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时间, 江归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西京基地有内鬼。


    现在很显然不是思考谁是内鬼的好时机,但在联合政府派来的军官提出林邱实这件事时,江归荑和易北洲就落在下风了。


    见他们一时没有说话, 军官露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笑来,不住打量着易北洲和江归荑二人的神情, 似乎在等待他们妥协。


    “不,我还是不能和你走。”


    江归荑沉稳的声音响起。


    说这话的时候, 她没有看易北洲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向她投来的视线,关切中带着隐隐的担忧。


    军官颇为意外地挑起眉,他卸下身后一直背着的战术背包,单手打开拉链, 从中取出了一把狙击.枪。


    他脸上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来,慢条斯理道:“你信不信, 我用这把枪,第一颗子.弹能够打穿研究院的大门,第二颗子.弹能够打穿活体变异种实验室的气密门。从此——”


    他摊开手,微笑道:“让西京基地研究院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很显然, 他已经准备和西京基地撕破脸了, 就算撕破脸, 他也要于今日带走江归荑。


    江归荑和易北洲对视了一眼, 他们明白, 之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联合政府内部必有猫腻, 因为, 这根本不是一个诚心招募研究员的态度。


    易北洲冷冷开口道:“西京基地的研究院没有履行好自身的职责, 被群众指责理所应当;但是, 联合政府就履行好自身的职责了吗?联合政府又真的是清白无辜的吗?”


    此话一出,气氛都冷凝了下来,三人只能听到机场上空呼呼的风声,像是无数人的哀怨和低泣。


    军官的脸色顿时变了。


    半晌,他微微歪着头,脸上挑衅的神情尽显:“西京基地的执政官似乎对联合政府意见很大,不过,我们是民主的政府集合体,你说什么都可以——”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但是,你有证据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证据的,目前,江归荑对异化值检测仪和污染值检测器的诞生存疑是源自于自己的推断,而联合政府自建立以来也兢兢业业,与各个基地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就是对江归荑的执着。


    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板上钉钉的证据。


    气氛再次落入僵局。


    军官见状满意道:“那就这样吧,江小姐,时候不早了,我相信,联合政府会成为你的新家园的。”


    说到“新家园”几个字的时候,他停顿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在讽刺。


    无论如何,在江归荑看来,“新家园”绝不是一个褒义的称呼。


    江归荑却并没有理会他递过来的那只手,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道:“我不能跟你走。”


    “因为,我已经答应基地中的其他人,会帮助他们降低异化值。”


    军官意外地挑起眉:“降低异化值?”


    江归荑点点头:“是的。”


    在军官的眼里,她似乎是因为困惑而蹙起了眉,缓缓道:“我发现,我似乎拥有一种能够降低变异种和人类异化值的异能,但是,这种异能作用的普适程度有多高,我还需要进一步通过实验来论证。因此,我已经联系了一部分基地中的人,试图帮助他们降低异化值。”


    江归荑表面上依旧沉着冷静,但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是一步豪赌,也是一步险棋。


    如果江归荑仅仅拥有降低异化值的异能,那么联合政府依然能强迫她离开。


    但如果其他的基地人员也知晓了这件事,那就不一样了。


    一个原本答应为他人降低异化值的人,突然被调去联合政府工作,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值得诸多猜测了。


    但对于江归荑而言,这是一步豪赌的原因是:


    在西京基地有内鬼的情况下,他们不知道内鬼已经将西京基地的消息传递到了哪一步,若内鬼能够将西京基地的大事小事全都事无巨细汇报,那么他们的谎言自会不攻自破。


    江归荑在赌,内鬼和联合政府之间的交流存在一定的延迟,毕竟,无线通讯还未完全搭建完成。


    望见军官从怀疑到犹豫的神色,江归荑知道自己赌对了。


    军官果然无法判断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此时局势完全逆转!江归荑和易北洲竟隐隐占据了上风。


    军官皱起了眉,思忖了一会儿道:“联合政府也具有更加先进的研究条件,你也可以选择到了那里再进行下一步验证……”


    江归荑故作为难地蹙起眉,摊手道:“可是如果这样,联合政府就要经受更多无端的猜测了,人们会想,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联合政府一定要把一位研究员调到联合政府工作,而完全不顾那位研究员对其他人许下的承诺呢?”


    江归荑在赌,目前的情况已经接近明朗了,很明显,正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联合政府才一定要控制住她或者除掉她。


    那么,如果联合政府带走她的这个行为,能够唤起更多人对联合政府的怀疑呢?


    在江归荑的眼中,军官的脸上几度风云变幻,半晌,他讽刺地哼笑了一声:“伶牙俐齿。”


    随后他道:“针对这一点,我需要询问联合政府研究中心的意见。”


    即便是他,在知道江归荑具有这个“异能”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带着她去联合政府了。


    不仅仅是由于基地内部人员可能的纷纷猜测,更重要的是,江归荑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可能扭转变异局势的人,兹事体大,他不得不询问上级的意见。


    没有达到来时的目的,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落入下风的局促,他对着易北洲敬了个军礼,话却是对着江归荑说的,冰冷的脸皮上要笑不笑地道:“那么希望下次,联合政府能够成功争取到江小姐为我们工作。”


    说完,没等二人回应,他转身转入机舱,几分钟后,直升机上方的旋翼开始旋转,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机体缓缓升空,随后消失于天际。


    就这么简单?


    江归荑和易北洲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即使,江归荑方才所说的正是她的杀手锏,打毫无准备的军官一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应当,但军官的退缩也太过轻易了。


    他们原以为,军官至少还会坚持一段时间的。


    毕竟,下次再来时,待江归荑和易北洲会做好准备,想要带走江归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了防止内鬼向联合政府报信,军官杀一个回马枪,二人离开基地机场后,易北洲立刻联系秦粒,让他真的找了几个异化值较高的人,和他们说了江归荑会尝试帮助他们降低异化值的事情。


    被联系的几人听到后都非常震惊,也很惊喜,其中一人想要尽快安排实验,毕竟,他的异化值已经超过三百七了。


    易北洲征询了江归荑的意见,江归荑自然同意了,她本来也想要尽快安排实验,以测试出自己的“异能”究竟有什么原理或作用。


    地点选在了执政官办公室。


    来人的脸上戴着一只口罩,头上顶着一个鸭舌帽,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看不清容貌和表情。


    看到江归荑坐在办公室中,来人的眼中飞快闪过了什么。


    江归荑望着那双眼睛,也觉得有一些熟悉,但是回忆宛如罩着一层纱,怎么都想不真切。


    直到那人摘下鸭舌帽和口罩,江归荑才吃惊地道:“安西?”


    她的语气有些飘浮,似乎有些不确定。


    眼前之人正是安西,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与一个月前江归荑所见的安西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曾经羞涩的年轻脸庞上染上了些许坚毅,曾经圆润的下颌线条有了棱角,下巴处还添上了一道伤疤。


    短短一个月过去,他已经从一个男孩逐渐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青年男人。


    但最为明显的,还是他的脸上,曾经白皙的皮肤都已不再,从下巴蔓延到脸颊,他脸上的每一根青色血管似乎都充血肿胀,像是狰狞的蜈蚣,攀爬在原先光洁的脸上。


    远远看去,他的脸上简直像是被一张青紫色的网所笼住。


    “江小姐……我……”他的声音还是与此前一样,年轻而清亮。


    江归荑有些不可置信:“你的异化值为什么上升得这么快?”


    江归荑还未给安西测量异化值,但从他的外表也能推断出,他的异化值至少在四百左右。


    之前,江归荑知道有一个异化值超过370的人,但没想到就是安西。


    安西道:“基地建议我们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间隔一段时间,以减缓异化值的上升。但我……”


    他轻声道:“拒绝了。”


    安西抬起眼,现在的他已经和曾经那个被罗临夸一句都要脸红的社恐年轻人判若两人了,残酷的野外和失去队友在他的心上刻上了深深的一道。


    他的眼中闪过遗恨:“如果当时我再强大一点,可能罗哥根本就不会死,罗鸢也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爸爸……我,我想多出几次任务……”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而是温声道:“那我开始了?”


    安西递上了手腕,江归荑将异化值检测仪一端的感应器贴上安西的手腕。


    五分钟后,仪器表盘跳出了一个数字:393。


    江归荑轻轻松了口气。


    她微笑道:“接下来,请握上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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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可……可以吗?”


    安西结结巴巴地问道, 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一旁站立着的易北洲身上瞟。


    安西不是傻子,在连续几次都见到他们在一起后,已经隐隐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江归荑笑了笑:“否则, 你如何接触我呢?”


    安西不敢看易北洲的表情,紧闭着双眼, 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了江归荑的手心。


    在面对异性女孩子时,他又回归了之前羞涩的状态。


    江归荑自然不知道安西心中复杂的心理过程, 她握着安西的一只手,沉思着:


    如果“异能”发挥的途径是接触,那么在之前,她并没有避免与其他人发生肢体接触,但也没有人在接触她前和接触后都分别测量一次异化值。


    因此, 即使她的“异能”不能发挥作用,也至少不会对安西造成无法预料的伤害。


    易北洲在一旁, 把异化值检测仪调整好,重新把感应器贴上安西的另一侧手腕,然后目光注意着表盘上的读数变化。


    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安西一直战战兢兢看着他, 连忙说着“执政官, 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 但是紧接着被易北洲抬起一只手制止了。


    异化值检测仪并不是实时呈现数据的仪器, 而是每五分钟计算反馈一次数据,其中的原理除了联合政府研究中心的研发人员无人知晓。


    在这格外漫长的五分钟中, 江归荑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余光打量着安西和异化值检测仪的表盘。


    易北洲则立在江归荑一侧, 那似乎是一个可以随时保护她的姿态, 他的目光沉静,表面上情绪不显,但细看之下,眼底似乎含有微微的不忍。


    他在不忍什么?


    是为安西所遭遇的一切感到不忍……


    还是不希望看到她真的成为救世主?


    几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执政官办公室中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过去,江归荑看向表盘,看到结果后,她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放松。


    易北洲也在心中读秒结束的同时就看向表盘,见到读数后,他心中既有喜悦,但同时闪过一丝怅惘。


    他轻轻说:“果然如此。”


    表盘上赫然写着一个数字330。


    其实即使不看读数,二人也能注意到安西的外表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安西脸上原本充血肿胀如蜈蚣爬行般凸起的粗壮血管已经逐渐消退,某些血管甚至恢复了应有的状态,重新蛰伏在脸部皮肤之下。


    现在的安西,虽然仍能从他清透的皮肤下看到明显的青色血管,但那些血管已经不再凸出而狰狞,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异于常人了。


    安西无法看到自己的外表变化,但他怔怔道:“我似乎……感觉平静了一些,原本空荡荡的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再不停叫嚣着饥饿了。”


    江归荑的眼神中透出一分若有所思:“你的胃并没有被填满,但你的一部分细胞恢复了正常状态,因此不再渴求无穷无尽的能量了。”


    安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后,他注视着江归荑,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逆转变异种的方法了吗?”


