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晌, 秦粒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问:“话说,蛇是没有声带的吧?”
蛇没有声带, 因此人们通常听到的蛇发出的声音都是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嘶嘶”声,或是蛇移动时与地面沙土花草摩擦发出的声音。
当然, 对于变异种来说,连触手和复眼都能长出来了, 那么多长个声带也不算什么。
江归荑却微微蹙起了眉,道:“变异种长出触手和复眼都有其目的,那它拥有了声带,可以发出声音,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
忽然, 基地入口处传来一阵骚乱。
易北洲像是察觉了什么,猛然抬头注视着瞭望塔的方向。
瞭望塔位于西京基地第二道入口处, 即第一道入口处的缓冲小院后方,是整个基地中最为高耸的建筑,在上面能纵览整个基地全貌。
为了实时监控整个基地的情况,以及对外防御的需要, 瞭望塔上常年有人执勤防守。
片刻后, 一个穿着安保部制服的人气喘吁吁地从瞭望塔上跑了下来。
虽然穿着安保部统一的制服, 但他的衣着并不整洁, 沾着一些灰尘和沙土, 像是跑下台阶时因过于着急摔了一跤;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和恐惧,眼睛瞪得很大, 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因为安保部事先通知过, 因此他下了瞭望塔, 直接就找到了易北洲一行人, 并一路跑到了他们面前。
灰头土脸的安保部人员面露惊慌地指着身后的方向,道:“变异种……好多变异种……”
他的指尖遥遥指向基地入口的方向。
易北洲脸色一沉。
事实上,离基地距离较近的区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非常强大的变异种了。
即使是污染值中等或偏弱的变异种,其数量也大不如前了。
基地派遣野外小队捕猎变异种,其意义不仅仅在于收集变异种样本上交联合政府或用于自己的研究,也在于清理基地的周边区域,为人类基地的顺利运行和群众的安定生活降低了风险。
上次,江归荑在罗临小队中的时候,他们一路上遇到那么多强大的变异种,这其实是概率很低的一件事,充分表明了他们的运气不算好。
西京基地虽然地处西京,即众生畸变的最初发源地,因此周边的变异种污染值普遍高于其他国家和城市,但因为并不临近真正的核心区域即华清路,因此在通常情况下,变异种的实力和数量都没有那么突出。
至于华清路,即使到了畸变发生一年半后的今天,联合政府虽屡屡试图派人进去探查,却始终没有成功。
作为众生畸变真正的源头区域,那里的变异种是最初受到污染变异而成的,它们的力量也是最为强大的。
有科学家认为,唯有真正进入华清路,人类才有资格洞悉众生畸变的奥秘。
几人刚要前去瞭望塔一探究竟,就听背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江归荑觉得这声惨叫有一些熟悉。
几人回过头,见那只蟒蛇变异种竟然还没死!
它的心脏已经破裂,明明已经遭受了致命的创伤,却仍然拼尽全力伸着蛇头吐出了一条长长的信子,那布满尖刺的蛇信猝不及防地伸向一旁不设防的路人,一瞬间就将那人腿上连皮带肉舔下来了一半!
刚刚那声惨叫就是这人发出的。
蟒蛇变异种还要再舔,易北洲回头见到这一幕直接出手。
他干净利落地抽回之前交给江归荑的步.枪,直接冲着蟒蛇变异种的心脏处又开了一枪。
由于没了坚硬鳞甲的防护,这次子.弹轻而易举地没入了蟒蛇变异种的心脏。
致命之处再次遭到攻击,蟒蛇变异种痛嚎了一声,不动了。
地上只剩下抱着腿的哀嚎的受害者,他的身旁摆了很多行李,一看就是为了收拾家当才拖了这么久。
秦粒上前安慰道:“医疗人员马上就到。”
那人抬起头,江归荑才发现,之前听到的惨叫声觉得熟悉并非偶然,甚至再之前她察觉蟒蛇变异种拆掉的居民楼有些熟悉也并非偶然。
眼前之人,正是她进入西京基地第一日时,易北洲带她去的西京基地唯一餐馆的老板。
老板原本常常挂在脸上的爽朗笑容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因剧烈的痛楚而变得狰狞的表情,他的脸皱成一团,抬头看见易北洲和江归荑时却也明显地吃了一惊:“执政官,江小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公务了……”
易北洲摇了摇头,脸色柔和了一些道:“你的伤并不重,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医疗人员会医治好你的。”
老板却苦笑着道:“我不怕医不好腿,这条腿废了又能怎样……只要,只要我别因为被这畜生舔了变成变异种就行。”.
由于方才蟒蛇变异种的肆虐,街道上已经快没有人了。
然而,基地的入口处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从心底生出不详的预感。
四人顺利到达了瞭望塔上。
西京基地的入口以小院为缓冲带,小院的门口本来是一道岗哨,由两名站岗人员防守,小院的四周架设了高压脉冲电网。
此时,平时开放的小院大门已经紧闭,一群黑色的密密麻麻的东西被阻隔在了门外。
那些物种,长相比深渊中爬出的恶魔更加邪恶,它们睁着充满恶意的复眼,舞动着触手,冰冷地注视着小院中的人类。
江归荑眼尖地看到,在小院中,一名站岗人员已经负伤,身上腿上遍布着血迹斑斑的咬痕,而另一名站岗人员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但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把散弹枪。
他们应该是在变异种突然合围发动袭击的时候受的伤,而在此时,小院的大门已经关闭,小院的大门上原来也架设了高压脉冲电网。
门内,他们受伤流血;门外,变异种虎视眈眈。
江归荑忽然想起,他们曾向远方的群山敬的那一礼。
那时,他们为罗临和秦九思的死默哀,而短短几天后,他们也为了基地的安危伤重至此。
然而,门外的变异种并未善罢甘休。
一只像猴子的变异种张开了毛茸茸的双臂,抱住了大门的栏杆,下一秒,它的双臂逐渐延展到两米多长,与其说那是猴子的双臂,不如说是从臂膀演化而来的触手。
它长长的触手像蛇一样顺着大门的栏杆向上攀爬,从而带动着身体向上,双脚踩着大门的横杆向上不断跳跃,转眼间就到达了大门的顶端。
下一秒,在它双脚触及大门顶端的那一瞬间,猴子变异种全身被电得震颤了一下,随后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倒,跌了下去。
然而,它忘记了,它在前方探路的触手还牢牢挂在大门护栏上。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猴子变异种的双臂与身体猝然分离,黑红的血液从空中泼洒下来,它发出了一声惨叫。
猴子变异种和它的触手都重重跌落在地,它似乎已经痛到没有意识了,在地上打着滚。
紧接着,周围各色各样的变异种一拥而上,将其分食殆尽。
高压脉冲电网,在面对围攻的时候确实很有效。
之后,变异种们再次反复尝试攀登那扇大门,但始终没有任何一个成功跨过那扇电网。
话说回来,如果一旦出现鸟类变异种,那么即使是再高的高压脉冲电网,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从实践经验来看,迄今为止全世界没有发生过一起鸟类变异种事件,但也没有人再看见过普通的鸟类。有人开玩笑说,众生畸变的到来仿佛直接剥夺了所有鸟类的生机。
即使是擅长飞行的昆虫,其飞行能力也随着变异而显著下降。
江归荑心中庆幸的同时,看见这一幕又感觉有些奇怪:“他们之前围攻过来,是因为那只蟒蛇变异种拥有利用声音呼唤同伴的能力吧,但是现在蟒蛇变异种已经死了,它们为什么还要前仆后继去攀爬不可能翻越的电网?”
易北洲闻言也轻轻皱起了眉,这些变异种确实执着到有些奇怪了
秦粒挠着头,道:“或许它们就是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性格呢?”
性格?
电光石火间,江归荑想起她曾和菲利克斯讨论过的,关于变异兔是否具有思维的问题。
她脱口而出:“它们不会达成了合作吧。”
话音刚落,还没等秦粒琢磨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他们就看见,这些变异种不再一个接着一个往上攀爬、以身犯险了。
只见,一个体型较为庞大的变异种端坐在地上,它的上面爬上了一只体型较小的变异种,接下来,变异种一个接着一个踩在上一个变异种的肩膀或是其他部位上,逐渐形成了一道高高的墙。
不知从何时起,变异种通过自身的试验已经试探出了电网的上限,并打算靠全体变异种的力量突破那道高度!
变异种们的动作速度是极快的,一转眼间,他们中位于最上方的小型变异种已经超越了电网的高度,向后蹬了一脚,作出向基地内部扑来的姿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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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易北洲的反应速度是作战级别的, 在意识到它们要做什么的一瞬间,他首先试图瞄准最上端的变异种,待意识到最上端的变异种可以源源不断补上后, 他将枪口转移,对准了位于最下方的大型变异种, 紧接着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最下方的变异种虽然体型庞大,但防御能力并不强, 随着“砰”的一声,子.弹完美精准地击中了它的眉心,变异种的半个头颅瞬间因子弹爆炸被轰飞了出去!
