喂!”林雪君被吓一跳,双手被他手臂拢收在身侧,只得翘起手掌去掐他腰侧。
奈何他穿得厚,腰上又硬邦邦的,什么都掐不住。
“农大的学生说有好些人给你写信表达仰慕之情。”阿木古楞忽然开口,双臂收束着,下巴搭在她肩膀,热热的耳朵贴在她额角,烫得她微微眯了眼。
“是呀,他们写的都可好了,文采斐然的,我可喜欢了。”林雪君故意道。
阿木古楞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身体向前,将她死死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林雪君仰起头大口呼吸,脸上露出坏笑,直到他沉默到1分钟还说不出话来,她才低声道:
“那些信里问问题的我都在下节课上解答了,跟课业没关系的信就直接烧了,一封也没回过。”
“是吗?”他闷闷地问。
“当然了。”这是什么时代,她哪敢随便收信回信,那是一点痕迹都不能留的,全烧成灰沫子。
阿木古楞低低‘嗯’了一声,身体松弛下来,用下巴搭着她的肩膀,轻轻抱着她。
林雪君便也靠着他的颈窝肩膀,垂在身侧的双手跃跃欲试,又有些踟蹰。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外面,没能跟你们一起过年。”他忽然开口,讲话时总有气流不断浮动她耳根碎发,痒痒的。
“是呢,本来以为去年就能带着你在爷爷家过年。”
“以前过年时,我总是在大队长家。萨仁阿妈和王小磊阿爸对我很好,可他们没有真的当过爸爸妈妈,总是没办法像其他阿爸阿妈那样。
“有时很羡慕其他孩子们被阿妈骂,被打屁股。
“过年也会羡慕别人有全套的新衣穿,一直被抱在长辈怀里,不时被亲一口、举高了架在肩膀上。还羡慕别的孩子一有不满意就可以哭闹,能在泥地里洗手,把自己搞得脏脏的,即便会挨阿妈的打,但仍会被阿妈抱在怀里给洗得干干净净。
“可我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羡慕,怕萨仁阿妈和王小磊阿爸觉得他们已经待这孩子这么好了,这孩子居然还不知足。
“害怕被认为不懂事。
“渐渐就收起所有羡慕,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情绪藏起来。这样最安全。”
林雪君想起第一次对他有印象时,那个站在边上看她选马的、没什么表情的酷小孩。
第一次一起放牧时,他总是绷着面孔,谨慎地观察她,生怕她把他的牛羊放丢了。
手指轻搓,双手终于悄悄爬上他的腰,又收束在他背上。
她放松了身体,尽量柔和地靠在他怀里,用自己热乎乎的面颊蹭他的烫耳朵。
阴影中,低着头的阿木古楞唇角抖抖颤颤地翘起。想收都收不拢的快乐就要将黑暗照亮了。
他双臂张开,让她抱自己时抱得更舒服些,拿下巴蹭了蹭她发辫,他将笑脸埋进她围巾,嗅到独属于她的味道,耳朵更热了,身体轻轻战栗。
“现在,当年喜欢羡慕别人的孩子长大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收拢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却还坚持轻声把话说完:
“可也不再羡慕别人了,不羡慕任何人。”
他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再没有谁值得他羡慕。
侧脸,他用鼻尖蹭过林雪君耳垂,又蹭向她温热的下颌线。
慢慢地,嘴唇蹭压在她的皮肤上,他的头稍抬,有些颤抖的唇慢慢地、慢慢地滑向——
轻触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柔软,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战栗连着她的战栗,微凉的嘴唇麻麻的。他屏住呼吸,胆怯地定格,几秒钟后才轻轻磨蹭。
皮肤上没有暖风拂动,她大概也屏住了呼吸。
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汩汩夏溪般的暖流淌过全身。
他微微侧脸,深吸一口气后,猛然紧束双臂,小狗一般轻舔,无师自通地吸s吮。
林雪君轻启嘴唇,小心地呼吸,不知不觉间仰起头,不知不觉间抬高手臂,轻轻抚弄他宽阔的背脊。
0点过,远处忽然炸响鞭炮声。
阴影中的两个人齐齐吓得一抖,嘴唇跳开,一起紧张地静立倾听。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林雪君忍不住将额头顶在他下颌上,哭笑不得。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肩膀忽然都抖动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仍在几条街道外响个不停,有一闪即灭的小呲花瞬间点燃四周,短暂地将紧紧相拥的两人照亮。
互相扶持着,共同进步着,他们又走过一个四季。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到这里就收了,晚上21点还有一肥章加更~
后面还有一卷收尾大剧情~】
312 ? 白狼
◎珍贵的菌群除了在实验室不想活,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想活一下试试……◎
年后阿木古楞得到了林家人的红包, 共享了她拥有的长辈宠爱,也勤勤快快、沉稳懂事地承担了林爷爷身边许多工作。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再次收拾行李准备回草原时,林爷爷望着两个精神面貌格外阳光有朝气的孩子, 笑着调侃说, 相比起亲孙女小梅,倒更不舍得阿木古楞一些。
毕竟,阿木这小伙子的厨艺太好了。
两个人出发前一天,林雪君在农业部对接的同志和农大的同事们特意登门拜访,送了些礼物, 祝她一路顺风, 年底再聚。
阿木古楞在报社的同事也来了好几位, 相伴着给阿木古楞送了些绘画的纸和笔, 期待他在草原上也能画出更多好作品, 插画投稿不要停。
不知不觉间,他们在首都也各自经营起了小小的朋友圈子, 仿佛一起拥有了草原和首都两个家。
相伴着坐火车回草原,他们路上一起看风景,一起聊过去和未来。
有时她看窗外, 他看她, 速写本上多了好多不同表情、不同姿势的林雪君。
没有相机和自拍的时代,林雪君却有自己的专属摄影师, 帮她记录一路走来的每一个成长瞬间。
火车落地海拉尔后,林雪君先到呼盟草原局报了个到,捎带上后勤站点给准备的瓶瓶罐罐等实验用品和其他物资,才直奔呼色赫公社。
铺好的碎石路虽仍有些颠簸, 但已比草原土路好太多。
等再过几年铺上水泥路、柏油路, 那就是畅通无阻的康庄大道了。
东西留在呼色赫公社草原研究所, 跟杜教授、迟予教授等人做了些沟通,林雪君便又迫不及待地往第七生产队返。
到家又是一通大联欢,沃勒和糖豆它们亦步亦趋地粘了她几天才恢复日常‘狗(狼)生节奏’——后山和草原没有沃勒的狼群巡逻不行,驻地里也离不了‘牧狗犬’糖豆带着大狗们晒太阳、散步。
跟着生产队里升上来做兽医卫生员的托娅几人接完春羔,林雪君便骑上苏木开始满场跑——挨个生产队记录接春羔的情况。
针对‘与小尾寒羊公羊杂-交的羔子’、‘小尾寒羊母羊与草原公羊杂-交的羔子’从出生起做各项身体状况数据记录,接下来各项指标有所提高的全部新生‘混血羊羔’都会被带去草原研究所进行优种留存。
育种不是一蹴而就的简单事,要经过一代代选育、改良,才能养出更出软毛、更大量产奶、更多胎生育、更适应环境、更耐粗粮野牧的好羊种。
林雪君他们越早开始做优种改良工作,国人得到‘全球明星品种羊’的机会就越大。
随着灰风它们越长越大,性格也逐渐稳重起来。
林雪君离开第七生产队出诊、到其他公社或生产队做研究工作,开始将所有狼都带在身边。
对于沃勒和灰风它们来说,这大概像是一种种群地盘无限扩大的过程,每次跟着‘狼王’林雪君出门,它们都会变得格外骄傲。
也许是在外出的时候故意把毛发炸蓬得更厉害,林雪君总觉得出驻地后的每一头狼都比之前显得更大、更壮也更凶了。
连红狐狸都学会了沃勒它们的表情,开始压低头颅、垂着尾巴,狠呆呆地巡视。
每每林雪君带着保镖狼群出门,都有种带着大部队出去干仗的感觉——大狼们气势太足,渐渐搞得苏木都更在意起形象了,总是喜欢高昂着头大跨步地带着狼群在草原上奔跑,林雪君心疼它累、怕它掉膘,拉缰绳想让它慢慢走都不行。
草原上的冠军黑马,只会疾奔,不会溜达!
有时这样跑大半天,骑惯了马的林雪君仍被颠得屁股疼,但……自家的大骏马想要逞威风,她又能怎么样呢,宠着呗。
春末,在关于‘青贮用乳酸菌’最正式的一篇研究报告被提交至首都农业部门。
林雪君修订过的有一定可读性的文章:【关于‘植物乳酸菌’和‘动物乳酸菌’在劳动与生活中的多种应用】,也发表在了《科学探索报》等报刊。
国家农业部门给草原研究所新拨的研究款项和工作任务文件等也邮到了海拉尔。
与这些文件和邮政资金一同来的,还有一封关于林雪君的提拔任命书——她从助理研究员,被破格晋升为研究员了。
虽然来她的课程上旁听过,但林雪君一次也没见过的大领导、中农科院院长亲自批的认命书。
全研究所的人都羡慕疯了林雪君,拥有这样默默信任她、支持她的伯乐。
杜川生却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也没提自己三不五时往中农科院和农业部写信表扬林雪君的事儿。
草原研究所最活跃的年轻人,辛勤奔波、辅助研究所建成,为每个项目都提供技术支持和各方面帮助,提出立项‘乳酸菌研究项目’的林小梅同志,被提升到对应正教授级别的研究员——这不是理所应当嘛。
“有点太快了。”林雪君自己却忍不住跟杜教授嘀咕。
“你以为这提拔是为你好啊?”杜川生拍拍她头顶,“国家想用你,组织需要你在奉献自己能量的时候工作更顺畅,当然要把你提拔上来。不然万一别人觉得你身份不够高,在各种工作上阻碍你怎么办?
“或者你自己积极性不高怎么办?
“现在国家正是缺人才的时候,破格提拔的事例数不胜数,你不用有压力。”
“谁会给我阻碍啊,在咱们草原研究所里,我干得还挺顺畅的啊。”
“……可能是担心我吧。”杜川生摊了下手,他在许多人眼中大概是个非常难相处,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吧。
“老师才不会呢,你是最公正的人。”林雪君一边说话,一边手剥瓜子,沃勒一颗瓜子仁,糖豆一颗瓜子仁,灰风一颗,阿尔丘一颗……
脚边一堆孩子等着投喂,林雪君手指头都要抽筋儿了。
转手丢了一把在糖豆面前,“你自己会嗑,别在这儿跟沃勒它们一起骗吃骗喝。”
糖豆哈哧哈哧摇了摇尾巴,伏在地上守着自己面前的一把瓜子,咔吧咔吧地嗑了起来——嗑得比最喜欢吃瓜子的大爷大妈很还顺溜呢。
杜川生站在屋檐下,靠着墙壁看林雪君和她的狼群狗群互动。
“现在迟予教授对于乳酸菌培养繁殖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定成效,虽然这一块儿技术还有非常非常大的空间提升,肯定还有更高效率扩张菌群的方法,但当下也可以一边研究一边使用了。”
一股春风拂过面颊,他不由自主摘下围巾,想要让小凉风也吹一吹自己藏了一冬的脖子。
待那种有点冷又有点清爽的感受顺着脖颈拂过全身,他才继续道:
“现在就是要通过【离心分离技术】和超【滤分离技术】做‘料液分离’试验,看看这些分离方法对乳酸菌的活性有没有影响,分离效果又如何。”
“前阵子塔米尔翻译的外国文献里表明,乳酸菌是一种益生菌,甚至能从人类粪便中提取,这东西说不定不止能用于青贮发酵。我看有一些国家已经开始考虑做专门的乳酸菌饮品了。”林雪君说罢又道:
“其实不就是咱们草原上的酸□□、酸酸的奶豆腐、酸奶饼啥的嘛。
“怪不得我来了这边后,肠胃就变得可好了。”
“我们还需要再研究呢,对于乳酸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杜川生说罢,想了想又道:“我以前也总是饭后打嗝,来这里后好像是好很多。”
“对吧对吧。”林雪君忍不住笑起来,现在迟予教授研究的主要是从一些植物中提取植物性乳酸菌,以最大地降低成本。
一想到原本要好多好多年后才会出现的技术,在这个时代就开始使用,林雪君就觉得兴奋。
绿僵菌已经给他们换得了许多主动权,如果乳酸菌的研究也能更向前推一推,到时候全球都会震惊吧?
最好等青贮用上乳酸菌后,把各种乳酸菌饮品、食品也研发出来,再在短时间内挖掘出更多乳酸菌对人类的益处,把国民的肠胃都调理起来,把年轻一代的营养补上,让所有七零八零出生的孩子都长得壮壮的,长成大高个儿。
到时候,多国都要来买我们的‘长寿秘诀’了吧?