    电光石火间,江归荑想起安西曾在研究院大门前,眼睁睁目睹秦九连变成的变异种被击毙时,曾痛苦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要击毙它呢?我们怎么知道它不具有自主意识?联合政府研究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能把人从变异种恢复原状的办法吗?”


    ……


    江归荑望着安西眼中期盼的光,思忖了片刻,说道:“我不确定,我似乎可以通过接触降低变异种和异化值较高的人类的异化值,但这种降低,似乎是有限度的……”


    安西不解地问:“限度?”


    江归荑轻轻点了下头,口中道:“对,在你们异化值下降而感到平静的同时,我会感觉到心跳加速,甚至是血管内血液的流速的加快,这些不适的反应会迫使我松开与你们接触的手,如果对方异化值过高,我甚至可能会昏厥。”


    她指的是上次肢体接触陈真的事,不过,安西自然不知道这件事,随着她话音落下瞪大了眼。


    说话间,她放开了安西的手,颇为抱歉地笑了笑。


    “……而且,即使我逼迫自己不放开,我仍然隐隐有一种预感……”她颇为困惑地皱了皱眉,道:


    “我只能降低被接触者一定程度的异化值,而无法将一个已经被污染的人重新变成末世前的人类。”


    安西眼中的光倏忽淡了。


    他苦笑着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有了方法,可以将变异种转变回完完全全的人类。


    “不过……”他闭了闭眼:“这样也很不错了,人类毕竟拥有一线生机。”.


    夜间十一点半,江归荑躺在床上,静静思索着这几日的经历。


    经过了长时间精神的高度紧张,她已经非常疲累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将近期的研究发现在头脑中细细梳理,并尽力找出那些挥之不去疑云的突破口。


    正当她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她感觉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坐起身,环顾了一圈,找到了变化的源头。


    在上床前,她已经熄灭了灯光,但室内并不是完全漆黑的,由于窗帘只有薄薄一层,遮光性不是很好,因此,在室内的人仍能感受到从窗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的灯光。


    这灯光来自西京基地通夜点亮的路灯,光芒并不刺眼,而是让人在睡梦中也感受到淡淡的心安。


    这样的灯光昭示着:


    今天,你也在人类基地的保护之下,不受野外变异种的侵袭。


    但此时,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熄灭了。


    江归荑起身,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发现她感受到的一切不是错觉。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西京基地的所有路灯都熄灭了,浓浓夜色中,她甚至看不清建筑物的轮廓。


    西京基地内部,像是蛰伏着一只巨大的黑暗生物,吸走了所有的光亮。


    江归荑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升腾而起。


    她注视着窗外,似乎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路灯熄灭的事实,陆续有人从居民楼中走出,和其他人交谈着、询问着什么。


    她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但看不见那些交谈的人的身影,基地里此时太黑了,因为就连月亮也被乌云遮挡着,发不出太多光亮。


    江归荑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贸然出去,她走到固定电话前,打算拨打执政官办公室的号码。


    这个时候,易北洲大概还在加班,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异样。


    然而,她的手指刚刚碰触到第一个拨号键就停住了。


    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音。


    声音并非来自窗外,而是来自卧室门外。


    她转过头,随后放轻脚步,走向卧室门,按动门把手,门被拉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即使在寂静的深夜里也是很微弱的,但听在江归荑耳中却觉得过于响了。


    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房门处,眼中惊疑不定。


    她没有听错,那阵异样的轻响不是错觉,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锁芯里反复拖拽摩擦传出的声音。


    有人在撬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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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江归荑不知道居民楼的防盗水平有多高, 但门外那人既然敢撬锁,就说明情况并不乐观。


    此时,没有时间容许她多想了, 她的目光迅速地在四周扫了一圈,定位到厨房的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拉开橱柜,见到其中立着的物事时, 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把菜刀。


    在末世基地,除了基地餐馆的老板,几乎没有人会在家里生火做饭了。但即便如此,厨房里的基础设施仍然保留着,一如末世前那样。


    许久不用的菜刀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江归荑拿起菜刀,轻轻吹了一口气, 冰冷光洁的刀面上映出她冷淡的面容。


    她握紧菜刀,刚要出去,就听见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


    江归荑心中警铃大作,她绝不会认为是对方在尝试开门未果后放弃了她这个目标, 今夜路灯齐齐熄灭, 如此大的阵仗, 如果专门为她而来……


    果然, 下一秒, 江归荑听见了她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咔嚓”一声轻响,那是外面的人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那个人就要进来了!


    很显然, 她已经没有时间抢占先机, 堵在大门口, 给闯进来的人致命一击, 之后牢牢关上门了。


    于今之计唯有……


    她轻轻虚掩上厨房的门,只留一道轻微的门缝,然后站在门后,确保如果有人进来,不会立刻看到她。


    紧接着,她听见大门被打开,一个脚步声轻轻地踏了进来。


    那个脚步声不徐不缓,像是追逐着猎物的成熟猎手,目视着胆怯的猎物向着远方跑去,而他丝毫不慌地遥遥跟在后面,因为他知道:


    猎物一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江归荑听见,那个脚步声走进了卧室,短短几秒后,一个讶异的男声响起:“诶?居然不在……”


    江归荑瞳孔紧缩,这个声音她听起来有些熟悉,像是不久前听过的样子……


    几秒后,她的心脏重重向下一坠,她知道深更半夜来找她的人是谁了。


    这个男声,竟与此前联合政府派来的军官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竟然还没走?


    如此短的时间内,即使是再快的速度,也不够飞机从西京基地到曼哈顿飞一个来回。


    江归荑心思急转,瞬间意识到,军官之前的离开仅仅是一个幌子而已,他的真实目的,是通过内鬼获知她的住处,然后直接带走她。


    如此,她直接消失在西京基地中,与联合政府没有任何联系,也不会引起人们对联合政府的种种非议与猜测。


    真是一步妙棋!


    在发现她不在卧室之后,军官的脚步声明显加快了,她能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一丝焦急的情绪。


    但他并没有直接离开客厅向外走去,而是推开一扇扇门。


    卫生间、阳台……


    终于,江归荑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厨房门外不动了。


    基地分给她的房子是独居人士的标配,因此每个房间都不大,厨房就更是狭窄,只能容许一人通过,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处能够藏身的地方。


    “咔嚓”一声,厨房外侧的门把手被按下,军官推开了厨房的门。


    黑暗中,他看不清厨房中的陈设,他将门推开了一半,就用右手摸索着去开墙上的灯。


    他的手刚触碰上开关,就感觉自己的臂间一痛,似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划过,他心下一震,强忍着疼痛按下了灯具的开关。


    在灯光亮起来的同时,军官看见江归荑站在门侧,一手抵住门,一手持着一把菜刀,抵住他的脖颈,正冷冷地看着他。


    那把菜刀上还流淌着他的手臂被割破后流下的血。


    军官注视着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他沉默了半晌,举起了双手。


    那是一个投降的姿势。


    江归荑却没有掉以轻心,她冷淡开口:“联合政府还没有放弃?”


    军官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道:“上次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格雷戈·扬,在联合政府军部效力……”(注1)


    紧接着,他完全不顾江归荑抵在他颈间那把锋利的刀,身体缓缓向前,将嘴唇贴近她的耳侧,轻声道:


    “但我真正的效力对象是美国代表,史密斯。”(注2)


    江归荑退后了半步,继续用刀指着他的脖颈,眼神警惕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格雷戈微笑道:“我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另外,我想让你知道联合政府内部的错综复杂和派系林立——”


    “这对你之后的生存可是很有帮助的。”


    江归荑摇了摇头,口中坚持道:“我不想去联合政府研究中心。”


    格雷戈遗憾地摇了摇头,道:“这可由不得你。”


    在这一刻,江归荑突然意识到,即使是被她用刀指在最脆弱的脖颈的那刻,格雷戈都是极为放松的,他眼神轻眯,眼中露出几分冰冷嘲弄的笑意。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紧张过。


    他明明被江归荑指着致命的部位,却仿佛把握住了全场的主动权。


    江归荑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升起。


    与此同时,格雷戈扯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笑来,眼底却还是冰冷的,口中道:“时候不早了,江小姐,该出发了。”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飘在半空中没有落地,他就迅速放下因为假装投降而高举的手,直接大力拍在江归荑持刀的手臂上。


    这一动作速度是战斗级别的,江归荑只感觉臂上一麻,她原本握紧菜刀刀柄的手劲瞬间松弛,伴随着“啪”的清脆一声,菜刀应声落地。


    下一秒,格雷戈从裤腰处掏出一把手.枪,直接将枪.口对准了江归荑的眉心,笑着说:


    “现在你告诉我,你去联合政府这件事,是遵照你的意思,还是按照我的意思?”


    “……”


    江归荑被格雷戈用枪指着脑袋往外走,格雷戈离开时,小心地把房子内每一盏灯都关上,仿佛她还留在室内安静地陷入沉睡。


    江归荑一出家门,就见门口还守着一个身着制服的下士,那人的眼神紧紧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见格雷戈带着被他胁迫的江归荑过来,下士轻声“啊”了一声。


    格雷戈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嘲弄,道:“‘啊’什么?她不听话,为了防止她路上作妖,直接上……”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江归荑已经听不清楚了,她眼睁睁看着下士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其中盛着无色透明的液体,紧接着,瓶口被打开,她闻到一股极其刺激性的气味。


    下一秒,她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路灯齐齐全灭的时候,易北洲仍在办公室中伏案工作,他知道,联合政府不可能善罢甘休。


    联合政府下一次来的时候,必然做好了更加充足的准备,但到那时,他们也会做更加充分的应对。


    易北洲揉着眉心,台灯发出的白色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他五官棱角分明,眉眼深刻清晰,但他的另一边侧脸却隐藏在台灯的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似乎透露出他晦暗不明的思绪。


    其实,早在他得知众生畸变起源于西京市华清路的那一刻,他就对江归荑的父亲产生了些许怀疑,毕竟,那里的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是全华夏最大的生物科研所,而众生畸变,简直就像是一次失败的生物实验的产物。


    但在当时,离表明心迹只差毫厘,却骤然失去心上人的悲痛和后悔如滔滔而下的洪流,完全将他的其他思绪冲刷掩盖。


    虽然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始终是那个沉着冷静的人类基地执政官,无人能窥见他冷静面具下真实的一面。


    直到一年后,他才从那种淹没一切的情绪中渐渐抽身,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斯人已逝,无论他做什么,都已经找不回她了。


    虽然他仍旧让信息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帮他留意,但他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变成了一摊死水,再不起波澜。


    直到,江归荑跟随着救下她的人到了西京基地……


    起初,他以为那是在做梦,他也曾怀疑过那是否是真正的她……


    但实际上,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在心中暗暗下了定论:


    那就是真正的她,他绝不会认错。


    但在失而复得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后,曾经的疑虑和怀疑又重新涌进了他的脑海,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去想:


    众生畸变和她的父亲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又是如何在畸变中活下来的……


    但现在,在知道江归荑可以降低人类或者变异种的异化值后,他想:


    即使这场变异真的和江归荑的父亲有关,他也为人类留下了一粒希望的种子。


    易北洲深呼一口气,已经暗自下了决定,他决心要暂时放下重重疑虑,重新向江归荑表明心迹——


    毕竟,能在末世中重逢所爱,本就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他不应该沉湎于往事的纷繁迷雾,而应该抓住眼前唾手可及的幸福。


    他站起身,简直想要现在就去寻江归荑,和她说些什么……


    他关上了台灯。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帘,忽然觉得,今夜似乎比以前都要暗一些。


    他上前一步,在将窗帘拉开的刹那,他看到,西京基地范围内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


    第54章


    易北洲蹙着眉, 给秦粒拨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接通,秦粒似乎已经入睡,声音都带着几分朦胧:“喂?这里是执政官办公室……啊不, 这是我家,我已经下班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


    易北洲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干脆利落道:“到办公室来一趟!”


