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归荑完全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她用双手奋力地抬起了倒塌的椅背,而在椅背之下,丽茨正躺在那里, 生死不明。


    她往日尽显风韵的酒红色长发此时如同枯草般凌乱地堆积在脸侧和脑后,眼镜的镜片也因为下坠的冲击力摔碎了, 细小的玻璃碎片洒落在她的周围,她的面容苍白, 不见一丝血色。


    江归荑颤抖地伸出手指,试探着她的鼻息。


    天地都仿佛静下来了,江归荑能看见眼前随着空气流动而扬起又洒落的细碎灰尘,但她却感受不到丽茨的任何动静。


    身前的那根触手见丽茨没有反应,也没有再阻拦, 只是默默地悬空在那里。


    江归荑却仍没有抽回手,她仍然保留着那一丝微薄而缥缈的希望。


    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茫然, 有种在她眼中恒久不灭的东西仿佛消失了。


    说到底,这其实是她和丽茨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西京基地机场,丽茨对她的爱情给予了祝福, 那时候, 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充满希望。


    那时的她, 绝对不会想到, 当她和丽茨重逢的时刻, 境况会彻彻底底地急转直下——


    她们都被卷入这场探究众生畸变的黑暗漩涡中,无处脱身。不同的是, 她直到现在都对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仅仅有所猜测, 但无法确信……而丽茨, 似乎扮演了一个她自己心知肚明却又倍感无奈的反派角色。


    由于立场的不同, 江归荑其实不必对丽茨的死亡触动如此之大,她也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只是,从丽茨那些或明或暗的晦涩暗示中,她第一次接近了一直以来苦苦探寻的核心真相,无论是关于末世的,还是关于她自身的。


    而丽茨的死,又将所有潜在的进展统统归零。


    ……另外,当她的目光流连过驾驶舱内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丽茨脸上时,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孤寂——


    这种孤寂感是在她刚刚从变异种的梦境中醒来,进入西京基地时逐渐滋生的,因为那时,她需要从每一个接近她的人身上试探信息,也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情况。


    但到了后来,随着亟待处理的事件频生,这道孤寂感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压制了下去。


    而到了此刻,江归荑望着丽茨灰白的脸和满地的玻璃碎片,她的心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并在她的心房上划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就是末世,没有一个人能陪伴我走到最后。


    正在此时,江归荑突然感受到丽茨鼻翼似乎动了动,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才发现这不是错觉——


    下一秒,丽茨爆发出一阵呛咳。


    大概是之前的椅子倒塌压住了丽茨的气管,如果江归荑再晚来一会儿,她可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但丽茨却并未睁开眼,刚刚那阵咳嗽声仿佛是江归荑的错觉。


    江归荑再次将手放到丽茨的口鼻处,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松了一口气。


    丽茨大概只是睡着了。


    江归荑不知道丽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内伤,因此并不敢直接移动她。她站起身,在四周用目光搜寻着什么,想要向西京基地发送一个讯息。


    正在此时,她发现那根触手仍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紧接着,她听到那道清润的男声再次响起:“你不应该出去的,你会后悔的……”


    变异种的发声器官不知道在哪里,它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似乎响彻在江归荑耳边。


    江归荑止住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那根触手:“你这样的语气,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变异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他。但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江归荑道:“你不告诉我用梦境困住我的原因,却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你和那个成天沉迷工作,却还说是为了家庭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江归荑嘴角轻勾,虽然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一字一顿道:“嗯?哥哥?”


    当她的最后两个字落地时,在这一瞬间,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那根触手不动了,像是电影画面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男声再次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苦涩:“你都想起来了?”


    江归荑淡淡道:“当然没有,拜你所赐,我末世前的记忆还是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是猜到的罢了。”


    “第一,能在末世伊始就设法困住我的人,不是亲人,也是其他关系很密切的人。”


    “第二,你不是父亲。从声音听起来,也是年轻男性……”


    “就不可能是亲人以外的和你关系密切的人?”


    变异种突兀打断了她。


    江归荑摇了摇头,但并未多解释什么。


    她的心中犹如明镜:那时易北洲刚到西京,至于其他人……她不信易北洲能容忍得了其他人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


    变异种苦笑了两声,低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那个梦境的,开学典礼那天回家后,你看起来和平时冷静的样子不太一样……”


    “但我,真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从那个女人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很不喜欢的味道……”


    江归荑知道,他指的是丽茨。


    “不光是那个女人,归荑,你听哥哥的话,你现在已经忘记了一切,这很好,但是如果一旦那些人知道的话,我怕保不住你……”


    江归荑皱眉打断道:“你指的是我拥有降低异化值能力这件事吗?我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可能会有很多人找我帮助他们,这其中可能也少不了诱骗或者要挟,但……”


    她没有说完,因为紧接着,她就听见哥哥惊讶的声音响起:“降低异化值?竟然会这样吗?”


    在这句话的最后,他的话中染上了带着嘲讽的笑声,渐渐地,那笑声越来越大,包含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上周榜单赶得好累,所以今天字数少一些,想休息一下


    但我!终于揭晓了一个大秘密啦!大家都没猜对哈哈哈哈哈


    另外,对于评论区小天使指出的关于女主为什么救丽茨的争议:


    一是因为本章中提到的,丽茨她毕竟是个人,女主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二,虽然丽茨真的很像反派,但是,她话还没交代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是重要的线索来源啊!!不能放她去死啊!


    感谢在2023-05-23 22:56:39~2023-05-24 22: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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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降低异化值,但是……归荑,你真的应该离开所有人, 无论是爱你的人还是恨你的人……或者,你可以进入我的梦境, 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可以为不同的人创设不同的梦境……其实我的梦境很真实的, 上次是因为遭到了外界的攻击才让你感受到了违和感……”


    “爱我的人、恨我的人,我都要离开他们?”


    说话间,江归荑一步一步,慢慢踏出了舱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她身侧那根源于变异种哥哥身上的触手摇晃了几下, 似乎在不住点头。


    “……是因为我的靠近,会让他们受到危害吗?”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江归荑的手渐渐收紧了。


    这次,她足足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哥哥的回复。


    “不……但他们,有可能会伤害到你。”


    江归荑的手本来已经因为紧张握紧了拳头, 此时又渐渐放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 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有些轻松的笑意:“不会的。”


    在这一刻, 她想到了易北洲, 也想到了那么多在西京基地中默默支持着她的人们,安西、菲利克斯、丁玲、宋柠……


    这些人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纷纷扬扬的记忆也同时跨越了时光, 那些温馨与愉悦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会的。”


    “但……”哥哥正要反驳, 却被江归荑接下来出口的话打断了——


    “你想要证明他们会伤害到我, 那就应该告诉我过往的一切,否则我就只能根据我对身边人信任程度判断啊。”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哥哥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另外,哥哥,你知道我的过去,却也对于我为什么拥有降低其他人异化值的能力全无头绪。既然如此,倒不如把真相全部告诉我,我或许还能分析出个所以然。”这句话说到最后,江归荑的语调中似乎流露出了淡淡的嫌弃。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说话间,直升机上冒出的黑烟已经渐渐消散,显然,飞机暂时不会有爆炸的风险,昏迷的丽茨暂时留在飞机里是安全的。


    江归荑下了飞机,重新打量着荒野上的怪物。


    从外表上来看,它已经全然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特征,粗壮藤蔓状的触手、触手上繁复冰冷的眼睛,都昭示着它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怪物。


    但与很多江归荑曾经见过的变异种不同的是,她看不见它的主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数的藤蔓状的触手,这可能是野外小队最头疼的那一类变异种,找不到核心与要害,也找不到一击制敌的要点。


    但至少,对于江归荑而言,她可以暂时放心变异种哥哥的“生命”安全。


    随着江归荑的目光扫向它,变异种粗壮的触手齐齐瑟缩抖动了一下,似乎在身份暴露后,就不想以这样的形象面对唯一的妹妹了。


    但那道男声仍未响起,很显然,他还是不想说出缠绕在江归荑身上的真相。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话音刚落,变异种每根触手上的眼睛都齐刷刷地闭上了,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伤心难受的情绪。


    江归荑见状也叹了口气:“对不起。”


    想了想,她又道:“哥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再是你当年护在掌心的妹妹,有些东西就算再沉重,我也拥有了和你一起承担的资格。”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虚空,继续说道:“另外,没有人会和你一样,把我当成小孩子,无论那件可能让别人伤害到我的事情是什么,纸都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我都要承担起那一切。”


    江归荑说完一席话,她读不懂变异种的表情,也自然不清楚她哥哥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变异种无数触手上的眼睛又渐渐张开了,眼中闪过的光似乎微有动容。


    与此同时,她听见哥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还是无法亲口说出那一切……”


    江归荑正想要再加大一波火力劝一下,就听见哥哥话锋一转:“但你会逐渐想起来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半个月一个月,我会撤走当初留在你身上的影响,但你短时间内可能只会回忆起一些碎片,人的大脑总要有反应时间。”


    过往一月弹指一挥间,江归荑那么多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交锋,都是由于她完全不了解过去的自己。


    而到了记忆即将找回,部分真相即将揭开的一刻,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未有太多的欣喜,可能是由于,有太多太多的迹象都指向了某个潜藏的真相——


    江归荑直视着变异种哥哥,问道:“你先告诉我,众生畸变是否和爸爸有关系?”


