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首看向江殊澜时,临清筠的眼神已经变得干净清明。
“我们先去骑马?”他温声建议。
江殊澜很快收回目光,隐下心里的怪异感受,微笑着朝临清筠点了点头,和他一起驱马在猎场边缘慢行。
刚才阻乱的男人明显不是大启人。
他一身异族装扮,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身形比周围的世家子弟都要高大。
应是北武国来使的四皇子,墨玄峤。
方才他唇角勾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看向江殊澜的眼神放肆而直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被他斩杀于刀下的仿佛并非那匹马,他盯上的猎物似乎是全程身在混乱之外的江殊澜。
江殊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有心事吗?”
沉思中的江殊澜忽然听见临清筠问道。
她点点头又摇头,如实道:“我只是很不喜欢刚才那个人。”
临清筠气质沉郁几分,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说不上来。”
但就是下意识觉得不适。
感受到手掌间的触感,江殊澜整理心绪收回注意力,问临清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双手套?”
以往骑马时,为免手受伤,她都会戴上父皇亲自为她做的狐皮手套。
方才上马之前临清筠也递了一双狐皮手套给她,和她收起来舍不得再用的那双很相似。
临清筠不答反问:“手套的大小合适吗?”
江殊澜笑了笑,语气柔软暧昧道:“我手有多大或者穿什么尺寸的衣服,将军不是都很清楚吗?”
牵她抱她时,他都亲自丈量过。
临清筠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她,薄唇动了动,只能用眼神无声讨饶。
看他拿她没办法又一如既往继续顺着她,江殊澜很是受用。
“临将军真不禁逗。”她揶揄道。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轻夹马腹后拉了拉缰绳让身下的马转向,朝东北方向那片林子走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江殊澜也跟过去,忽然问:“临清筠,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
平地起波澜。
虽然他仍戴着半副面具,但江殊澜看得很清楚,临清筠原本放松的神态有一瞬的凝滞,唇角微绷。
“为何这么说?”临清筠问。
江殊澜沉默了几息,心思百转,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你太了解我了。”
之前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糕点、喝什么茶,还可以说是因为这些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京都很多人都知道。
但江殊澜骑马时会戴手套、喝完药喜欢用新鲜瓜果解苦味这些小习惯,和她每回来猎场都会先去东北边的那片林子这件事,只有她最亲近的几个人才清楚。
林子里埋着她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江殊澜每次来猎场都会去那儿看看。
而此时临清筠为她准备的这匹马上,也挂着她每次都会带给那匹小马的新鲜苜蓿草。
实在很难忽视。
无论是在将军府还是一起去酒楼用膳时,江殊澜不喜欢的食材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最初她没意识到,但养病时听临清筠给自己读过几次游记后,江殊澜想起每回她去将军府找他,立雪台的石桌边总会放着几本很合她心意的游记。
夏问准备的画纸和颜料也都是她惯用的乐平斋的东西,而非出自在京都更受人欢迎的唯古阁。
临清筠待她总是细心周到的,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实在太自然,以至于到现在江殊澜心底才萌生了这个猜想——
或许临清筠比她以为的,要更早认识她,熟悉她。
临清筠沉默了很久,终于启唇低声道:“嗯。”
“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江殊澜的心被他这句话和话里隐隐的落寞情绪狠狠拧了一把。
“我……”
她慌乱地在记忆里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出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江殊澜记得每一个和临清筠共度的时刻。
无论是前世在竹林里相识相知,他陪着她在避世的山院里养病,还是后来他在她无法触碰的地方沉寂难眠。
但再往前些,她一无所知。
若他们的初遇比她以为的要早,临清筠待她的感情是否也……
那前世她和临清筠在竹林里的相识,是偶然,还是他刻意来寻她,陪她养病?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是不是辜负过他。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她无助地说。
“没关系的,只是些陈年往事。”临清筠温柔地宽慰道。
江殊澜侧首,看见他眉目低垂,墨色面具被太阳泊了层潋滟韶光。
他掩下了刚才那一瞬间外露的失落与遗憾。
“你讲给我听好不好?我想知道。”江殊澜问。
话里已经带了浅浅的没能被压抑的哭腔。
临清筠抬眸看向一臂距离之外的江殊澜,面带柔和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下次有机会讲给你听。”
“今日先别想这件事了,开心些,我们不是说好出来解解闷吗?”