    随后挂断了电话。


    那边的秦粒终于听出来是顶头上司执政官的声音, 一时间魂飞魄散,睡意都被吓退了大半,连忙一骨碌地滚下床,穿上衣服拿好包就往外冲。


    他迷迷糊糊想道:执政官大半夜找他,难道是江小姐跑路了?


    毕竟, 虽然易北洲自身是个工作狂,经常加班到半夜, 但他对下属却很好,几乎不会留下他们加班,也几乎从未在非工作时间内拨打他的电话。


    对于易北洲和江归荑的关系,秦粒其实还停留在推测阶段, 起初他以为执政官真的对前任白月光爱而不得, 为自己找了个替身, 毕竟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先的江小姐是如何在污染的重灾区中继续以人类的身份活下来的。


    不过, 他最近足足被江小姐飞快推进的研究进度惊讶了好几次, 并且得知了江小姐能够降低他人的异化值,那么, 她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也不是完全让人不可接受了……


    秦粒拍拍胸口, 为上司没有真的找替身而感到庆幸。


    然而他甫一出居民楼, 脑中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所有的景物和建筑物都被黑夜的迷雾重重笼罩,只能看清模糊不清的轮廓。


    “路灯?路灯怎么灭了?”.


    易北洲在通知秦粒来办公室后,并没有单单等着他来,而是拨通了供电室的电话,在得知基地用电没有负载也没有其他异常后,他揉了揉眉心,撂下了电话。


    之后,他又拨通了中控室的电话,这一次,电话那边传来了忙音,久久没有被接通。


    易北洲心中的不安在扩大。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并不急促,似乎显露出敲门人的小心翼翼。


    易北洲沉声道:“进来吧。”


    门口正是秦粒,他探了一下头,看见办公室里的易北洲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神色又严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执政官,基地里的路灯都熄灭了。”


    易北洲揉着眉心道:“我来找你就是这件事,我已经给供电室和中控室都拨打了电话,供电室那边和我说基地用电没有问题,中控室那边没有打通。”


    易北洲站起身,合上电脑的屏幕,沉声道:“看来我们要亲自过去一趟看看了。”


    秦粒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补充道:“目前,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少数没有睡着的人和仍然在基地里游荡的人才注意到路灯齐齐熄灭,刚才我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劝那些受到惊吓和出来看热闹的人尽快回家了,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大的骚乱。”


    听着秦粒乐观的话语,不知为何,易北洲仍觉得有一丝微妙的违和。


    听起来,基地内路灯一齐熄灭,确实像偶然事件。


    否则,如果是人为故意,这又能达成什么目的?


    正如秦粒所说,目前已经过了凌晨,在基地中游荡而没有回住处的人少得可怜,这样做,除了吓那些人一跳,警戒他们下次要早点回住处外,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多年来频繁在刀锋上游走的易北洲仍保持着敏锐的警戒心,他一边带着


    秦粒往外走,一边口中道:“你派人去看看,江小姐是否还在住处,若她还在,让人叮嘱她安心去睡,不要出来。”


    在外人面前,易北洲对江归荑的称呼一向是尊重而克制的,没有人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她额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秦粒不愧是执政官身边得力的唯一助理,江归荑的住处他早已熟记在心,闻言拍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之后,易北洲就带着秦粒,前往中控室。


    基地的中控室并非位于办公楼内,而是靠近基地入口处,是一座白色的平平无奇的小房子。


    就是这么一座外表平平无奇的小房子,却装载了西京基地的整个中央控制系统,负责基地用水、用电的协调统筹等。


    诚如秦粒所言,易北洲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太多慌乱的人群,偶尔有一两个出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在他们的劝告下返回了住处,在这个月光暗沉的夜晚,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深深的沉睡,即使中途起夜,也大概率看两眼就回去睡觉了。


    毕竟,谁知道这是不是基地因供电紧张而进行的短暂停电呢?


    易北洲和秦粒到达了中控室门口,从外表来看,中控室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从外面能清晰地看到中控室的窗子透出来的光,代表着通宵执勤的人员仍在工作,维护着基地的稳定运转。


    易北洲见到这一幕,却皱起了眉。


    秦粒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着他的神色,于是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易北洲声音低沉道:“表面上一切如常就是最大的不对。”


    他没有再过多解释,直接对秦粒交代:“敲门吧。”


    秦粒依言上前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虽然声音不算太大,但在极其安静地时候听起来也分外剧烈,甚至有些渗人。


    秦粒敲了一会儿,都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不由得回头求助:“执政官……”


    他的脸上有一层明显的疑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应门。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道:“直接开。”


    秦粒这才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脑袋,口中自嘲道:“我这脑子。”


    中控室的门通常是不会从里面反锁的,毕竟基地里的大事小事可能都需要中控室来协调,因此为了方便处理问题,任何人都可以直接推开中控室的门。


    当然,为了保障基地的运行安全,防止有人进入中控室破坏,中控室要求二十四小时始终有人值班。


    秦粒拧上门把手,一推,发现中控室的门果然开了。


    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他就见本该好好守在中央控制台的值班人员,此时正趴在一旁的办公桌上,一动不动。


    秦粒呼吸一紧,连忙用一只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随后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对着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易北洲道:“他应该只是太累睡着了。”


    易北洲神色不明地盯着那个值班人员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随后将目光投向了中央控制台。


    秦粒挠了挠头,脸上似有难色,口中道:“执政官,我看不懂这个……”


    易北洲却并没有怪他,脸色依然冷静,口中简短道:“我会。”


    秦粒只好“哦”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易北洲在中央控制台前坐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几个按钮上点触了几下。


    半晌,易北洲脸色变了,他直直盯着面前的屏幕,快速道:“半小时前,中央控制台进行了一项操作,内容为,关闭基地内所有的照明路灯。”


    易北洲回头望向还在呼呼大睡的值班人员,冷冷道:“叫醒他,如果这个操作不是他做出的,那么中控室很有可能被外人闯入了。”


    秦粒的脸色也变了,他迅速走到值班人员身侧,用大力推了推他,这一推险些把他从椅子上推下去。


    但幸运的是,值班人员还是醒了,这证明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


    虽然即使是睡着,也似乎带着些蹊跷。


    值班人员迷迷糊糊地将头从办公桌上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颇具起床气地叫道:“是谁?是谁?”


    易北洲没有开口。


    等值班人员终于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眼前的二人,瞌睡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执政官,秦助理,你们怎么在这里?”


    易北洲并没有追究他在执勤期间睡着的过错,而是言简意赅道:“半小时前,中控室进行了关闭基地内所有路灯的操作,是你做的吗?”


    值班人员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几秒后才道:“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执政官,我……我之前从来没有在值班期间内睡着过!”


    他像是抱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易北洲的手臂:“求求您,不要把我调去野外小队,我还有一个很小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没有爸爸……”


    易北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现在是你将功折罪的时候,中控室的监控录像在哪?”


    几分钟后,值班人员迅速调出了半小时前的监控录像。


    在西京基地,并不是每一处都有监控录像,但中控室作为基地的要地,自然安置了二十四小时的连续监控。


    值班人员将监控的进度条快速拖拽了一遍,但令人惊讶的是,从路灯熄灭前半小时到路灯熄灭后半小时,没有一个可疑的人走进中控室。


    只有他一个人,在十一点半前在监控摄像头底下打了个明显的哈欠,随后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趴在办公桌上,开始呼呼大睡。


    值班人员瞪大了眼,辩解道:“但是,执政官,这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易北洲摆摆手,简短解释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基地路灯齐齐熄灭应该在十一点半后。”


    秦粒怔怔道:“那么现在……”


    易北洲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我怀疑中控室的系统被人黑掉了。”


    正在此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向窗子,下一秒瞳孔紧缩——


    在他的眼中,一架直升机正在缓缓升空,其上的螺旋桨飞速旋转,擦过浓黑的夜色,向着远处飞去……


    从直升机的位置大致判断,它起飞的位置,正是西京基地机场。


    可是,这么晚了,他不记得西京基地有什么亟待执行的飞行任务……


    而那架直升机,看起来不像是西京基地内的任何一架,但却有一些微妙的眼熟。


    易北洲对各国常见的飞机型号何其熟悉,下一秒,他终于想起,那架直升机,正是联合政府派人来访西京基地时所开的那架。


    他的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加浓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转头看向秦粒的方向,语气紧绷:“江小姐还在住处吗?”


    秦粒脸上一懵。


    正在此时,中控室的固定电话响起,值班人员刚要主动去接,就见易北洲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提起电话。


    易北洲并没有按下免提键,但由于对方的声音很大,过于惊慌,因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话:


    “喂,请问下执政官和秦助理还在中控室吗?”


    易北洲沉声道:“我在。”


    但他往常沉稳的声线却透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江小姐不见了!她并不在她的住处,我们还没找到她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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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江归荑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感觉头痛欲裂, 像是有根钢针在她的脑中搅动,她同时感觉有些乏力和恶心,胃里也在翻江倒海。


    她知道, 这是乙.醚致人昏迷后的后遗症。


    江归荑眨了眨眼,强行压住身体的所有不适症状, 打量着四周。


    她被安置在机舱内的一处座椅上,背部靠着软垫, 这应该是一架能乘坐十多人的大型直升机,但此时,乘客席中十分空旷,似乎仅仅坐了她一人。


    她的双手或双脚并没有被束缚住,应该是对方认为只要把她带上飞机, 她就跑不了了。


    江归荑长长地呼了口气,无奈地想到:这也确实如此, 毕竟,即使她还有其他的手段逃跑,在被乙.醚弄晕后,她也失去了逃跑的力气。


    忽然, 她发现, 乘客席上不仅仅坐了她一人。


    在她的斜后方, 有一个女人正在捧着一本书细细地阅读, 她的酒红色长发卷曲, 垂至腰际,几缕头发搭在耳边, 薄薄的镜片搭在她的鼻梁上, 显得温柔而知性。


    在江归荑将目光投到她身上的同时, 她也抬起头, 对上了江归荑的视线,随后微微一笑。


    她是一个对外部环境的变化非常敏锐的人。


    她是丽茨·克拉克。


    江归荑还记得和她的初见,在那时,一切都安宁且平和,联合政府和人类基地之间的矛盾还掩藏在桌面下,那一层薄薄的纸还未被戳破。


    至少,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再次与丽茨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在她被联合政府绑.架的飞机上。


    丽茨温柔地看着江归荑,伸出她的手道:“重新认识一次,我叫丽茨·克拉克,曾经的斯坦福生物科学教授,现任联合政府研究中心的科研课题领头人。”


    但她温柔的眼神中似乎透着些许忧伤。


    江归荑并没有握上她的手,她的目光带着审视,望着丽茨那张温柔的脸庞。


    突然,她开口道:“我不明白,基地里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变异源自细胞了,即使这会触碰到联合政府的逆鳞,那么,联合政府为何独独要带走我?”