    在这一瞬间,仿佛就连荒野上传来的风声都停止了。


    江归荑屏住了呼吸,终于,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有的。”


    仿佛人在悬崖边缘纵身一跃,只能听见耳旁灌进呼呼的风声,江归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重重坠落,不见深渊尽头。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么多午夜梦回的噩梦不止,那么多让人心焦心乱的猜测,都抵不上尘埃落定真相出土的这一刻——


    如此残忍,仿佛在她心上用刀划开鲜血淋漓的一道。


    意识到哥哥还在关注着她的情绪,江归荑故作轻松冷静地笑了笑,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没关系,就算这一切都是爸爸做的也没关系,我能降低其他人的异化值,我会尽可能地帮助其他人,以消洱爸爸留下的罪孽。”


    哥哥却没有说话。


    良久,江归荑看见,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哥哥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如同顶风飞扬的风筝般逐渐伸展张开,如果不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它的真实身份,以及它目前具有人的意识,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江归荑可能也会被这一幕震惊到失语——


    就像一只巨型海胆身上的刺全部炸开,暴露出了其隐秘的内部一样,变异种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向着四面八方游走,暴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真正的内核与致命的弱点: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那藤蔓状的可怖触手层层掩盖的深处,躺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


    江归荑只消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她容貌中的相似之处。


    江归荑曾在梦境中见过她的父亲,江知秋最为典型的是浓淡有致的眉宇和棱角分明清晰锐利的五官,这样的容貌体现在江知秋脸上是一种学者独有的儒雅,到了江归荑脸上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妍丽,而到了她的哥哥脸上,则显露出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文雅气质。


    “你……”江归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时展露出真实的一切。


    “我想要在我重新失去意识,变成彻彻底底的变异种之前,再以真正的容貌见你一面。”


    被团团触手紧紧围绕住的年轻人并没有睁开他的双眼,从江归荑的角度,也看不清他的声带是否在振动,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在江归荑的耳侧传来。


    就仿佛,尽管他的真身隔得那么远,他却始终在江归荑的身旁,通过每一根触手观察着她、与她交流、保护着她。


    “另外——”他的一根触手指向了遥远的天边:


    “你在等的人,就要来了,所以我要走了。”


    江归荑朝着那片天空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刹那,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架飞机隐隐约约的影子。


    她转头回来,正看到眼前所有的触手就像此前突然而至般,正如潮水般退去。


    江归荑睁大了眼,张了张口,但终究没说出口什么。


    “没有时间了,妹妹,我希望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事情不要真的走到我预想的那步田地。”


    在最后的一刻,江归荑看见,那被团团触手围绕的年轻人似乎微笑一下,笑容中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舍和忧愁:


    “在你最终想起一切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江禹成。”


    话音轻飘飘落下,在江归荑反应过来之前,随着触手向远方归去,变异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很难说清,在江禹成周身缠绕着的触手,是束缚着他的精钢铁链,还是他完全拥有支配权的武器。


    江归荑站在平坦的荒野上,方才的一番对话和见到的人都仿若是新一重梦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在她的不远处,一架直升机残骸静静地待在那里,一侧机翼深扎在土里。


    下一秒,她听见一阵飞机引擎声从头顶传来。


    江归荑抬起头。


    在艳丽的橙红色朝霞和深蓝色天空交接处,一架直升机正稳稳地飞往她所在的方向。


    在飞机的上空,尚是零落遍布几颗星子的深蓝暗夜,而在飞机的下方,璀璨的日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照射出来,仿佛刺破了所有的阴霾——


    那架飞机一路飞来,仿佛将过往的晦暗和阴霾尽数埋葬,从此迎来希望与新生。


    第63章


    直升机机舱内, 江归荑靠坐在乘客席的软垫上,头部微微侧仰,一手支着下巴, 看向舷窗外。


    联合政府的飞机舱门前,易北洲带来的人正在忙活着进进出出, 他们身着安保部的制服,正在把里面的人或遗体往外搬运。


    丽茨率先被抬了出来, 她仍旧是昏迷的状态,不过面色稍微显得红润了一些,随行而来的医生用听诊器在她胸膛上贴了一会儿,从脸色来看,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 安保部的人又抬出了两个人,一个人是驾驶飞机的飞行员, 他的身上罩着白布,另一个人是格雷戈,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飞行员的。


    但从二人不同的待遇来看, 很显然, 联合政府军官格雷戈还剩下一口气。


    江归荑颇为讶异地挑起了眉。


    穿着安保部制服的几人逐渐往外走, 看样子是清理好了现场, 最后一人转身, 缓缓合上了飞机的舱门,从他身着的制服的领章和袖口装饰来看, 他是安保部的负责人。


    这个人转过身, 露出了他的脸。


    这张脸竟然有些熟悉, 江归荑在记忆中搜索片刻, 依稀想起了在应对蟒蛇变异种后,登上瞭望塔向易北洲表达忏悔的军官。


    此人正是林钰,很显然,他并未主动辞去安保部负责人的职务。


    江归荑眼底有几分微妙。


    忽然,一道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江小姐,你没事吧?”


    江归荑将视线从舷窗外的景象移开,回头发现正是秦粒。


    秦粒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神情,一只手端着一杯水,见江归荑回头望过来,他将手中的水递给她,口中委婉道:“您真的没受什么伤吗?”


    对于这一点,江归荑心底也是疑惑的。


    照理来说,人在飞机中,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不死也得落个重伤,已经头破血流死去的飞行员,以及陷入昏迷只剩一口气的格雷戈和丽茨都是最好的佐证。


    然而,她居然仅仅擦破了一点皮,少量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来,伤口不深范围也不大,远远称不上严重,就连为她看诊的医生都只能称之为生命奇迹。


    对此,江归荑只能找到一个解释,那就是她那个谜语人哥哥在拽飞机的时候动了点脑子,是特意避开她所在的方位摔的。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秦粒充满担忧的视线,江归荑只能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可能还是需要回基地后检查一下。”


    秦粒一拍脑袋,忙不停地点头:“回去我就给你安排上!今天过来得太仓促,还是回去再检查检查,基地的医疗设备很全的!在华夏都是数一数二的!”


    江归荑笑容不变,没好意思提醒他,华夏范围内一共就只有两个联合政府批准的人类基地。


    这一话题结束,秦粒犹豫了片刻,余光不住地瞟向不远处的易北洲,还是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江小姐,你和我们执政官之间,没出什么问题吧?”


    江归荑眼中一闪,紧接着不动声色地微笑道:“能出什么问题?毕竟我们也……”


    她的半截话还堵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余光就看见易北洲突然站起了身,向着她的方向阔步走来。


    一缕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明暗交替间,显得格外深邃与迷人,他身姿挺拔,面色冷漠如霜,恍若神祇。


    江归荑口中的话就这样说到一半就消了声。


    秦粒望见她的表情变化,满脸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之后连忙“嗷”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哒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最终在江归荑的身侧停下。


    易北洲坐在了另一侧座位上,和江归荑相隔一个过道,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半晌,江归荑开了口,语调平稳,不见一丝情绪流露:“你过来,还是想问我那件事?”


    “哪个?”易北洲将她座位前折板上的水杯拿起,若无其事地走到饮水机前,重新接满了水,然后递给江归荑。


    他的手臂平直而流畅,每一分肌肉都是经受后天严苛训练后自然形成的模样,按照他上百公斤的臂力,他足可以以极其轻松的姿态把一个成年男子一拳打出重伤。


    但在此时,他的手臂上隐隐有青筋浮现,显露出主人心中的并不平静,而他手中端的,仅仅是一杯水而已。


    江归荑勾了勾唇角,口中道:“你不要和我打哑谜。”


    紧接着,她从容地伸手接过了那杯水,这似乎是一个缓和的信号,在她动作的下一秒,围绕在二人身旁的隐隐约约的冷凝气氛似乎消失了。


    但很显然,二人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往常冷静自持的面容终于带上了几分明显的挣扎,道:“我们应该谈一谈,我之前还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走到了相互坦诚的阶段。”


    “你想让我达到多大程度上的坦诚呢?”


