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之后,风雪倒像是一下子全落完了,每日都天气晴朗。


    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积雪已化的差不多了,只有屋檐墙角还有一些压在枯草上的残雪,冻得梆硬,踩上去咯吱作响。


    颜诺与阿诺坐在一辆马车里,日头渐渐偏西,天色愈发沉静,她想与阿诺说些什么,但后者的帷帽隔绝了她的一切探视,她安静坐在马车角落,并不出声。


    颜诺只得无聊向窗外探首,瞧着街道两侧人家纷纷点起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火璀璨如星河,与完全落下去的残阳衔接得很好,连夜幕的繁星也不能与之争辉。


    有些铺子已经关门,但更多的贩夫走卒开始活跃起来,金吾不禁夜【1】,夜晚最是热闹,灯光流转,车水马龙。


    颜诺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夹杂着食物香气的风,主动与阿诺搭话:“阿诺,你饿了么?”


    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外面的热闹。


    颜诺眼里的兴致暗了暗,正当她以为阿诺不会出声时,她道:“是铺米巷口的馄饨。”


    颜诺眸子一亮,高兴道:“是呢,原来你也喜欢啊,那等会儿我们去尝尝。”


    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帘子瞧,暮色下一座流光溢彩的五层酒楼临街而立,门口与外墙都挂满了彩幔丝绸,巨大的游鱼大灯悬垂在半空中,随着晚风摆动着尾巴,像真的鱼在游一样。街上的人或来来往往,或驻足观看,好不热闹。


    长越楼的西侧聚满了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越过人群去看,便能见到人群围着一座用砖为基,竹为柱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有些像颜诺见过的戏台,以灰色的麻布当作幕布,隔绝了前台与后台,时时能见到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金发碧眼的异域人进出。


    颜知正与小厮模样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小厮点了点头。


    颜诺望着走过来的二哥,歪首笑问:“咱们是在长越楼里头看吗?”


    颜知啧了声:“想什么呢,那多贵啊,而且早被人包场子了,咱们就在那戏台子前头,我叫人占了位置。”


    说罢他若有若无的扫了眼马车里头,不禁皱眉,本来是带小妹出来高高兴兴玩的,却又把这不知怀有什么目的的人也带上了,少不得让他格外分心些。


    颜诺却不管他,犹豫了下,还是朝阿诺伸出手:“阿诺,我们下车吧。”


    阿诺只是应了声,并未伸手过去。


    颜诺讪讪收回手,跳下了马车,颜知领着她就往前头走,没有等阿诺的意思。


    “二哥,走慢点嘛。”


    “我朋友要过来了,快点过去,别让他找不到人,以为二哥迟到了。”


    “哪位朋友啊?”


    颜诺问。


    “他来了。”颜知环顾了圈,忽然笑起来,抬手指向不远处,“小诺,看那边。”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2】


    灯火依街,仿佛银河垂落,圆月倚楼,如同挂于枝头。


    身着白衣的少年步伐从容地拨开人群远远而来,花灯袅袅百千盏,竟好似都成了陪衬,但见他姿容如仙,熙攘众生无有可比者。


    颜诺看痴了一瞬,颜知在她面前挥手:“看傻了?”


    颜诺回过神,谪仙已行至面前,朝她驻足浅笑。


    “颜二公子,颜三姑娘。”


    颜知笑着,没个正形地搭肩上去。


    “什么公子姑娘的,行远,咱们是有故交的,私下见面就别整那一套虚礼了,这我妹妹,小诺,小时候你应该也见过的吧?”


    顾行远望向颜诺的目光格外璀璨,仿佛里头落了星河。


    他笑道:“自是见过,是故人来。”


    颜诺朝他客气地行了礼,举目四顾:“乐槿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随伯母进宫侍疾去了。”


    “噢。”颜诺有些泄气,又打起精神,“我还有个朋友跟我一起来的。”她朝不远处避开人群站着的阿诺挥手:“阿诺,快过来,咱们占位置了!”


    顾行远的视线投过去,但见一位浑身掩藏的女子形单影只地站在马车的影子里,流转的灯光都避开了她,长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皆与她无关,她在这世间的万千热闹里茕茕孑立。


    阿诺缓缓走来,走向他们所在的光下。


    大约有帷帽的好处,是让她的视线可以坦然地看向最想见之人。


    顾行远。


    阿诺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眼眶热热的。


    这大约是她上一辈亏欠最多的人。


    除了家人外,世上再没有对她如此赤忱温柔之人了,即便与她占了个夫妻名分,却从未违她愿碰过她。


    他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甚至约束下人,不叫任何一句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


    爹爹说的不错,顾行远是个端方君子,他比裴晏好得多,可惜上辈子她心里已经有裴晏了,再也没有空缺装进去别人。


    她嫁给他整整三年,他的好她全然瞧在眼里,常常为此感到歉疚,但又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而他笑道:“皆我自愿,与你无关,又何必有负担呢,如若哪日你想离开,我也绝不阻拦,你大可放心。”


    可后来啊,后来。


    她才真正看透了裴晏,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工于心计的疯子,他的不择手段令她绝望透顶。


    可当她终于费尽千辛万苦,将那一处装有裴晏的心剜去,鲜血淋漓地回头去寻顾行远时,他却不在了。


    她连累了他,自私地占尽了他的感情,还要连他的性命也一起拿去了。


    “阿…诺……”顾行远低声呢喃这两个字,目光隔着帷帽无法触及名字的主人,他望向颜诺,目光又随之转了回来。


    颜知道:“是小诺的朋友,暂时借住我家的。”


    顾行远敛去眸中的疑惑,轻笑执礼:“阿诺姑娘,在下顾行远。”


    阿诺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着孝服也难掩风姿。


    原来十年前的顾行远是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借着帷帽,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他,第一次,她的眼底漫上笑意。


    “顾公子。”


    顾行远,真是好久不见了。


    希望这辈子,你的人生不要再拥有颜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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