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凤仪宫中,陈皇后正坐在妆镜前,任由老嬷嬷卸着钗环首饰,老嬷嬷手握银角梳, 手法极为老练, 却在瞧见那乌发中的银丝时, 微怔了一瞬, 而后又不动生动的将那几根银丝藏在了乌发下。
然此举却还是被陈皇后瞧了见,她瞧着镜中容颜日渐老去的自己, 忽而叹声道:“替本宫拔了吧!”
月竹闻声不免劝了句,“忧思伤身,世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娘娘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才是……”
陈皇后眼底愁云未散,下意识摸了摸藏于衣袖间的那枚玉佩,冰冰凉凉的触感传至全身,陈皇后不由问了句,“命你查的消息如何了?”
“娘娘那日去法华寺遇到的山匪目前已全部抓获,收押大理寺,如今正在审讯中, 想必不日便能供出幕后主使。”老嬷嬷顿了顿,而后又道:“至于当日救下娘娘的人,因那几人遮着面, 身手又太过利落, 无人知晓他们究竟是何面目……”
老嬷嬷话声落罢, 见陈皇后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当下不由又劝慰了句,“那几个少侠做好事不留名, 日后自会有福报,若是有缘,必然还能再相见。”
老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道:“听闻近来殿下的身子已好了许多,娘娘无需太过忧心,只待殿下大婚后,娘娘便能抱上小皇孙,娘娘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便也不会闷了。”
陈皇后瞧了身后那老嬷嬷一眼,平日里素来精致的面上,隐隐现出了几分疲态,“但愿吧……”
深秋时节,街边古树都已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被风吹的瑟瑟作响,大街上行人零零散散,不同于春日的热闹景象,显得有些冷清。
姜凝出了门,正准备去寻柳絮叙话,因距离并不远,她便没让婢女跟着。可哪成想才出了驿馆,她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陆起正立在此处,瞧那模样似是等了许久。
两人在一家寻常的茶馆内坐了下。
姜凝知他有话要问,当下便也没再多言,静默了许久后,还是陆起率先开了口,“阿凝……近来可好吗……”
然陆起一问起这话,却又有些后悔了,她的模样未变,虽比从前瘦削了些,可那眉目间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明艳动人,自然是好的。
姜凝低垂着眼睫,瞧着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茶,“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陆起眼底却浮出几抹愧色,“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姜凝握着那青花瓷杯的手不由一顿,再抬起头时,眼底却已带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事情既都已过去了,便不要再提了,陆公子也无须愧疚,此事与陆公子并无相关。”
陆起见她的模样似是早已毫不介怀,心头的愧疚和那股难言之感反倒更深了几分。
当年母亲不同意他和她的婚事,便趁他随着穆大将军外出作战时,偷偷将她设计去了别院,意欲献给永昌侯作为贺礼,好救出因为佛寺坍塌一事而身陷囹圄的父亲。
那永昌侯是什么人,不仅为人残暴视生命如草芥,府上更是侍妾无数,甚至被他玩死的女人还不计其数,将她送给永昌侯无异于是将羊送入虎口。
可这一切,却皆是因为他……
若是他当时没有忤逆母亲,若是他当时学会隐藏锋芒,母亲也不会在他离开后,做出那般糊涂的事。
是他没护好她,才让他人有机可乘。
思及此,陆起的喉间忽的有些艰涩,“我们当真……”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被姜凝打了断,“时移世易,与其沉迷过往,陆公子何不如怜取眼前人。”
陆起对她这番话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阿凝……”
却见姜凝微微福了福身后,早已起身离了开。
陆起瞧着那抹消失不见得背影,心头忽觉有些发空。
……
勤政殿上,昌明帝瞧过了魏国寄来的回信后,当即便宣太子入了宫。
昌明帝将那信笺随手放在了书案上,看向萧钰的目光却好似早已觉察出了一切,“那大魏的五公主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大魏皇帝可是宝贝的很,今日送信来,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昌明帝推了推书案上小山高似的奏疏,“更可况,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么做让那四公主情何以堪?”