    江归荑说出口的话,从明面上听来只是一句单纯的疑惑,但易北洲却仿佛听见了,他们之间的裂痕遽然扩大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易北洲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他低声急促道:“如果仅仅只是荷尔蒙导致的一时心动,当然不需要付予坦诚!可是,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只有坦诚,才能让我们心意相通。”


    一段话说完,他紧紧闭上了眼,复又睁开,眼中似乎平静了些许:“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但我仍然想说的是——”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意:“我是个负责任的人,对人对己都是,如果我们到了今天这个关系,之间仍旧无法做到坦诚,那么,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毕竟,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同担风险、共度命运”的。”


    他明明说着如此决绝而残忍的话语,但在他的眼底,却那么难过,那么伤心,好像被胁迫的人是他一样。


    从江归荑来到西京基地以来,她见到的易北洲通常是冷静自持的,虽然在那冷静的外衣下,有时会流露出对她汹涌而至的感情一角,但他始终没有暴露的,是他在这段感情中暗藏的忧虑,毕竟,他终究是为基地负责的执政官、为华夏负责的军人。


    原来,在这段感情上走钢丝的,不止她一人。


    几秒后,江归荑开了口:“为什么不能等我恢复记忆?”


    易北洲苦笑了一声:“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起来吗?”


    江归荑沉默了。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易北洲的飞机降落在这片荒野,仅仅过了几秒,易北洲就率先出现在了飞机舱门口。


    下一秒,他们的目光相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们的动作却是相同的。


    短短几步距离后,他们紧密相拥在了一起。


    荒野上的风声仿佛都静止了,飞机的引擎声也渐渐熄火了,荒野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们能听见的唯一声音,是对方胸膛中传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热烈而真挚。


    直到——


    江归荑听见,易北洲在她耳旁有些迟疑地问起:“方才,我从飞机上往下看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一只体型很大的藤蔓状变异种,你也看见了吗?”


    易北洲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他想问为何联合政府的飞机会坠落在离西京基地如此近的地方,他想问是不是因为那只变异种阻扰了飞机的航行,他想问为何那只变异种没有伤害她……


    然而,所有的问题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见,江归荑的脸色变了。


    紧接着,江归荑快速答话道:“什么变异种?我没看见……”


    这听起来,实在太像一句敷衍或掩饰了。


    易北洲的眼神沉了下去,似乎闪过了一分失望。


    不知出于怎样的冲动,他放开了江归荑,将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下来的秦粒叫了下来,将江归荑托付给他,就转而去安排救援工作了。


    江归荑微微叹了口气:“那只变异种,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它就是在末世之初困住你的变异种吧?”


    江归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她的眼神却给出了答案。


    易北洲犹豫了几秒,仍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只变异种,究竟与你有着怎样的关系?”


    江归荑长呼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解脱的笑意:“你已经怀疑了吧,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地处西京市华清路,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易北洲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平静道:“可那毕竟只是猜测,我想要你的坦诚,我想要得到真相。”


    江归荑微笑道:“这就是真相,众生畸变和我父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清晰地听见,易北洲的呼吸一窒,但她话语不停,接着说道:“我曾梦见过我父亲所在的实验室,他的实验对象,是一截乌黑的触手。”


    易北洲地嗓子有些发紧,道:“那只变异种,是你父亲吗?”


    这次,他却等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不,他是我哥哥。”


    紧接着,江归荑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是否能接受这一切?如果你无法接受,我们也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


    江归荑摊开手,脸上的表情无比无辜。


    但易北洲此前的威胁和试探却已经完全被她照原样踢了回去。


    望着易北洲脸上的震惊表情,江归荑耸耸肩,微笑道:“现在是不是觉得,不坦诚未必是一件坏事?一旦坦诚,我们可就再无在一起的可能了。”


    作者有话说:


    别紧张,会甜的


    第64章


    作为一个空军飞行员, 易北洲经历过很多危机场合下的紧急抉择。


    在那些千钧一发的抉择中,有时,他需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 有时,他需要以运气做砝码。


    在过往的匆匆岁月中, 无论是多么难以决断的境况,他都会当机立断, 作出最理智、也最无情的唯一选择——


    那就是,为军人的尊严和使命牺牲自己。


    然而,在此时此刻,当江归荑微笑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少见地浮现出了绝望与矛盾感。


    当曾经怀疑过、但又不敢相信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化为现实, 他心知肚明,他此刻的选择, 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幸福,还关乎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在他保持沉默的一刻中,江归荑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但她眸中的笑意已经渐渐淡了。


    她未加丝毫掩饰地直直看进易北洲的眼中, 道:“执政官, 你要把我交给联合政府吗?”


    易北洲没有说话。


    她看了一眼易北洲的神色变化, 突然又笑了, 小小的梨涡绽放在她的唇际, 下结论道:“你不想把我交给联合政府啊……”


    江归荑摇了摇头,一时间, 没有人能看清她眼中的神色, 只听她紧接着一字一顿道:


    “那么你, 是想把这件事揭露给所有人, 让我受天下人谴责吗?”


    江归荑表面上无比激进,但她的内心却十分复杂。


    其实就连江归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抱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一直以来小心掩盖的一切终于坦诚告知,她既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如释重负,但也有一些忐忑。


    可是,易北洲还是没有说话。


    江归荑有些悲哀地想,这也正常,他必然在想,如何将这件事调查地明明白白,还所有在众生畸变中失去生命的人一个公道吧。


    从前他喜欢她,在末世开始后那么拼命地找她,因为她是知名科学家的独女,与他所肩负的责任没有丝毫冲突。


    然而,当知名科学家的生涯如白纸泼墨般溅上污点,当保护她与他所肩负的职责产生了实质的冲突……


    她曾经还抱有着一丝希望,然而,随着易北洲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心中仅剩的那缕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几近飞灰湮灭了。


    我到底,在奢望什么呢?


    江归荑的心中浮上一层悲哀,她转头就想离开。


    下一秒,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那只手的力道很温柔,指腹间还有薄薄的枪茧,但却让被拉住的人感觉无法拒绝,也不容拒绝。


    江归荑想要挣脱开,但下一秒,一缕气息贴了上来。


    这道气息很熟悉,是易北洲衣领散发出的皂角香气,本是很清新的,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带来一阵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


    在江归荑因愕然睁大的眼中,她看见易北洲的面庞在她面前逐渐放大,她脑中所有错综复杂的思绪全都一扫而空。直到——


    那两片薄薄的唇最终贴上了她的。


    江归荑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男人温柔的气息在她唇间的流连,她心跳加速,这世间所有的事物在这一刻仿佛都离她远去了,明明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易北洲的脸,无数混沌光影在她的瞳孔前穿梭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心脏仿佛要跳跃出胸腔的一刻,她终于感觉到,男人的气息离开了。


    半晌,她看见易北洲往下扫了一眼,神色不明。


    江归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瞥去,发现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易北洲的衣摆。


    那角衣摆都被攥成了一团,看起来皱皱的。


    江归荑呼吸一窒,连忙放开了那截衣摆。


    易北洲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江归荑连忙避开他的眼神,口中若无其事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选择,你到底是要把我交给联合政府,还是……”


    易北洲哑然失笑:“是我做得还不够明白吗?”


    下一秒,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俊脸在江归荑的眼前再度放大。


    江归荑还没反应过来,就再次被吻住了。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那么好熬。


    如果说,上次的吻如蜻蜓点水,不露痕迹,像是猛兽刻意收起了自己每一根爪牙,只为了向心爱的姑娘献上保留已久的温柔。那么这次,一切都变了——


    当易北洲的唇贴上来的一瞬间,江归荑的脑中就升起一阵被大型野兽猎食的预警,她拔腿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双唇紧密贴合的下一秒,她唇齿间的防守被堪称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撬开,紧接着,伴随着男人的气息攻城掠地,铺天盖地的酥麻感淹没了她的每一处感官。


    明明只是接吻,她却能感受到易北洲在她唇间肆虐时,其背后汹涌不止的破坏欲和控制欲。


    她仿佛从头到尾都被这个人凶残占领而分食殆尽了。


    江归荑的脑中只剩下这一句话。


    气息与气息的亲密纠缠中,她早已合上了双眼,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着,她仰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仿佛被献祭的天鹅。


    在她因缺氧而昏过去的前一秒,易北洲终于放过了她。


    但他的眼神,仍旧如最凶猛的野兽那般,热烈而直白,带着隐秘的疯狂,简直与平日清冷克制的他判若两人。


    江归荑撞上他的眼神,下一秒就逃避似的移开了视线,她缓和了半天呼吸,才让嗓音在开口时显得没那么沙哑,她轻声道:“为什么?”