    她清晰利落地说道:“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研究出的吗?”


    “你很聪明。”丽茨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道:“虽然变异起源于细胞活性的变化这件事可能会让人联想到什么,但真正能联想到那件事的人不过凤毛麟角而已。”


    江归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件事”这个关键词,问道:“联想到什么事?”


    丽茨却摇摇头:“那并不重要。”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是江知秋的女儿,这才是联合政府一定要带走你的关键。”


    江归荑瞳孔紧缩。


    丽茨细细打量着她的脸,目光平静而悠远,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人,口中道:“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有一些莫名的眼熟,后来回去之后就有了隐约的猜想,不过我没有上报。”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遗憾:“这次你向联合政府递交了实验报告和论文,正好撞在了想要找你的人的枪口上,瞒不住了。”


    江归荑并没有追问是哪些人想要找她,因为在她的心里也有了隐隐的猜想,她干脆利落直接道:“末世是起源于人类的非法实验吗?”


    丽茨轻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没有人能知道它究竟会走向何方,但是这件事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这是我们想要问你的事情。”


    江归荑闻言有些疑惑不解,刚想再问,却看见飞机舷窗的外面有什么东西疾速掠过。


    “那是什么?”


    丽茨注意到她惊讶的眼神,特意回头,但只看见了深重的夜色,她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惑:“那里有什么吗?”


    江归荑还没来得及回答自己好像是看错了,就看见,在丽茨转头的刹那,一根如藤蔓的粗壮触手攀上飞机的舷窗,触手上流淌着黏液的鳞片密布,既可怖,又让人感觉到恶心。


    下一秒,那根粗壮的触手握着舷窗的窗檐往下一拉,飞机霎时往下重重一坠!


    丽茨手中的书本“啪嗒”掉落在地,封面上赫然写着标题《物种起源》。


    这次,不用江归荑开口,丽茨顺着她惊愕的视线回头一看,便发现,舷窗外面的深黑夜色,哪里只是夜幕?


    分明是庞大变异种漆黑粗壮的触手借着夜色的掩盖悄悄靠近了他们的飞机,而在目标达成的这一刻,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在江归荑和丽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所有的飞机舷窗外,都挥舞着变异种如藤蔓般的粗壮触手!.


    当易北洲看见那架从西京基地升起的飞机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句话完整地吐出:“是联合政府……”


    秦粒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瞬间反应过来执政官话里的含义,焦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追得上吗?”


    易北洲的眼神比夜幕更加黑沉,仿佛结了冰:“那架飞机是全球飞行速度最快的直升机,最大飞行速度达509千米/小时,我们并没有在速度上可以与它抗衡的飞行器。”


    秦粒“啊”了一声,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他知道,一旦联合政府的人成功带着江归荑飞到纽约曼哈顿,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从西京飞到纽约曼哈顿有两条主要的航线,他们有可能绕路北极,也有可能横跨太平洋。”


    秦粒张开了嘴,愣愣道:“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选择哪条航线。”


    易北洲沉吟道:“横跨太平洋的航线距离更近,但大多数航班都会选择绕路北极。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粒:“……”


    “这是由于,横跨太平洋危险重重,一旦飞行途中遭遇意外,就有坠落太平洋的危险。”


    秦粒的眼中露出希望的光:“那他们应该会和其他的航班一样,选择绕路北极吧?”


    易北洲的脸上却并未露出轻松的神色,他沉声道:“那不一定,如果他们为了节省时间,也有可能横跨大西洋,如果,他们对那架直升机的性能有充足的自信的话。”


    秦粒简直绝望了:“等等,那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航线?”


    易北洲叹了口气:“对。”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乘坐直升机从华夏西京到纽约,中途必然要降落加油,所以……我们还有机会能赶上,前提是,我们能追踪到他们的定位。”


    秦粒眼中刚刚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可是,我们如何追踪到他们的定位呢?”


    易北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刚刚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黑掉中控室的系统。”


    他转换话题的速度实在太快,秦粒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绪,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他。


    易北洲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层层漆黑的夜幕,让人一时看不清眼中的神色,沉声道:


    “不仅如此,这个人还能私下联络联合政府而不被发现……”


    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秦粒的脑海,他唰地一下瞪大了眼:“这个人必然信息技术高超,才能掩盖自己与联合政府私下通讯的痕迹……”


    “他很有可能是基地通讯技术部的人!”


    易北洲见秦粒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秦粒挠挠头:“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了基地的内鬼就在通讯技术部任职,即使我们现在把他揪出来,也无法救回江小姐啊。”


    易北洲却摇摇头,紧接着一字一顿道:“不,我们不需要把他揪出来,也能得知江归荑所坐直升机的定位。”


    他话音落下,这下秦粒的眼神是彻彻底底的愕然了,甚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需要一个技术高超的信息专家,他可以通过中控室被攻击的系统,定位到是通讯技术部的哪台机器发出了这条让基地路灯全黑的指令,之后,他还能从通讯技术部那台机器上,恢复那个内鬼和联合政府的通讯记录,从而定位到那架飞机的位置。”


    他的话说到最后,秦粒的嘴巴已经张成了一个“O”形,他艰难地处理着脑内纷繁杂乱的信息,问出了一个问题:


    “等等,为什么我们能够从内鬼和联合政府的通讯中反定位到那架直升机的位置?即使是定位,不也只能定位到联合政府总部的位置?”


    他满脸都是“我不会真的是个傻子吧”的真情实感的疑惑。


    易北洲眼神黑沉:“这只是我的猜测,但联合政府的直升机能够返回得如此之快,还能与那个内鬼的动作联系紧密,这边基地路灯一黑,那边就趁着一片漆黑无人注意劫走江归荑……”


    他总结道:“这说明,内鬼并不是和位于纽约曼哈顿的联合政府总部进行联系,至少在今天,他直接和联合政府派来的专机上的人取得了联系……”


    秦粒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一脸崇敬佩服的神情。


    紧接着,他皱起了眉:“可是,我们如何找到这样一个技术顶尖、还能让我们信任的人呢?”


    易北洲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你还记不记得,有个人曾在通讯技术部工作,之前救过江小姐……”


    秦粒眼中起初一片迷茫,随着易北洲给的提示越来越多,他终于脱口而出道:“安西!那个报名降低异化值的安西!”


    “可是,他值得我们信任吗?他上次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反对您的话……”


    秦粒指的是在秦九连骤然得知弟弟的死,变成变异种后被易北洲直接击毙在研究院前,安西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了易北洲的做法。


    一时间,易北洲没有开口,没有人能看清他眼中的意味,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在通讯技术部了,从作案条件推断,大概率他不是内鬼。况且——”


    “我相信归荑的直觉。”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形状锋利的眸子中似乎闪过了一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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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秦粒的效率很高, 他很快就把安西从睡梦中弄醒,然后带了过来。


    安西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比上次好很多了,上次易北洲见到安西时, 他脸上的青色血管充血肿胀,几乎如蜈蚣蛰伏蜿蜒爬行于脸部, 之后在江归荑的接触下,他脸上的症状有些许消解。


    而这次, 安西的情况较之上次并没有明显的恶化,他摘下鸭舌帽和口罩后,对着易北洲紧张地叫了一声:“执政官”。


    安西在听到易北洲跟他交代让他过来的原因后,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能保证我能做到, 但我会尽力而为。”


    易北洲眼神沉沉,但仍颔首同意。


    安西走到中央控制台面前, 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接下来和易北洲之前所做的一样,用手指点触了几下按钮,查找着中央控制系统之前进行过的操作。


    安西成功调出了易北洲之前看到的那道指令:


    关闭基地内所有的照明路灯。


    紧接着, 他沉思了几秒, 在中央控制台的屏幕上点触了几下, 调出了一幅易北洲和秦粒都看不懂的界面。


    他的操作并不是非常熟练, 能看出已经很久没做过这项工作, 但一旦开始上手,也能从他手指的操作上看出曾经的娴熟。


    之后, 他再次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了数下, 屏幕上的界面迅速变幻着, 一行行代码消失又出现, 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屏幕停在了一个界面。


    安西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界面上的内容,睁大了双眼,表情愕然,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北洲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看不懂界面上的含义,见状问道:“怎么了?”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原本在一旁保持安静宛如透明人的值班人员脸色唰地变了。


    在他在所有人背后,往外伸脚一点点挪的同时——


    安西开了口,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其中的内容却如炸雷般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我追踪到了那条指令发出的位置,我无法定位到具体的发出机器,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条指令发出的位置就位于中央控制室内。”


    易北洲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不需要安西的专业技术,即使是他,也知道只有中控室发出的操作指令才能让基地内所有路灯齐齐关闭。


    但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了安西话中的真正含义——


    黑掉中控室系统、从源头发出指令的人,也在中控室内!


    易北洲的反应之迅速是作战级别的,他立刻转回头,就看见原本安静待在他们身边的值班人员此时正将门推开一半,正要准备往外逃跑。


    他脱口而出:“别动!”


    他话音未落,值班人员立刻意识到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步跨出中控室,之后用空闲的手直接将门狠狠一摔,门被摔得直接闭合了回去。


    易北洲立刻上前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但浓浓的夜色中,几乎看不见那人逃跑的身影。


    秦粒也在短暂的愣神几秒后反应了过来,他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眼前的深黑夜幕,试图辨别出那个人逃跑的方向和踪影,但终究无果。


    秦粒将目光投向易北洲,却发现他的上司已经闭上了眼。


    这是直接放弃了吗?


    秦粒心中生疑。


    但下一秒,他见易北洲突然睁开了眼,伸出食指指向了一个方向,口中道:“那边!”


    易北洲竟然纯靠听力就辨认出了那个人奔逃的步伐!


    易北洲直接冲了上去,经过多年严苛的军事训练后,他的身体机能和爆发力都是达到极致级别的。


    秦粒勉强跑了几步,见无法跟上上司的步伐,弯下腰,低低喘了几口气,往易北洲跑过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易北洲是在跑了一段距离后,才意识到秦粒没有追上来的,但他并没有过于在意,而是一面听着寂静的深夜中的脚步声、衣物的摩擦声、微弱的呼吸声,一面用眼睛扫视着在重重夜色遮掩下的一切,像是靠气味追踪猎物的猛兽。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北洲终于从视野中看到了值班人员的身影。


    但在他在视网膜中捕获到他的同时,值班人员也终于发现了,跟随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朦胧夜色中,值班人员回过了头,在看见易北洲的同时,他似乎轻声骂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易北洲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一阵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瞬间席卷了易北洲的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在听见熟悉的子弹出膛声音的同时,就抱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下一刻,子弹擦着他的手臂而过,他的手臂上霎时绽放出一朵血花!