然而,它的身体并未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瘫软下去,从而带动着整个变异种“叠罗汉”的崩塌。
它即使死了, 身上触手末端的吸盘也牢牢地吸附在地面上,它的姿态竟与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
易北洲脸色一变。
他抬高了枪口, 瞄向最高处的小型变异种。
那像是一只兔子,没有江归荑在野外看到的变异兔那么身躯庞大,但更加灵活轻巧。
江归荑想起,蟒蛇变异种的信息卡上写有“巨大化”这一变异方向, 但很显然, 不是所有的变异种都具有这个变异特征。
变异兔后腿一蹬, 轻巧地向前跃了一大步, 身上所有的尖刺都同时竖了起来。
一颗子.弹与变异兔背上竖起的尖刺擦身而过, 崩掉了几十根具有防御功能的尖刺,变异兔的皮肤随之暴露出来。
易北洲见一击失手, 没有丝毫停顿, 再次连发数枚子.弹。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任何人都很难想象,一只兔子能跃得那么高、那么远。
数枚子.弹和变异兔擦肩而过。
下一秒,变异兔从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跳跃下来,落到地面的时候,重力加速度已经把它的自身速度加速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
然而,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在自然界中,兔子的跳跃能力就是出类拔萃的,只是从高处往低处跳时容易骨折,当它转化成变异种,原本不擅长的方面也被愈加坚硬的骨骼和其他的防御手段所补足。
变异兔的后脚和前脚间隔错开落地,落地的瞬间,可怕的速度仍然让它摇晃了一下,但这无关紧要,下一秒它就牢牢站稳。
注视着这一幕,江归荑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年轻人为何坚信人类也能通过污染获取异能。
从动物和昆虫的角度来看,这何尝不是一场进化?
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江归荑的走神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因为紧接着,那只变异兔竟然没有看门内的猎物一眼,而是直接冲向大门的方向。
与此同时,它的数根触手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迅速抽出,仿佛生根抽芽,伸向大门的一角!
“不好!它的目标是单枪匹马进来,然后为所有变异种打开进入基地的大门!”
江归荑脱口而出。
听到她的话,秦粒和安保人员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毕竟,谁能想到变异种竟有如此的智商?
然而,从瞭望塔冲下去已经太迟了。
眼看变异兔的其中一根触手就要触及大门的插销,靠坐在地上那名负伤的站岗人员脸色铁青,用尽全力地用手撑了撑地,他似乎想要站起身阻止它,然而终究只是徒劳,他的膝盖上遍布了深可见骨的抓痕和啃噬痕迹,其间血迹斑驳。
而他的队友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紧闭着眼,生死不明。
千钧一发间,易北洲再次端起了枪。
从瞭望塔的高处到基地的门口足有上百米的距离,易北洲此前成功击中了“叠罗汉”最下层的变异种,一方面是因为最下层的变异种目标较大,另一方面也是运气的原因。
之后,易北洲在试图击中处于最上方的小型变异兔时失手了,也实属大概率事件。
但这一次,一旦他再次失手,基地外面虎视眈眈的变异种就会立即闯入基地。
即便处于巨大心理压力下,易北洲的神情依然是平静而从容的,他稳稳端着枪,有条不紊地瞄准,紧接着扣动了扳机。
就如同他此前千百次的重复动作一样,熟练且让人安心。
下一秒,仿佛幸运女神终于站在了他们一侧,子.弹瞬间击穿变异兔的心脏,又从变异兔的胸前穿过,将几根触手炸成了黑色血液横流的骨肉碎片。
与此同时,变异兔的动作僵住了,事实上,它在被子.弹穿透胸膛的瞬间就已经死去,身体缓缓向后倒去,但那根向着基地大门插销的触手还继续保持着向前的惯性。
那根触手终究还是触碰到了大门的插销,然后与它擦肩而过。
毕竟,触手是不可能在主人失去思维能力的情况下,仍继续执行主人生前的意志,将自己插入插销中进行开锁的。
“这里有好多变异种!”
“这边还有两个伤员,快把他们抬走……这个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死!还有一口气!我去瞭望塔向执政官汇报,你们在这边防守,时刻警惕变异种的大规模入侵……”
“……”
易北洲刚击毙变异兔,放下枪,就见一大堆安保部门的人员持着武器稀稀落落向基地大门赶来。
半刻后,一位像是安保部负责人的人登上瞭望塔,他身姿矫健而挺拔,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甫一见到易北洲就敬了一礼:“易少校!”
然而,与他的气质卓群相背离的是,他的脸上带着歉意和懊悔,即使是敬礼的瞬间,也不敢直视易北洲的眼睛。
易北洲轻描淡写道:“林钰,你和你的人到得很慢。”
他的脸上并没有怒火,然而仅仅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让林钰脸上羞愧之色更重,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林钰低着头,辩解道:“我们起初试图去对付那只蟒蛇,后来发现有太多居民需要转移,有太多伤员需要转移到医务室……就去忙那边了,我们想着只要把居民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之后再对付那只蟒蛇变异种也不迟……”
他悄悄抬头看向易北洲,发现易北洲的脸上仍然不辩喜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后,等我们补足火力赶回来,在地上发现了蟒蛇变异种的尸体……我们以为,以为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基地平安无事了,直到刚刚,我们才得知那个蟒蛇变异种在临死前呼唤了同伴来围攻基地……”
在见到林钰之前,江归荑以为,安保部人员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才赶到现场,是因为基地通讯不便利的缘故,毕竟直至目前,基地都只能采用座机电话进行沟通,末世前普遍存在的无线通讯方式因基站尚未抢修完成而暂时无法恢复。
然而此时此刻,她打量着林钰惭愧的表情,以及易北洲不辨喜怒的神色,总觉着这个中缘由并非如此单纯,而是深藏着其他猫腻。
她的疑惑下一秒就得到了证实。
只听易北洲清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林钰,你在怕什么?怕直面变异种,还是怕误杀了人?”
这一句话仿佛成了捅破重重迷障的关键,林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半晌后,林钰终于苦笑道:“我都怕啊,执政官……”他没再称易北洲为少校,终于抬起脸,直视着易北洲的双眼道:“我怕频繁接触变异种会给我带来更高的异化值,让我在众生畸变被彻底解决前就死在末世:我也怕在攻击变异种的时候,会误伤一旁的路人,我怕被攻击、被谴责——”
“我怕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人……想要射杀变异种,却害死了几个人类,他们九泉之下不会放过他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眼睛通红:“我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建立人类基地,如果基地一开始就没有建立,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我们就不用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了……”
易北洲平静地看着他:“林钰,你是一个军人。”
林钰挣扎道:“可是军人,就意味着我要在末世中,承担那么多本不属于我的风险和责任吗?”
“……难道,执政官、易少校,你就没有过一分怀疑和动摇吗?”
良久,易北洲道:“责任总是要有人承担的;总是要有人,为人类的生存付出更多,甚至生命的全部。”
林钰一时没有回答,这位看起来年仅二十多岁的军人虽身姿挺拔,眼中却始终持有几分悲凉。
最后,易北洲道:“你先回去吧,如果你不想担任安保部的总负责人了,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会派其他人顶替你的职位。”
林钰并没有立刻告知易北洲他的答案,而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江归荑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易北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江归荑想了想,为了打破寂静主动开口道:“责任对于你来说算什么呢?”
易北洲闻言轻笑了一声,道:“这听起来像是入伍时会问的考题……”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不是为了责任,我当年根本就不会与你相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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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来自西北的风呼呼吹过, 卷起一地的黄沙和细碎的石子,穿梭在每个人的足下。
由于安保部人员在基地大门的严防死守,堵在门外虎视眈眈的变异种们发现再无机会攻入基地, 最终一步三回头不情愿地四散离开了。
易北洲和江归荑等人走下瞭望塔,一路上都是匆匆而过的人群。安保人员们抬着担架在前方一路飞奔, 身后有医疗人员几步一停喘着气叫道:“慢点!慢点!”;也有普通群众见变异种已被剿灭,危险消除, 又连忙提着大包小裹返回家中。
然而,易北洲始终无法忽视身侧源自江归荑的一道灼灼目光。
她的眼神好像在发光,又像是再说,这可是你主动提起的哦,再转移话题就不合适了。
良久, 易北洲无奈地捏了捏高高的鼻梁,脸上英俊而锋利的棱角柔和了些许, 嘴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有些纵容的笑来。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江归荑的脸上,而是看向远处的重峦叠嶂,似乎在回忆, 也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怀念.
“易中尉!你怎么还在这里!战区司令员正在到处派人找你呢?”
23岁的易北洲刚刚结束一项单飞任务, 英俊的眉眼间却丝毫不见因长久集中注意力引起的疲惫, 他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眼神明亮如星。但与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惯常的毛毛躁躁不同的是, 他又是冷静沉稳的,让人看不出喜怒。
闻言, 他收回了刚要摘下白手套的手, 礼貌地谢过通知他的同僚, 最后将衣领和袖口梳理平整, 就敲响了司令员办公室的房门。
在敲响的那一瞬间,即使知道将要直面战区最高长官,且司令员来意不明,他的心情也分外平静,简直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门刚一被敲响,里面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请进!”
易北洲推门进去,只见司令员年约五十多岁,身着板板正正的制式服装,正在案前办公,他的手中正持着一支古朴的黑色钢笔,在一叠文件上仔细批改着什么。
易北洲一进门,率先端端正正敬了一礼,紧接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神情恭敬地问道:“司令员,您找我?”
