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越楼所在沂桥坊是上京最热闹之所在,几乎夜夜笙歌,烧灯如昼。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聚集在此寻乐子。


    只是有钱的在上头,没钱的在下头,有钱的在里头,没钱的在外头。


    颜诺打量着他们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戏台子前方特意被圈出来的地,摆放着椅子桌子,还有干果蜜饯茶水小吃,相较于外头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舒服许多,但她仰头看向视野最佳的长越楼,问颜知:“二哥,那咱们算有钱还是没钱?”


    颜知敲了敲她脑袋:“那还用说,咱们当然是没钱的。”


    似这等异域外族趁着上京年节与元宵,来此或谋利或同乐并不少见。外族人相较于天/朝,倒是显得奔放得多,用颜知的话说,像没皮没脸的野猴子,但耍的花招多,也叫人看个新鲜。


    俄而一阵金石剑鸣之声铿铿然,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这乐声似高山上的瀑布,奔腾着冲下悬崖,高高溅落在崖底的巨石上,水珠迸射,泠然激荡,让人听着胸腔都似乎嗡嗡共鸣了起来。


    金发碧眼的异域人身着铠甲,拿着铁剑从幕后冲了出来,列阵两队,相互对峙,一时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忽地乐声休止,万籁俱寂,随之丝竹管弦浅吟低唱,婉转悠然,一位白衣蓬裙的金发公主款款出场,高鼻深目,蓝眸红唇,头戴铜冠。


    她行至军士之间,表情痛苦,伤心落泪,然后随着舒缓悲伤的乐声启唇歌唱,虽是众人听不懂的语言,但其中情绪传递,让人共情不已。


    颜诺垂眸落泪,连端起的茶水都忘了放下。


    颜知觉得有趣,笑道:“你看得懂吗?怎么就哭了。”


    颜诺不理会他,自顾自的看。


    颜知只得对右手边的顾行远道:“我倒觉得一般,也不知什么乐器,同他们这些外族人一样,上来就是嬉笑怒骂流于表面,不似我等天/朝一贯讲究的含蓄之美,你觉得的呢?”


    顾行远淡笑:“你不习惯也正常,只当瞧个新鲜吧。”


    颜知琢磨这话不对劲,不太像是赞同他的样子,正想找他理论,却瞥见顾行远似乎在悄悄打量着颜诺那边。


    他那胳膊肘捣了捣他,狡黠笑道:“我妹妹名花有主了,你别错付春心。”


    顾行远扯了扯嘴角:“颜知,你跟以前一样,还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


    “欸?话别说一半啊,你——”颜知这话还未说完,忽然一个黑影重物从天而降,发出一声巨响,“砰”的一声,砸塌了戏台子一角。


    “啊!!——”


    先是台上人差点被砸到,狠狠吓了一跳,不禁大叫出声。


    待站在前头的人看清落下来的是个人之后,惊恐之下尖叫更是连绵不绝。


    那人是个蒙面黑衣人,大约是从长越楼窗外掉下来的,砸断了台柱子,直直砸塌了临时搭建的砖基,尖锐的断竹刺进他的后背,从前胸顶了出来,他蒙着口鼻看不出什么,但血腥之气却逐渐弥漫开来。


    “啊啊啊啊!!!”


    “杀人了!!!”


    “有死人有死人!!”


    人群一下子乱哄哄闹起来,也没人顾得上什么贵族官家的公子小姐,惊叫着四散奔逃,撞翻了好些桌椅板凳,连带他们刚要站起来就被人群冲散。


    颜诺差点被人撞到,好在颜知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把她捞了起来:“快走快走!”


    “二哥,她——”颜诺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颜知半拖半拽地往长越楼方向而去。


    阿诺被人群撞倒,跌在地上,人群乱乱奔走,她的帷帽也被撞掉,慌乱去寻,又忍不住想先遮脸,灯火晃动着,一时竟什么也做不了,还被人差点踩到了几次。


    她下意识去看颜知,正看见颜知护着颜诺远去的背影。


    “二哥——”


    阿诺动了动唇,声音发颤地唤了声,却只能委屈地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地上的帷帽,掸了掸灰,朝她递过来:“阿诺姑娘,没事吧?”


    阿诺抬眸,正与顾行远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她心脏像被揪住了,窒息感漫了上来。


    四散的人群,喧闹的人声,那一刻好似都不存在了,只有白衣少年静立在璀璨灯火下,朝她微微弯腰,伸手施救,仿若神明向世人的怜悯。


    眼泪不受控涌出,阿诺赶紧双手抱头,遮挡住脸,好在脸上还缠了白布,否则如此丑陋的她怎配去玷污神明。


    “阿诺姑娘,没事了。”顾行远放轻了声音,将帷帽轻轻戴在她头上,保全了她的安全感,“可有受伤?”


    视线垂落的帷帽忽然遮挡住,阿诺紧绷的身躯这才缓缓松弛了下来。


    她扶着桌脚慢慢站了起来:“无事,多谢……顾公子。”


    顾行远点了下头:“此地发生命案,想来马上会有金吾卫赶来封锁,我们先去外面吧。”


    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阿诺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长越楼方向走去。


    “阿诺,你有没有事?”颜诺看见他们过来,立刻就提起裙子跑过去,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


    颜知把她拽回来,不爽:“道什么歉啊,这跟你没关系,再说了,这不也没什么事吗?”


    颜诺气道:“二哥!你怎么回事!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她和二哥少时经常往外跑,二哥不知道仗着一副热心肠为不平之事打过多少次架,哪怕刚才拉着她躲到长越楼下时,也不忘回头扶起一个跌跤的孩童。


    颜知撇了撇嘴:“你不懂。”


    顾行远望着长夜灯火下的一片狼藉,出声问他:“今夜这长越楼中的是谁?”


    颜知皱眉,仰头看了眼亮着灯的三楼,迟疑道:“我只知道是宫里的人,不知是三皇子还是那位东宫之主。”


    顾行远垂眸思量,忽听见远处长街整齐奔来的马蹄声,不过片刻便临近了。


    颜知惊诧:“怎么金吾卫和皇城司都来了?!”


    顾行远目光沉沉:“看来楼上的,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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