    易北洲都气笑了:“你还想让我再来一次?”


    “不不——”


    江归荑摆着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选……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放弃你?”


    “你以为,我会把你交给意图不明虎视眈眈的联合政府?”


    “你以为,我会把你交出去,让全天下人都来戳你脊梁骨?”


    江归荑没有答话,但从她心虚的表情看来,她就是这么想的。


    易北洲简直又气又心疼:“江归荑,我是在和你谈恋爱,又不是和你父亲谈恋爱,他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况且,就算过去的你也参与到了这件事中,我也相信我的眼光,你必然会在发现这项研究不对劲后立即退出实验。就算退一万步讲,你没有办法退出,或者想要退出时已经晚了,你也会为人类留下一把钥匙,留下一个希望的火种。”


    易北洲挽起江归荑的手,与她十指交叉相握,直视着她的双眼道:“你难道,忘了自己拥有的能力了吗?”


    江归荑望着易北洲眼中坚不可摧的神色,神情一动,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几秒后,她回握住了易北洲的手。


    飞机很快就降落在了基地机场。


    明明上次来到这里还是不久前,但此时在江归荑心中,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下飞机时,易北洲和江归荑交握的手终于松开,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飞机,面上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如果在场有极其敏锐的人,一定会发现,仅仅过了几小时,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从充满暧昧却时刻焦灼,转变成一种密不可分的氛围。


    秦粒显然不是如此敏感的人,他上前询问了丽茨和格雷戈如何安置,在得到易北洲先行送去医务室治疗的回答后,他再次用饱含担忧的目光看了易北洲和江归荑一眼,才领命离去。


    安保部的人也收拾好装备和随身的行囊,向易北洲敬礼离开。


    不知不觉间,西京基地机场上只剩下了易北洲和江归荑二人。


    易北洲转头看着她,深邃的眼中流露出温柔的意味,提议道:“要不要去我家里看看?”


    没有人能够拒绝此时微笑着的他。


    江归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易北洲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懊恼道:“你是不是已经很累了?”


    说来奇怪,照理来说,此时虽日上三竿,但江归荑近乎一宿没睡,又在惊心动魄中度过了那么久,她理所当然应该感觉到身心的无比疲惫,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很精神,丝毫没有困倦的意味。


    她脱口而出道:“不累,你呢?”


    她知道,易北洲为了搜寻她的下落,也必然是彻夜未眠。


    易北洲轻轻笑了,他笑得深邃而迷人,注视着江归荑的目光恍若实质:“我也不累,那走吧。”


    江归荑来到西京基地一月有余,其实都没来到过易北洲的家中。


    这是由于,作为西京基地的执政官,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易北洲来过目、批准或者驳回,在大多数时候,易北洲都会选择在加班到深夜后,草草宿在执政官办公室中。


    但他在基地里的家,其实和他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甚至和他这个人的面具也没什么两样:


    设计无比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意味,不见丝毫活气。


    易北洲带着江归荑转了一圈,当他在江归荑前面,打开卧室的门时,他突然止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对着江归荑,若无其事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其他的房间……”


    江归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顺从道:“好的。”


    下一秒,就在易北洲以为她要往回走的时候,江归荑突然踮起了脚尖,在易北洲肩膀上方的空挡里,她看见:


    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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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相框摆放的角度, 刚好冲着门口。


    虽然相隔着一段距离,江归荑还是瞬间分辨出了那张相片上的人是谁。


    她的唇角溢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来,小小的梨涡显现出来。


    她瞥了一眼堵在她前面的易北洲, 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垂,然后侧着身子避开了他, 自顾自地走进了门里。


    这一次,易北洲没有阻拦, 他在江归荑身后,无奈地扶了扶额,摸了一把自己微热的耳垂,摇着头笑了笑,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这张照片, 是我什么时候拍的?”


    江归荑拿起那幅相框,将照片上的人对着易北洲, 问道。


    她的语气较之平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暴露了她心情很好的事实。


    这张照片,正是易北洲交给丁玲来寻找她的那张,但在丁玲的电脑中, 这张相片仅仅留下了半身, 而在这一刻, 她才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的全貌。


    她穿着大学校服, 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背景是一株月桂树,清风拂过, 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还有几片掉落在她的肩头和裙摆上。


    这本来是一个极普通的问题, 然而江归荑兀自等了半天, 都没等到易北洲的回答。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易北洲的耳垂尖显得更红了。


    江归荑将相框重新放到桌子上,将双手背到背后,轻巧地迈了几步,走到易北洲面前。


    她的脚尖轻轻抵住他的,歪着头,面上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疑惑:“你不会要告诉我,这张照片,是你偷来的吧?”


    她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却没想到,易北洲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将头扭到一旁,轻声“咳”一声,急忙解释道:“不是偷来的,只是……”


    江归荑重复道:“只是……”


    易北洲看了一眼她跃跃欲试不问个清楚不罢休的表情 ,破罐子破摔道:“你有没有想起来,在你大一开学典礼那天,我曾经受邀去你们学校宣讲?”


    江归荑点了点头。


    易北洲没想到她真的能想起来,颇为讶异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道:“那次,我在讲台上,看见你了。”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如石子落入水中,在江归荑心上激起了一阵涟漪。


    江归荑追问道:“后来呢?”


    易北洲无奈道:“后来,等我讲完,就被人团团围住无法脱身了,等我终于能够脱身,却见你已经不见踪影了。”


    江归荑知道,那是当时很多女孩子都上前围着他要联系方式那件事。


    她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总结道:“所以我们并没有见面,那你是如何拿到我的照片的?”


    易北洲直直盯着她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我们见面了,是我单方面,遥遥地望见了你。”


    江归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紧接着,她就听易北洲继续说道:“我走出礼堂的时候,本以为已经见不到你了,却没想到,你就站在我前方的不远处,站在一颗桂花树下,你的朋友正在给你拍照。”


    江归荑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怔怔道:“所以你……”


    “等我走上前去,你已经同你的朋友告别了,正往校外走去,我之后还有一个捐赠仪式要参加,不能出校门,因此我只能叫住你的朋友,管她要了这张相片。”


    易北洲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相片上,眼神很是复杂,似乎有怀念,也有一些感伤。


    江归荑却意识到,这原来就是室友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有男朋友才出去住的原因。


    为了不让她感觉突兀,江禹成创造的梦境必然会基于现实所发生的一切。


    易北洲的一个轻微的举动,如同西伯利亚的蝴蝶扇一扇翅膀,产生了之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所以,在那时候,你已经在暗恋我了。”


    念到“暗恋”两个字的时候,江归荑轻轻停顿了一下,感受着从舌尖蔓延至全身的酸酸甜甜的战栗感。


    易北洲没有立刻回答,承认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艰难的。


    不过现在代表着“犯罪事实”的相框就好好地摆在面前,他狡辩也没用,只好苦笑了一声,道:“但我当时找不到接近你的途径。”


    “直到……我在一次任务中受了伤,有一段时间不能执行飞行任务,上级派我去保护你一段时间。”


    这次,江归荑真正地惊讶了:“保护我?”


    “对,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你在开学典礼当天就溜出学校其实是去了研究所,包括后来的很多很多次,你都会在课余时间前去研究所参与你父亲的科研项目。我那段时间恰好需要休息,上面也担心你再次被卷入绑架等其他事件,在征求了我的意见后,派我在你往返学校和研究所的过程中保护你。”


    “当时的我,知道这件事吗?”


    易北洲抿了抿唇:“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又缓缓勾起一个笑来,意味不明:“我后来想,可能是上级看出了那次行动过后我对你……才特意给我安排了这项任务吧。”


    江归荑不置可否。


    她都能想象到,当初的她也必然和现在的她一样,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在暗地里,早已把这个叫易北洲的男人渐渐一笔一划地烙刻在了心底。


    不过……


    江归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参与了多久的研究院研究项目?”


    易北洲思忖了片刻,回答道:“大概是一年,一年后,你就基本上不去研究所了。”


    江归荑缓缓呼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易北洲的眼神,面上有些凝重:“我父亲的那个实验,也差不多终止于那个时候,因为研究不出期待的结果。”


    “你是说……”


    几乎是一瞬间,易北洲就意识到了江归荑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参与的项目,正是她父亲研究变异种的项目,但那个项目在2072年就因为没有进展而终结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一个在2072年已经搁浅的项目,导致了2073年席卷全球的众生畸变呢?