司令员抬起了头,望向易北洲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良久,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郁结难言的心事,语气如同闲聊般道:
“我看了你的简历和过往经历,你毕业于华夏航空大学,在校期间就成绩佼佼,破了多项领航、侦查、射击、轰炸等专项赛事记录,毕业后又在空军“蓝盾”演习中得到金盾,在空军“突防突击”比赛中夺得金飞镖……”
虽然语气轻松地像是在闲聊,但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姿态让他在念到每一个字的时候都重若千钧。
易北洲抿起了唇,他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他心知肚明,如果只是普通的飞行任务,司令员不必亲自要找他,也不必将他这一小角色调查得明明白白。
果然,下一秒,司令员审视的目光未变,缓慢开口:“有一项任务可能要交由你去办。”
易北洲抬起了头。
“你知道江知秋,江所长吗?”司令员表情柔和、慈眉善目,像是看着让他满意的小辈,目光却流露出几分隐约的试探。
易北洲摇摇头。
见易北洲面上一片坦诚,司令员笑了笑,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然后解释道:“他目前在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担任所长一职,是我国生物学重点学科学术带头人,领导着多项重大相关领域实验工程。”
司令员目光悠远,总结道:“江所长在我国生物科技相关领域的研究中居功甚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到这些似乎不着边际的解释,易北洲不太明白,但他没有立即提问,而是眼神依旧沉着冷静,继续等着司令员接下来的话。
望见他从骨子中流露出来的沉稳,司令员更满意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进入正题:“江所长目前正在主持一项绝密等级的重大课题,就在这个关口,他的独女被人绑架劫持,对方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江所长手中的实验成果。虽然在我看来,江所长不会将实验内容透露给他的亲属,江所长也不会受到歹人威胁而出卖国家,但我们不能让他寒心。”
易北洲心神一转,立即明白了司令员叫他来的用意,利索地询问道:“我该怎么做?”
司令员目光一凛,饶是年过半百,头发斑白,他的脸上依然映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影子,他沉声道:“对方训练有素,且计划周密,他们将江所长的独女劫持到了一架直升机上,根据指挥部的判断,他们的目标多半是将她带往国外甚至三不管地带。”
司令员的目光严肃起来:“一旦他们的直升机成功跨越国境线,我们再想要异国抓捕就很难了。”
“因此,易中尉,无论你采取空中拦截还是伴飞的方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绝不能让他们带着江所长的独女跨越国境线。”
与司令员敲定任务的细节后,易北洲在离开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江所长的独女叫什么名字?”
司令员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几秒后道:“她叫江归荑,今年十八,还在上高三。”
想了想他又开口补充道:“和你差不多大。”
易北洲点头离去。
任务中的很多细节他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确实是一次十分艰难的任务,比任何一次训练、军事竞赛、实战中遇到的情况都更复杂和难于处理。
其实,这样重大的任务本不应该交给他这样的新兵执行,只是恰逢多位实战经验丰富的前辈都在外执行任务,他才因为成绩极其优异被推荐到了司令员面前,司令员见到他后,也力排众议决定将这项任务交给他。
那一次任务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其实是见到江归荑的那一瞬间。
外面的劫持者都已经被他尽数击毙,他端着枪深入机舱,终于望见了一个女孩子,垂着头抱着膝坐在机舱冰冷的地上。
江归荑仿佛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交火,连坐的位置都选了一个不明显的角落。
听见易北洲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她抬起头。
她的眉眼疏淡有致,长长的睫羽极黑,衬得肤色格外莹白,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线条流畅精巧,组合起来,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单纯无辜的气质。
她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是平静,只是用一种纯粹的打量注视着易北洲。
然而,易北洲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那面对艰难战役仍不为所动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改变了其固有的频率,仿佛被灌注了新的活力。
接下来的一切都轻飘飘的,记忆中的场景像是裹进了软绵绵的棉花糖,咬下的每一口都流淌出蜜糖的甜意,但回忆起来却觉得处处都不真切。
他似乎表明了他的身份,并说了一句:“我是来救你的……”
长相甜美的女孩却防心很重,面对他冒冒失失伸出的手不为所动,让他拿出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反复翻开后才承认了他是来救她的这一事实。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脚受伤了,隐约露出蜿蜒纵横的血迹,在征得她同意后,他将她背到了背上。
少女的重量也和他无法落到实处的心脏一样,轻飘飘的。
他似乎想要挑起某个话题,但思维一片混乱中,他只能干巴巴地祝她高考顺利。
江归荑听到他的话,足足停顿了一会儿,半晌才幽幽地说道:“……谢谢你,可我已经保送西京大学了哦。”
易北洲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把江归荑从背上摔下去.
“所以,你是因为记不太清,还是因为我最后说的那句话,之前才不肯告诉我我们初识的经历的?”
从对往事的回忆穿越回西京基地,易北洲对上江归荑带着些许怀疑的眼神,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当时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也没想到外表看起如此……的你也会说出这么毒舌、让人猝不及防的话。”
关于隐瞒的原因,毫无疑问,他指向了后者。
江归荑笑得眉眼弯弯,在这一刻,她看起来又像那个温软甜美的女孩了,虽然这一刻都是她的表象而已。
“那你当时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得以保送的?”
易北洲诚实道:“有,所以我当时虽然一时被你的……所迷惑,但对你的印象却说不上好。我是到后来,才知道你的真才实学与卓绝天资的。”
闻言,江归荑笑得直不起腰。
望见江归荑一派笑意的神情,易北洲的心中却不像他表面上那么轻松和坦然。
之前忽略的种种细节因这次刻意回忆的契机而缓缓上浮,刺破了掩盖它们的平和假象,探出了邪恶的一角。
他想,是什么样的绝密研究,才能让对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处心积虑地带走研究所所长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注:现在男主26岁。
感谢在2023-04-24 23:39:52~2023-04-25 23: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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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危机虽然已经暂时退去, 但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研究院中与林邱实同流合污的研究员需要调查和审讯,活体变异种实验室中的变异种需要清查盘点,蟒蛇变异种是如何从一条小型蟒蛇蜕变成巨蟒的原因也需要调查。
一时间, 作为基地执政官的易北洲忙得团团转,几乎每天都频繁往返于执政官办公室和研究院之间。
所幸, 通过对知情研究员的日夜审讯,调查推进得比较顺利, 很快,江归荑再次以顾问的身份出现在了执政官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均匀地洒落在执政官办公室的黑色办公桌上,易北洲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表情专注而认真,一缕阳光照在他的侧颊和鼻翼上, 显得他面容清透如神祇。
听到脚步声,易北洲抬起头, 微笑着示意江归荑在他对面坐下。
也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每当他见到江归荑的那一瞬间,他的眉眼间就会晕染上几分罕见的温柔,配上嘴角浮着的笑意, 像是陷在初恋里的纯情大男孩, 与他冷淡俊美的基地执政官形象相去甚远。
但在此时, 他虽然露出了面对江归荑时惯常的温柔笑意, 但依然无法掩盖他眉宇间郁结的一分忧愁。
微蹙着眉, 他直接将桌面上的几张文件推向江归荑的一侧,口中道:“你看看这个。”
江归荑不明所以, 但还是依言低头翻阅了那几张薄薄的纸, 起初她神态还是从容且放松的,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蝎子、老鼠、青蛙……他们用其他变异种投喂那条蟒蛇变异种?”
易北洲点点头,指向文件中的几行字:“他们认为变异种也需要能量补充,如果找不到人类或其他活物,也可能将其他变异种作为食物。于是,他们将一些小型变异种投喂给那条蛇,发现这些小型变异种不仅解决了那条蛇的能量缺乏,更重要的是,它们催化了蟒蛇变异种的变异程度。”
他总结道:“这就是那条蟒蛇变异种在短短一月后,就从一条巴掌大的小蛇,进化为巨蟒的原因。它的巨大化的变异方向,也可能在这个催化过程中得到了加强。”
江归荑沉吟了一会儿,道:“变异种相互吞噬从而获取更强的污染值,这确实是可能的,否则……”她不易为人察觉地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这可能也是西京市华清路环境污染值一骑绝尘,到现在都无法派人深入探索的原因。”
“但是,这里面仍然存在一个逻辑上的问题。”江归荑话锋一转:“过往的研究都表明,失去活性的变异种是不具有污染能力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吃下其他变异种能够加剧蟒蛇变异种的污染程度?”
易北洲手中的笔转了两圈,眼神倏忽亮了:“他们喂给蟒蛇变异种的变异种食物未必是死亡的样本,也不排除有小型的活体变异种……在这个过程中,传递变异的方式未必是将对方吞进肚子本身,更有可能的是接触。”
江归荑望进他明亮的眼睛,点点头道:“有道理。”
但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这个推测还是有些许不对。
可能是因为,蟒蛇变异种的污染值加剧的过程实在是太快了吧.