嗑着瓜子,林雪君忍不住想象起某个画面。
外国人来买乳酸菌最新的研究资料和产品,我国外交相关人员拽拽道:
“想要【医用、保健用、食品工用、禽畜牧业用乳酸菌】?可以,把你们造大飞机的图纸给我们看看。”
哈哈,国家后来在许多方面都赶超外国了,在微生物学方面赶超也不是不可能吧。
林雪君正畅想着,来第七生产队领羊的研究员们也走了过来,纷纷围着长桌坐下,一边擦手上的羊毛,一边捡桌上的瓜子吃。
“先带6头羊过去吧,其他这些还是在第七生产队养着,等我们研究完这批羊再来领。”一名研究员说着扯下围巾,开春后晚上虽然冷,白天倒是越来越暖和了。
“把我们这儿当研究所的养殖基地了吧?排队做实验的牛羊猪啥的全往这边送。”林雪君笑着进屋又端了酸奶出来,一人给盛了一碗。
最近牛羊马骆驼都产仔,林雪君一边做牲畜状况登记,一边四处奔波着给大小动物看诊,一有空就给草原研究所打电话沟通最近的研究事宜,有空便回草原研究所去开会,但的确忙到好久没去坐班了。
“第七生产队这里养得好嘛,有点啥病也能第一时间被你发现。”秃头研究员端起酸奶碗先是大口喝,很快便觉得不舍得,变成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品。
“杜教授,不管是选离心分离法还是超滤分离法,咱们分离出来的菌体在夏天割第一茬牧草的时候都试用一下吧。可以直接来第七生产队这边试用,我带几个实习研究员亲自盯着。”林雪君开口道。
后世将培养出来的菌群分离,多用离心法。
但那是在后世离心机制造产业发达的前提条件下,现在可没有那么厉害的离心机。有时候实验室条件差,还得使用手甩代替离心,找那种劲儿大的人充当人肉离心机。
至于超滤技术,那也需要能过滤掉无用东西、留存下有用菌的足够细密的滤布(网),国家生产技术低下的问题在这时候就无所遁形了——未必能生产出网格那么密、那么精准的布。
前世,国家到79年才开始研究微生态学,后面才慢慢建立‘正常菌群学组’。到88年预防医学会微生态学分会才成立了学术组织。
现在国家虽然召回了一些生物学家,也在持续培养这方面人才,却还没有开始很好地用起来。
很多技术是空白的。
迟予教授作好多实验都要根据技术原理自己想办法,幸而草原研究所里人才济济,大家不怕辛苦,心怀希望,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试。
是以当下这个技术条件,对于乳酸菌的分离来说到底是离心分离更好,还是超滤更好,林雪君也说不准。
只能去一点点地试了。
科学研究是要严谨的,但在某些条件下,‘差不多’也是无奈之举。
一群人聊着聊着,巴雅尔带着大动物们伴着夕阳光辉走回驻地,晃晃悠悠路过围桌而坐的研究员们拐进屋后去水槽里喝水。
小红马赤焰在桌上偷了几颗瓜子,不会嗑,嚼两下直接往肚子里咽。
林雪君将它推到里面去喝水,长桌边才消停下来。
大动物喝完水便回棚里一边休息一边倒嚼。
林子里忽然窜出一只小鸟,落在苏木身上,低头两下便叨了一嘴的黑毛。踩着苏木高高拱起的屁股,小鸟东张西望了几下,心满意足地叼着满嘴马毛飞回了林子。
“鸟儿们回去用马毛筑巢了。”一名研究员道。
“用满满马毛铺垫的鸟巢,得多暖和啊。”另一人感慨。
“说得我都动心了。”
“哈哈,可惜马毛太细了,也不像羊毛那么多那么厚。”
林雪君话音才落,林子里又飞来更多小鸟,它们像是得到了‘这里有好材料’的信息,争先恐后过来薅马毛。
苏木对其他人和动物的骚扰很反感,但这些小鸟薅它的毛,居然就只是回头看一眼便放任了。
“可能是小鸟会帮它挠痒痒,那些要掉不掉的毛在身上估计也不舒服。”杜川生猜。
“要掉的松散毛发或许还容易藏污纳垢,比如一些细小的虫子之类的,小鸟说不定还能帮马儿们吃掉。”
科研人员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人,看什么都要分析个所以然,完全做不到安安静静地欣赏大自然。
这几只小鸟不止薅了苏木的毛,还有的落在小红马赤焰身上,又有的去薅巴雅尔的牛毛。
如此一来,它们筑的巢一定会是色彩斑斓的了。黑马毛做底色,镶嵌点缀红马毛、白牛毛、白驼鹿毛、棕黄狍子毛……
想一想还怪美的。
不一会儿工夫,这些小鸟飞回树林,大家又转头聊起乳酸菌的事。
可不过两分钟,树林里忽然飞来十几只小鸟。
“嚯!这消息传得够快的,全来薅林同志的牛羊马鹿了啊。”
“那做的窝不得都一个配色,一个味儿?到时候能分得清哪个窝是谁的嘛?”
“你还挺爱替人家小鸟操心的。”
“哈哈哈。”
喜欢凑热闹的赵得胜瞧见研究员都在林雪君院子里唠嗑,便也溜达着走了过来。
围桌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分享自己家的事儿:
“早上发现装酒精的玻璃瓶里居然长毛了,我跟你嫂子说,让她把里面酒精都倒了,刷一刷瓶子留着装吃的。
“你说这样长过毛的瓶子能不能装吃的?卫生不卫生?”
赵得胜望着林雪君,等她的解答。
林雪君还来不及开口,坐在长桌边的所有研究员先炸了锅了。
他们霍地全挺直了背脊,眼睛蹬成铜铃,齐刷刷看向赵得胜。
“?”赵得胜疑惑地瞠目。咋,咋滴啦?
坐在长桌最边上的研究员刷一下起身,其他人也不淡定了,仿佛要一齐将赵得胜吃了一样:
“扔了?”
“在哪儿呢?”
“真扔了?”
面对着众研究员的大声问询,赵得胜有些紧张地道:“不知道啊,我让媳妇扔,不知道她扔没扔啊——”
“走!去你家看看!”杜川生也急起来,拔步就往外走。
耐受酒精的菌类?
这可是稀有研究对象!
一群人当即飞奔向赵得胜家,推门便往里面冲,吓得正准备热包子当晚饭的得胜嫂子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大家七嘴八舌一问才总算放了心,得胜嫂子今天事儿多,那酒精瓶子丢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洗。
研究员们当即用好几层衣服包住瓶子给带走了——得立即拿到研究所里,供起来仔细研究。
这可是珍惜东西。
杜川生就着学生托捧的手 打量玻璃瓶里这一团那一团的菌群,啧啧摇头。
果然,珍贵的菌群除了在实验室不想活,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想活一下试试……
本来准备明天早上再折返场部的杜教授当即决定现在就走,于是带上羊和林雪君才整理好的资料,赶上马车,呼拉拉往外赶。
人群跑动,来采毛的鸟儿们受惊返回森林。
等林雪君送杜教授他们离开,溜达着返回院子时发现,鸟儿们又都回来了——苏木和小红马它们的毛长得太好了,鸟儿们舍不得。
夕阳愈发偏斜,将小院照得灿亮。
每只大动物身上都站着几只嘴里叼满毛毛的小鸟,这场景又古怪,又可爱。
林雪君拉住想要过去扑鸟玩的糖豆和灰风,坐在长桌边静静地看鸟儿们拔毛,时不时转头欣赏两眼逐渐沉下地平线的夕阳。
远处铺路的青年们推着独轮车、扛着工具,身披霞光走回驻地。上山开荒、耕土的社员也陆陆续续折返。
生活按部就班,工作上的难题一步一个脚印地攻克,人的精神便也如春风一样和煦,如夕阳一般洒然了。
林雪君想,如果生活始终如此,她可以在这个小院子里、这张长桌边,磕着瓜子、喝着酸奶,享受着春风拂面的自然互动,时不时抚摸一下沃勒和糖豆它们,一直呆一辈子。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转头便有一个花环套在头顶,又一把野果子塞进她掌心。
是上山采风的阿木古楞回来了。
林雪君朝着他笑,对,还有他。
…
如此有方向、有希望,稳步向前的生活又推进了几天,在4月下旬的一个早上,沃勒巡逻归来咣咣地用爪子挠门。
等林雪君揉着睡眼,慢腾腾拉开瓦屋大门,便见沃勒叼着个灰白色的、吭吭唧唧的小东西,仰起头望她。
对……还有这一年一只的、来路不明的神秘狼崽……
【📢作者有话说】
【2更到,明天爆4更,大家明天中午12点第一更见~】
…
【狼群色号集齐】
【1857年法国为生物学家就研究了牛奶变算的过程,并把鲜牛奶和酸牛奶分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了微小的生物菌类。乳酸菌1952年被提出,1965年《科学杂志》进一步推广了它的寒意,当时把乳酸菌定义为为由微生物产生的生长促进因子。直到20世纪初,研究者们才提出可以用活的有益细菌去抵抗有害的微生物,来调节肠道菌群,并提出‘益生菌’这个概念。2001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和世界卫生组织给‘益生菌’下了定义:是一种活的微生物,被足量摄入后对宿主有益。乳酸菌不是个严格的生物学分类名称,它指一类微生物,可以利用糖生产乳酸,但不产生芽孢,同时又是革兰氏染色阳性的一类细菌。包括乳杆菌、双歧杆菌、乳球菌、片球菌、链球菌以及肠球菌等。光是乳杆菌就包括了嗜酸乳杆菌、鼠李糖乳杆菌、干酪、副干酪和发酵等十几种乳杆菌。】
【1979年中国的微生态学研究开始。自中国微生物学会人畜共患病病原学专业委员会下属的正常菌群学组的成立.1988年2月15日中华预防医学会微生态学分会的成立有了学术组织。1988年《中国微生态学杂志》创刊。】
【80年代初大连医科大学康白教授首先研制成功促菌生(蜡杆芽胞杆菌)。】
📖 终卷 最接近太阳的草原-光芒万丈 📖
313 ? 高原隐患
◎“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狼崽!”◎
再多一头小狼崽?
林雪君可不害怕, 她现在是养小崽子的熟手了。
捞起来往怀里一揣,从自己淘汰掉的烂手套里挑一个清洗干净,往手套里灌上羊奶, 从手指头套那边剪个小小的洞, 往小狼崽嘴里一塞,让它喝去吧。
咕咚咕咚喝着奶,爪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又按又踩又扒拉的。
林雪君就一边捏着手套给它喂奶,一边摸它的毛。
这一套流程下来,不懂事的小崽子根本受不住——有奶就是娘嘛。
没两天, 小白狼就成了林雪君羊皮德勒襟袍里的常驻挂件儿。
她给小羊羔喂药, 小白狼在怀里吭叽;她陪衣秀玉上山研究草药种植阶段的成长状况, 小白狼在怀里吭叽;她骑着大马去场部的路上, 小白狼也在怀里吭叽——
恨不得时时刻刻被摸才觉得舒坦似的。
把它放在地上就满地打滚、扑咬, 玩得很疯,可只要林雪君转身要往别处走, 小白狼立即便开始一边追一边仰头奶声奶气地狼嚎。
拎起来塞怀里嘛,又浑身是劲儿地撕咬她的衣服,真是又粘人又淘气。
“沃勒, 你叼的娃,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林雪君吐槽:“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嗷呜~”沃勒颠颠跑在苏木身侧,时不时驻足远眺。
跑在前面的灰风忽然看到一只旱獭, 玩心乍起,追着旱獭就跑了。跑得跟野狗一样欢实,狼样儿尽失。
小银、小秃子和红狐狸锦鲤几个便驻足看着灰风跑远,然后齐刷刷回头去看缀在队尾的沃勒。
“……”林雪君看着灰风在杜鹃花丛里打滚的样子, 默默叹气, 决定收回自己方才的话。
‘一届不如一届’这话有失偏颇。
最差的一届明明就在第一届, 灰风,舍它其谁啊!
…
……
草原研究所的各项研究如火如荼开展之际,祖国西边高原区的部落转公社改-革也已经过了第十个年头。
曾经剥削牧民的头人没有了,这个牧区的羊不小心到另一个牧区吃了草,放牧的牧民也不会因此被鞭挞。
新时代来了,大家都是同志,公社的主任只是带领大家共同过上更好生活的上进干部,并不是需要下跪敬拜的‘老爷’‘大人’了。
西藏长年不化的一座又一座冰山上流淌下一条又一条冰川,冰川在海拔低一些的地方汇集成河流,为怒江、雅鲁藏布江、澜沧江、金沙江等补充了丰富的水分。
险峻的地形使每一条江都变得激情澎湃,甚至奔腾如怒。
是以海拔高低差极大的高原区,除了旱獭的叽叽嚎叫、鼠兔的吱吱探索、狼吼豹嚎、鹰鸣狗吠、牛羊哞咩,还有独属于大自然的,更喜怒无常的低吟与高歌。
雨季泥石流的咆哮,冰川融化的破碎呻-吟,江水暴怒拍击巨石的磅礴之音,还有雪崩时拍山裂地的轰鸣。
高原上的牧人们看尽了灾难与悲苦,将那些流泪的记忆编进歌曲,在波澜起伏如怒海般的广袤高原上高唱。
歌声随河流流走了,随牛羊跑远了,随风去向遥远的高原密林,随旱獭鼠兔钻入深藏脚下的土地,便也离开了牧民们简单的生命。
时代不同啦,新太阳升起来啦。
最原始的雪山大地,塔娃(边缘人)也有人管了。也能去公社学校念书啦,有营养丰富的青稞糌粑吃,有被称作‘老师’的人照顾,有帐房和石片垒起来的房子住,可以跟以前部落长的儿子一起玩耍、同骑大马,长大后也能当干部。
拉萨市辖当雄县新上任的县长高原反应严重,卧在帐房里也在工作。
他一边难受地吸氧,一边观察自己有些紫绀的手指尖,抬起头说的却是县里孩子们的读书问题:
“时代不同啦,咱们高原上也得先进起来。
“扎西社长,男孩子要读书,女孩子也得读书,要扫盲,让孩子们会说汉语,会说藏语,还得会写字。
“以后咱们县里要发展,牧场要发展,都得靠这些有知识的年轻人。
“他们将来要做老师,要当兽医,当藏医,当主任,当县长,必须得学习。你不能替别人觉得会放羊就行了,他们不懂这些,你也不懂吗?
“你要教到他们什么都知道了、明白了,能自己做决定了,才让他们选择到底将来做什么。”
代青山县长发紫的手指敲着面前的文件:
“你看看嘛,看看嘛,咱们当雄县的牧户有近百户,学校里的学生才有十几个。家家户户都有孩子的嘛,是谁家的孩子没有来读书?”