    还是说,他们都想错了,这二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明确的关系?.


    西京基地,医务室。


    一片安静中,格雷戈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眼时,望见眼前的一片洁白,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脑中反复播放着方才混乱可怖的梦境,一只无比高大、触手遮天蔽日的变异种甩出了一根粗壮丑陋的触手,抓住飞机的边缘就往下拉……


    他腾得一下坐起了身,剧烈的动作引起了一阵腰酸背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从上到下拆开又重装了一边,他想要抹一把头顶的冷汗,却只摸到了一头厚厚的绷带。


    格雷戈向着周围看去,发现丽茨就躺在他邻近的另一张床上,双手微拢置于腹部,面容平和安详,看起来还处在昏迷或是沉睡中,她的身上各处,也缠着白色的绷带。


    昏迷前的记忆在格雷戈脑海中一幕幕重演。


    格雷戈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一计不成,他们这是反被西京基地俘虏了。


    医务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非常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输液管中液体流淌时传出的滴答声,以及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格雷戈拔掉手上的输液针,果断下了床,悄声走到了丽茨的病床前,目光注视着她昏睡中的面容,眼神阴晴不定。


    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伸向了丽茨的脖颈,双手将其环握住。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回想起在临行前史密斯先生含笑的话语:


    “别看他们现在表面上很顺从,研究员嘛,凭仗着自己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总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我平生,总共见过两类科学研究员,一类单纯得可笑,誓要为解决末世奉献自己的终生,所以当他们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就只能送他们去监狱度过余生了;而另一类嘛,有奶就是娘,给钱什么都愿意干。”史密斯深绿色的眼睛划过一分轻蔑的笑意。


    “不过,还是有个别人,让我有些看不透……”史密斯的眼睛轻轻眯起,手指在桌案上的相片上一闪而过。


    照片上,丽茨和托马斯笑得灿烂,正依偎在一起,对着未知的拍照人比了个“耶”。


    “所以,当你认为这些人身上的风险远大于收益的时候,就动手吧,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格雷戈的双手缓缓收紧。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想,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干净利落地扭断这个女人的脖颈,但毕竟是同事一场,留个好看点的全尸,就当做圆了这么多年同事之间的情分了。


    丽茨本来还在昏睡中,但她却感觉到一阵仿佛溺水的窒息感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随着头脑中的警报声越来越响,她终于猝然睁开了眼——


    这一下,她直接与格雷戈阴狠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丽茨立刻将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想要用尽全身力气扒开格雷戈紧紧掐在她脖颈上的手。


    然而,格雷戈见她醒来,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怎么没在睡梦中把她掐死。


    紧接着,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就要把她的脖颈生生扭断!


    第66章


    丽茨瞪圆了眼睛,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格雷戈。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格雷戈究竟在发什么疯。


    随着肺中残存的氧气愈来愈稀薄,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她并没有束手就擒,她的手臂依旧死死地扣在格雷戈掐住她脖子上的手上, 但其中的力量却越来越弱。


    格雷戈似乎开了口,对她遗憾地说了句什么, 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能从口型中大致推断,那其中包含着“送你上路”几个字。


    终于,她的身子一软,在失去所有气力后, 重重地跌了下去。


    紧接着,“咣当!”一声巨响。


    格雷戈暗骂了一声, 连忙去拽重重滑倒在地上的丽茨,但仍然未能阻止丽茨摔在地上时,因为手脚的胡乱挣扎,将一旁的输液吊杆也撞倒了, 输液瓶输液袋都掉到了地上, 其中一个还被摔漏了, 正从中流淌出汩汩的葡萄糖溶液。


    格雷戈没管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将一根手指放到丽茨鼻翼下, 遗憾地发现她居然还剩下一口气,不由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可真是命大。


    随后, 他再次将手伸向丽茨的脖颈。


    这一次, 他再不犹豫是否要给昔日的同事留一个全尸, 他的动作快准狠, 双手一拧,就要把丽茨的脖子活生生扭断,这一下如果落实了,丽茨就算再命大也得把命留在这里了。


    格雷戈几乎已经看见了丽茨血溅当场的情景,他的眼神冷酷而狰狞,不像一个军官,倒像一个残酷嗜血的刽子手。


    然而,下一秒,他的耳朵动了动,双眼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他似乎听见了一串脚步声,但是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是朝着这个房间来的。


    紧接着,猜测变成了现实,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明显,而对方又丝毫没有掩盖自己脚步声的意思,终于,脚步声停在他们所在医务室的门前不动了。


    下一秒,医务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这一过程实在是太快了,格雷戈的手还放在丽茨的脖子上,就算他立刻松开,对方也会看清丽茨脖子上不正常的青紫痕迹。


    “刚刚是什么东西倒了,我在外面都听见了……诶,你们怎么……”


    进门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的一只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在看到地上输液架输液瓶倒塌的一片狼藉时,起初她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然而,正当她要走过来收拾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到了在房间正中站立着的对峙的二人身上,她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下一秒,她像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就要离开这个像是“凶杀现场”的房间。


    女医生飞快地想要合上门,然而,门不知为何合不上了,总是差一条缝隙。


    她惊恐地向着门缝对面看去,发现格雷戈正用一只手指牢牢抵住了门缝,正透过黑漆漆的的门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下一瞬,门被一阵大力拉开,女医生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向着前方扑去,却被格雷戈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捏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别杀她。”


    不知何时起,丽茨已然悠悠转醒,她躺在地上,面容显得憔悴而苍白,但她的声音又是从容而平静的,虽然,这分平静很快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


    格雷戈像是看着天方夜谭一样,轻蔑地瞥了一眼丽茨脖子上青紫的痕迹,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


    丽茨微笑了一下,道:“就凭我……”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一旁床头柜上的电话机话筒:“就凭我一个电话打到执政官办公室,或者安保部,你就算杀了她,也跑不了了。”


    格雷戈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但丽茨并没有丝毫退缩,她甚至拿起话筒,开始按动拨号键,但她的余光仍在格雷戈的脸上流连,微笑中流露出威胁的意味。


    就在她即将按下最后一个拨号键的时候,格雷戈动了。


    他冷冷地看了面前的女医生一眼,快速出拳击中了她的头部,那一下的动作无比熟练,看得出来他经常做这件事。


    伴随着他的拳头击中头部,女医生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丽茨飞快地扫了一眼女医生的状态,发现她应该仅仅是晕了过去,方才放下心。


    紧接着,格雷戈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走了过去,目光危险。


    丽茨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刚才想要杀我,是因为怕我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格雷戈未置可否,但他的目光却暴露出了一切。


    “我不会的,否则,我刚才就会选择按下那串号码 ”丽茨摊开手,将话筒放到一边,脸色有些苍白:“我知道史密斯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者说,整个联合政府的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有些谎言,从一开始说出的那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次的研究团队不也被你们抓进去了?他们最大的错误是真的想要探究众生畸变的秘密,而我知道,这场末世从最开始就是人类遭受的不可逆转的无妄之灾,其实,我有的时候在想,史密斯他们,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试图掩盖他们曾做过的事情,但他们就算没做过那些实验,人类可能也会走向最终终结的结局。”


    她微笑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做那些表面上伸张正义,却实质上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呢?”


    格雷戈嗓音有些发紧:“你怎么证明你的立场?”


    丽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淡淡道:“我不需要证明,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


    “回去?”


    “对,回联合政府,西京基地机场上停靠了一些公用的飞机,我们可以挑选一架直接飞回去,那样,你就不担心我泄露联合政府的秘密了吧?”


    格雷戈审视的目光落在丽茨脸上,半晌,他冷峻的表情放松了些许.


    从医务室出来后,在走廊中,二人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点,但丽茨心中稍微想了一下,便释然了:


    从他们的伤势来看,没有人能猜到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来,因此没有人看守也是理所当然的。


    格雷戈和丽茨一路到了基地机场所在山峦的山脚下,望着通往机场的空空荡荡的小径,格雷戈挑了挑眉,道:


    “看来西京基地的管理也不怎么样嘛,机场算是基地的一处禁区了吧,居然也是无人看守的状态?”


    这一次,他却没有等到丽茨的附和。


    丽茨的表情淡了下来:“如果执政官的治理井井有条、让人信服,也就没有什么人去刻意触犯他的霉头。”


    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格雷戈冷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他们顺着长长的小径登上山峦,一路上风朗气清,但二人各具心思,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自然无人关心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然而,就在格雷戈率先抵达机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个绝无可能在此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粒?你怎么在这里?”