傍晚时分,易北洲邀请江归荑共进晚餐。
地点仍旧选在了她初来基地时,易北洲请客的基地饭馆。
江归荑本来以为基地饭馆会停业很多天,毕竟老板的伤势显然不轻,上次他因为被蟒蛇变异种活生生从腿上舔下一大片皮肉,而在空地上抱着腿哀嚎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基地饭店不仅照常开着,负伤的老板还亲自在大门前等候,像是在告诉所有来客:
他还活着,店还开着。
一楼窗户上挂着的牌子上,依然潦草地写着“西京基地饭店”几个字,所幸没有在蟒蛇变异种的混乱攻击中被撕成碎片;而在牌子下面,中年老板脸上的爽朗笑容依旧,只是从左腿到脚尖都缠上了厚重的绷带,他一手拄着拐,一手抵着墙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望见易北洲和江归荑前来,他立马松开那只抵住墙的手,不甚熟练地拄着拐磕磕绊绊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执政官,江小姐,你们终于来了,我想要好好地感谢你们,毕竟是你们,救了我的命。”
江归荑斜觑了易北洲一眼,想到,原来他也是被邀请来的。
易北洲摆摆手,平淡地道:“那天是我的失职,没注意到那条蟒蛇还没死。”
老板却苦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它要是再舔一口,我非得活生生丢掉半条命不可,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打趣道:“起码还能养好,顶多留一腿的疤。而且,这本来就是我自己贪心,总想着末世中做点买卖维系营生不容易,想在离开家中前多带点东西……”
“别说这些了,今天这顿饭,我全都请!”
老板的爽朗和豪迈让二人一时无法推脱,易北洲本想过来一趟和老板说清楚,见状也不得不接受了这顿餐饭的请客。
易北洲和江归荑走进饭店,发现这次的用餐的人数比上次多得多,简直能与末世前普通餐馆的兴旺程度比肩。
江归荑想,大概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变故和灾难的人们,反而更愿意珍惜当下的每时每刻吧。
这次,江归荑和易北洲仍点了最基础的家常菜,毕竟,在末世时期的人类基地中,即使是一道清炒白菜,不必烹饪得恰到火候,也是难得的佳肴美味了。
老板在他们这桌前招呼来招呼去,表现得分外殷勤,半晌,他的笑容突兀消散了下去,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江归荑奇道:“怎么了?”
老板将拐杖倚到一侧的墙上,两手轻轻抓着围裙的一角,紧接着搓了搓手,神色有些羞愧,道:“突然想到,我请您吃的这顿饭,原材料也是来自于您赠送给基地的专属物资……”
易北洲摆摆手,再次感谢了他,老板终于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去了。
江归荑低头夹了一片清炒白菜到自己的碗中,望着饭碗中虽然分量不多但粒粒晶莹分明的米粒,突然不经意般开口问道:“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把联合政府发放给你的专属物资平均分配给基地所有人?”
易北洲刚想回答,即将出口的声音却被生生打断了。
江归荑抬头,眼神明灿如星,像是提前洞悉了他接下来的敷衍答案,提出了她真正的问题:
“托马斯又为什么对你的做法坚决反对呢?”
这句话很轻,却如惊雷般在易北洲耳旁炸开。
作者有话说:
给所有小天使比心~
第35章
头顶一盏样式古朴的吊灯正发出昏黄朦胧的光, 均匀地洒落在两个人的脸上、身上,明明是温馨美好的气氛,沉默却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当时我差点就被吓死了, 眼看着变异种的镰刀削向我的脑壳……”“你能不能和你不务正业的儿子好好谈谈,让他在基地找个正经营生, 别天天就在家里啃老……”“妈,我和我男朋友是真心相爱的!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 世界都末日了!你不能因为他家境不好在西京买不起房就质疑我们之间的爱情!”
……
周围人的声音完全不经过滤地倾泻进二人的耳膜,周遭喧嚣热闹,充满着阖家团圆的快活气息,却将中间这一桌衬得格外沉寂冷清。
早就在暗暗盯着这一桌的老板着急地搓着手走来走去,一副想过来调解调解却又不敢的样子。
良久,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这个疑虑存在你心中很久了吧……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问?”
江归荑审视了他一眼,随即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杯中水温微烫,暖呼呼地滚入喉咙, 本是舒适至极的, 她的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江归荑放下茶杯, 直视着易北洲表面坦率的目光, 微笑道:“你在转移话题, 易执政官。”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如此官方的称呼对他说话了,闻言, 易北洲闭上了眼。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最开始我确实有一些疑虑, 等到你向我解释营养剂来自纯化学合成的时候, 其实我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不过——”江归荑话锋一转:“刚刚老板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这件事,我忽然发现,我曾经忽略了很重要的两点。”
易北洲沉默了两秒,道:“什么?”
“第一,我依然对人类能否大规模地批量生产纯化学合成营养剂保持疑虑,不过这并非最重要的一点,关键在于第二点。”
她的话语明明很轻,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清,一字一句说出时却仿若有重如千钧的力道:“如果营养剂的来源真的如此简单,那么,为什么托马斯在得知你将自己的专属物资捐献出去会显得如此震惊和抗拒……”
她的语调中带上了一分打趣的意味:“你们关系没有要好到互相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吧?”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易北洲轻轻叹了口气道:
“有的时候,即使距离戳破谎言接近真相只剩下薄薄一层玻璃纸,这层玻璃纸也是万万不能戳破的。”
江归荑眯起了眼:“什么意思?”
“因为……一旦玻璃纸被戳破,其带来的风险和灾祸可能远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江归荑若有所思。
易北洲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轻语道:“至少不能在这里说。”
虽然江归荑心知肚明,一旦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话题就再不会被提起,易北洲再也不会说了,但她也没有再过多纠缠,而是同样拿起一张面巾纸,将双手的五指擦得干干净净。
注视着纸巾上的清晰印花,江归荑突然又开了口:“你会把林邱实的实验和计划完完整整一丝不漏的汇报给联合政府吗?”
易北洲的眼睛含笑,手指在江归荑面前从左到右一划,在江归荑条件反射眨眼后,他站起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全部汇报给联合政府自然是不行的,这会让联合政府手握一个重大的把柄,很有可能直接强制取消西京基地的研究权限。
全然隐瞒也是不可行的,不说蟒蛇变异种闹得那么大根本瞒不住,对于蟒蛇破坏的基础设施,基地还需要向联合政府申请临时补助。
那么究竟要透露多少,隐瞒多少,就看易北洲如何和联合政府方面斡旋了。
晚饭后,二人照常道别。
气氛仿佛一切如常,江归荑却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临走前,易北洲的目光落在江归荑的脸上,不舍得移开似的,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合上了嘴。
江归荑深吸了口气,微笑道别后先行转头离开,走出几步后,她仍能隐隐感受到易北洲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专注而黏着。
她知道,直到她的背影离开他的视野,他才会掉头离开,回到办公室继续加班。
可是,假象终究是假象而已。
就像那在谎言和真相之间黏连的玻璃纸,轻轻一戳,就碎了。
那日他冲进地下室,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在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种冲动,想要放任自己迷失在这段感情中。
姑且相信他的追求吧,又能怎么样呢?
她对自己说。
但今天这一幕,彻底撕碎了她美好的幻想。
原来,不仅是她尚有保留,就连易北洲,在表面坦率之下也竖起了高高的心防。
她并不怪他,毕竟,她能理解他的疑虑。
正如她也无法对他和盘托出一切一样。
只是,从未有一刻如当下般让她意识到,在末世的隐秘过往被连根掘起、大白于天下之前——
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晚间,研究院。
按照安排,研究员们明天才会返岗上班,因此虽然研究院一楼的灯依旧亮着,但江归荑没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她直接上了二楼,走到203办公室的门前,惊讶地发现,从门缝中竟透出幽微的光。
她推门进去,见房中之人正是覃吟。
覃吟正在桌上的文件上写写画画,长发微卷披于脑后,在台灯的光下闪着光泽。
见她进来,覃吟也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到桌上,笑道:“你怎么来了?”
江归荑没说她的来意,而是眼睫低垂,悄悄打量了一眼覃吟复又落下,抱歉道:“对不起……”
她的眉眼本来就是精致而娇柔的,此时配上这么一副惹人怜爱的神情,无论面对任何人,都会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原谅她。
覃吟瞬间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气氛沉寂了几秒,她才开口,语气极为轻缓:“你是有理由的,这也没什么……毕竟如果是我的话,若猜到林邱实做下此等恶事,也必然会拼尽一切也要深入调查的……”
“……”江归荑抬起头,撞进了覃吟温柔的眼眸。
“只是,我依然希望,这种事不要有下次了,孤身一人行动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能理解现在的你无法对我交付所有的信任,不过,要是有下次的话——”
覃吟轻轻笑了,眼神真诚:“我希望你能对我多一点信任。”
江归荑郑重道:“谢谢您。”
她的目光投向覃吟桌上摊开的文件,问道:“这是什么?”
却不料覃吟面上一赧,支支吾吾道:“一些资料。”
江归荑心中奇怪,一脸“你刚才还让我信任你”的表情。
在江归荑的灼灼目光下,覃吟一摊手,脸上浮上几分无奈:“还不是为了你?上次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要推进研究院的研究进度。后来林邱实的事情又耽误了这么多天,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呀!”