“代县长啦,孩子们也都能放牧、能做糌粑、捡牛粪,十几岁就可以嫁人了嘛。他们都来读书,谁来干活呢?牧民们要向公社交酥油、交牛羊,都需要人干活嘛。”公社社长扎西为难地盘膝坐在代县长身边,看看边上坐着的县长助理等几人,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唉。”代县长抿唇想了好一会儿,越想头越疼,只得先吸氧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送孩子来读书的人家,可以少交些牛羊,减轻些压力。
“今年,咱们学校也开辟出一片区域种青稞,再分配些牛羊给孩子们养。让学校老师把课程和劳动做一下拆分安排,从各家各户减下来的工作,尽量安排到学校里,让有能力的孩子们劳动和学习结合着做。”
要牛羊青稞保证公社的收成,也要培养高原上自己的人才,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这——”扎西社长仍觉得难办。
“扎西社长啦,现在最能干的就是你了。要动员群众,你是最有办法的,请你想想办法吧,一定要落实。”代县长吸了两口氧,又继续道。
扎西社长看着代县长那难受的样子,终于拍了拍胸口,保证道:“交给我啦,我去安排。”
“谢谢你,辛苦了。”代县长终于松一口气,转而却又道:
“我们高原上的牦牛很好很多,可是健康问题太多了,总是有牦牛死在原野上,不是狼豹咬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直没有人管嘛。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野牧是改变不了的了,但是其他省市草原上都实行定期驱虫打疫苗了,我们也要搞起来。
“扎西社长,你要把咱们县里所有的土兽医都找齐了来见我,咱们要开会商量商量。”
好多地方的牛都不会大批量的死亡了,去年高原上却还在闹牛羊瘟疫。牧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总是将疫区一封锁就不管了,隔一段时间过去,活下来的牛羊就继续放养,死掉的都给秃鹫和狼群吃掉了。
这样子不行,损失太大了,得有章程控制起来才行。
扎西社长点点头,又跟代县长聊了几句,离开县长帐房骑上自家的马回去落实工作。
2个星期后,扎西带着5个穿着破皮袍或藏红色旧袄子的黑脸老人和中年人走进代县长的帐房。
他们都不会讲汉话,代县长只能用半吊子的藏语加扎西社长的翻译与土兽医们沟通。
说是土兽医,其中还有两个其实是本地藏医,治人也治动物,以往治病多是开一些藏药、念一些经。
代县长传达了上面的指示,提到高原上的藏马很好,胸部发育好,心肺发达,血红素和红细胞数量指标高,对高原适应性强。体质结实,结构紧凑,胸粗体短,蹄小坚硬善于攀登和驮运。
可是藏马也有它的问题,比如体格大小不一,结构不够匀称,繁殖力低等等,所以希望兽医们除了每年组织教徒、开展全公社牲畜每年驱虫打疫苗外,也能给藏马、藏牛、藏羊做一些优种改良。
又两周后,内陆运来的优质种马和种精从拉萨送至当雄县。
同时来的还有两名汉人兽医,一边教土兽医们做人工授j精,一边帮忙给那些没有与内陆优质种马配对成功的母马做人工授-精。
一起来的优质母马则被送去藏马儿马棚,等受孕成功才归入高原藏马群,成功融入马群后开始同群野放。
人工授j精工作结束,土兽医们也学会了这项新技术。
外来的儿马和母马都渐渐融入新的社群,初期不适慢慢熬过后,它们也渐渐适应了高原生活。虽然不太能久驮、干重活和疾奔,倒也像模像样地安了家。
野牧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马都自由自在地跟群在一大片草场上游荡,有工作需要时,牧人才骑着马在大片草场上寻找到马群,将之带回来干活。
外来马到草原的第二个月,在一片谷底漫游时,最高壮的外来棕马忽然开始流鼻涕、咳嗽。
无知无觉的群马仍时不时地与它贴贴,那些从棕马鼻孔、口腔流出的分泌液体便蹭在其他马身上。
棕马溜达着低头吃草,鼻涕等液体又蹭留在草地上,当旱獭、鼠兔行经草地,便也毫无防备地沾了一身。
又过一周,一只与儿马自然□□受孕的母马忽然暴毙在另一片开满高原杜鹃的山坡。
路过的野狼、雪豹和秃鹫分食了母马的尸体,只留下一具连着少量皮毛的白骨残骸。
牧人来寻马时看到这具尸体,遗憾地为它诵经,回头与家人谈及,只道是狼群袭击了马群,这匹小母马没能逃脱饿狼的爪牙。
几天后,在一片罕有人至的雪山山坡上,一只雪豹无声无息地病死在一片雪窝之中。
只有雪山和苍穹知道,它是曾捡食过那只病死母马的野兽中的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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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糌粑:zan一声ba轻声,将青稞(大麦类)晒干炒熟、磨细、不过筛,制成炒面就能使用。】
【发绀:gan四声,因为缺氧而红青发紫。】
【儿马:未阉割的公马。】
314 ? 小雪山
◎迟予教授也在这片蓝天里看到了生生不息的一整个夏,仿佛也正是他们每个人的明天。◎
草原研究所建立以来, 林雪君的专业文章发表飙到了一个高峰。
《关于草畜平衡管理》、《关于草原荒漠化的后果和治理》、《发展肉蛋奶生产的几种可能性》、《优种改良的方向与进程》、《蛋鸡优种在哪里?》、《关于乳业发展合理化》、《牛肺疫的防与治》、《彻底消灭羔羊痢疾》、《季节变化,这些畜病要小心》、《小尾寒羊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一篇又一篇,她关于草原、关于牧业养殖、关于动物健康的知识灵感似乎永远都不会枯竭。
在这些文章的创作过程中, 除了草原研究所、公社及生产队的同志们一直在给与她帮助外, 身边的动物们也始终陪伴左右。
沃勒和糖豆它们都是‘大狗狗’了,它们有自己的社交、自己的日常生活节奏,巡逻、捕猎、觅食、与闯入者战斗等等诸多工作已然占用它们大量时间,是以对她的陪伴总是碎片化的。
冰雪初融时,房檐滴滴答答地落水, 沃勒蜷在她脚边睡觉, 时而抬头看看窗外化作窗帘的雪融水滴, 时而用自己的大尾巴轻轻扫擦林雪君的小腿和脚边。
稳重的沃勒的陪伴总是无声无息的, 它警惕而沉默, 是内敛的狼王。
窗外春雨如注时,糖豆颠颠跑回屋, 甩掉身上的雨水后立即跑向噼啪燃烧的炉灶,翻转着把自己烘干了,才跑到林雪君脚边。
又是拱脚又是扒腿, 等被摸得舒服了, 才用下巴搭着林雪君的脚面呼呼大睡。
又有时阳光灿烂,春天苏醒的声音从化雪的隐秘响动里来、从哗啦啦的化雪汇集成的山泉中来、从滴滴答答的房檐落水和动物们发q情的鸣唱中来。
宁静的春日中午, 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林雪君会搬到院子里来写文章,资料摊了满桌子,动物也摊了满院子——巡逻回来的狼群和狐狸三三两两地躺倒, 约会归来的糖豆和散过步的阿尔丘它们也折返小院睡觉。
海东青站在房顶远眺草原, 小松鼠悄悄爬上桌子将瓜子塞满腮帮子后飞一样逃走。
每一天有不同的陪伴, 但揣在怀里、放在桌上或膝上的小狼崽却一直在身畔。
小奶狗手感最好,托在掌心软乎乎肉嘟嘟的,贪睡爱玩,虎头虎脑。一身绒毛摸起来就停不下来。
有时候林雪君会摆个小垫子在左手边,右手书写,左手摸狗,幸福得不得了,连写文章遇到阻塞都不会焦虑地抓头发了——撸奶狗就好。
现在的小白狼一身奶味,林雪君给它洗过澡后更是香喷喷地好闻。
这一年春林雪君一直在生产队和场部之间往返,有条件一直将小白狼带在身边,很快便将它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二世祖,还是胖嘟嘟壮丢丢的那种。
林雪君在它来到身边满一个月的时候就给它起了名字‘雪山’,得名于又白又胖,睡在桌上时像座小雪山。
捧在掌心、揣在怀里长大的小狼就是不一样,跟灰风它们玩耍时,明明大狼们一爪子就能将它拍飞,偏偏它丝毫不惧。
只要林雪君在身边,它就敢奶声奶气咆哮着扑咬灰风和小秃子它们的尾巴和爪子,被掀翻了也不吭叽哭嚎,弹动着肥短腿爬起来继续冲锋。
它唯独不敢咬沃勒,虽然是被沃勒带回来的崽崽,却慑于对方威严的气势,每每见到大黑狼都会夹着尾巴装乖。
还有就是不敢跟糖豆‘老叔’玩耍——豆叔的热情它实在难以招架,但凡跟糖豆玩一会儿,就会跟洗澡一样被舔得浑身毛湿漉漉的,从柔顺小狼变成个炸毛小狼。
是以一瞧见糖豆进院子,刚才还在地上玩得开心的小家伙立即飞奔向林雪君,扒腿吭叽,要求林雪君将它抱到高处——必须得是糖豆的口水淌不到的高处!
原本‘小雪山’见到院子里的大动物也并不退缩,即便抖着腿,都敢跟超级高大的牛大姐巴雅尔、驼鹿大叔阿木尔凶猛吠叫。
可自从阿木尔有一次用春天还未长到最大的角将它挑飞后,小雪山便学会了躲着大驼鹿——显然它并不喜欢飞翔的感觉。
有时林雪君心血来潮,将小雪山揣在怀里,骑上大驼鹿阿木尔去草原上狂奔。
大驼鹿跑起来没有马那么轻盈,但它有力地飞驰会让骑它的人更有去山野冒险的感觉。
阿木尔慢跑时,林雪君还能只靠坐稳的屁股和夹紧的双腿使自己保持平衡和安全,双手得以将小雪山托举过头顶,体验安全的飞翔感受。
风从它毛茸茸的身体擦过,它背过耳朵,摆动四肢假模假样地‘空中行走’。
可当阿木尔快跑起来,她就只能将小雪山揣进怀里,双手抓稳阿木尔的大角,才能保证不跌下鹿背。
小雪山的童年是完整的,被举高高飞驰过,也在猛兽环伺中耍过威风。
林雪君在它心中种下了对人类最深浓的信任,院子里陪它扑咬玩耍的大动物小动物们也使它保留住了猛兽的勇气和捕猎能力。
春末时,小雪山已经是能满地跑的小白狼,幼崽期掺杂在白毛中的灰毛黑毛随着胎毛褪掉而消失,它的白越来越纯粹,不看眼睛鼻子和爪尖,它就是一团会移动的雪山。
随着它慢慢长大,终于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
抱在怀里会觉得热的季节来之前,小雪山开始随着沃勒巡山。活跃的小白狼虽然有些怕沃勒,却控制不住大黑狼对它的致命吸引力,它总是喜欢模仿沃勒的姿势,还常常偷学沃勒的神态。上山时它始终跟在沃勒屁股后面跑,对林雪君的亦步亦趋在开始巡山后,变成了对沃勒的亦步亦趋。
巡逻队原本属于红狐狸的沃勒屁股后的位置渐渐被小雪山取代,显示着它对沃勒狼群的融入程度之深。
初入‘青春期’的小雪山在上山下草原的探索中,慢慢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一次吃生食,第一次参与沃勒的捕猎,第一次独自捉住一只野兔,第一次摔伤——5月底时,小雪山已是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壮小狼。
不用再当保姆的林雪君撒开手,恰逢草原研究所下达了新任务,对草原研究所所有项目都了解的林雪君坐上去黑龙江省会的火车,去当下各方面发达程度都非常高的大城市哈尔滨,参加全国畜牧大会,向全国畜牧部门参会人员汇报草原研究所的研究成果。
有林雪君在,杜川生就能开开心心在草原上做研究,不用去见任何人。林雪君的口才和各项专业能力他都信得过,把对外发言的工作交给她不能更令人安心了。
送林雪君上火车的时候,杜川生一句关于工作的叮嘱都没说,倒是一直念叨着让她多注意身体,旅途劳顿别太累着。
随行的阿木古楞背着他们的行李先上火车,透过车窗能看到他将行李摆上货架,用袖子抹了下座位前的板桌,接着便站在座位内侧等林雪君。
领了新工作在海拉尔带队建楼的穆俊卿也赶来送站,头上还戴着顶大杆帽,脸上还抹着泥灰,笑呵呵地站在边上听杜教授唠叨。
列车员吹哨子催促乘客上车,林雪君回头看一眼,与杜教授握了下手,又拍了拍穆俊卿的手臂,道一声等她从哈尔滨回来给大家带礼物,终于颠颠跑上火车。
火车不等人,哪怕你再不舍,它也会轰轰滚过,带走你舍不得的人。
穆俊卿目送着火车出站,转头看向同样来送别的杜教授几人。
迟予教授在实验室里跟一大堆不喜欢日晒的菌类呆太久,皮肤都闷得透白了,跑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倒也不错。
“说不定小梅能带回来一堆哈尔滨那边实验室里才有的新器具。”杜川生忽然开口。
“真的吗?”迟予还远眺着车尾,想着昨天林雪君跟她讲的植物乳酸菌可能有的其他作用,听到杜川生的话立即收回目光,惊异地询问。
“很有可能,小梅虽然不是强盗,但多少也有点雁过拔毛的天赋。”穆俊卿笑着搭话。
“怎么说?”迟予不太懂。
“我也说不好,但她去呼伦贝尔,就把那边几位兽医员的手术刀、针管之类好东西带回来好些。之前跟姜兽医第一次见面,也从姜兽医的兽医箱里讨走了好几把好用的兽医工具。杜教授之前看到农大新进的全套手术刀,也买来送给小梅……”穆俊卿一一举例。
杜川生听到穆俊卿点自己的名,忍俊不禁,原来他也算在其中啊。
“我明白了,大家看见小梅就忍不住送好东西给她。”迟予说着哈哈笑起来。
“总觉得那些好东西在她手里可以发挥更好的效用。”杜川生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是这样,我能理解。”迟予点点头,见火车已驶远,便随着杜川生几人转头往车站外走。
“乳酸菌的研究和使用虽然在国外早就有记载,可研究很缓慢,有许多不确定的内容要探索。我们如果能将它的几项有益功能、有害功能研究清楚,再针对它的特性使用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那我们就世界领先了……”杜川生忽然又提起乳酸菌的研究,回头望向迟予和穆俊卿几人。
“别说乳酸菌了,绿僵菌的研究不也已经很先进了吗?我把资料共享给首都、哈尔滨和上海等南方城市那边的实验室,绿僵菌的培育、保存和使用都有了新的发现,黑龙江的工业区已经开始考虑集齐人手针对绿僵菌进行大批量培育了。哪怕不具备长时间保存和运输的能力,光是在东北牧区、农区使用,益处也够多的了。”迟予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我对你说过吧,生物药剂研究项目的推进,开始针对绿僵菌进行单项研究,是小梅给我的灵感。她提出的可能性,给我带来了新的思路。”杜川生转头问迟予。
“我知道,乳酸菌的研究,不也是因为小梅要做青贮饲料嘛。”迟予笑道。
杜川生点点头,两个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很多心情尽在不言中了。
穆俊卿慢悠悠走在杜教授左边,微笑着在心里说:我做建筑师,造桥、造屋,又何尝没有借小梅的力,受她的启发呢。
春风嗖嗖过耳,让人想起儿时温暖而凉爽的午休酣睡。家里的门窗开着,风穿过屋廊,也发出一样的嗖嗖声。母亲总是用被子盖住幼童的肚子,生怕过堂风会害孩子拉肚子。
那种昏昏沉沉又幸福的午后时光,小被子压在肚皮上的重量……
穆俊卿仰头望了望蓝蓝的天,杜川生也不约而同地抬眸远眺。
春天已盛,夏天要来了。
在充满蓬勃活力的季节里,大雨会汇集成河流,田野松林都将被风雨灌绿。鸟兽鱼虫必然抓住这短暂而热烈的丰饶,被疯狂的生命力驱动着,在放肆生长的大自然里,揣着对一切的希望,饱满地、纵情地活。
迟予教授也在这片蓝天里看到了生生不息的一整个夏,仿佛也正是他们每个人的明天。
【📢作者有话说】
【2更到,3更在18点~】
315 ? “林雪君。”
◎交流会上,林雪君代表的草原研究所大出风头。◎
“太阳啊霞光万丈, 雄鹰啊展翅飞翔……”
“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雪山啊闪银光,雅鲁藏布江翻波浪, 驱散乌云见太阳……”
电影放映员也来过拉萨, 去到周边的草场上放映电影后,好些新鲜的歌曲开始被传唱。
当雄县上牧羊、做糌粑的姑娘们唱起新调子,歌声被大风吹向更开阔的远野,引得如雄狮般的藏獒也溜溜达达过来听歌。
远处忽然跑过来的瘦高个青年打断了欧珠的歌声:
“欧珠啦,你阿爸呢?”