    秦粒微微一笑,此时的他简直和平日面对上司时单纯好说话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安保部人员,他们的手里都端着枪。


    秦粒手里玩似的甩着两个手铐,慢条斯理道:“你们是要自己戴上,还是我帮你们拷上?”


    格雷戈瞳孔紧缩,大声道:“私自扣留联合政府军部人员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秦粒伸出一只手指,在嘴唇前面一划,那是一个隐秘的封口意味的手势。


    “不,你们私下绑架我们基地的研究员江小姐,与联合政府的指令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不”字。


    格雷戈却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回头对着丽茨愤怒道:“刚刚那串电话,你已经拨出去了对不对?话筒根本没撂到原处,你是故意让他们听见的!”


    丽茨没有说话,她接过秦粒手中的手铐,沉默着给自己拷上了.


    当华夏西京正处在正午时分的时候,纽约曼哈顿已经入夜。


    联合政府大楼仍然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很多窗子都透出微微的光,代表着其中正在通宵加班的工作者。


    突然,一扇窗子中的光芒熄灭了,这扇窗子也和其他的事物一样,溶入茫茫夜色中。


    一刻后,一位研究员打扮的人从办公室中走出来,他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大书包,回身锁门时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将钥匙对准锁孔。


    “宁老师?”


    研究员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时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宁澄其实只有三十多岁,到联合政府的工作时间也并没有很长,被唤一声“老师”也是因为对于不熟悉的同事,人人都会相互如此打招呼而已。


    那位不熟悉的同事自来熟地上前笑道:“宁老师,今天是做了多少实验?怎么手颤颤巍巍的,锁孔都对不准。”


    说罢,他直接上前,从宁澄手里接过钥匙,轻轻松松地将其插入锁孔,再熟练一拧,门就被锁上了。


    宁澄连忙道谢了几声。


    下一秒,同事扫过宁澄背上的大型背包,笑着问道:“宁老师这包里都装了什么?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宁澄一时间没有说话,半晌,他笑道:“有电脑和一些资料,准备回家加班继续看。”


    同事感慨了句:“宁老师可真努力啊,不过,研究中心的资料是不能外带的,您可要快快送回来啊。”


    宁澄又和他客套了几句,终于得以抽身,转头离去。


    然而,在宁澄走出联合政府大楼一段距离,联合政府给他分配的公寓近在眼帘后,宁澄陡然扭转了方向,向着离他家背道而驰的方向拔腿就跑!


    他背上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简直随着他的奔跑划出了一道上下颠簸的光弧!


    第67章


    ——一扇混杂着真相与欺骗的门,终于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西京基地审讯室。


    丽茨坐在审讯椅上, 望见来人扬了扬眉:“没想到,西京基地连这样的设施也有,真是一应俱全。”


    审讯室昏黄的灯光照在丽茨的脸上, 在她的眼睫下方形成一道细密的阴影。她身后的墙壁灰白又陈旧,衬着她的脸色有几分罕见的灰白。


    她在坠机中造成的伤势还没好, 脖子上还新增了一道青紫的掐痕,显得很是憔悴, 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在她咳出第一声时,她条件反射想要用手捂住嘴,但她显然做不到这一点了——


    伴随着一阵金属相撞的轻响,她的手因为手铐的束缚, 被重重拉回到审讯椅的扶手上。


    易北洲和江归荑在她的对面坐下,易北洲率先开口道:“实在抱歉, 你伤势还没好,但我们确实需要了解一些事情。”


    丽茨反问道:“格雷戈呢?”


    易北洲平和道:“和你是差不多的处境,但我们选择先来问问你,怎么, 你很在意他?”


    丽茨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会?他不过是史密斯的一条狗罢了, 刚才还差点发疯咬死我……我只是, 想知道他死没死而已。”


    易北洲沉默了两秒, 道:“你们毕竟是联合政府的人, 受联合政府的命令行事也是理所应当,与其杀了你们, 不如从你们身上了解联合政府究竟在打什么幌子。所以, 在判定你们确实罪大恶极之前, 我不会动手。”


    丽茨薄薄镜片后的眼神柔和起来, 评价道:“我曾经听说过,西京基地的执政官是一位有原则的人,上次一见面我就发现传闻不假,专属物资的分配是如此,谈恋爱时是如此,就连对待我们这些人,您的态度也是如此。


    易北洲未置可否。


    当江归荑听到“专属物资的分配”几个字时,她隐晦地看了易北洲一眼。


    紧接着,丽茨却话锋一转:“可是,我很好奇,如果您知道了众生畸变的真相,还会如此平静而有原则吗?”


    易北洲道:“你愿意说了?”


    在二人饱含审视的目光下,丽茨似乎苦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还没等对方看清就消散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联合政府内部也并非一块铜墙铁壁,最近出了不少风吹草动。”


    她没有具体说那些风吹草动是什么,而是严肃道:“我能预感到,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毕竟相识一场,我何必让你们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成为被牺牲的羔羊?”


    她的话音一字一句落在空荡陈旧的审讯室中,声音弹在墙壁上,激起若隐若现的回声,显得格外幽远而阴森。


    易北洲一时没有说话。


    沉默在三人间蔓延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丽茨打破了平静:


    “虽然我很想看到您脸上的平静面具尽数破碎的样子,但之后我要说的事情,和您的被追求者江小姐息息相关。因此,我需要征求江小姐的意见。”


    丽茨的目光落在截止目前未发一言的江归荑脸上,易北洲的目光也转移了过去。


    易北洲的眼神没有任何逼迫或者诱导的意味,平静而柔和,像是在单纯地征求意见:


    我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我有这个权利和资格,在这种时刻,依然可以陪在你身边吗?


    江归荑并未做过多犹豫,她干脆利落地说出了进入审讯室以来的第一句话:“您请说吧,对于有些事情,我们已经说开了,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听的。另外,谢谢您救了我。”


    易北洲的眼中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方才提起的心放下了些许,重新将审视的目光投到丽茨的方向。


    丽茨话中似有所指:“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不过,我仍要恭喜易执政官一句,您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缓缓松开了一直绷紧的后背,慢慢靠坐在了审讯椅的靠背上,微笑道:“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可以问了。”


    易北洲率先道:“联合政府的史密斯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被联合政府收买的内鬼中控室值班人员口中,而后来,他又得知格雷戈真正的效力对象正是史密斯。


    丽茨却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美国代表史密斯,他没什么目的,只是一个想要掩盖自己做过的一切的怂包而已。”


    “联合政府虽然叫做联合政府,但在末世前联合国时期都没有做到的国国平等,末世后又怎么可能实现?虽然名义上,为了应对末世,为了尽最大程度合理化分配人类资源,联合政府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而设立。但实际上,在末世前话语权强大的国家,在末世后同样掌握话语权。”


    江归荑瞳孔紧缩:“你的意思是,美国代表史密斯掌握了联合政府的主导地位?”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真相确实是这样。而他,利用这种主导地位,牢牢守住了众生畸变的真相。”


    易北洲冷冷道:“众生畸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随着易北洲问出至关重要的这一问题,江归荑感觉到,她胸腔里的心脏愈跳愈快,她紧紧盯着丽茨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一扇混杂着真相与欺骗的门,终于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停在这里可能会让你们打死我!


    但是有木有人可以原谅进入考试周的我QAQ,最近这几天考试超级密集,而且剧情进入了很关键的阶段我很卡,所以,字数会有点少


    但我尽量日更,做不到会提前请假,鞠躬~


    第68章


    ——“分配给华夏的那根触手,实质上交由我父亲进行主导研究了,对吗?”——


    “2070年, 在一场覆盖美国全境的流星雨后,有一块随着流星雨而来的陨石,坠落在了卡里科的荒漠上。”


    迎上易北洲和江归荑不解的表情, 丽茨的眼中隐约有笑意闪过,道:“卡里科在洛杉矶附近, 位于莫哈韦河谷山脉北侧的丘陵边缘处,它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


    她深吸了一口气, 道:“当地人和慕名而来的旅客将它称之为‘鬼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江归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丽茨微笑道:“别紧张,这并不是重点,众生畸变的起源也并非是个鬼故事,重点还是在那块陨石上。”


    易北洲轻蹙着眉头,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笔转动着,思忖了几秒后道:“那块陨石, 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丽茨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了对过往之事的回忆,道:“那块陨石本身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它就和其他天外飞来的陨石一样, 坠落在柔软的沙子上砸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坑, 但当这块陨石坠落在卡里科的沙漠上, 方圆几十米内的所有生物都瞬间发生了变化。”


    江归荑轻声重复了一句:“变化……”


    紧接着, 她瞳孔紧缩, 瞬间意识到了丽茨话中的隐藏含义。


    “在那块陨石坠落地周围,所有的动物、植物还有其他肉眼无法识别到的生物, 都像是获得了某种巨大的外源性能量那样, 迅速地开始复制原有的器官和部位, 植物不断地长出新子房来加速繁殖, 动物也长出新的手和足来提高肢体能力,但这些变化仅仅发生在一瞬间而已……”


    江归荑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道:“这种能量的获取,是有代价的,对吗?”