闻言,江归荑的瞳孔微微扩张。
覃吟眨了眨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叠已经看过的材料推向江归荑,示意她接着看,随后继续阅读着自己手上这本研究记录。
虽然江归荑已经入职研究院有一阵子了,但这是她第一次坐下来细细地阅读着一份研究报告。
这份研究报告很关键,正是这个实验,才得到了活体变异种能够污染其他生物,而死亡的变异种样本不具有污染性的里程碑结论。
但令人意外的是,该实验的研究者虽然通过大样本的跟踪观测得到了这个结论,但并未提出引起结论发生的可能原因,就连猜测也没有一个。
如果能研究出为何活体变异种能够污染,而死体变异种无法污染,就必然能够引出关于畸变原理的猜想,从而接近众生畸变的本质。
那么,为什么研究报告恰好卡在继续深入的前一刻戛然而止呢?是因为研究员经验不足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江归荑将研究报告翻到扉页,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她的眼帘:
丽茨·克拉克。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发现了这位知名研究员的人物小传:曾为斯坦福生物科学教授,现就职于联合政府研究中心。
……
不知不觉间,时钟指向了深夜十一点。
已经看完厚厚一沓文件的覃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还不下班吗?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看吧。”
江归荑只觉脑中无数线索相互缠绕联结,几乎拧成了一团乱麻,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在这里尽可能理清楚,那么回去后她也会睡不着。
因此,她对着覃吟笑了笑:“您先回去吧,我再看两眼。”
覃吟一边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一边安慰地说道:“也别太拼,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给你顶着吗?”
在江归荑再三推脱下,覃吟最终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下了江归荑一人,一时间,她只能听见自己的手指轻擦过书页的声音。
渐渐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还是抵抗不住铺天盖地的困倦,最后的意识只能支撑她把桌上没看完的文件拂到一侧,随后头一趴桌子沉入了梦乡。
江归荑本以为自己不会做梦的,来到西京基地这么久,她还没拥有过完完整整的一场梦境。
即使做梦的时候,这梦境也多半混乱、无序、疯狂,让她除了第二天脑子生疼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身处研究院的原因,在她的梦中,她看见了匆匆走过的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看到了很多实验室和高精尖的实验器材。
她来到了一所研究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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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江归荑环顾四周, 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并非是西京基地的研究院。
由于仓促投入使用的缘故,西京基地的研究院仅仅能够满足一般的研究需求, 而其他的基础设施如吊灯、墙壁都比较破旧。
比起使用中的研究院,西京基地中的更像个废弃的研究院。
而她所处的这间研究院则完全相反, 墙壁洁白,窗明几净, 地砖反光,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或拿着文件匆匆走过,或两三人聚在一起激烈讨论问题。
装修完善说明这家研究院资金充足,研究员众多说明这家研究院科研实力很强,江归荑快速在心底下了判断。
突然, 她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女人的手拽住了。
手的主人年约二十多岁,身穿白大褂, 却像个刚毕业的年轻姑娘,她笑盈盈地看向江归荑,道:“江老师就在里面,我们先敲门。”
江归荑这才发现, 自己一直跟在这位实习生模样的人的身后。
紧接着, 她听到自己开了口, 声音清亮:“谢谢。”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在这个梦境中,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传来的感觉。
就好像, 她附身在了这具身体上。
在年轻姑娘敲门的瞬间, 她的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门牌的方向, 下一秒, 她瞳孔紧缩。
门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个字:
所长办公室。
下一刻,门内传来一道威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
年轻姑娘推开了门。
江归荑条件反射就想看清屋内中的人模样,但她这具身体从进门后就低着头,似乎是不想看屋内那人一眼。
年轻姑娘说了句:“江老师,你们慢聊。”然后就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内静寂了五秒后,江归荑听见那道威严浑厚的男声再次响起,但不同于刚刚,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含着几分欣喜:“归荑,你怎么来了?”
“江归荑”抬起头,这下她终于能看清面前之人的样子了。
这位江所长年约四十,眉宇间有些许皱纹,但依然不能掩盖年轻时的丰神俊朗。事实上,与他所取得的成就比起来,他实在是过于年轻了。
“江归荑”却撇过头,刻意将目光避开她父亲,投向一旁的家居陈设,声音变得冷漠,简直与之前面对年轻实习生的时候判若两人:“哥哥问你,这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
对方还未回答,她就急急补上一句:“要不是他专门让我问你,我才不过来呢。”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但江知秋还是听见了。
他的眼神变得黯淡,之前因独生女专门过来而生出的欣喜已经不再,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道:“……不了,归荑,爸爸这周末需要去外省出差……”
他颇为抱歉地看了一眼“江归荑”,但这恰恰点燃了她的怒火。
“你总是这样!自从妈妈死后,你就天天都在做实验!做实验!做永远做不完的实验!你心里,还有我和哥哥吗?你自己数数,这两年来,你一共到家吃过几次饭!”
江归荑听见自己在歇斯底里,尽全力向面前的父亲发泄着怒火。刚刚年满十八岁的江归荑在外人面前惯常沉着冷静、滴水不漏,但在父亲面前,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尽管江归荑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但在这一刻,她仿佛与不知多久之前的她心意相通了,她仿佛真的能够体会到“她”心中的愤怒与悲凉。
有些情感的联结,并非要通过记忆的找回才能复映,而是当重新看到这个人时,就由心底生出的无处来由的感觉,愤怒、喜悦、悲哀、心动,都不外于此。
江知秋想要辩解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他就见“江归荑”当即转头就想走,“江归荑”刚刚走到门口,江知秋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袖子。
四十岁的男性在情绪爆发的一刻力量是惊人的,江归荑被他直直向后拽了一步,还没等她横眉冷对,却见江知秋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几乎低三下四地跟她说:
“……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归荑”皱起了眉,一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谜语,但索性走不了,她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口中讥讽道:“你的最新研究成果?还是因为这项研究成果拿到的奖励?如果是这些,我可没兴趣……”
但下一秒,她嘲讽的话猝然半路截停。
不止是她的话,就连她的身躯也牢牢冻结在了原地,她直视着江知秋手中的东西,瞳孔紧缩,良久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附身在从前的她身体上的江归荑,此时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她的脑中无数丢失的记忆重现复又消失,像一扇扇反复打开又关闭的门扉,撞得她脑仁直疼。
在她的眼前,江知秋手上托着一个防爆玻璃制成的培养箱,通过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
培养箱中有一根乌黑的触手。
那根触手一动也不动,但即使是这样,只要它存在于那里,就仿佛能够给人类带来源源不断的精神污染。
江归荑听见自己又重复了一次,声音中是无法掩饰的颤抖:“……这是,什么东西?”
这次,江知秋缓缓开了口:“在我看来,它可能给人带来永生……”
这位年约四十的生物科学家注视着这根触手的眼神,不像是观察一个无比邪恶的生物,而像是在温柔注视他挚爱的人。
望见他的眼神,江归荑不寒而栗。
几年前的“江归荑”自然不知后来“众生畸变”引发的末世,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父亲奇怪的眼神,而是睁大了瞳孔紧紧盯着培养箱中奇形怪状的生物,良久才抬头道:“哦?是吗……你总是做这种稀奇古怪的实验,但它看起来就像章鱼的腕足……”
虽然江归荑看不见几年前的自己脸上的真实表情如何,但她能肯定,“江归荑”面上一定不是如她话中的那样毫不在意,因为下一刻,江知秋微微笑起来。
“想知道它的前因后果吗?那就等你进入大学后,加入我的研究团队吧……我听你哥哥说,你已经通过了西京大学生物系的保送选拔。”
江知秋的语调似是蛊惑,似是恳求。
“……”
过了一会儿,江归荑“切”了一声,语气中是不服输而刻意显露的傲慢:“我自己也能研究个水落石出。”
江知秋无奈道:“可你根本接触不到它……”
他望着女儿肖似她母亲的面容,心中一软,终于缴械投降道:“好吧,我再给你一个提示。”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的魔力:“你可以想想,生命是如何衰竭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却仿佛一阵狂风暴雨,迅速撕裂了这片安静的空间。
下一秒,江归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办公室、桌椅、林知秋都已消失不见,这漆黑的深夜中仿佛从始至终只存在着她一个人。
江归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还趴在她的工位上,203办公室里的陈设丝毫未变,还保持着她睡过去之前的模样,就连灯光也还是那么明亮刺眼。
江归荑甩了甩被头压麻的手腕,一时间只觉头痛欲裂。
看到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后,她换下白大褂,将桌上堆积得凌乱的资料整理好,锁进柜子中,然后关灯并离开了办公室。
*
黑沉沉的夜中,无星无月,唯有几盏路灯仍旧在尽职尽责地照明。
江归荑已经非常疲倦了,但她的大脑仍旧一遍遍播放并筛选着方才梦境中的每一个片段,生怕有丝毫遗漏。
她不免想到,在她来到西京基地前,因变异种的力量影响而沉入的梦境,真的是梦吗?
还是说,也只是一段段不知真假的回忆片段?
下一秒,她又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与这段真实性较高的梦境不同,事后回想起来,梦境中她在西京大学的生活几乎每一日都在重复,无论是不变的早八,还是老师讲授课程的内容,还是同学们聊天的话题。
其实,在当时的梦境中,很多细节都虚假得有些离谱。
但她身心在梦境中,因此并未觉察到丝毫不对,直到那只困住她的变异种被路过的罗临等人发现,遭受到无数攻击的变异种最终溃败而逃,才让她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不过,如果方才在梦境中见到的回忆是真的,那么,她被具有铺设梦境能力的变异种困住,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一边想着,江归荑走到了她所在居民楼的楼下。
路灯发出的昏黄光芒拉长了她的影子,显得她苗条的身影格外挺拔。
这一幕本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她看见了——
在她面前两米开外的地面上,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地面上出现了第二个被拉长到扭曲的人影!