“拉珍的阿爸不肯让她读书, 我阿爸去劝说啦, 我担心他们要打起来啦, 一会儿干完活也去拉珍家的帐房呢。”欧珠抬起头, 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上即便是笑着, 眉心也总皱着竖纹。
太阳太大了,不皱眉眼睛就不舒服。
“草场上的牛喘不上气啦, 口吐白沫,死了好几头,要发大病了, 一群一群的病。我得去找你阿爸了。”瘦高个大着嗓门吼了两声便又骑上瘦小却有劲儿的藏马, 笃笃笃地朝欧珠指着的方向赶去。
欧珠站在原地,望望瘦高个的背影, 又望望他赶来的方向,年轻的脸上浮现出受尽苦难的老人才有的沧桑与哀叹。
辛辛苦苦养起来的牛要死了,那么多的草都白吃啦。
靠近纳木错草场上住着的嘉措一家都头痛发热了,帐房里的两个老人家先后都死了。草原上陆陆续续多了很多动物的尸体, 学校南面整日叽叫的旱獭也没了声音。
雪山依旧, 春天依旧, 可欧珠还是觉得好像要变天了。
…
6月时,牛肺疫忽然在藏区爆发,且向东向北蔓延向川西和青海南。
公社养的牦牛生病,野牦牛也生病,山下的黄牛也生病,烂肺子,咳嗽发烧,越来越虚弱,春天明明有草了,牛却仍然变成皮包骨,渐渐就不行了。
以往漫山遍野溜达找草的黑牛开始俯卧,骑马往来的人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到狼群、豹子、藏狐等动物出现在原本属于牦牛的草场——野兽们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啃食天赐的倒伏牦牛。
一群一群的高山兀鹫在头顶盘旋,它们从深山来到常有人类活动的草场上方。哪里有牛倒下,哪里便有兀鹫群落地分食大餐。
各个县公社都在组织封路,将病畜困在一个区域,不许人过去,也不许再去那边放牛。
往年这样虽然笨拙、会损失大量牲畜,但也总能在遮掉一部分羽翼后留存下火种,牧民的生活仍能继续紧紧巴巴地过。
可今年这方法却没能奇效,老人说神没有同情牧民们的遭遇,还在降罚。
当雄县县长代青山的帐房里坐满了人,代青山沉着脸戴好帽子,在扎西社长的搀扶下处帐房,坐车回城。
向上级汇报疫Q情时,代县长在办公室里看到了其他好几个大小县的县长,大家都苦着脸来,都是求援的。
藏区只有土兽医,许多还是给人治病的藏医代劳,当雄县也没有自己的兽医,连兽医卫生员都无。藏区的公共设施和各方面生活需求的支持建设都太落后了,许多县连像样的学校和卫生站都没有,兽医缺失甚至都不算最大的难题。
除了路难走外,还有外地人来了会高原反应,甚至危及生命的问题。
许多东西缺,干部们心里清楚,就是解决不了。
如今牦牛疫情爆发,向较近的省求援,偏偏人家也闹烂肺子病,自顾不暇,能提供的支援也有限。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打,求援的文件一层一层地向上递交。
在代青山县长跟其他几位县长堵在领导办公室里天天哭日日求之际,首都一层高过一层的会议终于出了个结果。
一个电报发到哈尔滨,要求哈兽研和哈尔滨畜牧总局提出可靠、具有可执行性的抗疫方案,并支援抗疫人才和物资赶赴西藏支援。
内蒙古畜牧部门也接到了电报,发出防疫示警,并商讨是否有什么方法建议或帮助可提供。
内蒙古的会议中,有人拿出了林雪君曾经获奖的关于牛肺疫防范、管制及治疗的文章。
立即向上汇报称内蒙-呼伦贝尔草原局特聘专员、呼色赫公社兽医员林雪君同志拥有牛肺疫抗疫成功经验,曾经撰写出获奖并受到专家高度认可的抗疫章程论文,并表示内蒙愿意集结团队和资源随同去西藏。
哈尔滨关于此次中央下达的任务同样开了大会,蔡志峰在大会上也拿出了林雪君曾经发表的文章,并以库存的大量抗疫日志、资料及各种文件为基础,以林雪君的文章为做简单易懂的章程依据,再派队伍到西藏了解当地具体情况后,因地制宜地制定抗疫策略。
蔡志峰表示愿意带队去救援。
可他这个提议却被大领导否了,蔡志峰年纪不小了,去年又做了一场小手术,今年一直在市内做研究,这么珍贵的科研支柱,谁也不舍得让他再往外跑了。
更何况是动不动就闹泥石流、山体滑坡、洪灾,还有没法治疗的高原反应的藏区呢。
一通商讨后,蔡志峰终于妥协,在请他推荐别的带队人时,他沉思半晌,果断开口道:
“林雪君同志吧。”
“你的弟子呢?身边熟悉的人不推荐,反而推荐呼盟的那位同志?”
蔡志峰也觉奇异,自己没见林雪君几面,何以对她的信任更胜身边的下属呢?
想了一会儿,他才道出自己的理由:
“团队里的人都是跟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干活,哪里出疫情了,一定有我们中的哪一个带队,孩子们都是听令做事,没有独当大旗过。
“之前的几次大疫,后面爆发的小疫情,我们不敢疏忽,生怕小事不治,变成大祸。不敢拿这种事给下面的人练手,才导致了他们没有独自出过任务。
“往常非疫情期间,他们倒是可以独自带队下去基层落实疫苗接种工作,但这肯定不够。
“可是林雪君同志不一样,她自己一个外地人,年纪轻轻又是女同志,也敢在从没去过的文古县文古公社落实抗疫工作,压着陌生的社长带队去生产队杀牛,一车一车的尸体往场部拉,两天之内就把所有病牛都高温处理,并安排牛肉牛皮消杀再利用。
“后面的防治流程,轻重工作的先后顺序,不同职能人员的利用、安排,都处理得很好。
“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安排打针、灌药,自己上手,把针头打弯了、打断了,换针头再继续……”
蔡志峰回想当年自己和吕团长到文古县后看到的井井有条的场面,还有那些从绝望中走出来,脸上重燃希望的社员们……
“而且林雪君同志在兽医方面、畜牧方面发表的诸多文章显示,她是个知识面涉猎非常广的年轻人,那么也就表示她能应对的场面必然比其他人要多。
“可以医治的病症,应变能力等肯定也更强。
“再加上她曾经在呼和浩特治好狮子、救急解决工作马群体红薯黑斑病中毒事件,说明她能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如常推进落实工作。
“还有她刚到呼盟时,其实也只是个外来知青身份而已,那会儿她就能一个人保证一整个生产队难产牛的存活,取信当时整个第七生产队。后来又在呼色赫公社寄生虫病时,以一个甚至不是兽医员的卫生员身份,承担重责,扛着压力,确诊病畜为寄生虫病,下狠药大刀阔斧推进治疗,极大地减轻损失,挽回无数条牲畜性命。
“更何况还有抗旱灾、抗虫害等履历,又已经是草原研究所的正式研究员身份,且在中农大担任特邀讲师……
“我觉得她行。”
隔日,草原研究所收到征询电报的杜川生教授,回复首都,推荐林雪君。
内蒙呼和浩特,回复首都,推荐林雪君,请求由内蒙组队、出资支援。
黑龙江哈尔滨,回复首都,推荐林雪君,请求由黑龙江组队、出资支援,并由吕团长带队维持秩序、保证工作顺利推荐。
除此之外,其他省市回函多有附上林雪君关于牛肺疫防与治文章的剪报……
一封又一封电报回返,大领导坐在办公室里埋头通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信件上屡次出现的那一个名字上——
林雪君。
……
……
在哈尔滨的汇报交流会上,林雪君代表的草原研究所大出风头。
绿僵菌的研究和实战经验文件,为国家换来种橡胶树种植等其他技术;小尾寒羊的培育方法、繁殖经验为更多大棚羊养殖牧民带去发家致富的福音;乳酸菌的研究与培育为青贮草料技术的推广奠定了扎实基础,甚至将给国民健康带来新的好消息;在草原行走、科考过程中记录了200多份羊草资料,构建起国家第一份牧草资源册,创建了北方草原草畜生态检测系统的第一部分;系统地开展了饲草种植资源收集、保存、平静与创新研究,开启了优质牧草种植与改良新纪元……
各项系统构建与成果展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每一项都引起了其他农牧业部门参会人员的惊叹,连哈尔滨农业部的同事都忍不住在会后走到林雪君跟前,同其他围住她的人一起聊草原研究所未来要做的事,记录草原研究所的成果,准备回头带队去呼伦贝尔盟海拉尔区开会偷师,学习一些农牧业方面的新知识、新技术。
草原研究所披荆斩棘走到今天,受到怎样的认可和关注都不为过!
大会结束后,林雪君又被请到哈尔滨农业部做分享课,将草原研究所的每个项目都做了些介绍。
农业部好几个部门的同志都表示要去草原研究所看看,研究一下小尾寒羊引进羊圈的工作,再研究研究大批量的青贮牧草储存及引用绿僵菌治理农区、牧区各类害虫事宜……
林雪君积极表达了欢迎,又跟着一些新认识的同志做了些互动沟通,也了解了下哈尔滨各项与农业、畜牧业相关的先进技术及置业,这才带着阿木古楞满哈尔滨地逛了起来。
可惜这时候没有冰雪大世界,没有冰雕大滑梯,没有马迭尔冰棍和各种豪华俄餐及华丽摄影。
他们便只去参观了下哈药制造企业工厂、一些规模较大的养牛场、羊场和马场。
了解了下这边疫苗的制造及各种药品的生产,并花光兜里大部分钱购置了一堆稀缺兽药和人用药,转头终于有时间去逛街逛供销社,小小地买了些小东西及给亲朋们准备的小礼物。
最后又去拜访了哈兽研的蔡志峰副所长,之前在文古公社为救治牛肺疫病牛而偶然相遇后,他们便一直有信件往来。
令人敬佩的长辈的关爱是一定要好好给与反馈的,林雪君将自己带来的草原特产送给蔡副所长,不想离开的时候揣上了比自己带的礼物更多的好东西。
书籍、较难获得的国外相关文件资料,还有茶叶等等一大包,扛在阿木古楞肩上,衬得壮小伙都细瘦了。
各种东西装整好,终于要踏上归途了,等火车到家时差不多就要开始使用迟予教授研制的植物乳酸菌进行青贮牧草试验了,如果能成功,那么青贮技术等等等等许多相关技术都将被向前推动一大步。
她急着回去落实和见证成功。
却不想票还没来得及买,喊她顶缺、扛起远调救急任务的通知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3更到,4更在21点~】
316 ? 去日光之城
◎林雪君小小年纪便有了一‘家’之母的气质。◎
“我带队?”林雪君诧异地坐在蔡志峰副所长面前, 目光扫向陈所长、吕团长等围桌而坐的一群人。
“是的,这二十几个人都归你管。”蔡志峰点点头。
“包括我。”吕团长也点点头。
“你最近一年身体怎么样?”陈所长问。
“还不错。”林雪君点点头,她现在身体的确倍棒, 跑跳干活都杠杠有劲儿, 一点病都不生。
“那就行,还有什么需求没?”陈所长又问。
“……”林雪君抿唇盯着所有人看了会儿,她前世跟爸妈一起去过西藏,不高反,旅游了20天, 挺震撼的, 哪怕是从小生在呼伦贝尔, 见惯了草原、森林、湿地等美景的人, 仍觉得西藏贼美。
但她不会讲藏语, 也不了解这个时代的藏区什么情况。穿越前那个时间段距离现在有60年的差距,那时候去西藏的路极险、许多藏民仍过着很原始的生活, 更不要提现在了。
当下那边有没有兽医站,见没见过给牛羊打针都不好说,据传以前那边动物生病都不治的。
下基层落实工作都难, 更不要提去几乎与世隔绝的藏区了。
而且, 无论是牛肺疫还是别的什么兽类传染病,每次都是其他地区都消灭了, 就西藏还有。由此可见一个地势险峻、往来通信困难、物资运输困难的地区,救灾、治病、工作落实等是多么的困难。
但……
就像对于内陆来说,内蒙古草原也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运输物资、送温暖、落实基础建设也同样的困难。
可电线杆子不还是一个又一个地竖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了吗?到后世, 即便是草原最远的地方, 只要有人, 就一定会有电。那不也是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人,响应国家的号召,在克服了诸多困难后,一点一点把事儿干成的嘛。
去西藏的路那么险,一个又一个深长的隧道,不也是工人们忍着高反,一点点把大山挖穿,才建起来的嘛。
历史清楚记录着,许多工人高反严重,等终于忍不住倒下时,已经来不及救治了。那些穿过雪山、通往藏族同胞家园的曲折小路、笔直大道,工人们用鲜血和生命也要铺平、筑实。
有什么去不得的呢。
“我要带上我的助手,阿木古楞,我们合作很多年了,他能帮我做大部分手术、输液、配药等工作。
“我还需要带上衣秀玉同志,是我们公社的药剂师,什么草药都认识。我说出名字,她能立即抓好药,知道怎么炮制怎么煮。
“兽医和了解牛肺疫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安排好了是吗?那我再了解一下每个人的能力和履历,再检查一下要带走的物资清点吧——”
蔡志峰爽快地同意了林雪君的所有需求,立即安排给衣秀玉同志下达调令,买车票等工作。
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接到任务后,立即帮衣秀玉打包行李。把知青小院里的动物们交给跟沃勒它们都很熟悉、关系不错的得胜叔后,衣秀玉连夜坐车赶往哈尔滨。
……
同意出发后的半天时间,林雪君快速进入状态,提前脑内按部就班地排演了一遍到藏区要做的事。
并反复推敲、查缺补漏,想法和流程记录在本子上后,又针对这些工作去校准工作人员的分工,以及所带物资是否足够。
忙忙碌碌间,作为带队负责人的林雪君已开始了她的领导工作,将哈尔滨配合此项工作的人员全部使唤得团团转。
这里缺什么要补,你去做;
那里什么东西不对,你去换;
消杀药剂不够,你们去补……
又喊来吕团长的人跟阿木古楞掰手腕,掰不过阿木古楞的全被刷掉,换力量更强的——雪山上的牦牛可不像草原上的三河牛那么温顺,它们体格子壮、牛角尖、脾气也大,没有点牛劲儿的就别去了。
于是,连吕团长都原地变身成林雪君的马前卒,按照她的需求开始重新点将,安排人手。
装点好所有东西,包括一些牛肺疫用不上的常用药品等都带了一些——往那边去一趟不容易,万一有别的牛出现其他并发症之类,这些万用药、常备药就能起到作用了。
即便用不上,留给藏区也能当做重要储备在以后给藏民们救急。
忙活到天黑,又忙活到夜深,东西反复清点,人员反复沟通安排,林雪君这个难伺候的领导终于点头了。
可一转身,她又皱眉问吕团长:
“从这里去藏区也太远了,坐火车到四川,再换汽车再换马吗?还是坐飞机去成都,再从成都飞拉萨贡嘎机场?
“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啊?”
去拉萨的航班一个月才一次还是两次吧?