萧钰闻言不由一怔。
他虽知元嘉帝不会轻易同意,可却也没想到竟会这般直接拒绝。
见自己儿子抿唇不语,元嘉帝举杯饮了一口热茶,不急不慢道:“既然想娶,便要靠自己去争取,朕可帮不了你。”
有宫人在昌明帝的示意下,将那封信送到了萧钰身前,萧钰展开信笺,仔细瞧了一眼后,眉目间不由舒展了几分,恭声道了句,“多谢父皇。”
昌明帝声音中难得少了几分威严,“近几日你母后似乎有些心情不佳,你得空多去瞧瞧他。”
萧钰摸了摸,而后微微行了一礼,“是。”
……
姜凝又去和柳絮叙了会儿话后,便回了驿馆。可哪成想,她还没等进门,闲话却听了不少。
听着那些仆从皆在议论她和太子,姜凝只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懵。
“五公主生的那么美,与太子殿下自然是绝配。”
“那看相的术士都说了咱们五公主可是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寻常人如何娶的起?!”
“可不是,太子殿下寻得那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最后竟是五公主,这可是命定的缘分!”
“但这四公主也着实可怜,好端端的太子妃之位就这么没了……”
“你懂什么,之前我可听闻太子似乎对四公主并无意,不然如何能脱了这么久,这婚事还没成?!”
“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就那四公主嚣张跋扈又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日后岂能母仪天下……”
话声陆陆续续飘远,姜凝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脑中一个念头登时便涌了出,当下便再也待不住的去了成王那里。
直到问过成王她才知,为了两国交好,元嘉帝似乎有意命她和亲……
姜凝到这一刻才恍然,心头的疑问在这一刻好似也已通通迎刃而解,原来萧钰竟早已知晓了她这一层的身份,她命柳絮送信,成王出手相助,最后离开东宫……这一系列都是在等着她往里跳……
姜凝只觉满身热血都在往心口涌。
她面上又红又白,到底是没忍住去见了萧钰。
不同于以往,她这回倒是堂而皇之的直接从正门进了东宫。
她原本没想进去,可又怕在门口外更会引得他人注意,当下便随着引路的宫婢,直接入了承华殿。
殿内,萧钰正半倚在软塌上,衣衫略微不整,手中拿着卷书,正在低头瞧。
如今日头正冷,东宫内早已生了上好的银骨炭,此时萧钰穿着一身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精瘦的线条,全然是一副在养病的状态。
待姜凝进门口,林盛便颇为伶俐的退了下,临走前还不忘带上了门。
姜凝瞧着萧钰,只一眼便别开了头,有些气结道:“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萧钰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摸都摸过了,阿凝又何须害羞……”
听了这话,姜凝不由涨红了脸,出声骂道:“无耻!”
萧钰瞧着她如此模样,眼底笑意不由深了几许,“衣裳在床榻上,劳烦阿凝替孤取来。”
“……”
这么说话实在是累,姜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将榻上那件墨色衣袍扔给了他。
姜凝侧着头,避着萧钰的视线,听到他似乎正在穿着衣裳,旋即再也憋不住的骂了他一通,将在坊市上听来的那些不入流之言,通通对着他说了一遍。
而后似是还不解气的说道:“我对你早已无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你有你的打算,我亦有我想要的日子,你我注定不会相容……”
她的话还未说完,旋即便跌进了一个宽大又温热的怀抱,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有些灼人,姜凝简直是全身的不自在。
她想躲开他的触碰,可他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好似只有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才会安心一些。
“初见你那日,你便穿着一身的水蓝襦裙,发间别着白玉簪,那一瞬间,我好似又见到了母后,才会将你带回别院。你只是你,从不是因为你和他人相像。”
“我自出生起,每日要做的便是有数不尽的课业和看不完的治国之策,我曾以为那些冷冰冰的兵书便是全部,可最后才发现,我错了。”
“至于子嗣,当时朝堂混乱,明王野心勃勃,皇后紧紧相逼,我别无选择才会……”
萧钰还欲再说下去,可却忽被姜凝给截了断,她挣开了他的怀抱,背对着他,“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殿下的过去我不在意,也不想听,那门婚事殿下若是一意孤行,殿下应该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话声落罢,也不待他再多言,她便已匆匆迈着步子出了门。
萧钰怔在原地,站了许久却都未曾挪动半分……
*
月色疏淡,在浓云的笼罩下,月光隐去了光辉,一处比夜色更昏暗,比寺院更偏僻的宅院内,一个黑衣男子悄然而入。
屋内燃着极微弱的烛光,一男子正坐在桌几旁,手中把玩着一只鎏金凤簪,不知在想着什么,烛火映照下,显得他的轮廓愈发分明。
来人禀明了今日在东宫的所见所闻后,只见那藏身于暗处的男子,勾唇一笑,“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黑衣人顺着他的话推测道:“主上是要……”
那男子面上笑意未减,只是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过两日皇后会去法华寺还愿,何不如送她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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