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人影一动不动,但格外清晰、绝非幻觉。
江归荑的瞳孔猝然紧缩,同时心跳如擂鼓,万般思绪如流星般划过她的脑海:
如果是人,为何会半夜三更停留在这里?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么……
在愈来愈加速的心跳中,她终于一寸寸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猜对是谁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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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她一寸寸抬起头, 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半晌,江归荑迟疑道:“宋柠?”
眼前这个大半夜不睡觉、站在单元楼楼门口的人,正是之前受到林邱实等人诱骗, 又为他们的调查工作提供了关键信息的宋柠。
此时,他的背部靠在楼门口的墙壁上, 微阖着眼,听到江归荑叫他的名字, 才唰地一下睁开眼。
他的眼神清明,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江归荑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没等她发问,就听宋柠率先问道:“这么晚了, 您怎么在这里?”
江归荑不想提及刚才那场混乱梦境中的细节,只含糊道:“加班加得比较晚, 在办公室不小心睡着了。”
宋柠一脸理解的表情,他点点头:“原来,研究院也要加班到那么晚啊,大人的工作, 可真是没有一样是轻轻松松的呀。”
他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下一秒, 宋柠伸了伸懒腰, 脸上都是解脱的笑意:“我被分配到了一个野外任务小队, 明天就要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 我本想用疯狂刷游戏和电影麻痹自己,但是刚才我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 我还从来没见过夜色中的西京基地呢, 不光是深夜中的, 雨中、苍茫大雪、夕阳晚霞,这些我或是不曾见过,或是从未留心观察过……如果明天我在任务中遭遇什么不测,那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看见了吧……”
“……”
“怀着这样的心情,索性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就出来了……”
在他的眼中,深重夜色中的西京基地建筑林立,寂静而苍凉,像是一个沉默的巨人,默默守卫保护着每一个在基地中的人。
江归荑声音有些发紧:“你会回来的……”
宋柠的脸上却并未有多少悲伤,那甚至是一种接近于解脱的笑意,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我希望是。”
“……”
“说起来,刚刚我在想一件事。”
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江归荑并没有戳穿他,而是静静地听他说。
“我在想,变异是如何发生的呢?”清冷的夜里,这句幽幽的问句如冷风般贯入江归荑的耳膜,让她打了个激灵。
江归荑的喉咙感觉有些发紧,方才如梦魇般的一幕再次闯入她的脑海,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但在夜色的遮掩下,无人能注意到。
宋柠毫无察觉地说道:“这个想法是我晚上看电影的时候突然闯入脑海的,我想,畸变也好,丧尸化也好,总得有一个来由……”
江归荑故作冷静地说道:“每个人都想要知道众生畸变的来由,但即使是联合政府投入了那么多人力和物力去调查研究,也终究没有收获。即使真的有来由……”
说到这里,她突兀止住了话头,一点微末的私心和重重的疑虑堵在她的心口,让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她勾了勾唇角,尽管那看起来只是个苍白而不自然的笑:“……即使我们真的调查出了来由,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仍然是如何解决它。”
宋柠看起来有些犹疑,但仍然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但是至少我们应该知道变异是如何发生的。”
“我在想,我们看到的畸变是作用于外表的,电影中的丧尸特征也是作用于外表的……但是受到污染影响的真的只有那些器官吗,还是说——”
他的喉咙发紧,喉咙几乎嘶哑地吐出了后半句话:“从众生畸变降临的那一刻起,从我们所有人暴露在污染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内部流通的血液、内脏、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生变化,直到终有一日,量变引起质变,人类变成变异种……”
“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
“如果真相就是如此,那我们真的还有反抗的必要吗?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变成变异种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无论是电影、小说还是游戏,人类最终都能成功对抗末世。可是我们呢?如果这场变异是不可逆的怎么办?”
江归荑闭了闭眼,她静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不够郑重,她温柔地笑了一下,道:“大人们总会有办法的,而你们,只要快快乐乐地就好了。”
宋柠撇了撇嘴:“我才不是孩子呢。”
不过,他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
与宋柠告别并嘱托他好好休息后,江归荑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宋柠其实是个很特殊的人,和基地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他和那些多半单纯天真、生活得浑浑噩噩的同龄人不一样,也和那些被生活过早地抹平棱角的大人不一样。
他既意识到末世的残酷,又尚存着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希望与信仰。
望着他进入单元门,半晌后某个窗口亮起了灯光后,江归荑转头上楼,她的心情远没有她表面上那么平静。
宋柠方才提出的观点,并非危言耸听,很大概率上,那就是唯一的真相。
江归荑仰躺在床上,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变异影响的远不止是浮于表面的器官或特征,而导致的是细胞层面的变异。
更进一步,污染本身就是细胞之间的传递。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最开始的异化值上升,并不会直接导致外表形态的改变。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活体变异种才具有污染能力,而死去的变异种样本并不具备……因为,活体变异种和死亡变异种之间的唯一区别,在于细胞的死亡与否。
江归荑的心不断下沉。
她之前并非没有联想到这种可能,只是,此前覃吟在讲座中建议野外任务小队多采集变异特征迥异的部分,而非常规的部分,这让她以为,研究已经证明,变异体现在器官层面而非细胞层面。
毕竟……以现在的技术,细胞的形态观测早已不成问题。
如果真的有人怀疑变异来源于细胞层面,那为何不曾有一个人试图用实验验证呢?
是所有人都没有怀疑……
还是她遗漏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嘎嘎嘎,才没有评论区猜的那么吓人呢!
第38章
一场风暴平息后, 基地又照常恢复了运转,研究员们也返回研究院上班,继续此前的研究工作和宣讲任务。
一切似乎都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昭示危机的风浪。
虽然易北洲并未对基地里的人们告知蟒蛇变异种的来源以及始作俑者的动机,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研究院长达几日的封禁也早已引起人们的关注,短短几日后, 风言风语就席卷了整个西京基地。
其中,大多数的猜测都很离谱,有人认为那条蟒蛇是因为被人偷走了蛋才潜入西京基地进行追杀,也有人认为它受到了情伤……
但这些都不能解释蟒蛇变异种是如何突破基地的层层防卫,直接进入人类居住区开启大规模屠杀的。
因此, 顺理成章地,有人将蟒蛇变异种的出现和研究院被搜查划上了等号, 认为是研究院的实验事故导致了活体变异种的潜逃。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将矛头指向研究院,呼吁停止研究院正在进行的实验,杀死全部用于研究的活体变异种。
“我们不能允许一个活体变异种好好地活在人类的基地里!”
“他们这堆研究员, 领着那么高标准的物资, 研究毫无建树也就罢了, 居然连实验品都看管不好……”
“……”
易北洲之前的疑虑不无道理, 尽管目前主流舆论尚未认为是研究院的包藏祸心引起了这场灾祸, 即使存在少数几个接近事情真相的猜测,也一经发出, 立刻被其他的舆论压了下去;然而, 一旦人们相信是研究院的过失导致了这场灾祸, 反对研究院的言论就越来越多.
研究院地下一层, 江归荑向活体变异种实验室走去,她的身旁是喋喋不休的覃吟。
“这几天,我走在外面都觉得有人暗地里拿眼珠子戳我脊梁骨,外面真的是沸反盈天,到处都是游行、发传单的人……”
覃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你,他们说,你当初允诺他们一个月内突破现有的研究进度,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就…… ”她突兀地止住了话头。
江归荑心里只觉得好笑:“那就怎么样?”
覃吟微微叹了口气:“反正都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你没听到最好,听到了的话,也别往心里去。”
她犹豫了两秒,又补充道:“……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加快进度了。”
江归荑没有应声。
半晌,覃吟试探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新想法了吗?”
这几日,江归荑早出晚归,每天都用大量的时间,在研究院翻阅过往的研究记录和卷宗,她发现,无论是联合政府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还是基地里面的研究记录,都没有人提出过变异起源于细胞这一思路,即使偶尔有人在论文的末尾写上了这一猜想,也都没有进行后续的验证。
江归荑思忖了片刻如实答道:“有一点想法,但是还没有验证。”
所以,她今天过来验证她的猜想。
说完,她用id卡刷开了活体变异种实验室的气密门。
随着林邱实伏诛,他手下同流合污的几个研究员也被处理,之后,几位与此时无关、但受到舆论影响的研究员选择了离职,这些因素导致基地研究院中的人员规模大幅度缩减,江归荑也晋升为了高级研究员。
气密门向两侧打开,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透明的培育箱及其中漂浮的变异种。
但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则会发现,现在的变异种已经比江归荑第一次进来时少了很多,经过几天的盘查,被判定有重大风险的变异种被转移后击毙,被判定较低风险的变异种被记录在案,未来将要对它们进行定期的风险评估。
这已经是西京基地能给予研究院的最大宽容了,在经历了林邱实事件后,易北洲抵住了来自联合政府和基地内部其他人的重重压力,才将研究院的活体变异种研究项目继续保留。
因此,这是林邱实事件后,活体变异种实验室重新开放的第一日。
江归荑率先踏入了实验室,覃吟虽然心中仍有不解,但也跟着迈了进去,实验室的气密门在二人身后徐徐关闭。
江归荑在培育箱侧走过,注视着变异种们在防爆玻璃内制成的培育箱中沉沉浮浮,如今还留下的活体变异种看起来弱小而无害,当她靠近观察的时候会用仿若纤弱的触手隔着玻璃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但江归荑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假象,如果不是防爆玻璃的阻挡,它们现在已经发动攻击了;如果不是玻璃上有某种特殊隔绝涂层,潜移默化的污染也早已开始了。
江归荑轻声道:“你觉得它们的变异具有哪些共通的特征?”