难道要等到通航的那天才从成都飞去拉萨?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安心吧,我们坐直达飞机去。”吕团长受林雪君使唤了一大天,不仅没有烦她,反而更加信服,也更新放心她了。
“直达?能装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吗?”林雪君皱眉,早年飞机事故可不少,更早之前连徐志摩都死于空难。
高原上雪山海拔高、气压高、气流复杂,极其难飞,后世飞机一般也都避开藏区绕着走,即便是到拉萨等地的飞机飞行其实也是有难度的。
“军用机,放心了吧?”吕团长冷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点柔和神态。
“啊!”林雪君点点头,“放心了。”终于可以放大家去睡觉。
可宣布散会后,她又忍不住叮嘱:
“都好好睡觉,养精蓄锐应对明天开始的挑战。”
“知道了。”
“明白!”
“收到,林队长。”
最后离开的一名小兵应声“收到!”后,心里默默念了句:“妈妈……”
为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带好团队,林雪君小小年纪便有了一‘家’之母的气质。
……
第二天一大早,在火车上睡了一宿的衣秀玉终于到了哈尔滨。
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和吕团长分派给她的护卫兵嘎子一起去火车站接衣秀玉,带衣秀玉吃了顿早饭,筹措了下到高原上她要穿的面袍子、毡靴筒子等,便直接坐着吉普车奔军用机场去了。
濛濛细雨中,吉普车载着他们穿过哈尔滨宽敞的街道,与湿漉漉的行人和披着雨披骑自行车的路人擦肩。
吉普车抵达机场时,其他人已经到了。
士兵们冒着雨将各种物资一一搬上飞机。
吕团长和蔡志峰等人看到拎着个常用小药箱的衣秀玉下车,都忍不住在心里念:哎,来了个比林同志还小的同志。
但衣秀玉表情沉凝,一脸严肃,笔直着身姿走过来与蔡副所长、吕团长握手,想到林雪君对衣秀玉的描述,小小年纪就在呼色赫公社学成了药剂师,还带动呼色赫公社的社员们一起野种草药、采草药,每年都能提供大量珍贵草药运卖去药材稀缺的地方救人救牲畜,他们便谁也不能轻视了她去。
林雪君带队走近飞机,送机的士兵纷纷朝他们和吕团长等人行礼致敬。在这一刻,林雪君感受到了这次任务的不同。
她也肃起面孔,挺胸抬头走上飞机,坐稳,拉紧安全带。
机舱门关上前,吕团长和已坐在飞机中的林雪君向蔡志峰等人道别,并大声保证一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机场上阵列的士兵忽地‘啪’一声立正,齐刷刷朝他们再次敬礼。
飞机起飞,林雪君胸腔里的热血也飞上天。
藏区的牛羊牲畜们,我来了,一定让你们身上所有毛病都康复,连每根毛都健健康康地油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4更到,0点还有一章加更,欢迎小伙伴们来看~】
……
【民航西藏区局称,最初的时候,西藏的航线只有成都—拉萨,月初、月中各飞一班,没有具体的日期。直到5个月后,才改为每周一次。虽然航班少,但民航为西藏的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1966年3月20日,贡嘎机场动工修建。同年11月23日,民航拉萨站从当雄机场迁至贡嘎机场。至1977年,贡嘎机场有了北京—成都—拉萨,成都—拉萨、兰州—格尔木—拉萨等3条航线,年旅客吞吐量由开航时的0.44万人次增长到5.31万人次。】
【西藏从1965年只有1座机场,到现在已扩张为5座了。林芝米林机场,阿里昆莎机场,日喀则和平机场等先后通航。西藏民航创造了“在世界平均海拔最高、面积最大和最难飞行的地区安全飞行时间最长”的记录。】
317 ? 一点来自林兽医的小小震撼【5更】
◎那场面,很多很多年后,欧珠、普布等年轻人仍难忘怀。◎
飞机颠簸着升空, 渐渐远离城市。
第一次坐飞机的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等人都将脑袋焊死在了窗口,视线追随着下方的每一个变小的风景,不舍眨眼。
原来这就是鹰隼眼中的世界, 怪不得它们看起来总是那么骄傲——再广博的土地都要被俯视啊。
大型的城市变成微缩的玩具, 连绵的山野忽而尽收眼底,不止人变成蚂蚁那么小,连房屋、山脊也变得比火柴盒还小许多许多。
那些以往神秘而又深不可测的山林、田野忽然都有了边界。
一座又一座小山被超越,一个又一个村落、城市被远远甩在身后。
蛇一样曲折的河流、森林向草原过度的边界、浓重的云层、不同的地貌特征、不一样的气候带来的不一样风景……
从国土最东北边,飞机一路向西南而去, 跨越大半疆域。
每一分每一秒, 衣秀玉都在惊叹——
这真是一个好大好大的国家啊!
下面是哪里了?是山东吗?是河北吗?是江苏吗?是不是在家乡慈溪上空了呢?
每一次气压不稳带来的颠簸, 大家都会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 幸而一路虽不平稳, 却还是安全地飞进藏区。
蒙东草原是平的,辽阔, 一望无际。
藏区草原长在高山上,虽也辽阔广袤,却是倾斜的, 是波荡起伏的。
东北的山是和缓的, 连绵不绝地安卧在大地上。川西、藏区的山却是陡峭而险峻的,地形复杂, 神秘而危险。
林雪君每每透过窗口向下望,都觉得那些幽长的山谷里、那些被愤怒河流截断的林野中,似乎有着另一个世界——说不定地球仅存的恐龙,就藏在下面原始的崇山峻岭之中。
在抵达拉萨机场前, 林雪君便在飞机上再次向所有人强调:
“无论你以往身体素质多么好, 下机后都不许大声讲话、不许急速讲话、不许跑跳、不许洗澡、不许干重活, 要严格在我和吕团长的指导下进行体力劳作。
“搬东西等工作都先尽量请藏区的同志代劳,不许逞强。”
抗疫队伍里的所有兽医员、兽研所工作人员,以及吕团长及士兵都表示一定严格遵守纪律。
在昨天开会的时候大家都了解了藏区缺氧的情况,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
飞机终于在颠簸中降落时,所有人都悄悄舒了口气。
坐飞机固然很刺激,风景很独特,但那种双脚没有踩在地面上的不踏实感和恐惧感始终伴随着每个不常坐飞机的年轻人。
西藏的行政领导、畜牧部门领导,以及附近受灾严重的县市领导都带队亲自来机场接机,面对国家派来的救援,他们的期望都化成了尊敬与谦逊。
衣秀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和那么多领导干部,始终有些拘谨地走在林雪君右后侧方。
林雪君却在跟领导干部们握手问候罢,便开始询问疫区情况:
“现在有染病牛数量统计吗?”
“可以请从疫区过来,见过大量病牛的同志跟我再具体说一下病牛的症状吗?”
“咱们牦牛野牧,病牛分散,现在做的控制手段有哪些?隔离政策是什么样的?”
“请问有本地兽医在场吗?”
“没有兽医……那现在在疫区负责控制局面的哪些人呢?”
“以前疫苗接种情况怎么样?”
吕团长带着自己威武雄壮的士兵们随在林雪君身后,各个表情严肃,似随时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威慑力十足。
一些干部以往为了给各自县区争夺资源私下不对付,也有的政J见不一致互相看不顺眼,可疫情当前,面对国家派来的支援队伍和教授级专家,全都放下了往常的芥蒂,联合起来认真解答林雪君的问题,甚至还会帮别人做补充。
从下机的那一刻起,随着来接站的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嘴地答过林雪君的疑问,局面不知不觉间被林雪君掌控。
待一大队人马在藏区领导、同志们的簇拥下步出机场,准备坐上吉普车时,林雪君直接跟派来接机的行政领导说:
“就不去吃饭了,我们直接去办公室开会吧。”
于是一列吉普直接拐向藏区□□府办公室,大领导集结了各疫区县市的干部,在救援团抵达拉萨1个小时后,便开上了抗疫大会。
林雪君先问清了,每个疫区的地理环境、放牧模式、牧户数、病牛和健康牛数量,以及病程时长等等。
认真做过统计后,她询问了拉萨现储存有的医疗物资情况,转头跟衣秀玉商量过,便请衣秀玉留在拉萨,带小队配药、熬药,准备好熬煮好的药汤和配好的药材包,分派向所有疫区,由各自县市干部负责给轻症牛灌药。
藏区大领导安排了几员干事和一名翻译给衣秀玉差遣,吕团长派了两名士兵保护衣秀玉的安全、帮她打下手,衣秀玉便抬屁股出去落实工作了。
第一项配药工作交给衣秀玉后,林雪君向所有人描述了重症牛的症状,及几种判断重症与否的窍门儿。又强调了这些牛无法康复的原因,及后续可能会给疫区带来的负面影响,这才下达淘汰所有重症牛的命令,要求所有疫区领导必须严格执行。
并严令每个疫区县、市、公社干部在之后对淘汰重症牛的工作进行汇报,抗疫小组会对此进行审核和评估。
大领导表示同意,重复林雪君的命令时,特别强调,每个干部针对林同志工作的落实情况,会作为后续领导干部们的工作考核内容进行严审。
向大领导点头示意,感谢他对自己工作的支持后,林雪君又根据各疫区汇报的情况,对自己带来的物资进行了拆分。
各个县、市干部先将这些物资带回去,消杀药粉按比例稀释后日日按要求喷洒。针剂等物资要好好存放,由专业兽医进行配药输液。没有兽医的就等待林雪君带队抵达后再配药输液、按需治疗。
第四项重要工作就是除虫灭鼠工作,它们都是疾病的潜在传播者,如果温度低没有虫子的话,就专注灭鼠。活跃在病牛活动区域和隔离棚附近的旱獭一类也要杀灭,老鼠尤其要杀灭。
猫狗的行动轨迹也要注意,尽量不让它们靠近病牛和病牛活动区域。
第五项工作是病牛的牛粪等排泄物都要进行无害化处理。
如果要晒干燃烧使用,也要注意做好防护,不能让健康牛和动物接触病牛排泄物。病牛晒干的牛粪尤其不能用来烧煮人类食物,可以用来烧煮淘汰掉的病牛肉和皮子。
重症牦牛淘汰后可以通过烧煮40分钟以上的方式灭杀牛肉、牛皮中的病菌,烧煮之后的牛肉和牛皮还能继续投入使用。
如果没有足够燃料,就采用填埋法进行无害化处理——土壤中的微生物会促成生物、物理、化学变化,有机物被分解后可达到减量化和无害化目的。
第六项就是强调绝对隔离的重要性,接触过病牛,来过病牛牛棚的人就尽量不要去照顾健康牛了,除非做过严格的消杀消毒。
要分派专门的人负责病牛和健康牛,工作期间这些人之间互相不交叉互动。
如此一项一项地规划,林林总总下达了十几项工作任务后,藏区接下来的抗疫工作便在大领导辅助统筹和安排下确定了下来。
吕团长抱胸坐在一边认真听着林雪君的安排,不仅对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十分认可,连她对本地领导干部们的情绪的把握能力也使他赞叹不已。
这孩子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专业知识扎实,有足够的责任心、组织能力、专注力,还知道在什么时候要对人表达和善,什么时候要绝对严肃。
他在她这个年纪,可还不懂什么叫恩威并施,更不知道如何在不得罪人、不让人看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让所有人都听自己的。
林雪君好像并没有多用力,却轻松做到了这些。
是因为她身具‘国家派来的抗疫救援小队负责人’身份,才令其他人敬畏。还是疫病横行的牧区太需求能带着他们走出来的兽医,因为仰仗她的能力,才如此敬畏呢?
亦或者是她真有什么管理人的天赋?
随着吕团长带着几名机灵的士兵去按比例拆分此次带来的物资,各个区县的领导也认真做好了记录,揣好本子准备回去落实工作了——牧区里牦牛们都病着,时间不等牛哇。
会后大领导询问林雪君等人是否要休息一下再出发,林雪君摇摇头,微笑道:
“这就走吧。
于是,在救援团抵达5个小时后,便乘坐着近十辆吉普车直出日光之城拉萨,朝牛肺疫受灾最严重的当雄县呼啸而去。
……
……
在吉普车行驶向当雄县的路上,每个救援小队的人都感觉到了氧气稀薄带来的情绪变化和身体细微的不适。
吉普抵达当雄县时,县长代青山掏出了给林雪君准备的大喇叭,让她讲话时对着喇叭说,不要太大力,尽量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太激动。
从县区到牧区要换成骑乘,于是吉普车停下来挨个卸货,东西都挂在藏马身上。一群人又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往牧区转。
藏区地广人稀程度比内蒙更甚,这边地形变化大,一会儿是坡一会儿是谷,还会遇到陡峭的土崖和石头滩,路极难走。
两个跟来的兽医高原反应上来,人骑在马上跟腾云驾雾似的,恍恍惚惚的。
代县长立即将自己带来的原始吸氧装置分给他们,大家一起一边吸着氧一边赶路。
这些日子牧民们已经到牧场上将所有病牛都赶回了临时搭的超大棚圈,切断了其他人到病牛棚圈区域的路,不许闲杂人等乱窜。
林雪君一队人绕过一片青稞田时,所有劳作的藏民都停下工作,皱眉抵挡着强烈的日晒,凝视这些皮肤白皙的客人。
林雪君骑在瘦小如驴一样的藏马上,摸了摸马背嶙峋的脊骨,转头对代县长道:
“咱们的藏马也太瘦了,是冬天饿瘦的还是饲料供不上啊?”
春末了,拉萨和当雄县都绿起来了,马怎么还没吃回膘呢?
