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颜诺挣脱开二哥的手,拦住了他不善的视线,“她就是!她就是!”


    视线为颜诺所挡便柔和起来,颜知挑了挑眉:“小诺,她分明不是,她欺你单纯,骗你的,不信我问她几个问题,她……”


    “不要!”颜诺奇怪的表现出了颜知前所未见的固执,“我说她是她就是,而且大哥和嫂嫂都见过她了,也答应让她留下来,她是我的朋友,二哥就不要掺和了。”


    颜知抚了抚下巴:“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变笨了。”


    “……”颜诺叉腰,“总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好好读你的书吧二哥,明年就要会试了,你复习好了没?”


    大抵少年人都不喜欢听这话,颜知戳了戳她的额头:“二哥的事你也少管!”


    他的目光从颜诺头顶越过,扫了眼她身后的女子,将装有杏花酥的盘子塞到颜诺怀里:“别给她吃,你自己吃。”然后转身走了。


    颜诺回头望向阿诺,有些窘色:“对不起啊,我不是……”


    阿诺似忽然想到什么:“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颜诺懵怔答道:“腊月十四。”


    十四…阿诺眼神凝了凝,落在她腰间收纳玉佩的地方。


    颜诺似有所感,将杏花酥放下,捂住腰间有些紧张:“阿诺,你问日子做什么呢?”


    “裴晏……”阿诺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像是被什么力拉扯着。


    裴晏要回京了。


    上辈子的她,在腊月三十,见到了裴晏。


    在梅树下,在漫天的烟火下。


    裴晏问她,可收到了坠子。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内心早已雀跃不已,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裴晏耳朵亦红透了,低声浅问,“小诺,你是如何想的呢?”


    那一刻,两人的呼吸咫尺间,颜诺只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心跳声也愈发清晰,甚至比烟火更甚。可她已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了,他们的心跳频率叠加在一起,在漫天的烟火下第一次相拥。


    “我千万个愿意。”她道。


    回忆在她脑海里被生拉硬拽出来,早已不复当初的美好,它剥落了颜色,变得面目可憎。


    阿诺忽然一阵恶心,弯腰咳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颜诺忙问。


    阿诺攥住她手,猛地将她推至桌边,用嘶哑的不成形的声音厉声道:“裴晏这次回京,你断不可与他见面!”


    颜诺腰肢被撞得生疼,不禁痛哼了声,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为……为什么……”


    “答应我。”


    “我、我不要……”颜诺掉着泪,眼尾红红的,“我已许久没见到他了,为何不许我与他见面呢?”


    阿诺惨笑了声,低声问:“颜诺,若是让你在颜府与裴晏之间择其一,你会如何选?”


    颜诺瞪大了眼。


    *


    “哥!哥!”颜知从云遮院出来后便一路进了东院,此刻趴在东院书房的窗框上探头进去问,“你在里面吗?”


    里面一片静谧。


    颜知不死心,推了推上锁的门,又折返窗下,撩起衣袍袖子,打算头铁地翻窗进去。


    “不在。”颜宵的声音忽然响起。


    颜知动作一顿,咧开白牙:“哥,就知道你在,快让我进去,我有事跟你说。”


    颜宵淡淡道:“颜知,你是不是皮痒了?”


    颜知头皮一麻,还是顶住了。


    “哥,我真有要紧事!你打我我也要跟你说。”


    门吱呀一声响,刚开个缝,颜知就立刻挤了进去。


    颜宵的书案上堆着好些书册公文,他抚了抚袖子,平静道:“如果你说不出什么要紧事,就去把狗喂了。”


    颜知脸一绿,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忙严肃道:“小诺那个故人根本不是周猎户家的女儿,我可以确信,但不知为何小诺铁了心认定她是,还说你同意了的。”


    他高声道:“我不明白,哥,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怎么答应让她留在府上的。”


    颜宵一言不发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


    “哥——”颜知跟在后面,刚要开口忽被迎面丢了张信笺。


    他仔细一看,眉头不禁皱起来:“哥,你早就知道了?”


    信笺上是关于调查那周猎户一家的户册信息,他家女儿早就嫁人了,如今人就在婆家好好待着,根本不可能来这里,什么大火也是完全子虚乌有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小诺呢?”颜知不明白。


    颜宵双手撑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状态。


    “你觉得……”他缓声问,“她可能是什么人?”