    值班人员竟然随身带着枪!


    在这一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思索这把枪是从哪里来的了……


    是由于西京基地的管理漏洞,还是联合政府的人交给他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茫茫夜色中,能看清一个人的身形轮廓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躲开对方手.枪中射出的子.弹。


    在第一颗子.弹并没有射中易北洲要害后,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有子.弹接踵而至,但值班人员却没有着急继续扣动扳机,而是似乎也在进行仔细的观察。


    这其实指向了一种可能:


    值班人员手中的枪里子.弹并不充裕!


    深黑的夜色也同样对易北洲的身形进行了遮掩,因此,在值班人员无法确定易北洲真正的位置所在时,他不会再肆无忌惮地开枪。


    一时间,二人都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想要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率先发现对方的位置。


    两人都在寻找着可以一招制敌的时机。


    这片静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半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易北洲身后传来,细细听来,空气中还似乎有止不住地喘息。


    易北洲看不清不远处值班人员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的是,不远处那人必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向后看去,眼神惊疑不定。


    “执政官!”


    易北洲身后,陡然传来了秦粒的声音。


    易北洲脸色大变,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粒的声音无疑暴露了他的位置。


    一颗子.弹从前方射出,刺破苍茫黑夜下平静的假象,往未知的方向飞去。


    但当子.弹射出的同时,伴随着一声枪响,值班人员的位置也同样暴露!


    仓促间,易北洲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往前疾奔了几步,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值班人员的身前。


    值班人员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直接靠近他,仓促之间想要按下扳机射向易北洲——


    下一秒,易北洲干脆利落一脚踹飞了那把手.枪,然后在值班人员脱口而出的痛呼声中,以抓捕犯人的姿势,熟练地将他按倒在地。


    在他制服值班人员的下一刻,秦粒也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不住地喘着气,喊了声:“执政官。”


    易北洲回过头,将秦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口中道:“你没事吧。”


    就连他也无法判断值班人员最后时机射出的那颗子弹会不会击中秦粒。


    秦粒笑了笑:“我没事,他没击中,是我命大。”


    值班人员见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只是趴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


    易北洲呼了一口气,直接站起身,单手将地上的值班人员也拽了起来,按着他的一侧肩膀。


    另一边,秦粒也将被易北洲踢飞到一边的手.枪捡了回来,关掉保险栓,将还在冒着火药味的枪口对准值班人员的太阳穴。


    这只是一记虚指,但值班人员却瑟缩了几下,在并不寒冷的夜间打了个寒战。


    看来,这人也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易北洲在心中评价道。


    静寂的夜里没有什么人走动,尤其是在这个基地内路灯全部被关闭的夜晚,之前还在外面走动的人都已经被秦粒劝了回去,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易北洲和值班人员这边的冲突。


    易北洲一边押送着值班人员往回走,一边问道:“你是联合政府派来的人?”


    这明明是疑问句,他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值班人员的眼中却陡然发出希望的光,语无伦次道:“对对,你们不能杀我,我……我为联合政府的大人物效力!你们不能杀我!”


    从他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在中控室内的演技高超,以及手握杀伤性武器时的狠心,被卸下武器的他,此时色厉内荏之态尽显。


    易北洲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他话里的某个词:“大人物?这样说来,你不是联合政府官方派来的了?”


    值班人员睁大了眼,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易北洲看到他这样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想,所以并不是联合政府对西京基地有所怀疑,也不是联合政府对每一个基地都进行暗地里的监控。


    而是,联合政府中有人动用了歪心思。


    那么,联合政府想要强行带走江归荑这件事,也不应该是出自联合政府的官方授意,而是来自于某个大人物的命令。


    易北洲早就知道,联合政府并不是一个完美紧密结合的联合体,与其说联合政府是一个独立的政府,不如说它是末世前联合国的缩影。


    在联合政府中,虽然各国代表名义上是为了人类共同的命运才聚集到一起,但实质上,他们最在乎的,始终是自己母国的利益。


    如果事实仅仅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但问题是,总有一些国家的代表想要借联合政府之名插手其他国家的内务,因此在联合政府中,权力的斗争与倾轧屡见不鲜。


    但在之前,联合政府的权力斗争和小动作也主要发生在联合政府内部,很少真的对某个基地产生影响。


    易北洲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清醒地意识到:


    江归荑查到的东西,必然触犯到了联合政府某个大人物的逆鳞。


    而这处无人敢动的逆鳞,是否揭示了众生畸变真正的原因?


    易北洲追问道:“是哪个大人物?”


    值班人员起初不想回答,但见他的神色实在冰冷,秦粒手中的枪口又正对他的太阳穴,良久,终于畏畏缩缩地回答道:


    “我其实不知道,那位大人物没有说过他的名字,他只是让我盯着西京基地的一举一动,但最近,那位大人物让我和来访基地的军官对接……”


    他仔细回想了片刻,然后道:“那位军官有一次说漏了嘴,似乎称呼他为‘史密斯先生’。”


    第57章


    易北洲和秦粒很快带着值班人员回到了中控室。


    安西还在中控室内, 见到门被拉开立刻抬起头,他的脸上都是担心的神色,见到易北洲和秦粒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易北洲仍在流血的手臂上,脱口而出道:“执政官, 您的手……”


    易北洲摆了摆手,并没有管那道狰狞的伤口。


    虽然那颗子.弹由于易北洲快速的应变能力而只是造成了浅表贯穿伤, 但那毕竟是飞行速度高达每秒300-400米的子.弹,因此被子.弹擦过表皮的人基本都会由于突然剧烈的疼痛而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易北洲却在被子.弹擦臂而过后,只经过了短短几秒的喘息时间,就能继续和对手周旋,并且不落下风, 甚至抓住时机一招制敌。


    直到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而是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对着安西道:“可以恢复基地的路灯照明系统了。”


    之前,由于他们不知道谁是基地的内鬼,怕恢复照明系统会打草惊蛇, 因此才迟迟未点亮基地的路灯。


    安西“哎”了一声, 他对着中央控制台操作了一番, 几秒后, 基地里面的路灯接连亮起。


    从中央控制室往外看去, 一盏盏路灯如点点繁星点亮漆黑的夜空,为迷途的人找到归家的方向。


    从表面来看, 基地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然而, 中央控制室内的几个人并没有丝毫松懈。


    抓到内鬼并不是目的, 他们真正想要得知的是联合政府究竟把江归荑带到了哪里,那么,盘问俘虏其实是最快捷的方法。


    为了防止值班人员再度逃跑,秦粒把他拷在了椅子上。


    经过再三盘问,值班人员对于联合政府飞机选择的航线仍是一问三不知,他只能不住摇头,眼中尽是绝望:


    “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接到了一道命令,就是关掉基地中所有的路灯,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这是为了辅助他们掳走江小姐,我是万万不会这么干的!”


    他不住拍着胸脯,似乎想让面前所有人都相信他:“毕竟我也知道,江小姐是研究院的大功臣啊!那几场讲座我也去听了……”


    “我只是想要赚点外快,联合政府的人也允诺未来给我在联合政府安排个职位……但我都拒绝了!”


    值班人员单指指向天空,像是在宣誓:“我真的是一心为基地的,我只是原先以为,联合政府对各个基地的监督控制都是理所应当的……”


    天花板上洒下来的灯光照在值班人员脸上,在这一刻,他三十多岁的脸上每一条细小的皱纹中似乎都充满着质朴和坚定,眼神中充满着无辜,像是一个误入歧途又知错能改及时返航的人。


    易北洲脸上却没有丝毫触动,半晌,他冷冷一笑。


    虽然在大多数的时候,易北洲的脸上都挂着平静甚至冷漠的模范表情,但他极少露出这样具有讽刺意味的笑意,让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气势逼人。


    他弯下腰,与被拷在椅子上的值班人员目光平齐,审视了他一会儿,并于意料之中看见了他眼底深处的慌张和瑟缩,慢条斯理道:


    “我不相信你说的。”


    值班人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如果你真如方才所说,以为联合政府监控基地是理所应当,那么你至少不会认为熄灭基地内的所有路灯也是理所应当的指示,而没有一丝怀疑。”


    “……”


    “如果你真如方才所说,一心为基地着想,那么你就不会在看清我的脸后,立刻掏出手.枪射击。”


    值班人员还想要辩解:“我……我有怀疑,但想了想,这样对基地也没有什么大危害就照做了……另外,我真的不知道跟在我后面的是执政官您啊……”


    他话中的漏洞昭然若揭,易北洲已经不屑去与他争辩。


    紧接着,易北洲单手抄走原先握在秦粒手中的手.枪,拉开保险栓,干脆利落地将枪.口直直对准了值班人员的太阳穴,声音冰冷不见一丝一毫温度:


    “我只问你,江归荑现在在哪?”


    值班人员面如死灰。


    意识到自己无法蒙骗易北洲,他脸上故作无辜的神态在短短几秒间消失不见,声音沙哑道:


    “这件事,无论你怎么问我……我都只能说我不知道。”


    “而且——”


    他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在这一刻,他的表情与此前他掏出手.枪时的神情完全重叠了。


    易北洲心道不好,但值班人员并没有作出多余的动作,而是笑着说:


    “你以为我会这么傻让你们查吗?就在之前你们在谈论如何通过通讯记录反追踪联合政府飞机的定位时,我已经趁你们不注意,把通讯记录全部删除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未参与他们的盘问,而是默默在中央控制台系统上操作的安西叹了口气,道:


    “我刚刚也发现了这个事实……”


    秦粒简直出离愤怒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值班人员露出一丝微笑,就连嘴角都因为这个笑容添上了一点皱纹:


    “末世前人们姑且承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的真理,更何况是末世开启后呢?至少,方才有一点我没有骗您……”他的眼神直直看向易北洲,似乎有一点怜悯。


    “我确实对联合政府没有那么忠心,但既然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的任务,并开始执行,那么,只要我能圆满完成,安排我做事的人就能保我不死,还能把我安排去联合政府的职位。 ”


    值班人员一字一顿,仿佛叙述着他认定的真理:“而这一点,您作为一个人类基地的执政官是无法阻拦的。”


    他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您不知道,基地里不止我一个人为联合政府做事……”


    “您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什么,联合政府会恰好知道,林邱实之事的真相呢?”


    易北洲瞳孔紧缩。


    此前当他意识到,是内鬼把林邱实这件事泄露给联合政府的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那个内鬼恰巧知道蟒蛇变异种和林邱实有关?