“今年马就是格外瘦,牧草也没少喂,都不怎么长膘。”代县长叹息道,他骑着这样的藏马也觉得心里发虚。每次过难走的路,马身摇晃时他都担心自己被摔下去。
本来就有持续的高原反应,头疼个不停,要是再受了伤,真不知道会怎样。
“忙活完我给这些藏马做一下检查吧,看看是不是有寄生虫。”林雪君摸了摸有些干枯的马鬃,相比她家膘肥体壮的大黑马,这些小藏马显得可怜兮兮,又瘦又要在高原区长期负重,真的不容易。
抵达病牛棚圈时,远远便看到三个小伙子挥舞着大杆子一边驱赶一头牦牛一边不时被牦牛回头追赶得四处乱跑。
高壮的大牦牛光是远远看着就够害怕的了,无论是追着它跑还是被它追着跑都让人心惊肉跳的。
偏偏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一点不慌,牦牛只要停下对他们的追赶,他们便立即挥舞着木杆驱赶牦牛。
等他们陆续赶到时,牦牛已被赶进病牛棚。
原来是他们在牧场上最新找到的病牛,如果不是牛生病咳嗽发烧,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被赶进棚圈。
牛棚前两条大藏獒看见陌生人便是一通狂吠,吓得许多人不敢下马。
代县长想起林雪君说的狗也要跟病牛分隔开,忙下马颤巍巍地过去安排人把狗拉走。
吸两口氧,代县长刚准备安排人把重症牛拉出来,清理棚圈准备开始做环境消杀,远处忽然赶来一人一马。
当雄县‘那曲公社’社长扎西到了。
代县长总算松一口气,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扎西一到,代县长立即将林雪君在拉萨开会时提到的十几大点都交代给了扎西。扎西听明白后过来跟林雪君和吕团长等人握手,用自己并不算特别流畅的汉话跟林雪君表示接下来这边的工作会由他来安排落实。
那边代县长便病恹恹地骑马去‘那曲学校’那边喊大孩子和牧户们过来帮忙,这边病牛棚里外也只有3个青年干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灭鼠消毒之类的,人手肯定不够。
代县长离开去摇人,林雪君也没闲着,在扎西社长雷厉风行地带着三个藏族青年在病牛棚里拉走重症牛原地宰杀后一批一批运走时,她派兽研所的工作人员带着几名士兵散开去勘察环境,自己则带着6名兽医调配来苏水和针剂,准备给牛圈做消杀,给病牛们先做一波检查。
光听着本地土兽医们判断是牛肺疫还不够,她非得亲自搞清楚这些病牛都生了哪些病,病程如何,牛肺疫疾病是否引发其他并发症等等。
既然上面信任自己,她就一定要把所有情况摸透,对每一头自己经手的病畜都了若指掌才行。
等重症牛都被牵出牛棚,棚内的牛粪被藏族青年铲走,又拉来草木灰均匀洒满棚圈,林雪君带来的工作人员终于在藏民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进牛棚喷洒起来苏水。
大家以往都没见过牦牛,每次靠近大牛时都会有点害怕,后面藏民小伙子学会了喷洒的方法,干脆接过喷壶代劳。
藏民小伙子们各个长得高壮,高鼻深目长脸,大眼睛双眼皮的,五官都很英俊。干起活来也利落,像健康的牦牛一样有劲儿。
来苏水喷完一遍,林雪君便戴上口罩、胶皮手套,穿上皮靴,带着另外几名同样装备的兽医走进牛棚。
翻译帮忙跟藏民小伙讲清楚要做检查后,小伙子们找来麻绳,按照林雪君的要求给牦牛做保定。
幸亏黑壮大牛们都被疾病折磨得皮包骨头,精神头也不好,绑束保定工作并没有太困难。
确定大牦牛不会忽然转头用尖角给她来个肚穿肠烂,林雪君才戴上听诊器,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给牦牛做起检查。
小伙子们绑好牦牛后,都站在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林雪君等人干活。无论是给牛听诊还是掰牛嘴检查牙齿、口腔和鼻腔等,他们都没见过,好奇地盯视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个时代交通极其不便,也没有什么渠道能与外界产生密切联系。
报纸书籍基本上不会出现在牧区,即便出现在高山牧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的。
像林雪君这样白皮肤的女同志实在少见,大家身边多是健壮的姑娘。
于是小伙子们不仅看林雪君使用那些奇怪的东西给牦牛做检查觉得新奇,还忍不住仔细观察这些外来的姑娘小伙子。
藏族小伙普布打量阿木古楞这个穿蒙古袍的小伙子时,阿木古楞恰巧回头,大家目光对上,普布甩了甩自己垂挂着的袖筒子。
阿木古楞笑笑,将自己一边胳膊从袖筒里抽出,让空袖筒也垂在腰上,还伸手拨弄着让袖筒前后甩了甩。
普布便朝着这个蒙古族小伙子嘿嘿傻笑,阿木古楞也扬唇回以一样的憨笑。
他们都不会说对方的语言,但普布走到阿木古楞跟前,说了个词,依稀是:
“普布。”
阿木古楞点点头,跟着念了一遍:“普布。”
“噢呀。”普布点头。
“阿木古楞。”阿木古楞说出自己的名字。
“阿木古楞。”普布怪声怪气地重复。
“普布。”阿木古楞说。
“阿木古楞。”普布说。
两个人又是相对着一阵笑。
同样是草原民族,虽然一个在高原上,一个在蒙东草原上,但都是四季游牧,深扎自然的民族,大家相对着,没来由地感到亲切。
远处山谷里架起的大锅中烧起热水,沸点虽然只有90℃,但只要烧煮时间够就也可以。
烧火的烟倾斜着冲向天际,扎西又带着个健朗的姑娘并骑归来。
另一边,代县长也带着一大队青年男女和半大孩童骑马赶来,他们背着锅碗瓢盆和扎帐房的工具,还有一个孩子怀里抱着只小羊,显然是做好了来这边驻扎下来,跟疫病死磕到底的准备。
两拨人汇聚到牛棚外,一队人被代县长安排去杀虫灭鼠,一队人进棚圈里帮忙给诊断好的牛做记号登记编号,再拆分为轻症、中症。
大家陆陆续续找到位置的过程中,不时朝牛棚里的林雪君等人张望,忽见那位带队的年轻同志在肥皂水里洗了洗胳膊,然后大步走向牦牛身后。
林同志戴着口罩,看不清全貌,只见一双眉眼透出坚毅而严肃的光,不知是要做什么检查需要如此郑重。
藏民们还在猜测这次她要对牦牛做什么,是听牦牛的心肺肠胃,还是扒拉着牛嘴牛脸仔细观察,亦或者是蹲到牛腹侧检查牛腋下等部位?
忽见她手指并拢对准了牛屁股。
“?”扎西社长刚将最后一头淘汰掉的重症牦牛绑在马车板上,瞧着林雪君的架势也忍不住挺直腰身皱眉凝望。
扎西的女儿欧珠等年轻人一手拿着准备点火熏鼠洞的稻草,一手举着杀旱獭的铁叉子,也纷纷停步回望。
专注工作的林雪君并没有注意其他人的视线是否落在自己身上,确定好身位不会被牦牛踢到,按住牦牛的尾巴后,便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插进牛屁股。
在牦牛不舒服地踢蹬想要挣脱绑缚时,她又将手臂也插了进去。
“!”
“……”
“噢呀!”
“噢?!”
扎西社长手里的绳头掉落,欧珠右手下垂、手中握着的铁叉子扎在了靴子上,其他藏民们也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代青山县长刚吸一口氧准备再检查一下笔记本上还有什么林雪君交代的工作没落实,忽瞧见牛棚里那一幕,手中的氧气瓶差点掉了。
做好这头牦牛的检查,林雪君转头对跟着做记录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直-肠检查的结果,洗干净手和手臂,又走向后面的牦牛。
噗嗤一声,手臂又插了进去。
牦牛昂起头,愤怒地嗷嗷直叫。
接着,林雪君一声令下,刷刷刷刷刷,其他几位兽医纷纷上手,一排牛屁股难逃魔掌。
那场面,很多很多年后,欧珠、普布等年轻人仍难忘怀。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老规矩,到藏区,先插牦牛屁股——
给藏区人民一点来自内陆兽医的小小震撼。
…
【普布:藏语星期四的意思。也会做人名。】
【欧珠:事随人愿,如意成就的意思。】
318 ? 危机悄然冒头
◎等待潜伏期一过给所有人和动物来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绝杀……◎
林雪君带着所有兽医检查下来, 每一个活下来的牦牛都有了自己的编号,也有了独属于它们的病历。
以后这些牛就算康复了,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高原上放肆悠荡了。
它们要被养在牛棚或者一个被限定的区域中, 即便没有病症了、临床治愈了, 仍长期带菌,不能让它们跟健康牦牛和高原食草动物接触。
而且还要优先宰杀,尽快在几年内全部淘汰。
为了防止牧区牧民们不严格遵守‘隔离饲养’原则,上级畜牧部门还会定期追踪这些有编号的牦牛,不允许任何人轻视防疫工作。
渐渐藏民们看够了汉族兽医手掏牛屁股的‘绝活’, 开始回到自己的岗位。
烟熏火燎之下, 鼠洞里的旱獭、耗子四处乱窜, 纷纷被金属杈子杈住, 然后丢进扎西社长才点燃的篝火里当燃料。
刚开始烧皮时四周都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 但烧到肉时,焦味变成了香味。
吕团长问代县长这样会不会引来狼等野兽, 代县长请他不用担心,牛肺疫闹起来死在荒野里的野牦牛也不少,野兽天天吃大餐, 不饿肚子就不会来找人类的麻烦。
吕团长放下心来, 将煮过一段时间足够消毒的旱獭丢给隔在外围的藏獒吃。
雄狮一样脖周长满鬃毛的大狗吃起肉来照样朝吕团长等人狂吠。忠诚的大狗,美食虽好却无法购买它们的忠诚。
只有扎西社长等几个常在这边生活的藏民靠近时, 藏獒才显出乖顺模样。方才还凶猛地狂吠的大狗在扎西社长跟前完全就是撒娇精,又是摇尾巴又是扭屁股的,真是让吕团长没眼看。
林雪君洗过手,拿着几位兽医的病历单做了对比沟通, 开始依次安排这些牦牛的治疗方案。
“强心、利尿、保肝这些等衣秀玉过来的时候让她来处理吧, 我们把病历单交给她就行, 她知道怎么对症下药。”
林雪君让兽研所的工作人员将他们所有兽医的诊断做个统计,抄一份给代县长,再抄一份给衣秀玉。
“剩下的就是静脉注射了,我们一人几头牛,今天就把针打完吧。”
“好。”
“行。”
“没问题。”
兽医们领命后便开始给针筒消毒,又根据每头牦牛的心肺情况酌情增减药量,再回棚给牦牛外皮做消毒处理,并开始扎针。
这时候就显现出每个兽医技术的参差了,技术好的一针见血,技术不好的就总是扎不到静脉,要让牦牛挨上好几针才能扎到会回血的静脉。
林雪君习惯了做事谨慎,每次都要仔细摸到静脉才会快狠准地下针,次次一针见血。
牦牛比草原上的三河牛体格子还大,针剂推送的速度不用太计较,快一点也没事。收针后用棉花按住伤口,随机喊一个藏族小孩过来帮忙按住棉花团,小孩儿总是“噢呀噢呀”地喊着、兴冲冲地过来,好像能帮到忙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林雪君特别喜欢孩子们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就像高原上清澈的冷水湖。
最先打完自己划分到的牦牛,林雪君转出牛棚,喊所有帮忙按棉花的小朋友可以松手了。
孩子们听翻译大哥翻译过林雪君的话,立即欢呼着松手,又不约而同捏开小棉花,仔细打量棉花下已经不再冒血珠子的小针孔。
一群兀鹫飞掠而过,落向远处一片稀树林后。
那里大概又出现倒下的动物了。
“回头要把野牦牛等动物管制一下,不然染病的野牦牛四处跑,又要传染开。”林雪君有些忧虑,走到吕团长身边低声道。
“等这边几个县控制得差不多了,我们带队射杀一些病重的野牦牛,做一下无害化处理,其他牦牛的话就要用麻醉针了,这个难度有点大。”吕团长道。
林雪君点点头,轻轻叹气,果然有些工作还是不能急。
条件艰难的情况下,要想走遍藏区,不仅废人,连麻醉剂等也不够用。
“看看能不能从拉萨调一下麻醉剂,或者发电报回哈尔滨。我想至少把疫区附近的野牦牛都检查一遍。”林雪君固执地道。
吕团长转头看她一眼,本来还在逗狗,这会儿也不禁正视起这件事。
虽然这次的任务就是帮牧民们救治野养的牦牛资产,但难得林雪君有这样的决心,他抿了抿唇还是决定支持她。
拍拍林雪君肩膀,吕团长转身去找代县长,让代县长去拉萨看看能调多少麻醉剂,如果不够的话,再安排人以吕团长和林雪君的名义给哈尔滨发电报,请那边支援一下。
林雪君站在方才吕团长站的位置,看着被拴在木桩子上一边吃旱獭一边警惕望她的藏獒。
兽医的职业病让她在观察动物时会不自觉观察它的鼻子、眼睛、嘴巴、毛发等情况,以判断它们是否健康。
这只狗虽然很有精神的样子,但嘴角好像有点干裂脱毛,不知道是不是常流口水导致嘴角炎症引发脱毛结痂。
不过高原上空气干燥、寒冷,不适宜大部分细菌生长,这也是人在藏区许久不洗澡仍不一定生病的原因之一。
按理说流口水而已,不应该有什么影响。
狗鼻子好像也有点干,不确定是不是空气干燥造成的,还是有点发烧。
要是这藏獒不这么凶就好了,按住给它测一□□温就知道了。
林雪君转头刚想喊个跟这藏獒熟悉的青年过来帮她按住狗,她想给狗检查检查,忽见之前抱羊过来的少年牵着羊往牛棚方向走。
她立即丢下藏獒,转过去大喊着制止。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她转头喊来翻译,让对方告知牛肺疫会传染羊、马、骆驼等动物,一定要让马匹和羊等牲畜离病牛棚远一点,而且尽量不要在牛棚下风口。
少年听了吓一跳,忙牵着羊跑远了。
一转头,牛棚里一头牦牛嚎叫不停。牛是最会忍耐的动物了,它这么叫肯定是疼痛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了。
衣秀玉的药还没送到,现在牦牛的调养工作只能先等一等。
“林同志啦,它太疼啦。”扎西社长走到林雪君身边,抹一把脸上被风刮来的土灰,转头问林雪君:“有没有什么办法啦,让它不疼的要哩。”
“噢呀,我试试。”林雪君说着转身就去找自己的药箱。
扎西社长诧异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雪君拿着个小包走进牛棚,亦步亦趋地跟进去。
还真的有办法吗?
接着,扎西社长便见林雪君抽出几根针,做过消毒处理后便将之扎在了牛身上。
欧珠追着一只旱獭到牛棚外,轻举铁叉快狠准地杈住旱獭,抬头发现方才嚎叫不休的牦牛被扎成了刺猬。
“林同志啦,为什么用针扎牛哩?”欧珠在学校读了2年书,已经能将汉话说得很好了。
“这叫针灸,可以调节神经、内分泌、免疫三大系统直接的相互联系,能起到镇痛、抗炎的作用。对这种疼痛急症,很有效果的。”虽然欧珠未必听得懂,林雪君还是认真地讲解。
“真的有效的哩,牛不嚎叫啦,也不踢踏啦。”欧珠惊喜地大叫,转头摇摆手臂呼朋引伴喊学校里的同学都来看。
于是一群孩子杈着旱獭、举着冒烟儿的柴或草一路奔回,全围在牛棚外看刺猬牛,叽叽哇哇地讲得兴致勃勃。
林雪君含笑看着少年男女们,哪怕是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人爱,孩子们就能天真无邪地快活。
哪怕脸上脏兮兮的,也能笑得很好看。
隔几分钟,林雪君过去拧一拧银针,间或往外拔一拔,或往里扎一扎。
接下来她又用这个方法给好几头牛施了针,原本焦躁不安、嚎叫不止的病牛都神奇地安静下来。
“是不疼啦,林兽医给牦牛治好啦,我知道的哩。”一位代县长喊过来帮忙的老人在忙碌间隙认真地对身边年轻人们说道。
大家都认同这一点。
到傍晚,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的,藏民们不管林雪君叫‘林同志’了,都喊‘女菩萨’。
林雪君认真解释自己是兽医,医生,藏民们认真点头,然后嘛……
继续管她叫‘女菩萨’。
…
藏区夜晚来得晚,太阳亮闪闪不舍得下山。
高高天上厚实的、气象万千的云朵染上晚霞时,万众期待的衣秀玉终于背着夕阳带着她的熬药小队赶至隔离区。
担心牧区没有条件煮药,衣秀玉带了许多已经熬好的药汤,都装在密封的大桶里。
“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送药的直接去其他县了,明天留几个人在这边跟进,我们去其他县看看吧?”