覃吟犹豫了几秒道:“混乱?无序?除了这些……我想不到其他的了,它们看起来变异的特征差异都挺大的。”
江归荑转头看着她:“对,混乱,无序,但你知道,它们为什么拥有如此差异化的变异特征吗?”
“……”
“因为,它们都是在自身已有的基础结构上变异的……其实,这恰恰不是差异化,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江归荑一字一顿说道,眼中是少见的凝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幕幕曾经历过的场景跃入她的脑海,变异兔身上由黄褐色的兔毛异化成的坚硬黑刺,陈真的瞳仁从中间裂开成无数瓣形成的复眼,还有蟒蛇变异种的鳞片加固形成的重甲……
但是还有什么不对……
半晌,江归荑道:“除了触手,触手的存在可能找不到自身基础结构的依据,我更倾向于触手是混乱邪恶的典型特征,一旦人类或者动植物内在的某种东西被诱导发生改变,再量变逐渐堆积引起质变,就可能出现触手这类混乱的特征,但更多的变异还是基于物种自身的结构来的。”
覃吟的瞳孔微微扩大:“是什么东西……被诱导发生了改变?”
“我倾向于是细胞。”注意到覃吟惊讶的表情,江归荑进一步解释道:“变异基于物种自身的结构,这充分说明了,污染的传递并不是凭借变异种的变异特征或器官,而是传递了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
覃吟听得认真。
“因此,变异从表面上看,确实是混乱无序的,但其过程实质上是有迹可循的,从一个个细胞的变化,再到逐渐体现的外表上的变化,这构成了变异的一般规律。”
“……而且,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我们见到的大多数变异种都不具有智慧,这来源于内部的混乱无序,但是那日……”
江归荑没有继续说下去,覃吟也没注意到,她紧皱着眉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虽然这个猜想确实契合目前我们所观测到的大多数现象,你要如何证实呢?”
江归荑:“证明这个很简单,我只需要一台能观测到细胞形态和细胞运动的机器,活细胞成像仪?”
虽然,她现在仍然想不通这一切和“永生”、“生命的衰竭”之间的联系。
下一秒,覃吟面露难色。
江归荑脱口而出:“不会这都没有吧,那活细胞实时成像检测系统?动态成像分析仪?显微镜?……”
覃吟悲伤道:“这些高端的实验设备,我们哪里有?就算以前有,也早就被联合政府统一征收了……”
江归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绝望道:“所以你要告诉我,研究院一楼那些高精尖的实验室都是假的?只是挂个牌子?”
覃吟沉重地点点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
江归荑仍然无法相信,她环顾着这间活体变异种实验室,试图找到些高精尖设备存在过的证明,最后徒劳道:“可是这些变异种确实好好存放在培养箱中啊,这总归是高端的防卫技术……”
覃吟面露同情:“其实是联合政府空运来的,用来让我们封存好变异种,上交联合政府,我们悄悄藏了一些……”
江归荑扶额,终于败下阵来。
事态似乎再次落入僵局,但江归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能解决,她总不能让易北洲联系联合政府,说我们这边有一个可供验证的猜想,让联合政府速速空运仪器进行支持吧。
如果真这么干,联合政府可能觉得他们疯了。
临走前,江归荑再次看到了陈真。
他仍保持着上次的状态,全身各处都长出细细密密的黑色触手,触手在两米高的培育箱中飘浮游荡,显得邪恶而混乱。
但与触手展现出的混乱相反的是,陈真仍然一无所知地紧闭着眼,侧颊上的一处洁白显得格外圣洁,如同向邪神祭祀的羔羊。
陈真仍然被留在这里,虽然他体型较大,但并不具有较高的危险性。
事实上,从他进入培育箱开始,他就保持着这个状态,培育箱上的特殊隔绝涂层避免了他进一步的污染加剧,但也让他只能停留在这里。
停留在,距离彻底变成变异种只余一步之遥的境地。
江归荑眼中似有不忍,但现在的她无计可施,最终只得和覃吟一前一后出了实验室。
时间已近正午,覃吟下午还有一个宣讲,因此先行到会场准备了;江归荑准备回去小睡一会,顺便尝尝新发的蓝莓味营养液。
然而,江归荑刚走出研究院门口,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菲利克斯?”
作者有话说:
开始揭秘了……
但是秘密不会一下子揭开!感谢在2023-04-30 18:00:00~2023-05-0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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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菲利克斯双手插兜, 站在研究院的大门右侧,淡金色的头发微卷,苍白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 处处都展现了他的相貌优越。
他的含笑双眼扫过每一个从研究院里走出来的人,像是在等什么人。
随着江归荑的声音响起, 他的脸上瞬间荡漾起一个笑来,眼神热烈又专注,随后快走几步迎上来:“好久不见!你已经完全适应基地的生活了吗?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吃个午饭?”
江归荑被这一连串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思忖了几秒才想起来,她作为覃吟的助手参加宣讲的那次, 安西和菲利克斯也在现场,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才知道她如今在研究院工作。
江归荑打量了一下菲利克斯,发现虽然距离她来到西京基地只过了短短十日,但现在回想起和罗临、安西和菲利克斯在车上轻松愉快的谈话,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下一秒, 江归荑有些怀疑地眯起眼, 心想, 上次见到菲利克斯的时候, 他的中文说得有这么流利标准吗?
像是意识到江归荑在想什么, 菲利克斯愉快地说:“我的中文是不是进步神速,我最近可是特意认真练习了!每天清晨中文早读半小时, 午间做一篇中文听力, 晚上临睡前再做两篇翻译和写作!”
他冰蓝色的眸子如一池春水, 反复强调道:“就连出任务的时候, 我都会督促自己,多和队友说几句话来练习中文口语呢……”
他看起来像是渴求奖励的大狼狗,正摇着尾巴眼神期盼地看着江归荑。
江归荑余光发现,周遭已经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投来奇怪的视线,她一边匆忙地往外走,一边顺着问道:“这样啊,那你为什么最近坚持练习呢?”
话音刚落,菲利克斯的眸光更加熠熠生辉,眼中简直盛着一汪荡漾的水。江归荑意识到不对,想要立即转移话题,然而已经晚了。
她眼睁睁看着菲利克斯如连珠炮弹般一股脑说出:“我认真总结了一下,为什么我谈恋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呢?这都是因为!我的语言不通啊!江小姐你之前说我没有错,但我回去后思来想去,认为我相较于华夏土生土长的人,还是有语言这么一项劣势的。所以,这次我是带着我的诚意来的!”
他口中丝毫不提暗恋对象是谁,但一双真挚含笑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江归荑,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
安西曾说过的话在江归荑脑中反复播放:“基地里面的女孩子基本上都被他骚扰过了……”
江归荑感到一阵头疼。
此时,江归荑和菲利克斯已经走到了距离研究院约十米远的距离,眼看着菲利克斯要带着她往基地饭店的方向走去,江归荑突然停下了脚步。
菲利克斯见状也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吗?”
他的眼中尽是真挚与热情,可能是觉得自己刚刚暗示心意过于直接,他摸了摸鼻子,又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神采奕奕地看着江归荑。
江归荑望着他真诚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心里划过几分不忍,但几秒后,她还是张了张口,打算和他说清楚。
然而,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在她的斜前方不远处,她看见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人。
易北洲身材劲瘦,一身整齐正装,更显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但此时,他的身侧却有一个女人与他并肩,时不时因他们之间的话题笑得花枝乱颤。
从江归荑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因此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似乎是个衣着很大胆的女人,在这天气微凉尚未转暖的四月时节,上身露肩露背吊带衫,下身豹纹短裙,一大把蓬松红棕卷曲长发倾洒下来,使她白皙背部上的成片玫瑰花刺青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他们前去的方向,正是基地饭店。
菲利克斯始终在紧密关注着江归荑的一举一动,见她忽然望向另一个方向,眼神久久不能移开,立刻转头就要往那个方向看去,同时口中奇怪地问:“那边有什么吗?”
江归荑连忙道:“没有什么!”
她强行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使之牢牢贴在菲利克斯的脸上。
见菲利克斯满脸怀疑与不相信,还要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而易北洲和那个陌生的女人立马就要走进基地饭店,江归荑咬咬牙,挤出一个甜美的笑来:“真的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菲利克斯兴高采烈,立马忘记了刚才稀奇古怪的一幕,差点要跳起来和江归荑击个掌,口中没忍住爆了句英文:“Great!”.