    “……你猜的没错,因为在下一秒,那些生物就像是承受不住这道未知的能量一样 ,纷纷爆体而亡,方圆几十米,无一存活。”


    江归荑抓住了某个点,突然问道:“方圆几十米……陨石所传播的那股力量,没有进一步蔓延?”


    丽茨盯着她的双眼,道:“你也猜到了,对吗?”


    江归荑的脸色变了。


    但在她解释之前,丽茨从容地微笑了一下,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如果不是那个陨石“死掉”了的话,它所影响的范围,绝不是仅仅周围几十米。”


    “……死掉?”


    “即使是太空物体,也会因与大气层的剧烈摩擦发热燃烧而趋近破碎成为天文景象之一的流星雨,这块陨石,不,我们不如称呼它为不明生物,在穿越大气层坠落到地球后,仅仅挣扎了几秒就死了。”


    江归荑眼神沉了沉:“坠落在地球上的不是陨石,它是一根触手吗?”


    易北洲向江归荑投来讶异的目光。


    丽茨轻叹了一口气,目视着江归荑的双眼道:“你果然想起来了,你还想起来了多少?”


    江归荑刻意忽略了一旁易北洲的视线,嗓音有些发紧:“没有多少……但我好像,曾经在我父亲的实验室看见过一段触手。”


    最后一句话她将声音压得很低。


    丽茨点点头:“我想你也没有回忆起多少,因为这并不是全部。”


    她沉声道:“我能如此清晰地讲述那个不明生物坠落地球后的场景,是因为,当日我的一位同事就在那附近,亲眼遥遥目睹了这一奇景,之后,和他同行的记者就将这件事见报了。”


    “在公开报道之前,我的同事就找到我谈论了这件事,当时经过了一些初步的私下研究,我认为,那些生物长出多余的肢体和器官可能是由于无比迅速且持续进行的细胞分裂,细胞增值和分裂的频率一旦快起来,出错的概率就会成几何倍数增加,但这种急剧上升的细胞活性又并非普通生物所能承受的,由此加剧了它们的灭亡。”


    易北洲的后背靠坐在椅子上,却显得格外挺拔笔直,他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思忖了几秒后评价道:“这听起来,就像一个进阶版的癌症。”


    丽茨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紧接着,她的嘴角扬起一分讽刺的笑意:“癌症,有人称它为上帝降下的催命符,但也有人认为,它蕴含着人类永生的奥秘。”


    江归荑沉默了几秒,道:“所以,你们决定去研究这个不明生物?”


    丽茨道:“其实在卡里科这样的地方,每天在报纸上冒出几十个奇闻诡事都不稀奇,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有天知道,只是,由于我和作为目击者的同事的私下关注,这件事最终被当局得知了,为了防止引起群众恐慌,报道被撤下了,但这项研究却正式在美国生物科学研究所立项了。”


    江归荑轻声道:“你们研究出来了多少东西?”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丽茨坦然道“坦白来讲,一无所获。”


    “在这个研究项目被牢牢掌控在美国生物研究所手中的一年里,我们发现,这个能感染一切的不明生物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无论我们用它接触什么,对应的生物都毫无变化。不过,如果我们将一小片不明生物的尸体碎片喂给实验品,实验品依然会因为承受不住多余的力量而爆体而亡。”


    “如果没有后一种情况的发生,我们可能早就放弃了这个项目,只把它当作一场天外来客带来的奇遇,但是,既然有第二种情况的发生,证明研究还是可以持续的,我们就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其他资源投入到了这个项目中。”


    “然而,整整一年后,我们发现,凭借美国如今的科研实力,研究进展也就止步于此了,但这很显然不能满足我们研究它的初衷。”


    “于是,就在2071年,美国当局作出决定,将不明生物的尸体分成了五份,邀请几个主要国家共同加入研究。”


    所有的迷雾尽数散开,江归荑深吸了一口气,道:“分配给华夏的那根触手,实质上交由我父亲进行主导研究了,对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也不多,周日考完试后我尽量多写点


    (虽然周日也没考完全部的试,不过应该稍微能喘口气了QAQ)


    第69章


    ——丽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标志着一切都结束了的雨夜。——


    审讯室内, 丽茨的声音分外清晰:“你父亲当时时任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所长,由他带领的研究团队来攻坚这个重大难题,是最为合适的。为此, 据我所知,他还特意从研究所内部精心挑选了一批在生物细胞、基因科学领域成就卓著的研究员, 让他们也在签订了保密协议后,加入了他率领的研究团队。”


    江归荑心说, 不只是那些研究人员,就连她也在父亲的“坑蒙拐骗”之下,加入了那个研究团队。


    “但很遗憾的是,五国最卓越的科学家们的共同研究,也并未得到我们所期待的结果, 于是就在2072年,这个项目再次被各国不约而同地搁置了, 如果没有之后的事情,曾经那场降临在卡里科的荒漠上的异象,可能就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了。”


    丽茨的目光仿佛穿透审讯室的白墙,回到了那个标志着一切都结束了的雨夜。


    暴风雨在天地间冲刷, 冰冷的雨珠重重地击打在窗户上, 美国生物科学研究所内, 往日同事匆忙来往的团队办公室内, 此时只有丽茨一人。


    她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 遥遥望着所有的楼宇、树木、车辆都被罩上了一层迷蒙的雾,像是一场永远刺不破勘不透的梦境。


    她听见电话那头, 联络员崩溃的哭声:“就在刚刚, 华夏那边也反馈说, 他们不会再参与这个项目了……到现在为止, 四个国家都说他们没有任何进展……法国还说,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要让我们赔偿他们的科研损失……我们,我们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丽茨轻声说:“就连江教授那边都没有任何进展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和抽泣声,但沉默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罢了,若是他也没有办法,那可能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吧,我唯独相信,他会竭尽所能的,哪怕是为了那件事……”


    联络员惊讶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丽茨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别哭了,明天我就会和上级层报,说服他们放弃这个研究项目,然后解散团队。”


    挂断电话后,联络员低低的抽泣声却仿佛还响彻在她耳旁,与暴雨中豆大的水珠砸向地面的重响逐渐重合。


    她仍保持着方才通话时的姿势不动,如果有人恰在此时推开办公室的门,一定能看到她格外寂寥的背影。


    这个持续两年的项目即将走向终结,她并没有联络员那么激烈又悲伤的情绪,联络员怕的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研究年华,都被白白耗费在这个注定无疾而终的项目上,所以听到她说项目终结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但她,在意识到长达两年的努力告终时,却并没有感觉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看见一个学成多年的孩子终究要离开家那样理所当然。


    或许,那场伴随着流星雨而来的异象,终究是地球人即便穷尽所学,仍旧无法探索、无法看破的不可知不可求之物。


    既然如此,就把它忘了吧。


    丽茨的眼中透出一种孤寂感,她坐在审讯椅上,对面是易北洲和江归荑,但她的眼神,却像是遥遥望着漫长到令人绝望的长夜。


    易北洲沉声道:“可是,众生畸变还是发生了。”


    丽茨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笑容中带着一分苦涩,道:“对,它还是发生了,在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时候。”


    易北洲的脸色变了,他缓缓问道:“你不知道众生畸变是怎么发生的?”


    丽茨的表情平静,道:“据我所知,从实验终止的那天开始,我们五个国家都未再对这个已经失败的项目倾注更多的资金和人力。而关于众生畸变是如何在华夏西京市华清路率先蔓延的——”


    丽茨深深地看了江归荑一眼,道:“我们也很想知道,你的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才造成了这样的……”


    她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咽下了那个词,继续说道:“这才是联合政府一定要带你回曼哈顿总部的原因。通过您的报告,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但他们更想要从你这里得到的是,你父亲是如何做到的?”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丽茨的目光紧紧盯着江归荑,明明不带有咄咄逼人的味道,却让人感觉如芒在背。


    易北洲见状,安抚地看了江归荑一眼,对着丽茨说:


    “对不起,但我有个问题。”


    丽茨神色不变,道:“您问。”


    “你们国家在这个过程中,看起来真是冠冕堂皇,推行这个研究都是为了解决人类有限的寿命问题,既然如此,即便这件事现在暴露给公众,也未必会影响社会公信力的急剧降低,既然如此,贵国的史密斯先生,为什么要极力不惜一切手段避免这件事被暴露呢?”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


    我发誓,如果明天没有正常更新的字数,我就不做人啦!