    要知道,对于这件事,西京基地中虽然有一些纷纷扬扬的猜测,但始终没有人提出决定性的证据,毕竟,所有知情的研究员都在接受了调查之后被要求封口了。


    但那个疑惑暂时无法解决,因此,易北洲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


    那个内鬼可能是研究院的人,或者他认识研究院的知情人士。


    当然,到了今日,通过对被黑系统和通讯隐藏的分析,易北洲又觉得,内鬼是通讯技术部的职员。


    而刚刚值班人员的话揭开了另外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联合政府的有心人在背后指挥的呢?


    之前江归荑提到过,林邱实进行非法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一鸣惊人的实验结果,获取联合政府的关注。


    这件事,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林邱实一人策划的吗?他真的没有受到联合政府的暗示吗?


    会不会就连林邱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暗地里被联合政府当了枪使。


    联合政府的真实目的,未必是想要推进众生畸变的研究进程,而是以林邱实的实验出事为借口,剥夺西京基地的研究权利。


    毕竟,在现在的世界范围内,拥有研究院的人类基地已经所剩无几了。


    只是,让联合政府没想到的是,西京基地内部把林邱实这件事遮掩地太好,让联合政府一时找不到由头发挥,所以也只能当做不知道,或者用来充当暗地里威胁的借口。


    等等,但这些事,未必是整个联合政府的共同意志。


    易北洲又想起之前值班人员透露的话,那个‘史密斯先生’,究竟是谁?


    这一长串缜密的思考仅仅发生在短短几秒间,在值班人员眼里,易北洲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似乎被他的话堵到无法开口。


    他又兀自耀武扬威地笑了一会儿,却见易北洲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我倒要看看,这件事结束后,你心中无所不能的联合政府,究竟能不能护住你。”


    易北洲不再理会值班人员,转头问安西道:“通讯记录还能恢复吗?”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安西两手不停一直在敲击键盘,目光紧紧盯着中央控制台的屏幕,闻言严肃答道:“能,但需要时间。”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需要多少时间?”


    安西心中飞快计算着,少顷后回答:“大概两小时。”.


    与此同时,距离西京基地不远处的近2000米高空上,一架军用直升机正七扭八拐地飞行,试图脱离即将缠上它的东西。


    直升机上,格雷戈军官原本冷静的表情已经不再,他近乎咆哮地吼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大吼的驾驶舱飞行员一边用尽全身解数,操控着飞机尽可能避开那些粗壮的、如同藤蔓般的漆黑触手;另一边,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带着哭腔说:


    “我也不知道啊,这究竟是什么变异种,怎么能把触手伸展地这么长、这么高。不对啊,长官!污染值检测器也没示警附近有变异种的存在啊!”


    “我不管污染值检测器出了什么差错,你这里不能给我出任何差错!赶紧的!避开它!”


    军官简直出奇震怒了,他脸上的每条纹路都狰狞得变了形。


    半分钟后,飞行员脸上的表情更崩溃了,手上的操作也越来越不稳,几乎要频频出错,声音一抽一抽地哭诉道:“长官!对不起!这好像完全避不开啊!这个变异种真的不是把我们当成目标猎物了吗?”


    飞行员等了几秒钟,却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长官的咆哮,饶是知道此刻万分紧急,他仍抽出了一个空隙,悄悄地往他的长官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他的眼中,格雷戈站在一处舷窗前,似乎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


    飞行员心中疑惑,又轻声叫了一声:“长官。”


    这一次,格雷戈回过了头。


    飞行员清晰地看到,格雷戈的脸上没有他往常一贯的冷酷,也没有一刻前的狰狞和咆哮,他的脸上一片空白,眼底却隐约蕴含着惊涛骇浪,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格雷戈一字一顿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距离那个变异种的核心,越来越近了?”


    飞行员起先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甚至感觉有些好笑。


    什么?越来越近?难道我不是避开变异种的触手操控飞机的吗?


    下一刻,格雷戈的咆哮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傻子!愚蠢的废物!我们落入这只变异种的陷阱了!”


    格雷戈指着窗外,随着他的手不住旋转平移,指向的方向也绕了飞机一圈,飞行员终于意识到了他们面临的境地:


    从直升机的所有舷窗往外看去,飞机的四周此时都被粗壮的触手所包围,藤蔓般的触手像是一张织得细细密密的大网,将他们所有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下一秒,那张由触手织成的大网往下一拽,直升机也随之往下重重一坠!


    因失重而陷入昏迷前,飞行员迷迷糊糊想:


    变异种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实目的。


    乘客舱的情况自然也不容乐观。


    在这混乱的一幕下,无论是作为联合政府研究中心的课题领头人的丽茨,还是刚刚解开众生畸变一部分迷题的江归荑,此时都是束手无策。


    面对如此强大的变异种,全球范围内最高性能的直升机就像一个分外吸引人的玩具,可以被肆意搓扁揉圆。


    当触手拽着直升机往下重重一坠时,江归荑感觉脑中重重一记嗡鸣,与此伴随袭来的是淹没一切的失重感。


    瞬间的坠落感让她站不稳而跌坐在地,下一秒,她看见丽茨完全没管地上那本《物种起源》,而是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


    丽茨走得磕磕绊绊,几乎两步一摔,所幸她和江归荑的距离不算太远,最终,她几乎摔倒在江归荑的面前。


    直升机仍在剧烈颠簸,不知道是因为驾驶舱的飞行员正在作出种种躲避触手的操作,还是攀爬上飞机的触手将其极力拽离飞机原本的航线。


    江归荑的耳边仍在嗡鸣,一声声愈加剧烈的嗡鸣声中,她看见丽茨在她面前流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后开了口:


    “我有罪,请让主制裁我……”


    丽茨张了张口,似乎还说了下一句话,但那声音无比细弱,江归荑没有听见。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丽茨最后微笑了一下,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抱歉的笑意。


    紧接着,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包围住了。


    在直升机持续剧烈的颠簸下,丽茨几乎将自己的身躯,完全垫在了江归荑的身下,然后用一双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她。


    下一秒,江归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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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挂着“西京大学”四个字的校门口, 时不时有穿着时髦或者朴素的学生嬉笑打闹着进进出出,门口的保安看起来年纪很轻,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观察着校门口处发生的一切, 防止任何不符合校规校纪情况的发生。


    忽然,年轻保安的目光凝住了。


    起初, 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待发现眼前情景没有发生丝毫改变后, 他瞪大了眼。


    在他的眼中,他看见了一个姑娘,背着一个双肩书包,正怔怔地站在校门口。


    她身材娇小,皮肤如被水润过般莹白, 五官流畅而精致,长相是无可挑剔的甜美貌美, 这种身高和样貌在身材较为高大的北方人中是较为难得的,因此无论身处怎样的人群中,她都会成为人群中闪亮的那一个。


    然而,比她的样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 她的眼神茫然而空洞, 明明双眼目视的方向是校门口, 但神思却像是已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年轻保安揉了揉眼睛, 心中疑道:这个人是在梦游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番冷汗, 要知道,校门口并非是人行横道, 而是川流不息的马路, 而那个容貌精致的姑娘, 正站在机动车道和自行车道之间的交界处, 任凭无数危险的车辆与她擦身而过。


    下一秒,一辆大货车呼啸着朝着姑娘的方向快速驶来,车底的轮胎都因为和柏油马路的快速摩擦而扬起了一层泥沙。


    虽然那位姑娘仍旧站在两条车道的交界处,但她如果再不动作,极有可能被快速驶过的大货车刮擦,或者直接被其掀起的气流一把掀倒,直接卷进大货车的车底!


    年轻保安几乎已经看见这个漂亮姑娘变得血肉模糊的模样,如果这一幕没人阻止的话。


    多次在紧急情况下处理危机事件培养的随机应变拯救了他,年轻保安拔腿就往姑娘的方向冲,一边大吼道:“同学!你左边有车!快跑过来!”


    他引以为傲的大嗓门发出的喊声顺着风传到了那位姑娘的耳中。


    因为几乎是同时,他清楚地看见,那位姑娘的眼神陡然变了。


    她眼中黑色的瞳仁缓慢转动了一下,紧接着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就像是刚刚被从一场春秋大梦中唤醒那样,她遵循保安话中的意思扭头看向左侧,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所处何方。


    但她的脚却如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半分。


    据说,在生命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刻,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作出完美的应对,从而逃离死神之手,而大多数人所能作出的唯一的应激反应都只是牢牢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保安的脸色涨红,他控制不住地喘息着,但不管他迈出多大的步子,跑出多快的步伐,他都像是永远和那位姑娘隔着一段距离那样,跑也跑不到尽头。


    在如此争分夺秒的一刻,年轻保安的脑中却突然闯进了一个想法:


    如果备战中考体育的时候我能再努力一点,把1千米跑训练到满分就好了。


    眼看着姑娘就要被大货车碰撞后碾压在车轮下,年轻保安不顾擦身而过的自行车主的叫骂,徒劳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够到姑娘的衣角。


    他还未触碰到那片如云如雾的衣服边缘,大货车终于在一阵轰鸣声中加速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巨大的气流,就连年轻保安都几乎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力道掀翻在地。


    年轻保安步伐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他意识到无法阻止无法逆转的悲剧已经酿成,在这一瞬间,他的呼吸都静止了,充满悲痛的目光向着前方投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空白:


    他看见,那位姑娘完好地站在他面前,表情疑惑,似在怀疑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保安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姑娘的脚下,然后发现,姑娘的位置已经不在机动车道和自行车道的交界线处,而是往自行车道的方向挪了一步。


    保安松了一口气,心中想,想必是就在大货车即将冲过来的最后一刻,这位姑娘突然反应过来了,在生死危机的最后关头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吧。


    年轻保安看着姑娘姣好的脸庞,磕磕绊绊道:“同学……刚才你没受伤吧?”


    漂亮姑娘“唔”了一声,伸出了一条胳膊,淡淡道:“方才躲得不够及时,擦破了一道口子。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保安摆着手,脑中陆续飘过各种回应“这都是我应该干的!”“同学你是西京大学的学生吗?”“方才你为什么一直愣愣地盯着校门看?”他张了张口,还没挑选出合适的话题走向,就听见美貌的姑娘突然开了口,声音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诡异:


    “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继续说吗?”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流动,年轻保安愣愣地将头转了个方向,发现在他们的左侧,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已经堵成了一长列,伴随着一阵阵接连不断的按喇叭声音,愤怒的车主们正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


    保安捂着脸,带着姑娘夺命而逃.


    江归荑刚恢复意识的时候,脑中一片混乱,纷繁杂乱的信息充斥在她大脑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无法思考,无法辨清所处的境地。


    她仿佛身处在一片迷雾中,迷雾的深处似乎隐约有嶙峋婆娑的树影,而在枯木的后面,又似乎有一群形状扭曲外表枯槁的怪物成群结队地探出头来。


    但这一切都被白色的浓雾所笼罩,她不知道那些扭曲可怖的东西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源于她的幻觉。


    她看不清浓雾背后的一切,也辨不清方向,但她仍能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危险感,让她直觉上警惕着那隐藏在浓雾背后、看不清楚的事物。


    直到——


    一声惊呼穿越了层层浓雾的阻隔,响彻在她的耳边:“同学!你左边有车!快跑过来!”