衣秀玉一边从大桶里往外舀药汤,安排人定量给病例单子上有需求的牦牛喂药。
衣秀玉盯人给牛喂药,林雪君转头跟代县长安排起后续治疗工作。
她这边会留一个兽医继续给牦牛打针、盯着喂药等,她则要跟吕团长带大部队去下一站,尽快将所有受牛肺疫影响的区县和公社都走完。
“噢呀,别的县也受灾啦,得去看看的要哩。”扎西社长站在边上,先点了头。
他们的牦牛不疼了,吃上药、扎上针,其他地方的病牛也得打上针、吃上药才行哩。
代县长也点头,一边感谢林雪君,一边事无巨细地询问接下来还要做的事。并设想了许多情境,请林雪君一一解答如果真出现那些状况该怎么办。
林雪君坐在篝火边,认真地跟代县长和扎西社长讲解,欧珠等几个会汉语的孩子也围过来,像模像样地捧着本子做记录。
牛棚边的旱獭、老鼠快被抓空了,入夜连一两声叽叽吱吱都没有。
扎西社长安排了几个青年轮流守夜、清理牛棚、给牛粪做无害化处理、洒草木灰,其他人都在新扎的帐房里睡觉。
高原的夜晚好像比家乡草原的夜更静,少了许多虫鸣鸮叫,更多的是病牛的低鸣或拴在远处上风口的小羊和工作马发出的声音。
林雪君奔波忙活了一整天,就着酥油茶,吃着曲拉,啃了几个硬邦邦的糌粑和肉干,很快便倒下睡得不省人事。
半夜降温,她被冻醒,忙将衣服都盖在毡毯上,往衣秀玉身边靠了靠。
才要再次入睡,耳边忽然传来轻咳声。
是谁呀?要是来支援的人感冒了可不行,在高原感冒发烧是很危险的事,得立即送下山……
那声音好像很远,咳一会儿停一会儿,声音怪怪的。
林雪君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困意悄悄消散,人渐渐精神起来,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之所以听起来怪,因为那不是人的咳嗽声。
她皱着眉又听了一会儿,有时好几道咳声重叠在一起,咳咳咳得很密集。有时又归于宁静,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终于还是忍不住,林雪君裹着毯子爬到帐房口,拉开门帘子一角朝咳声传来的方向望。
那咳声变得清晰了一些,是从牛棚上面的上风高处传来的,那里,啊,是拴马的地方。
抿唇皱眉静听间,脑内回想起几匹怎么喂都喂不胖的瘦弱藏马,以及藏马干枯的毛发……
还有孩子们抓的旱獭身上疙瘩一样的硬结鼓包……
灵光一闪,另一幕画面浮上心间:嘴角干结脱毛、鼻子发干的藏獒。
霍地,林雪君丢开毡毯坐起身,裹紧晚上才穿上的羊皮大德勒,快速套上靴子便出了帐房。
捞上自己的药箱,她戴好口罩和胶皮手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不要急,不要太大动作,避免加重缺氧症状。
大步前行,朝着的却不是病牛棚,而是上风口的拴马处。
牛棚里刚清理完牛粪准备坐下歇歇的普布抬头瞧见林雪君,疑惑女菩萨要去干嘛,忙起身跟上,走近了满脸疑惑地用藏语发问:
“发生什么事情啦?为什么不睡觉啦?”
林雪君虽然听不懂却能根据语调分析出对方在发问,她回头看一眼普布,露在外面的眉眼紧皱在一起。
走近瘦叽叽的藏马前,她伸手按住普布的肩膀,示意他站在这里就好,不要更靠近了。
普布听不懂她的话,但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便站在原地望着她,随时准备接应她。
林雪君自己绑缚住藏马,将体温计插进马直肠时,心跳入鼓。
如果她真的猜对的话,那藏区就不止是牛肺疫爆发这么简单而已了。
将有更严重可怕的疫病在悄悄传播,等待潜伏期一过给所有人和动物来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绝杀……
【📢作者有话说】
【15点大章加更见~】
【曲拉:干奶酪】
【糌粑:青稞面做的食物】
319 ? 幸亏有她,幸亏是她
◎“等我回来。”◎
高原深夜气温很低, 空气清朗,云散后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远处下风口的病牛棚里不时传来病牛低声哞叫,不知是对困于棚内的不满, 还是疼痛使然。
守夜人点燃的篝火噼啪作响, 烟气袅袅摇向高空,又被夜风吹得鬼影一样张牙舞爪。
普布始终记得社长说的,要听林同志的话,要保护林同志的安全。
是以他虽然已经很累了,却还是站在原地守着林雪君, 生怕她被马踹到, 或者在深夜里绊倒摔跤。
他想走去跟前帮她牵住马、帮她拉住马尾巴扶住马后腿, 但她一见他动就会严厉地喝止。
普布不知道林雪君为什么不让他帮忙, 想是不是自己人高马大又被晒得黑黢黢的, 她害怕他会伤害她呢?
可是他是好人,不会欺负国家派来的救星, 更不会对女菩萨不敬。
想到她刚来时跟大家说过‘扎西德勒’,便开口朝她低声道:“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然后尝试着迈步。
林雪君却再次摇头, 伸手向后推, 示意他后退不要过来。
普布很是苦闷,却也不敢冒犯违逆她, 只好柱子一样站在原地看她给一匹马测完体温,用酒精给体温计消毒,又去测下一匹马。挨个马匹做听诊、触诊、直肠检查,然后在本子上刷刷记录。
也眼睁睁看着林雪君的眉毛越皱越紧, 眼神越来越沉。
冰山上吹来的风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连普布都不禁要打寒战, 林雪君额角居然渗出汗来。
慢慢的,普布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惊惧情绪,仿佛有什么不幸正悄然笼罩在他们之间,令他不寒而栗。
借着月光,林雪君在本子上记录下最后一匹马的体检结果时,后背也已经出了一层白毛汗。
抬起头望向下风口的帐房和庞大牛棚时,林雪君只感觉浑身发冷,牙齿几乎在寒战中碰撞出喀喀哒哒的悲曲。
麻绳专挑细处断,在这片什么都缺、什么都难的土地上……该怎么办啊?
在原地捧着本子站了好一会儿,林雪君解开几匹有咳嗽等症状的病马,转头四望了下,将它们牵到更远的地方拴住。
这些病马比下风口病牛棚里的病牛可怕得多,不能再让有外发症状的病马暴露在上风口处了。
普布始终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跟着她,直到她拴好马,仔细给自己的手套、手臂等接触过病马的地方做过非常仔细的消毒,拐回病牛棚不远处的帐房区。
普布本想她半夜临时起意给马匹做体检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却见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帐房,反而蹲到了那个最威风的兵领导帐房外。
“普布,怎么了?”一起守夜的藏族小伙走过来询问。
“不知道,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普布望着林雪君的背影,表情也严肃起来。
林雪君蹲在吕团长帐房外,轻声喊:
“吕团长,吕团长。”
“谁?什么事?”在她刚开口时,帐房内便传出吕团长虽有些发哑却格外机警的回应。
“林雪君,有急事要跟你商量。”
1分钟后,帐房门拉开,吕团长拢了下头发,先打量了一眼林雪君拉下口罩后有些难看的脸色,这才带着她走向几个帐房中间燃着的篝火边坐下。
“怎么了?”他已从林雪君的表情看出‘大事不妙’,可扫视过病牛棚,里面的牛和守夜人状态都很宁静,他未能立即判断出问题出在哪里。
林雪君将自己的诊断本递到吕团长面前,他接过后一页一页往后翻看。
【鼻中隔溃疡后星芒状斑痕……】
【皮毛焦燥,发热,咳嗽……】
【瘦弱无力,胃口变差,有淋巴结肿大情况……】
【出现呼吸困难症状,鼻腔溃疡初期症状……】
“什么意思?”吕团长盯着这些症状,又看向症状前面连接的【1号马匹】【2号马匹】字样,猜测问:
“牛肺疫传染给使役的工作藏马了?”
林雪君摇了摇头,“牛肺疫一般不传染马匹。”
不等吕团长继续追问,她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以免加重高原缺氧症状,紧了紧衣领,解释道:
“不是牛肺疫。
“那些使役马都生病了,而且生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更早之前,半个月前,一个月前就已经有疾病爆发了,只是大部分病马都是慢性病症,藏区的牧民们对这个不敏感,没有发现。
“这病还传染狗、传染旱獭等小动物、传染猫科等等,吃病马尸体的动物也会因而生病……”
她深吸口气,“还是人畜共患病。”
“……”吕团长瞳孔倏地收缩,肩背瞬间挺得笔直,“什么病?”
“鼻疽。”林雪君咬了咬牙,“这个病没有疫苗的,一旦发现,往往就已经进入传染爆发阶段了。”
“那——”吕团长听过鼻疽病,以前饥荒时期闹过灾,人饿,偷偷把淘汰掩埋的病马挖出来吃,全都得病,一个个流汤冒脓的,治不好,死得很慢,死状凄惨……
他面色瞬间沉下来,霍地站起身,可转脸望一眼自己所处的地方,又回头望向仍坐在篝火边的林雪君,沉吟几息,他再次坐回去,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雪君,开口征询她的意见:
“怎么办?”
林雪君捏着本子,抿唇陷入沉思。
吕团长焦急得快要像篝火一样烧起来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望着林雪君,等她回答。
林雪君脑内飞速转着关于马鼻疽的情况:
1.没有疫苗,后世也没有;
2.人畜共患病,牛和猪不易感,驴感染的话潜伏期很短,急性鼻疽传染性强,流鼻涕,个体各处溃疡肿胀,食欲废绝,迅速消瘦,7-21天死亡;
3.慢性鼻疽,流脓性鼻涕,鼻腔溃烂,这种开放性鼻疽马传染性最强,都要灭杀淘汰。
肺鼻疽一般驴、骡子和进口纯种马易得,高烧,淋巴结肿大、疼痛,还会出现四肢水肿和各种炎症,急性的话咳血、咳嗽。慢性的病程长,有时候甚至带病数年。
皮肤鼻疽是身上长结节和流脓溃疡、疤痕。
4.一般是靠伤口接触带菌鼻涕、脓液,以及吃到病马传染,人类只要做好防护,不让自己的伤口接触病菌,不吸入病马咳嗽时喷出的鼻液,不吃病马,就不会染病。
5.对大多数抗生素天然耐药,这个时代只能使用磺胺,以及提升患病动物免疫力来达到临床治愈。
6.病马跟牛肺疫一样一旦患病永久带菌,要么淘汰,要么隔离使役。
这个时代马是重要的驮运工具,尤其是在高原、草原等环境中,马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干什么都需要它,不可能将所有病马都淘汰。
只能尽量做到临床治愈,然后像牛肺疫病牛一样全部做编号登记,隔两个月做一次鼻疽菌素电眼检测和补体结合反应检测,只要没有传染性就继续使役。发现有开放性症状立即进行无害化处理……
她埋头将自己想到的所有马鼻疽症状、治疗方法、防疫方法和当下应对政策等通通记下来。
接着又分析起藏区状况:
1、人员、野生动物、马匹分散在非常大的一片区域中,地形复杂,寻找、检疫彻查、隔离等都很困难;
2、对马鼻疽和各种疫病几乎一无所知,普及防疫等知识困难,容易造成或不重视或恐慌的两极化反应;
3、牛肺疫爆发,牧民已损失惨重,大量人力物力倾注于放置牛肺疫已很困难,面对更可怕的马鼻疽疫病并发,一切困难都会加剧;
4、缺人、缺药、缺了解马鼻疽的帮手;
5、要彻查全部疫区还是需要骑马,人群四处寻找病畜、灭鼠杀虫、寻找马鼻疽死亡的病畜做无害化处理(避免野生动物吃到病畜尸体染病)等等,都需要骑马,而大部分马匹很可能都处在染病状况,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病症爆发的危机会大大增加……
林雪君转头看向吕团长,伸手道:
“需要吸氧。”
吕团长忙去取氧气瓶。
林雪君吸上氧后,脑内昏昏沉沉的状态稍缓,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和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理了个大概。
跟吕团长沟通过后,他们便开始各自拆分悄悄落实了起来。
林雪君找到恰巧在值夜的扎西社长,跟他说明了马鼻疽的状况。
扎西社长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雪君耐着性子等他消化这个消息后,才安抚他这病人想传染上也不是那么容易,不通过空气传播,只要不让自己的伤口接触病马含菌的脓包,不吃病马,就不容易得病。即便不小心吸到病马咳嗽时的内容物,吸入的病菌量太少的话一般也都能自体免疫力抵抗住,不会染病。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防范方法科普给每个人,然后在严格防范的情况下使役病马。
并在发现有流脓鼻涕的病马时必须立即淘汰,肉和内脏都不能吃,皮子可以使用,但也要石灰水中消毒一小时,或者加热至80℃超过5分钟才能杀灭病菌。
“肉不能像病牛肉一样通过炖煮杀毒再食用吗?”扎西社长声音涩涩的,一个劲儿地伸手抹他那张已经够黑红沧桑的长脸。
“不能的,这个病消化道感染很厉害的,这个风险不能冒。”林雪君严厉道。
“是我们祈福真言念得不虔诚吗?山神为什么发怒地要哩?”扎西社长坐在篝火边,火光将他面上的褶皱沟壑映衬得更深了。
林雪君没有应答,转而道:“会好的。”
接下来扎西社长带着守夜的藏民忍着心疼,原地宰杀了两匹正处在马鼻疽高传染期的开放性病马。
没有条件煮皮子,便干脆全部挖坑深埋。
埋了还要一直看着这处无害化处理病马的深坑,不能让野兽再把病马挖出来吃。
林雪君也睡不着了,趁夜将所有马鼻疽症状、传染方式、预防方法、淘汰及使役政策等等全部记录了下来。
另外写了一份人类自查表和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统计表,先交给扎西社长,做初步防治。
接下来的具体方案她还要回拉萨跟大领导开会商量一下,毕竟要寻根溯源,做全藏区甚至更大范围的彻查,她不能只在当雄县做防疫治理工作。
表单交给扎西社长,对方又问了好些问题,在林雪君的纸张上用藏文做了不少补充记录,这才罢休。
林雪君跟吕团长挑了几匹没有症状的病马,收拾东西准备回拉萨进行疫病上报等工作。
忙活完时天渐渐亮了,简单吃过饭,确保所有人了解了防疫的重要性,上报了自己身上是否有受伤情况,戴上口罩、手套,林雪君才稍稍放心。
一队人被代县长拆出去对马粪进行无害化处理,转过身,代县长又将现场的牧民挨个问询,确保大家近一两个月都没有出现过头痛、乏力、食欲减退、发烧、炎症硬结、感染溃疡、疮疹脓包、关节淋巴等处发炎、咳血等症状。
衣秀玉等同志则按原计划留在当雄县一边防范马鼻疽,一边继续治疗牛肺疫。
听了扎西社长的详细科普后,一个叫旺姆的青年才忽然道:
“山坳里的格来一家半个月前忽然生病,他家里的老人和阿妈都死啦,死前烂鼻子烂嘴的哪哪都疼,原来是这个病啦。”
林雪君与吕团长对视一眼,请代县长将防疫消息传出去,让大家不要与流鼻涕的动物接触,但不要说太多,避免恐慌。
接着准备好行装,当即就要出发回拉萨。立即回去商量个章程,并尽快向哈尔滨求援,拿到足量的磺胺等应对药品物资和人力支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进行防疫治疗工作。
骑上马刚准备出发,藏族青年普布忽然跑到近前,拦住林雪君,急得先道了一句“扎西德勒”,接着便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藏话。
跟过来的翻译忙解释道:
“林同志啦,‘其牛’和‘大强巴’是普布他们从小养到大的狗啦,就像家人一样的哩,治一下的能不能啦?”