基地饭店。
老板近乎恐惧地看着眼前一幕:
先是执政官带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进来,望着女人风情万种的脸,他没忍住在心里犯了下嘀咕。
五分钟后,他神思恍惚地安排江归荑和一位长相很年轻帅气的白人小哥落座,那白人小哥他认识,因某些情感问题在基地很有名,每当他带着女伴出现在基地饭店,往往代表着,他有了新的目标。
老板:哦豁。
因为开饭店的缘故,他的消息总是比常人更灵通些,他曾听到过江小姐与执政官去世的白月光名字相同长相相似的风言风语,之前他以为那只是无稽之谈。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再次没忍住,瞟向这配置奇怪的两桌,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而执政官终于从对白月光的无限怀念中走出来了?
江归荑翻着菜单,耳旁是菲利克斯的喋喋不休,实则心不在焉。
从她落座的角度,她刚好能看见易北洲的背影,在这一刻,她也真正看清了易北洲对面那个女人的脸。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茂密的红棕长发显得她肤色极白,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唇似丹朱,一举一动皆是万种风情。
作者有话说:
西京基地惊现大型修罗场,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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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下一秒, 那个女人似乎注意到了江归荑的目光,两人目光遥遥交汇的瞬间,她似乎轻轻勾起了一侧唇角, 眼中意味不明。
江归荑移开视线,轻呼了口气, 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菜单上。
菲利克斯注意到她久久未翻动菜单,连忙凑过来看, 下一秒指着说道:“你想吃这个吗?澳洲原切西冷牛排,每天全店只特供一份……”
他咬咬牙,露出一点肉痛的表情,但下一秒就站起身招呼老板过来:“我们要这个……”
江归荑连忙制止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胡乱翻着菜单, 又把菜单翻到了第一页,哭笑不得地对他解释了一番, 点了两个家常菜才作罢。
这段小小的冲突耗时并不长,但因为二人的音量不算太低,周围已经有食客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然而,从始至终, 易北洲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从江归荑的角度, 她看不见易北洲的举动, 她只能看见他对面女人的玫红色嘴唇一张一合, 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时不时还勾起唇角,露出两个具有调笑意味的笑来。
江归荑对面, 菲利克斯也在滔滔不绝, 他似乎说起了他在国外的成长经历, 当说到在小学和第一个小女朋友惨烈分手然后绝交的时候, 他简直笑出了眼泪。
这些明明是很日常很有趣的话题,如果是往常,江归荑会积极地参与进这场聊天,从而在末世的压力下暂时放松片刻;再不济,她也会全程保持微笑,充当一个好的倾听者,并在恰当的时候提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的笑容敷衍而苍白,思维完全没跟上菲利克斯的思路,只是茫然地望着菲利克斯一会儿热情洋溢一会儿悲情困苦的丰富表情,脑中循环播放着“我是谁”“我在哪儿”“他在说什么”……
她的心中似乎有一团火,让她有些焦躁,焦躁的海平面之下又有些隐隐的难过和怅惘,但她说不清,这种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她泡在研究院独自一人苦苦思索的时间也太多了。
身体和脑子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需要休息了。
嗯,一定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易北洲和陌生女人似乎吃完了,易北洲站起身,叫老板来结账后,和对面的女人握了一下手。
与此同时,他沉稳的声音顺着电风扇的风传进江归荑的耳朵:“西京基地会慎重考虑这次合作,并于三日内给你们明确的答复。”
陌生的女人也站起身,虚拢了拢红棕色的蓬松长发,笑道:“那这几日,就承蒙阁下款待啦。”
她掏出化妆镜补了几下口红,又补充道:“蓬海基地也非常期待与西京基地的合作呢。”
易北洲颔首,随后转身,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身前,礼貌地示意她先走。
陌生女人笑意满满,率先向着门口走去。
她没注意到的是,易北洲并未跟上来。
事实上,在他转身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江归荑和菲利克斯这一桌靠近饭店门口,而易北洲和陌生女人的那一桌靠里,显然是老板特意安排方便谈话的清净之地。
但他这一转身往出走,就与江归荑避无可避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起初是震惊,再是疑惑,待看到江归荑对面的菲利克斯后,他脸上的疑惑似乎添上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此时,陌生女人已经快走到饭店门口,正疑惑地回过头,看易北洲怎么还没跟上;菲利克斯仍在滔滔不绝,似乎已经讲到了高中求爱而不得的悲惨经历,正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待发现江归荑的神色不对后,他似乎也回过味来,转头看向背后,她注视的方向——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碰撞在一起,表情空白地看着彼此。
一时间,四人都没有动作,陌生女人脸上始终不变的勾人笑意都收了起来,菲利克斯一脸茫然地不知所措,易北洲用探询的目光在江归荑和菲利克斯之间扫视,江归荑只想绝望扶额。
在这无比尴尬的一刻,易北洲先动了。
他直接无视了仍等在门口的陌生女人,径直向江归荑的方向走来。
他大步走到江归荑面前,刚想说什么,就被下一幕打断了——
一束火红的玫瑰花从一旁的手提袋中滑落下来,滚落到了他的鞋面上,一张精美的卡片从包装纸中顺势掉了出来。
那一刻,没人能看懂易北洲的表情,下一秒他弯下腰,轻轻把那束玫瑰花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把精美的表白卡片也塞了回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没有人能忽略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下一秒,他直直望向菲利克斯的眼睛。
菲利克斯的表情简直要哭了,饶是他再神经大条,此时也看出了执政官和江归荑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对不起,执政官,我刚才太紧张了,不小心碰到了那个袋子,才……”眼见易北洲的神色越来越不对,他急急忙忙转口道:“对不起,我都在说什么,我不是有意追求……我不是有意拆散您和江小姐……等等,这句话还是不对,我还没有拆散……”
菲利克斯太紧张了,他不仅脸上涨红了一片,就连话都说的中英混杂。
虽然由于正午的缘故,基地饭店中的人流量不如傍晚,但他们四个人如果继续站在这里,势必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眼看着周围人即将投来好奇的眼神,易北洲深吸了口气,作出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出去再说.
执政官办公室。
陌生女人撩了一把红棕色卷曲的长发,对着江归荑眨了眨眼,风情万种地笑道:“陈夙,来自蓬海基地,现蓬海基地负责人陈阎的亲妹妹。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陈夙二当家哦。”
她向江归荑伸出手,在江归荑握上去的瞬间,她凑到江归荑的耳边,语气轻柔地说:“妹妹,我很喜欢你哦,要不要考虑踹了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跟我干?”
她余光觑了易北洲一眼,神色不明。
江归荑保持微笑,好像没听到陈夙贴在她耳边说的话,公事公办道:“江归荑,西京基地研究院研究员。”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他已经容忍很久了,直接对着陈夙和菲利克斯道:“……菲利克斯,你先带着陈夙在基地里转一转,我有话对江小姐说。”
菲利克斯显然还没从刚才炸裂的一幕中醒过神来,他慢半拍地“哦”了一声,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这是执政官暂时放过他的意思,连忙兴高采烈地就要带着“游客”陈夙往外走。
陈夙却没有跟着他往外走,而是对着易北洲道:“这就心疼你的小女朋友了?”
下一秒,没等易北洲答话,她脸上调笑的表情一收:“易执政官,我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加重了语气,此前轻柔的声线带上了一分罕见的郑重:“作为合作之前的审查环节,我需要得知贵研究院当前的主要研究进展。”
她转向江归荑,又意有所指地对易北洲道:“而现在,就是展现西京基地合作诚意的时候了。”
电光石火间,江归荑和易北洲对视了一眼。
江归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她这几日来的猜测。
随着她的讲述,对面二人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讲完后,她一摊手,表情无辜道:“但目前没有方法能够从实践方面验证我的结论,所以,变异从细胞开始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易北洲点点头,道:“但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可能的思路,我看看向联合政府申请调取设备是否可行……”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脸上显然有几分犹豫,大概是想起了最近和联合政府不愉快的交锋经历。
“等等……”陈夙将一绺碎发别到耳后,道:“活细胞成像仪,我怎么觉得听说过这个玩意?”
“……从新闻中?”
“不可能啊……末世前,我向来只看娱乐八卦的,谁管这些生物啊细胞啊什么的;末世后,蓬海基地天天内乱,不是这个人揭竿,就是那个人被枪杀,最近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她兀自在苦苦思索:“究竟在哪里呢?”
过了一会儿,她拍了下手道:“好像就在前几日,我手下问我要不要处理一批没用的实验器材,是不是就有这个……”
江归荑满怀希望:“那你没有处理吧?”
“我当时说,不处理等着干嘛!我们蓬海连研究员都跑没影了,其余的死的死,伤的伤,还留这么高大上的设备干嘛!”
“……”
“不过,这设备这么高级,他们应该会留到最后处理的吧……我现在打电话过去,应该还有救吧……”
实在顶不住江归荑和易北洲谴责的目光,陈夙一溜烟跑到一旁打电话了。
菲利克斯旁观了半天,已经意识到这并非他能参与的场合,连忙趁此机会道:“执政官,江小姐,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聊哈。”
江归荑目光中含着歉意:“耽误你时间了……”随后,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中午那顿饭……”
菲利克斯摆摆手,傻乐道:“我请,我请,刚巧我又饿了,正打算再回去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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