    其实,这句话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浓雾的隔绝而带上了一层厚厚的滞涩感,但江归荑还是打了个激灵。


    下一秒,仿佛是什么结界的破碎,梦境的苏醒,江归荑看见,眼前无穷无尽无边无界的白色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浓雾背后的一角——


    没有干瘪嶙峋的枯木与树影,没有狰狞可怖的怪物。


    展开在她眼帘前的,赫然是西京大学的校门。


    在看到眼前一幕的同时,江归荑的脑中猛然泛起一阵无法忽视的疼痛,钻心痛觉如银针扎十指,让她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她的潜意识中,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她的心中有一道清明的声音陈述道:


    我叫江归荑,是西京大学的生物系大一学生,我有两个相处愉快的舍友,但我当初毅然决然选择了走读,因此每天都要早起赶早八的课,并承担可能迟到的风险……


    渐渐地,她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头也不疼了,脑子也不混乱了。


    她想,对的,这是事实,这就是我的学校,我在这里读书。


    没有什么混乱的、可怖的、阴森的东西,这就是我简单生活的全部。


    脑子一旦清楚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遗漏了方才那道声音中最关键的信息:


    左边有车……


    有车……


    江归荑向左侧转过头,瞳孔瞬间紧缩,在她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了正在猛冲过来的大货车的影子。


    三米……两米……


    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归荑乍然往前方蹭了一步,堪堪避开了差点把她撞了个人仰马翻的大货车。


    紧接着,她就和年轻保安充满悲切的目光撞了个严丝合缝。


    而在和保安平安离开柏油马路后,江归荑再三谢绝了保安要亲自送她去医务室的意愿,就在保安还想坚持的时候,一道颇为耳熟的女声在她的身后响起:


    “归荑?”


    江归荑回过头,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将记忆中一个片段和眼前这张脸对上了号,这是他们班的一位和她不甚相熟的同学。


    女同学将目光移到江归荑的胳膊上,猝然睁大了眼,指着那道仍在渗血的擦伤道:“你怎么了?”


    江归荑向她解释了原因,她自然将那段莫名其妙的迷雾和背后可怖的东西粗糙略过,而只是简单说了方才那场差点酿成的车祸。


    女同学的眼中流露出后怕和心疼的神色,她自告奋勇道:“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江归荑正等着她这句话!


    江归荑对着看起来怅然所失的保安再次道谢,然后再三表示由同学送自己去医务室就可以,不需要保安暂时离开岗位特意送她去医务室。


    由同学陪伴去医务室显然更加合情合理,年轻保安再无机会抛出橄榄枝,只好用一种持续忧伤的目光注视着江归荑的背影。


    待江归荑走出一段距离,与她同行的同学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还好有你在!我正巧没复习分子生物学,一会儿回教室小测估计已经结束了,正好以你受伤为借口要去医务室嘿嘿嘿……”


    江归荑停住了脚步。


    同学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走吧。”


    江归荑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她没说出口的是:


    不知为何,当她听见“分子生物学”、“小测”这几个字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迎面扑来。


    这个场景,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真相准备开始揭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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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陪伴江归荑来医务室的女同学, 甫一到医务室,手机中就弹出了一条消息,她看完后脸色瞬间变了, 对着江归荑道:“啊啊啊啊,这次小测居然要计入总成绩!分子生物学老师这是安的什么心!”


    江归荑无奈道:“那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女同学犹豫了半秒后, 颇为抱歉地看了江归荑一眼,终于跺跺脚, 拿起书包就跑了。


    医务室里就只剩下了江归荑和一位女校医。


    女校医年近三十,有一头微长卷曲的长发,身穿白大褂,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性情温和而富有学识。


    在询问了江归荑手臂受伤的原因后,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开了几剂药后, 先行为她进行消毒。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位像是大姐姐的女校医,江归荑的记忆深处却涌现出了一句话:


    “我能理解现在的你无法对我交付所有的信任,不过, 要是有下次的话, 我希望你能对我多一点信任……”


    记忆中的人, 同样披着一头卷曲长发, 身穿白大褂, 带着黑框眼镜,看向她的目光真诚又温和。


    记忆中的人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我真的见到过那样一个人, 并听她说了那样一段话吗?


    那是在什么场景下发生的……她为什么说……我没有对她交付信任……


    不对……还是不对, 我根本没有印象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根本想不出来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江归荑感觉头痛欲裂, 像是有什么线索隐隐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又因为源自莫名力量的阻碍,又只得缩了回去。


    可能是由于她的眼神过于空茫和不知所措,女校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记忆中的人的穿着打扮都和眼前的女校医较为相似,因此与面前的女校医逐渐重合。


    难道说……记忆中那个人就是这位女校医?


    可是,女校医怎么会平白无故说出这么一番话?她不记得之前屡屡受伤因此和医务室有过多的接触啊!


    所以,这段记忆也是我凭空想象的对吧!


    “放轻松,手臂别绷得那么紧……”


    医务室内,穿着白大褂的女校医正用棉签蘸了碘酒,往江归荑的胳膊伤口上擦。


    随着碘酒渗入伤口,在清晰的刺痛感下,江归荑手臂一阵瑟缩。之前被行驶过程中的大货车擦破皮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此刻的蛰痛则像是持久的皮肉折磨。


    女医生抬了下头,注意到江归荑脸上几乎控制不住的痛苦表情,温柔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你这个伤口必须要消毒,不仅如此,回去之后还要一日三次涂药膏,如果发现有感染的迹象,记得立刻回来复诊。”


    江归荑头脑中的思绪虽然仍旧有些凌乱,但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在心中,她狠狠自嘲了下今天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


    怎么会有人,过马路过到一半就开始愣神发呆做白日梦啊!


    不仅如此,就在方才,她还在头脑中自己给自己编了一段和女校医的对话。


    女医生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但并未点破,只是对着江归荑道:“下次过马路的时候注意一点。”


    江归荑再次乖巧地点点头,见消毒已经大功告成,女校医开始收拾起桌面上的消毒工具,江归荑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独自离开。


    正当江归荑拿好药物和背包,想要离开的时候,收拾好工作台的女校医却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个纸杯,微笑道:“要不要喝点水再走?”


    江归荑望向纸杯,杯中的白开水透明澄澈,似乎平平无奇。


    但她抿了抿唇,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


    见她在犹豫,女校医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突然把你叫住,让你留下喝杯水再走很奇怪?”


    江归荑诚实道:“是的。”


    “害,我是想要嘱托你多喝水,这样能好的快点。”说罢,她就将纸杯放到桌上,不再递给江归荑。


    江归荑目光微动,她盯着那杯平静无波的水,突然道:“这个杯子有人用过吗?”


    女校医一脸迷茫:“你说什么,这是新的纸杯……一次性的……”


    她话音落下,江归荑才仿佛回过神来,抿了下唇,道:“你说得对。”


    说罢,她重新端起了那杯水,目光在杯沿上流连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转动了一个角度,才把水杯靠在唇边,仰头露出细白的脖颈,一饮而尽。


    女校医全程眼神迷茫,很显然,她不理解江归荑突然问那句话的意思,也不理解为什么江归荑突然又要喝水。


    她眼睁睁看着,江归荑的唇边微湿,然后说出了一句她意料之外的话:


    “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对吧?”


    女校医愕然地睁大了眼。


    江归荑本来已经几近相信之前记忆中的异动都是幻觉了……


    迷雾后面隐藏的怪物和嶙峋的枝垭……


    似乎已经考过,但又对内容毫无印象的分子生物学小测……


    眼前温柔和善,富有学术气息的女校医,总能让她隐隐约约想起另一个人……


    她甚至以为自己,患上了某种白日做梦的病症。


    直到,当女校医递给她水杯的时候,她的心脏突然跳快了一秒。


    她似乎曾经身处过类似的场景,洁白的医务室,干净整洁的病床,有人在她苏醒后递上了一杯水。


    他的脸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看也看不清晰,想也想不清晰,但江归荑就是没来由地知道:


    迷雾背后,那个人的目光温柔而深情,火热而克制。


    为了避开他那无处逃离的目光,江归荑故意低下头看了一下杯沿,这一看,她发现,手中的水杯的杯沿处带有一丝水渍。


    那水渍很新鲜,不像是因为倒水没倒稳而误洒上去的……


    反倒像……


    江归荑的心跳陡然加快,砰砰砰像是立刻就要跳出她的胸膛。


    但她心中如明镜,这并非面前之人的蛊惑,只是她醒来的太急太快,照顾她的人没有准备,才将刚刚使用过的杯子直接递给了她。


    证据就是,杯沿处有水渍的一侧靠外,而靠近她的这一侧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未必是一个蛊惑……


    可我,为什么不能把它当作一个蛊惑呢?


    江归荑闭了闭眼,将杯子旋转了一个角度,准确无误地将唇贴在了那个位置,紧接着抿了一口水。


    水流汩汩冲入喉管的同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孤寂的心,终于在不知飘飘荡荡了多久后,第一次找到了归途。


    心脏在胸膛中沉沉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宣示从此陷入无尽沉沦。


    人可以白日做梦,可以虚构记忆,但不可能虚构感情。


    梦可以是假的,记忆也可以是假的,它们可能都是冰冷的幻觉,可是那一瞬间汹涌而至的爱意,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那一瞬间想要用唇感知他留下的温度的冲动——


    不可能是假的。


    当她拿起女校医递给她的水杯,目光在杯沿上扫过的一刹那,她胸腔中猛然升腾起一种怦然心动的情绪,而那情绪之中又含着隐晦的怅然所失。


    而这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唤起了她那一处隐藏在迷雾下的记忆片段,而这段被先行唤醒的记忆片段又如同一把钥匙,将被强行锁上的其他记忆片段一一解锁,如画卷般徐徐展开在她眼前。


    她想起,当她在末世开启一年半后,第一次来到西京基地,整颗心都充斥着怀疑、不安时,易北洲闯进了她封闭的世界,虽然在闯入的一瞬间唤起了她更大的不安和抵触情绪,但当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在看清她眼底的犹豫和无所适从后,他苍白地笑了笑,道:


    “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叫易北洲,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而在那之后,她虽然已经相信自己是他白月光这件事,但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在末世后的经历,而屡屡心口不一地挑衅他,说他把她当作白月光的替身——


    男人明明已经看透了她平静皮囊下的小心思,但并没有怪她,而是在戳破两人关系后,认真地看着她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做朋友,但我会慢慢重新追求你。”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静与克制又重新覆在他的表皮上,而在表象之下,那些汹涌的爱意和占有欲被压制,等待着卷土重来的一天。


    而那卷土重来并没有太晚。


    西京饭店内,她和菲利克斯共度午餐,那可能是她这辈子吃的最最漫长的一顿饭,她的余光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桌,易北洲和不知名的美艳女人正在用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她的心中泛起一层微妙的情绪,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微怒。


    而在知晓那个女人是蓬海基地派来的代表后,她的一颗心悄然落下,不落痕迹,如果她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表象之下,曾有过这样酸酸甜甜的情绪。


    但那个人却没有放过她。


    他将她抵在墙上,质问她和菲利克斯的关系,她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暗地里动了波澜,而当她冲动出口“你第一次见到我,把我背到背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她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圈套和陷阱。


    他的目光愈加滚烫,似乎有些欣喜,在那一瞬间,江归荑以为他要得寸进尺地说:“你看,你也是在乎我的……”


    但他并没有用言语来表明他的心绪,而是直接用了动作——


    粗糙的指腹带着热度,放在她的唇瓣上时,那微烫的温度甚至让她瑟缩了下。


    他望向她的目光,克制中带着危险,她知道,他真正想要触碰她唇瓣的,不是手指,而是别的东西。


    记忆纷纷扬扬而过,每一帧每一幕都似乎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我不是被你护在身后的人,我会和你同担风险,共度命运。”


    那似乎是一句宣誓,也似乎是一句告白,江归荑仿佛能够看见,在迷雾掩盖下充满未知和诡谲的命运,但她并不恐惧,因为她从此不是一个人了。


    轻柔的亲吻落在她的前额,她嗅到了易北洲的气息,如云如烟,清冷又温柔。


    或许,只有最疯狂深沉的爱意才能化作如此轻柔深情的一吻。


    医务室内,江归荑的眼中无比清醒,她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对着女校医说:


    “对不起,我男朋友还在等我,我需要赶紧回去,以防他担心。”


    “请你向我,展现这个世界的真容吧!”