    颜知怔了怔。


    他只知道这个人满口谎言,绝对不是他和小诺儿时的故人,但更深的层面未曾思量过。


    颜宵眸子轻垂:“小诺虽单纯,却不笨,这人如此让她信任,必然是与她说了什么,另外这人一直黑袍遮面,从未展露过容貌,昨日见我与诗沅时表现也格外古怪。”


    一个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的人,他自然不可能让她随随便便留在府上,但他更好奇这人背后是何人在操纵。


    如今朝堂局势微妙,皇上与皇后皆不算康健,在这种时机忽然有个人上门,且从小诺这里着手……


    “有这么复杂吗?”颜知有些傻眼。


    颜宵瞥了他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滚去看书。”


    “没事了!”颜知一刻也不敢停留,反应极快地就溜走了。


    颜宵目光沉沉,落在纸上“阿诺”二字上,字迹末端墨缓缓晕开,然后他提笔沾朱砂,在其上画了个“x”。


    *


    卢义平勒住马,扶正了裹脸的帽子,将被寒风吹得发红皴裂的脸遮得紧些。


    马儿喷吐着白汽,烦躁地甩了甩马尾。


    “殿……大人,歇会儿吧,再跑下去马儿都要跑死了。”


    马不死,他也要颠散架了。


    大小好歹也是个体面的京官,大过年的,同僚都放了年假在家里头温香软玉地拥着夫人了,他却跟着这位不要命的六皇子在外头一圈又一圈的奔波。


    真是命苦。


    裴晏停下马,视线投向官道尽头,隐约已出现京城的轮廓,这座古老雄伟的,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威的城池,如一只蛰伏在寒雾间冬眠的凶兽。


    他将皮质手衣脱去,在马鞍上蹭了蹭右手手背上生有冻疮的地方。


    “那歇会儿吧。”


    卢义平松了口气,寒冬腊月的天不亮就起来赶路,这谁受得了。


    他瞧着裴晏手上那块红肿:“冻疮不能弄破,若破了来年还要生,以至于年年生,大人仔细些。”


    裴晏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无碍,本就不是第一回了。”


    他下了马,从卢义平背的藤箱里翻找了片刻,摸出一个薄荷绿的刻有暗纹的精致小瓷瓶,打开是一阵淡淡的香味。


    他嘴角散开笑意,取了些涂在手上。


    “这是什么?”卢义平好奇探询,“擦冻疮的药膏吗?”


    “嗯。”


    “哦。”他点点头,也不再问,连药罐子都如此精致,想必是宫里头出来的。


    再次感叹,皇子就是皇子啊。


    “能给下官试试吗?”他有些跃跃欲试,“下官耳朵上刚生了冻疮。”


    “不能。”裴晏淡定地把瓷瓶收了回去,“朋友送的,意义非凡。”


    朋友送的啊……卢义平盯着这位年轻的六皇子嘴角间挥之不去的笑意,立刻就明白了。


    什么朋友,鬼信,应该是相好吧。


    不知京城哪家的贵女有幸要成为皇子妃了,啧,他这个过来人简直看的透透的。


    正想着,那边裴晏已翻身上马,重整装束:“继续上路。”说罢高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卢义平傻眼,这才休息了一刻不到,得,劳碌命。


    时间似乎过得飞快,但在等待的日子里又被无限拉长。


    颜诺坐在窗边,小桌上摊开着颜知送她的孔阁老的墨宝,但她的心思早已不在上头。


    “若是让你在颜府与裴晏之间择其一,你会如何选?”


    阿诺这话反复在她耳边回荡,让她心里烦躁得很。


    如果一定有这种选择,她肯定选颜府。


    但裴晏又为何会与颜府成为对立面呢?这个选择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嘛。


    她想不通。


    年关将至,府上忙忙碌碌的,嫂嫂忙着布置过年需要的东西,根本没空理会她,大哥早出晚归宴会一场接着一场,连二哥也趁着大哥不在府上,天天往外头跑。


    她如今大了,二哥连出去玩也不带她一起了,她想去顾府找齐乐槿又不方便,只得闷在府上。


    咚咚咚——


    颜诺回过神,惊喜地看向窗外的人:“二哥!”


    颜知收回敲窗的手,笑道:“京城里来了好些异域人,一个个都金发碧眼的,今儿晚上要在沂桥坊搭台子表演呢,我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看热闹,走吧,带你一个。”


    “你跟你朋友一道,带我方便吗?”


    “你以前也见过的朋友,有什么不方便的,快些换了衣裳出门,大哥那些同僚今晚上也请大哥吃酒,一时半刻回不来呢。”


    颜诺立刻从榻上跳下来:“青宛,快些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出门去!”


    颜知笑笑,转身时忽然一惊,差点被吓到。


    帷帽,长裙,手衣,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站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暗色的衣裙几乎黑暗融为一体,像个游荡的鬼魂一样。


    见他回头,阿诺道:“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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