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澜只淡漠地瞥了墨玄峤一眼便收回目光,执起临清筠方才为她倒的甜果饮浅酌一口。
“四皇子对本宫行此礼,不合规矩。”
她漫不经心道。
墨玄峤神色自然地起身,声音醇厚而温柔:
“在北武国,猎到最美的鹿之后都应送给最美的女子,还望殿下笑纳。”
江殊澜看了看那只鲜血淋漓的死鹿,兴致缺缺道:
“这种寻常东西都送到本宫面前来了,四皇子此行来大启,可以多见见世面。”
墨玄峤像是并不觉得难堪,抬手让人把血鹿带了下去。
片刻之后,营地一角便传来猎犬们兴奋的狂吠,离得近些的人似乎还能隐约听见骨肉被撕扯咀嚼的声音。
很多人都知道,今早在林中,太子殿下和北武国四皇子都盯上了这只身形壮硕的野鹿,而四皇子先一步射中。
自觉丢脸的太子还勉强用场面话打圆场,可四皇子也不知是性子直还是刻意让太子下不来台,明言要把目前为止看到的最好的猎物送给配得上它的人。
既然他意指太子不配,很多人都以为那便是要送给皇帝了。
但现在人人都亲眼目睹,墨玄峤说的人是大启皇室如今最边缘的公主。
江殊澜看不上,墨玄峤竟直接让人把鹿送去喂了猎犬。
坐在大帐上首附近的太子脸色已十分难看。
“沉住气。”皇帝平静提醒他道。
“儿臣遵命。”
太子阴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墨玄峤看出江殊澜不愿多与他说什么,也不恼,只彬彬有礼道:
“并非有意怠慢您,臣会再猎到更好的东西呈给殿下。”
“不打扰殿下用膳,微臣告退。”
用视线细细描摹了一遍江殊澜的美眸与红唇,墨玄峤的眼神在临清筠身上凝了一瞬,很快转身,迈步回到了北武国使臣们的位置。
“四皇子,您怎可自降身份向那位公主……”
一位使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墨玄峤凌厉的眼神震慑得闭了嘴。
“和谈以外的事,你们都不必管。”他沉声道。
落座后,墨玄峤仍光明正大地注视着斜对面的江殊澜。
大帐中的矮桌都是给这次来参与围猎的非富即贵的人准备的,人人都分桌而食,礼仪周全。
但江殊澜和临清筠却是例外。
临清筠空下了为他准备的位置,与江殊澜并肩坐在一起,两人正旁若无人地谈笑。
原来他和她这么早便已亲近至此。
墨玄峤指腹轻轻摩挲酒杯,暗自思忖着什么。
*
江殊澜并未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临清筠有胃疾,林谨叮嘱过要让他三餐都认真对待。江殊澜每日最挂心的也是这个。
她如同平日里和临清筠一起用膳时那样,自然地吃临清筠为她布的菜。
发现他没吃多少就准备放下木箸,江殊澜也会故意为他布菜,再等他略带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意思一一吃下。
临清筠多年以来一直习惯少食少眠,但江殊澜能让他例外。
午膳是统一布置的,其中有江殊澜不爱吃的羊肉,但临清筠早早便让夏问把羊肉撤下了。
叶嬷嬷在旁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临将军待公主极好,就连布菜、斟茶这些本该由叶嬷嬷来做的琐事也一一被临将军接过。
去将军府时公主一般都不让叶嬷嬷跟着,而像今日来猎场这种时候,她即便跟来了也做不了什么事,清闲得让叶嬷嬷觉得处处都不自在。
不经意抬眸看向四周时,叶嬷嬷瞥向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了顿,又很快低头假作什么都没看见。
江殊澜看临清筠安静把她夹的菜都吃了,忽然凑近他问:“将军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他实在太信任她了。
重伤时允她单独进他卧房,无论她让他吃什么喝什么统统都不拒绝,亲卫夏问也听她吩咐。
江殊澜无条件信任临清筠,是基于前世对他的了解以及两人的感情。但临清筠似乎也从未怀疑过她。
是因为她忘记了的那场相识吗?
临清筠放下木箸,轻声问她:“那澜澜会给我下毒吗?”
“说不准呢。”江殊澜声音微微上扬,有些俏皮地说。
“是毒也无妨。”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调笑的态度倏地一僵。
他话里的意思仿佛在说,她给他下毒也无妨。
像是死在她手里也无不可。
江殊澜惊讶于自己心底奇怪的理解,但很快摇了摇头下意识否认。
这太疯了。
江殊澜在矮桌底下悄悄牵过临清筠的手,低声说:“我才舍不得给你下毒。”
“我只想和你……”
江殊澜未把话说完,而是用手指慢慢在他温热的掌心写了什么。
一笔一划感觉出她写下的那四个字,临清筠心尖微痒,心底悸动不止。
他很快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紧了紧。
江殊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副模样——
维持着在人前时一贯的守礼气度,却又隐忍着某些只有她才明了的,因她而起的情绪。
“乖些。”他声音轻哑。
江殊澜微微颔首,语气暧昧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意有所指地把重音放在了“什么”这两个字上。
要命。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他手心写下的那四个字,真的险些让他在人前失态。
他的澜澜越来越喜欢撩拨他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胆子也越来越大。
皇帝坐在上首,把大帐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见江殊澜和临清筠姿态亲昵暧昧,而墨玄峤仍专注地看着他们那边,皇帝朝身旁的内侍抬了抬手指,吩咐道:
“听闻唯阳公主前几日病了,去请她过来一趟。”
“是。”
听完内侍的传话,江殊澜下意识看向临清筠,柔声道:“你等我片刻。”
“好,去吧。”临清筠松开江殊澜的手,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江殊澜甫一离开,已独自静坐了许久的墨玄峤终于起身,端着酒杯朝临清筠走近。
“临将军。”他微笑着。
临清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作为战败国的使臣来大启,四皇子该收敛些。”
不跪皇帝,贬低太子,挑衅众将军,公然向江殊澜示好。
墨玄峤太张扬。
“是吗?”
墨玄峤俯身,手撑在矮桌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但她比你的画里还要美,我忍不住。”
更鲜活,更明艳,美得更加活色生香。
近来夜夜入梦的画中美人,一朝得见,墨玄峤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梦里是临清筠的立后大典,受邀观礼的墨玄峤看见了那幅陪临清筠走完典礼,被他视若珍宝小心呵护着的画。
画里的女子云鬓花容,凤冠霞帔,美得如神女般无暇动人。
墨玄峤在梦里的立后大典上一遍又一遍旁观临清筠对画中美人近乎疯魔的偏执深情,大启已故皇后的模样也一遍遍刻进他心底。
他很想知道,临清筠是否也经历了那些夹杂前世记忆的梦。
临清筠眉间轻蹙,似是不知他何出此言。
他与墨玄峤从未见过,那些他画有江殊澜的画纸也从不示人,他不可能看过。
但临清筠很快移开目光看向江殊澜的背影,不再理会墨玄峤。
今日人多,他不能让江殊澜离开自己的视线。
捕捉到他眸中细微的情绪变化,墨玄峤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什么,语带兴奋与狂热:
“你不记得了?”
若是只有他一人拥有那个缥缈如幻的前世片段,或许上天已经注定,这一世江殊澜会是他的人。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那这位窈窕美人,我就……”
墨玄峤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迅速闪避,却很快笑着停下——
临清筠手里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虽还未扎破血肉,刀刃也毫不犹豫地往里推进了些。
临清筠手腕微动,便能在转瞬间取他性命。
“离她远点。”
临清筠目光沉沉,声音里淬了寒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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