江殊澜点了点头,但仍蹙着眉,不断在记忆深处默默搜寻他的身影。
瞥见江殊澜拉缰绳的手无所适从地换了两回,临清筠垂眸,眼底划过一些无人发现的暗色情绪。
他终于等到了。
他在江殊澜的生活里一点一滴留下痕迹,有意无意地将违和之处藏在两人的相处中,终于等到江殊澜发现——
在她认识他之前,其实她曾遗忘过他一次。
临清筠知道此时江殊澜正在自责愧疚,或许还会为他觉得心疼。
但他没有立即安慰开解她。
他需要江殊澜的这些情绪,让她将他记得更深刻,把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永远不会再遗忘的位置。
临清筠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他并非无欲无求,相反,他私心很重,想要的东西很多,也只有江殊澜能给。
他要她心甘情愿且毫无保留地给他。
临清筠也很清楚,比起主动提起当年,让江殊澜自己发现她曾忘记过他,会对他更有利。
他疯狂地嫉妒那些从江殊澜的生命中走过,能被她记住甚至能留在她身边的人。
沉默着远望了她很多年,一朝抓住机会,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占据江殊澜身边所有位置。
自江殊澜提着玫瑰主动朝他靠近的那一刻起,临清筠便开始期待她发现的这一天。
*
把苜蓿草放在林中那座特殊的坟边后,江殊澜和临清筠到猎场中空旷的地方骑马。
其他参与这次围猎的人都已三三两两进了林子,只有江殊澜和临清筠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万物复苏,草场蒙上了一层浅绿,远处的林中不时有飞鸟被弓箭惊起、射落。
只是不知安静的林中,正在狩猎的人们又是谁的猎物。
原本按例,江殊澜应去和皇帝以及皇室其他皇子、公主待在一起。
但江殊澜不愿在明媚春光下应付那些虚伪的面孔,她只想好好和临清筠说会儿话,晒晒太阳吹吹风,什么都不必管。
只是上午的围猎甫一结束,便有侍卫寻了过来,说是皇帝请他们过去一道用午膳。
江殊澜静静感受着袖间小金剪的存在,淡声道:“知道了,本宫和将军会去的。”
前世皇帝想取她性命便是因为这柄金剪背后的巨大作用。江殊澜需要找个机会,去见那个能认出这柄金剪的人。
待侍卫离开,临清筠说:“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去。”
临清筠不愿让她去面对那些人心的阴暗面。
江殊澜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他如此费心,自然得去。”
这样那样的事情接踵而至,避是避不完的。
或许还有人给她备了大礼。
果然,江殊澜和临清筠抵达众人聚集的营地,甫一在最气派宽敞的那顶大帐内落座,便有几个异国打扮的人过来。
他们给江殊澜送来一只剥了皮的血鹿。
鹿的头颅被砍下放在一旁,鹿身鲜红的血肉上,被人用尖刀刻出了一朵盛放得妖冶靡艳的玫瑰。
与江殊澜身穿的玉红骑装上的玫瑰纹饰一模一样。
腰间悬着长鞭和弯刀的年轻男人走近,深深看了江殊澜一眼后单腿屈膝朝她行了一礼,声音低沉:“臣墨玄峤,参见公主殿下。”
暗自观察着他们这边的很多人都心里一惊——
几次面圣时都只行拱手礼的北武国四皇子,竟会向江殊澜俯首称臣。
将墨玄峤那个赤.裸的眼神以及他对江殊澜的恭敬姿态尽收眼底,临清筠眉间蹙痕渐深。
临清筠一直认为江殊澜耀眼夺目,远胜骄阳,所有人都应该匍匐在她裙边仰望她。
而他永远会是其中离她最近,也最虔诚的那个。
但墨玄峤妄图取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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