    她的话音刚落,女校医的惊愕还凝固在眼中,但这个安静平和的世界却仿佛被砸碎的玻璃一般,瞬间破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而随着平静世界的支离破碎,江归荑看见,数根强壮的触手在迷雾后逐渐现形!


    作者有话说:


    紧接着,触手一把抓走了女主,


    男主在对女主的回忆中度过了余生,


    全剧终end


    第60章


    “被删除的通讯记录恢复了!”


    安西甩了甩因长期按动键盘而僵直的五指, 长舒了一口气道。


    易北洲立即问:“能通过通讯记录追踪发件人此时的位置吗?”


    “我刚才已经输入了追踪程序,照理来说应该能……但如果,对方早有防备, 装载了最新的防御系统,那结果就犹未可知了。”


    安西的声音有些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抹了一把脸来缓解紧张。


    随后, 他继续紧紧盯着笔记本屏幕,等待一个结果,连续两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眼里充满了明显的红血丝,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


    一时间,易北洲也屏住了呼吸, 但与安西不同的是,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面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明明, 他曾经闯过无数龙潭虎穴,执行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难度任务,但那些充满惊心动魄的过往,没有一次比此刻更让他心焦。


    秦粒在一旁, 悄悄打量着他上司的神色, 然后闭了闭眼。


    他无法想象, 如果即便成功恢复了通讯记录, 却仍旧无法救回江小姐, 那么易北洲会怎么样……


    他们真的还有办法吗?


    时针已经悠悠地指向了凌晨四点,这本来是万物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 在这间小小的中控室内, 空气中仿佛都蔓延着心焦的味道。


    终于——


    安西猛得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眼神亮得惊人, 简直与往日的他判若两人:


    “找到对方的地址了,对方果然因为行动仓促没有假装防御程序……”


    下一秒,他的目光扫过追踪结果,差点没震惊地跳起来:“但是!那架直升机出发了这么久,居然还停留在西京区域!而且……似乎定位一直停留在一个位置上,再没有移动过……”


    他转头,正对上易北洲的眼神,简直如坠冰窟——


    易北洲的眼中不见一丝欣喜,而是无比黑沉,如同黎明到来前最漆黑的夜晚,照不进一丝光亮。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再看任何人一眼,简短道:“带我们过去。”


    紧接着,他突兀伸出手,快速抹了一把脸,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那一瞬间他眼中升起的崩溃与脆弱。


    安西只好胡乱点点头,依言记录下了那串地址,他看了看易北洲,犹豫了很久,终究没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他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来自他人的安慰都是无力的,漫长的痛苦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消解。


    临走之前,安西最后一个出门,离开了这间让他们忙碌一整晚的中控室,关门的瞬间,他似乎听见走在他前面的易北洲说了一句话,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是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总要去看看的……不管结果如何……”.


    另一头,在平静生活的幻境轰然破碎后,江归荑终于见到了变异种的全貌。


    这只变异种,是突然向着直升机发起袭击,把直升机拽下近两千米高空的变异种。


    也是那只……


    江归荑深吸了一口气,目视着它庞大诡异的身躯,明明胸膛中心跳如擂鼓,却仍挤出一丝微笑,道:


    “你就是那只,在末世开启后整整困住了我一年半的变异种吧。”


    在她的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没有人也没有房屋,只有已然干枯的枯草证明这从前是一片草原,坠落的直升机距离她十几米远,看不清损毁和残缺的部分,但从飞机上,正冒着不详的浓浓黑烟。


    而在她的面前,藤蔓状的无数触手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触手上所有的眼珠齐刷刷张开,冰冷地注视着她的方向。


    那像是来自深渊的注视,不带有一丝感情,像是冷血动物追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有最邪恶混乱的噩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令江归荑诧异的是,变异种虽然用可怖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打量她,但它却并没有朝她进一步靠近。


    虽然它“坚持不懈”地将她拉入梦境,但并未用任何一根触手碰触她一分一毫。


    江归荑无法等到变异种的回答,也并未看出变异种有攻击的意向,停顿两秒后,她快速向着不远处失事的直升机跑去,口中道:


    “我不管你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我要先去救人!”


    江归荑还记得,当飞机被变异种袭击开始坠落,在她意识昏迷前的那一刻,那个温暖的、用生命保护她的身躯。


    既然她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都没死,是不是说明,丽茨也有一定存活的希望?


    然而,就在她拔步向着失事飞机跑出几米远后,那个一直在观察她的变异种动了。


    三四根触手猛然从空中袭来,牢牢堵住了江归荑前方的路。


    那几根触手离她极近,江归荑甚至能看清其上流淌的黏液,她瞬间感觉到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每根触手都极为粗壮,贸然翻越过去很显然是不现实的,绕远路绕开这些挡路的触手同样是不现实的,毕竟变异种只需要挪动触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拦她。


    江归荑强压住胃里剧烈的不适感,直视着其中一根触手上的眼珠,那眼珠中黑色的瞳仁微小如针尖,眼白则占据了大片大片的面积,显得无比诡异。


    江归荑语气平静:“你是不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变异种自然不会用言语回答她,但是在江归荑的注视下,那颗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对她说的话作出无声的回应。


    不远处,直升机冒出的黑烟愈来愈浓,如果再拖下去,很有可能会造成一场爆炸,就算此时还有幸存者,到时候也必然会死无全尸了。


    江归荑咬了咬牙,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触手上。


    手底下触手的触感冰冷而黏腻,江归荑在碰触到它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想要缩回手,但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她在心中数着,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星罗密布在这根触手上面的眼睛慢慢缩小,甚至消失,与此同时,这根触手本身也像是被抽去了一半水分,慢慢变得干瘪……


    江归荑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她知道,这是由于她的细胞活性升高,随之而来的异化值也在急剧上升。


    不仅是她直接接触的这截触手,就连挡在她面前的其他几根触手,其污染程度也发生了明显的退化。


    江归荑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适,紧紧盯着面前触手的变化,她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即这个变异种能像陈真一样,在接触她很短时间内收回自己的触手。


    然而……


    挡在她面前的触手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归荑心下一沉,然而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待了,既然挡在她面前的触手已经急剧收缩变细变小,也就不再有阻拦她的能力。


    江归荑当机立断就要跨过这几根触手去救人,然而,她刚刚迈过一条腿,就听见一道温润清雅的男声响起:


    “别回去。”


    江归荑一寸一寸地回过头,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在她的眼中,这片荒野上,仍旧只有变异种和她,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称之为男子的物种。


    半晌,她将目光移到变异种的身上,完全无法掩饰眼中的惊愕:“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那道男声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我,你短暂恢复了我的意识,虽然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


    江归荑深吸了口气:“你是谁?为什么要创造梦境困住我,又为什么阻拦我去救人?”


    变异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正当江归荑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发现,所有触手上的眼珠都暗沉了下去,江归荑甚至觉得在其中看到了一种名为伤心的情绪,虽然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原先那道男声响起:“我竟忘了……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连一点点记忆的碎片都没有留下……”


    江归荑心中疑云陡生,但她仍冷冷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我原来的记忆,就是被你弄没的吧?”


    她之前就想过,纵使她在睡梦中度过了末世开始的一年半,这也不是她忘记末世之前所有事情的理由。


    那么,必然存在一个环节,让她末世前的记忆就此消失。


    这次,变异种沉默了很久很久。


    如果是平常,江归荑愿意和它多沟通几句,毕竟这关乎着她的过去,而其中是否蕴藏着众生畸变的秘密也尚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赶紧去救在直升机中生死不明的丽茨了。


    她不再理变异种的回答,而是快步向着直升机的方位跑去。


    江归荑跑到近处,发现直升机虽然外表有受损,但从高空坠落并没有主要部件毁损。


    江归荑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这说明,飞机并不是纯靠着重力下坠的,变异种在破坏其飞行轨迹从而直接让飞机坠落的同时,必然还支撑了飞机一段时间。


    毕竟,从那只变异种的回应来看,它的目的并不是要让她去死。


    然而,即使飞机的主要部件仍旧完好,越来越重的黑烟也暗示了情况的无比紧急,江归荑甫一靠近直升机的残骸,就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呛咳。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几乎是凭着本能辨认着飞机的部件,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辨认出了一处关键……


    那是直升机的舱门。


    江归荑一边谨防着从头顶掉落下来的坠落物,一边爬进了舱门,在驾驶舱,她看见了格雷戈和负责驾驶飞机的飞行员,他们一动不动,头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江归荑缓慢地将一根手指放到他们的鼻翼下,半晌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向着后方乘客席的方向赶去。


    她不知道那只变异种是如何把她从一片废墟中刨出来的,但是她想,既然能够把她刨出来,那么埋在她身下的丽茨应该很好找。


    然而,她错了。


    比起驾驶舱,乘客席的混乱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所有的座位、桌子、行李架都东倒西歪,如果不把它们挪开,找到在这些物事下面压着的人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江归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把它们一点点挪开,她只能徒劳地用目光一点点搜寻着。


    直到——


    在她的脚尖前方,一条苍白的女人的手臂从倒塌的椅背下露了出来,而在那条手臂旁边,有一本《物种起源》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在江归荑颤抖着手,想要扶起倒塌的椅背时,一根来自变异种的触手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根触手比起之前的,已经足够纤弱了,正因如此,它才能进入飞机的舱门,在江归荑完全没有防备和预料的时候来到她的面前。


    江归荑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之前那道男声缓缓响起:“你不能救她,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完美的章节数,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明天!我一定要写到变异种的身份!不能再拖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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