    大家叫我翎汪汪吧


    第70章


    ——“你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他每多说一句话, 丽茨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到最后,丽茨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张口说道:


    “即使研究团队的初衷没有问题, 但末世也来自于研究引起的不当结果,易执政官, 您深明大义,知道发生这种事不能全怪研究人员, 但这世上依然存在很多不那么理智的人……他们可不会管我们的初衷是否正当。”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解释。


    易北洲英俊冰冷的脸庞却没有丝毫松动,他嗤笑了一声,道:“虽然民众可能存在不理智的现象,但他们一定会将矛头指向在此过程中最为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他站起身,用一种俯视的角度注视着丽茨, 摇着头道:“我不理解,为什么史密斯不肯通过泄露江知秋之事来转移愤怒的民众的注意力呢?”


    江归荑瞬间理解了易北洲话中隐藏的含义。


    她之前也因为丽茨突如其来的问话一瞬间乱了阵脚, 想要为父亲开脱,但其实,如果联合政府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又何必隐瞒呢?他们二话不说, 直接把江知秋交代出来承担群众的怒火, 其实是最有利的选择。


    他们既然没有选择这么做, 就证明, 原美国政府的行为是经不起推敲的, 他们必然存在其他问题!


    这次,丽茨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归荑和易北洲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缓缓开口, 声音中带着一分滞涩:“我们为了得到更真实的研究结果, 有的时候会不得不做一些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实验……”


    江归荑脱口而出:“你们在研究中采用了人体实验?”


    “……其实都是死刑犯而已。”


    江归荑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在一般的生物或医学实验中,人体实验往往是被严格禁止的,这被认为是对人权的侵犯。此外,即便研究人员口口声声承诺说只有死刑犯才作为实验的对象,但到了实践中,这条被人为划定的边界随着实验的开展必然会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洱。


    江归荑能理解史密斯因为不想让民众知道他们在研究过程中采取了人体实验,由此对他们开展实验的事实极力隐瞒。


    但是,真相真的仅限于此吗?


    江归荑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怀疑的表情。


    她的目光在身旁的易北洲和丽茨身上扫过,突然,一段被她埋在记忆深处的记忆浮上了她的脑海。


    那是在她来到西京基地的第一天,她在基地机场第一次见到了丽茨、托马斯和科尔。


    托马斯将分配给易北洲的专属物资交给他,那里面都是末世前人类的食物,区别于其他人得到的营养剂。


    当易北洲提到要将他的专属物资分配给基地所有人的时候,托马斯脸上的惊讶无比明显。


    他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你不能……”


    你不能什么?为什么易北洲不能将分配给他的专属物资再分配给别人?


    江归荑细细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只觉得当时托马斯惊讶的神情中还带着一种深深的不可置信和不可理解。


    而在之后,她曾经试探过易北洲这件事,易北洲的回复极其隐晦:


    “有的时候,即使距离戳破谎言接近真相只剩下薄薄一层玻璃纸,这层玻璃纸也是万万不能戳破的。”


    ……


    “因为……一旦玻璃纸被戳破,其带来的风险和灾祸可能远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那么在此刻,随着玻璃纸一层层被捅破,只剩下最后薄薄一层,江归荑的双眼紧紧盯着丽茨,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分细微的表情,紧接着,她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联合政府提供给各个人类基地的营养剂是有问题的吧?”


    望着丽茨遽然变色的表情,她缓缓加上了最后一句:“我想,这才是联合政府最大的谎言吧?”


    江归荑看见,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丽茨快速地看了易北洲一眼,那一眼太快了,她看不清楚其中蕴含了什么情绪。


    丽茨沉吟了一会儿,开了口:“其实……”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咚!”


    “咚咚咚!”


    “……”


    易北洲曾交代过秦粒,如无要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审讯。


    那么,这时候的敲门声,只能是因为……


    易北洲沉声道:“进来!”


    紧接着,审讯室的门开了。


    闯进来的正是秦粒,他往常平静的表情此时尽是惊慌,额头上甚至还挂着一排晶亮的汗珠,他右手举着一个电子设备。


    江归荑定睛一看,见那正是末日前常见的收音机,只是在众生畸变来临后,由于无线通讯基站遭到破坏,已经几乎不会见到有人用了。


    紧接着,秦粒指着那个外表平平如常的,迅速道:


    “这是我房间里的收音机,平时都没声的,就在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没去动它,但它却发出了声音……”


    接下来,不需要秦粒进一步解释,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收音机里传出来的话:


    “……无线通讯基站没修好完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难道就没有人质疑,为什么联合政府可以和各个基地的执政官双向联系,但各个基地之间却无法直接进行通讯联系、而需要通过联合政府进行转达吗?”


    收音机那头的男人听起来似乎三十多岁,他的声音一直在疯狂地颤抖,但其中又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怜悯:


    “你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无线通讯基站虽然确实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万万没有达到各个基地之间完全无法通讯的程度……各个基地之间接受不到信号,这只是因为,联合政府把信号人工阻断了而已!”


    “……”


    江归荑猛然转头,直直撞上了易北洲同样一片空白的表情。


    看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江归荑在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几小时前,我已经解除了联合政府屏蔽无线信号的指令,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坐在这里,通过无线电收音机和全世界对话。”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那似乎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犹豫,不过,他还是继续了下去: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囚禁我,甚至让我消失,那么,在我拥有自由的最后几小时内,我,前联合政府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宁澄,要在这里揭露一个更大的谎言。”


    在这短短几秒钟内,江归荑仿佛能看见,全球范围内的人类基地中,正有无数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即将说出的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也有无数的人,正怀着恐惧和胆战心惊,正在穷尽一切手段试图定位他所在的位置,制止他将要作出的举动。


    丽茨脱口而出道:“宁老师,怎么会……不!别让他说出去!”


    ……


    但无论不同身份、各色目的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们都不得不听着宁澄一字一顿地开口:


    “联合政府发放给各个基地人类的营养剂根本不是纯化学合成的,末世之前,人类都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技术,末世之后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达成?更何况,即便是纯化学合成,也是需要原材料的。现如今,众生畸变已经开启了一年半,所有人类可以接触到的动物、植物、及微生物都已经遭受到了几乎无法逆转的污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从哪里获取这样的原材料呢?”


    江归荑对上一旁易北洲的目光,见到他霎时暗下去的眼神,她突然猜想到了什么,瞳孔紧缩,道:“不会是……”


    下一秒,她最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终于变成了现实。


    宁澄的声音滞涩:“那些营养剂的原材料,来自于变异种身上的部位。”


    “……但各个人类基地的执政官,以及联合政府高层,却可以被分配到末世前人类生产出的食物。”


    在收音机的那头,宁澄因为语速过快,猛烈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他像是接过了什么人递给他的水,抿了一口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知道他刚才说的话会引起多大的骚动,轻声说了句:


    “抱歉,我知道联合政府也是有理由的,至少,你们是如此告诉我们这些共.犯的,但是,最近一些事情的发生,以及我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让我怀疑自己曾经在研究中心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为了拯救人类共同的命运,还是在充当刽子手?”


    “所以,我选择披露出这一切,我认为,每一个和我们生存在同一个星球上的人类,都有权知道这些真实的一切。”


    最后一段话,他像是对着联合政府那些曾经的同僚、自己曾经挣扎过又最终屈从的漫长岁月说的。


    下一秒,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被掐断了。


    不知是他自己挂断的,还是有外力介入,强行掐断的。


    审讯室中,丽茨快速强调道:“对于这件事,联合政府真的是有理由的,虽然它表面上看来,是那么的不公正。这件事,易执政官你也是知道的呀?”


    江归荑一时间没有说话,她还在脑海中,默默梳理着自己方才获得的信息。


    就在丽茨想要进一步解释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骚乱嘈杂的声音。


    易北洲立刻站起身,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审讯室的窗前,顺着窗口,他看见:


    基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朝着办公楼的方向涌来,他们的脸上都是惊恐和愤怒。


    作者有话说:


    我做到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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