林雪君看向普布关切而紧张的表情,想到自己家里那几只,转头道:
“把狗绑束着隔离起来,人不要接触它,避免传染上马鼻疽。
“给狗喂好吃的喝的,保证体力的同时不要撑到它给它肠胃带来负担,增加它的抵抗力,它自己或许能挺过去。
“不要让它再吃到被病菌污染的肉食。
“等我回来。”
翻译立即转头叽里咕噜将林雪君的话重复了一遍,普布当即发誓一定听林雪君的话。
林雪君听完翻译的转述,朝普布点点头便不再犹豫,一夹马肚子追上吕团长,直朝拉萨而去。
……
林雪君行在路上时思路还很乱,一团团知识与信息在脑内胡搅,可进拉萨城时却全都理顺了。
国家曾经全面消灭过马鼻疽,那现在他们就也能控制得了它。
一切都是有现成的章程的,前世学到的前辈们积累的经验都能用,还有什么怕的?掌握办法,按部就班地去做去应对就好啦。
拉萨不愧为阳光之城,日照极强烈,地面被晒得滚烫,有的妇女为了身体健康专门在大太阳天光脚走在阳光晒热的土路上。
阳光可以驱散许多寒症,也能让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林雪君回来之前想的是要跟藏区大领导和藏区畜牧局的人开会,要向哈尔滨寻求决策与建议。
可走进办公室见到藏区大领导和畜牧局同志们时,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宣讲。
现在藏区面对的是怎样两种疫病爆发的状况,局面大概是怎样的,如果不管的话后续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她要怎么做,需要哪方面的支持,需要哪些藏医辅助工作,需要什么物资,一一在会议上表达出来,剩下就让他们自己开会给她一个章程就好。
转身出了会议室,她又拟了一份电报,将现在遇到的事简要描述,需要多少哪方面的人才,需要多少磺胺等药品和针管、消毒药粉等物资写清楚。
电报临发出去前,她又补充了一句:
【牛肺疫和马鼻疽可共同防治,无需过分担心。】
很快,电报发出,哈兽研蔡志峰拿到电报,越读面色越惊,可渐渐字里行间的理性与冷静安抚了他的惊惧。
读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甚至忍耐不住地会心一笑。
放下电报,他立即联系畜牧总局,共同商讨后迅速筹备电报中林雪君提到的物资和人才,又根据以往国内各地防治马鼻疽的经验整理了多份章程和资料给准备出发去藏区的工作人员。
送新一批人和物资上飞机时,蔡志峰拉住这一小队的队长马广兴:
“告诉林同志,让她在藏区好好干,兽研所和畜牧总局绝对支持她,大家都是她的坚实后盾。”
“知道了。”
“一切听从她的命令,保护好她。”
“知道了。”
送人登机,看着飞机升空,蔡志峰才转头对同样来送行的畜牧总局兽疫控制中心刘主任,叹息道:
“幸亏林雪君同志发现了。”
刘主任望着破空远去的军机,转头对上蔡志峰的视线,低声:
“幸亏派去的是林雪君。”
【📢作者有话说】
……
【扎西德勒:问候,欢迎,吉祥如意。】
【藏族四大山神中雅拉香波山神是一位肤色白茹海螺、身穿白色大氅,骑着白牦牛飞行,从口鼻中喷出使天地白茫茫的暴雪的山神。】
320 ? 应急
◎“去找那个人啦,国家派来的女菩萨啦。”◎
林雪君在拉萨又将章程仔仔细细捋了几遍, 最后明确下来后落实到纸面上,又请藏区畜牧总局的同志分别以汉字和藏文誊抄多份,下放向所有区县, 要求做好个人防护、保证不交叉传播的前提下自查, 并及时向拉萨汇报是否有马鼻疽在藏民、马、猫狗、旱獭等啮齿类动物、狼豹子等野兽之间传播。
哈尔滨和藏区一同向上汇报了新发现的疑似马鼻疽疫病,并连夜安排人员、搜集物资,隔日一早便整队出发。
下午时新一队20多人便落地拉萨机场,并驱车与林雪君集合。
拉萨阳光照旧耀眼,林雪君统计好拉萨提供的药品和几位藏医, 加上哈尔滨带来的药品和人员, 在纸张上简单做了下规划后, 立即便带队直奔当雄县。
远离阳光之城, 渐渐朝雪山方向赶, 绕过随处可见的山,行驶过悬崖峭壁, 在豁然开朗的谷底又行驶1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当雄县疫区病畜牛棚所在的平坦草场。
一些不知哪个方向赶过来的牧民将自己牵来的马送去与牛棚相距几十米的、新建起的病马棚里。
另外还有一些病恹恹的人骑着病恹恹的马,在距离大家扎营的地方有一段距离的下风口停下, 慢腾腾地扎起帐篷, 然后目光呆滞地牵着自己的病马,望着营盘中走来走去忙碌着的人。只等待谁有空了, 才有些怯地过去问问自己流鼻涕、浑身疼、腹泻、时好时坏地发热,马也流鼻涕、没精神,是不是都得了那个什么烂肺子病。
“不是烂肺子病,那个是牛肺疫, 人不得的, 牛得。会传染给人的是马鼻疽病。”衣秀玉戴着口罩和手套, 指了指鼻子。解释罢又请藏族小伙普布先请人在外围帐房里休息,回头会一个一个过去给他们做检查。
普布把人带走,衣秀玉又监督着藏民清洗了一遍牛棚,又清洗了一遍马棚,才拐去自己帐房里抽空吸氧。
阿木古楞检查过病马后,照着林雪君的叮嘱对症下药,给发烧的病马退烧。
发现一匹马开始流脓鼻涕,立即喊来扎西社长安排杀马深埋。
林雪君一队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扩张了许多、人和马都多了许多的营盘,下马后每个人都戴上口罩和手套。
林雪君安排工作人员取出做检测的工具等,立即去给昨天她已经做过临床检查、编过号的病马做点眼检测。
自己跟扎西社长等人打过照呼后,带着另外6名新到的兽医给新增的马匹挨个做临床检查,并带着翻译不断询问马的主人,记录马匹犯病前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是否流过鼻涕,流鼻涕的时候与什么动物或人接触过。
为了提高效率,当雄学校里学过汉话的孩子们也充当起翻译,林雪君和6个兽医拆分开,各带一名‘专属翻译’去给马和疑似发病的藏民做检查及问诊。
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家手上的病历单便被记录得满满当当,新来的马匹也被做了编号标记,疑似马鼻疽的全送去做点眼检测,暂无症状的都牵到远处先隔离观察。
林雪君在检查两位藏民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位老年妇女已经出现血性粘液性鼻涕了,还有呕吐、咳嗽等症状。
她立即安排人取来口罩给妇女戴上,又请扎西社长规划出一个病人隔离区,将妇女送进去,由专业的懂得自我防护和医治的支援医生进隔离区对病人进行初步治疗。
鼻疽病的急性型预后很差,治疗不及时的话病死率在90%以上,很危险啦。
扎西社长根据林雪君的要求召集了几位聪明谨慎又细心能干的年轻人,带到林雪君和两名哈尔滨来的人医面前接受临时培训,以使他们立即能胜任进隔离区照顾病人、辅助医生治疗病人等工作。
一群刚下飞机的人忙活过几个小时,看表才发现已经入夜了,这时才感叹这里夜晚无云时天色真亮。
一群人都是找间隙就地一坐,掏出吃的喝的填饱肚子又继续忙活。
在扎西社长带队新扎起的帐房里大家倒下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忙活。
陆陆续续两三天里,当雄县里得到消息的怀疑自己或家里动物生病的藏民都向营盘赶来。
横七竖八架起的帐房越来越多,检验没有马鼻疽的也不能立即就离开,还要多次检测才能放行。
不少没病的人被放行了仍未离开,从袍子里抽出胳膊,扎紧腰带便投入劳动中。
挖深坑的、清扫棚圈的、隔几个小时做消毒处理的、灭鼠的,还有的年轻人学习能力强到令人震惊,明明一脸懵懂,连汉话都听不懂,却立即学会了找马和牛的静脉给马和牛扎针。
“我学静脉注射学了好久都还常常见不到血,怎么有的孩子从没接触过兽医,一下就能学会呢?”哈尔滨赶过来的兽医员忍不住啧啧称奇。
“天天跟动物在一起的哩,熟悉的哩。”扎西社长的女儿欧珠笑着回应,转头又去帮林雪君写藏文宣传单。
刚开始时营盘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外来的汉人,哪些是藏民,不过三四天光景,没条件洗脸,只能抹酒精之类给手消毒的救援人员们便也成了花花脸。
大家没有时间梳理头发、整理仪容,冷了随手捡到衣服就往身上套,头发炸蓬了、油了,辫子松了都顾不上。
非得仔细看看才能瞧出脏泥下面皮肤还是白的,这是外来帮忙的人啦。
新赶过来的藏民扎好帐房便过来询问该找谁看病,无论他问哪一位正干活的藏民,都会得到同一个答案:
“去找那个人啦,国家派来的女菩萨啦。”
…
忙活过5天,营盘里的一切流程终于都走顺了。大家再也不显得手忙脚乱,谁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都清楚了,扎西社长松一口气,林雪君也终于松一口气。
确定是马鼻疽爆发了,许多藏民毫无防备之下也生了病。
听许多人的描述,应该有一些人已经因鼻疽病死亡。自己走过来看病的藏民中最严重的人已经出现轻微的菌血症症状了,磺胺药虽然安排上了,但对于没有特效药的鼻疽病来说,还得看她自身免疫力是否给力。
“马鼻疽和牛肺疫同时爆发的肯定不止这里,暂时还没办法找到传染源,我明天要带队去下一个县了。”
林雪君点过人头,留下一名兽医、一名人医、一名藏医和一些物资,要带着其他所有人出发赶至下个疫区了。
扎西社长和代县长都有些不放心,整理了营盘现有的所有吃的喝的,分出来一半给林雪君让她带着。
“吃的要哩,都带上。”扎西社长将硬邦邦的糌粑装了两大袋子,又取了许多风干牦牛肉,虽然又硬又有点膻味,但嚼久了还是很香的,吃了人有劲儿。
林雪君不想带这么多,营盘里的病人们得保证有足够的食物,才有体力跟病魔抗争。但她带着这么一大队人马要深入藏区,路上如果出现点磕绊,耽误了行程,所有人就都要饿肚子。她得为其他人负责,终于还是收下了。
“放心啦,县里调了羊、酥油和糌粑,马上就运来啦,我们饿不着肚子。”扎西社长真诚地道。
在林雪君等人收拾行李时,扎西社长的女儿欧珠和小伙子丹巴也收拾好行李,喂饱了自己的马。
“女菩萨,你们需要不止一个向导和翻译,我们过来帮忙啦。”丹巴朝着林雪君行礼,表情很坚决。
“我们会挖雪窝子,在风雪中也能找到方向啦。”欧珠也道。
林雪君转头看向一路从拉萨跟过来的向导加翻译‘次仁’,次仁立即点头道:“我认路,但多两个帮手也好的哩。”
于是定下来欧珠和丹巴也跟着。
夜里大家入睡时,又有人骑着马赶到当雄营盘,是在纳木错西南边的牧户,一家6口都来了。
两个中年人和大儿子都没有得病,但老人已经很严重啦。
他们的小女儿也得过鼻疽,但奇迹般地自己就康复了,只在鼻腔里留下了结疤。
老人连夜送入隔离棚进行治疗,小女儿也跟家人分食分住,进行观察。
其他没有症状、检验阴性的家人也要注意吃喝与健康人分隔,观察一段时间仍为阴性才能彻底解除警报。
于是营盘里又多一户帐房。好在这病的传染渠道很清晰,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继续传染。在观察期的所有藏民都戴着口罩手套,在独吃独喝、自觉与其他人减少接触的情况下,加入了劳动。
第二天一大早,林雪君才出门,酥油茶、糌粑和新煮的羊肉就端到她面前了。
藏民们虽然不会讲话,不能利索地感谢和夸奖她,却用自己的谦逊和尊敬态度表达了对她的谢意。
林雪君接过吃食开口道谢,藏民不好意思地双手并用摇摆着表示千万不要谢啦。
“扎西德勒。”林雪君笑着点头道。
“扎西德勒。”藏民忙微微弯腰行礼,后退几步后忽地转身跑了。
一行人出发时,空气中漂浮起雪絮。
林雪君以为是雪絮,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冰晶,风将雪山上的冰絮子吹下来了。
明明是春末,可只要有风,只要没有阳光,高原上就冷得像深秋、像冬天。
骑上临床康复的鼻疽藏马前,扎西社长忽然大步赶过来,朝林雪君和衣秀玉几人行礼并献上了哈达。
普布几人也跑过来,嘴里说着感激和祈福的话,为林雪君几人献上哈达。
他们的牛打了针,藏獒也打了针,都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啦,不用淘汰啦,都是女菩萨的功劳。
藏马驮着物资,载着大队人马颠出当雄营盘。
所有藏民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目送马队走远,口中念念有词,都是祈福祝福的话。
念青唐古拉神啊,您穿什么衣裳?您穿雪白的丝衣;
您乘什么坐骑?您跨雪白的神驹。
您右手藤枝,左手高举水晶利剑,驰骋于三界,映照光明啦!
念青唐古拉神啊,请您保佑林雪君同志啦,洁净的大地恢复宁静,骑马的牧民都健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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