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秒表吗?
哒哒哒哒, 盯着它的时候,一分钟说没就没了。
但如果不盯着,一天天的时光, 也说没就没了。
连樱回了纽约, 过上了一段相对安稳的定居时光。
也没有调换公寓,还是住在叶青送她的那幢里, 地理位置方便也安全,步行就可以去百老汇去曼哈顿或者中央公园。
曾祖母年纪大了, 但玩心不减,知道小樱花回了纽约,非要出来陪她去吃brunch。
于是,有一天周末,浩浩荡荡地, 由连樱开着车,载着她的护工和保姆, 从郊外开到市区, 去吃连樱从小爱吃的无花果吐司。
五六月的好天气, 连樱特意预定了室外的位置。
曾祖母吃着笑眯了眼,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无花果这种软绵绵的水果最适合她。
“但小樱花,你怎么老爱吃这种东西,从小就和你说, 要吃能开花结果的, 套个好口彩。”
连樱剥着无花果皮,翘着手指吸吮汁水,指正曾祖母的偏见。
“无花果是果实一体,花长在果子里面, 悄悄长着呢,你刚刚咬下去的,就是人家偷偷开的。”
曾祖母扔下纸巾不吃了。
“就你理由最多。”
连樱慢腾腾地把一盘都吃完,才问:“是要回去还是去公寓歇一会儿?”
“再坐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连樱立马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就知道你非要出来吃brunch没有好事。”
曾祖母干枯的手轻轻敲了下她脑袋,“是和你说叶青婚礼的事。”
连樱这才抬起头来。
叶青和程惟知去年领证后没有办婚礼,他们觉得婚姻是自己的事,不想扮做玩偶,和京州那群人虚与委蛇。
可是程家傅家觉得不妥,反复施压后,最后妥协下个月在京州补办。
“我仔细想了想,青青结婚,咱们家还是得去人。叶家又不是死光了,没得叫一个大姑娘结婚自己孤零零站那儿,身后没个家里人。”
连樱笑了,“太奶奶,我听爷爷说当初是你非要和曾爷爷离婚出国,怎么现在又管起清城那边的事了?”
曾祖母是个老小孩,九十多了还戴着浅色的帽子别着招摇的胸针,支着下巴朝她笑时,能让人猜到她年轻时多意气风发。
“我和你曾爷爷又没仇,就是过不到一起去,他要挣大钱让他自己去挣好了,我就要出国做个种花养草的富贵老太太。”
连樱偷偷笑着,要论不上进的富贵闲人,曾祖母的确是家中第一榜样。
他爸爸多少次后悔,不该把小时候的连樱交给老人家带。
“你六叔说他肯定去,你爸爸说他看看安排,争取过去。”
“我也会去的。”
“你行吗?要不想去,青青也不会不理解你吧?”老小孩有点吃醋,“你两好得比我两还好,你认识她以后,在家里就不是和我说真心话最多了哦。”
连樱很直白地打击了老人家,“这话六叔说还差不多,我小时候偷吃糖的时候就不敢告诉你了。”
曾祖母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捂着心口,说被家里的小樱花气伤了心。
*
曾祖母的话向来点到为止。
她向来拿捏着一个“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尺度,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到现在都只有连樱一个第四代。
在感情上,二姑六叔那几个,没哪个能比连樱省心。
家族遗传,谁也不比谁优秀。
连樱在叶青婚礼前一天飞到京州,第三次踏上这座城市,感受到了古城的骄阳似火。
婚礼定在京州西山一幢不对外开放的洋楼里,曲径通幽、安保严密。
当天能来的,都是京州那些非富即贵的家庭,有不少还时常能在新闻上瞧见。
比如程惟知的父母。
据说,程惟知的父亲对这门婚事没有一刻满意过,但无奈他位高权重的他有个更强势的妻子。
叶青和程惟知的母亲傅任真处得极好,那位声名在外的傅女士是从不屑傅家或程家的那些虚名的,她甚至在叶青结婚的时候和她说:程太太是最不重要的代号,做好叶青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都是程令雁挽着连樱参观婚姻现场的时候告诉她的。
“这婚宴办得太不容易了,阿知不愿意办,任真也不想来,我大哥拿老婆孩子没办法,我在当中传话传得跑断腿,最后就妥协成了这德行。”
顺着程令雁的手指方向,连樱看到了一个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的婚宴礼堂。
场地被一条鲜花铺就的高台隔开,两边桌椅、菜式和鲜花的布置都截然不同。
“那边是用来放京州老古董的,这边是用来放京州叛徒的。”
她拉连樱在叛徒的那边坐下,和同桌的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及女伴打了个招呼。
“温朝易,大律师,好久不见。还有白小姐,有看到您的新论文刊登。”
程令雁朝他敬了口酒,温朝易抿了口后,眼神不安地扫过现场。
程令雁说:“放心,阿知把你家其他人都排另一边了,保证你碰不上。”
温朝易舒了口气,“那就好,我下回给小程总再打个折。”
程令雁和连樱咬耳朵,“温朝易,港城最有名的大状,京州第一个给自己打离婚官司的二代,离完那年差点被温家打死。”
她指了指另一边,“喏,不止温家,我爸任真爸爸哥哥还有蒋其岸外公舅舅都在那边。”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连樱愣了愣。
程令雁打了下自己的嘴:“我口无遮拦了。”
“他……”
“说感冒了,不来,要来的话位置也在这桌。”
说完,程令雁欲言又止。
“蒋夫人,您有话就说吧。”
程令雁挽着连樱,“你还是随叶青叫我三姑吧,我女儿是你粉丝,晚上还要来和你拍照。”
“好,那三姑,你有话直说。”
程令雁叹了口气,“蒋其岸也没法来,其家老爷子上个月没了,他在殡仪馆大闹了场,傅家费尽心思要抬举他的动作被他全折腾没了。他不会回其家了,以后怕是连傅家的外孙都没法做。”
连樱默默听着,但不说话。
这场婚宴的无趣含量超标。
唯一有趣的就是同桌的温朝易和白榆,两人一搭一唱像双簧,互相斗嘴不亦乐乎。
白榆还加了连樱微信,边加边对温朝易说:“温律师,今天你又加一分,奖你人脉通达,可以让我和女神加上微信。”
温朝易哼了声问:“白榆,满分到底多少,我这个月拿了72分了,还没到满分?”
“1024,我是工科生,计数方式比较特殊。”
连程令雁都悄悄给白榆竖起大拇指,她说温朝易那张廷辩之王的利嘴打遍天下,偏偏栽在白榆手里毫无办法。
至于六叔和爸爸,他们飞机晚点,到现场的时候已过七点。
六叔只是个商人,连樱爸爸却是纽约有名望的教授,和傅家有姻亲的京州大学校长见到他来,跨过一整个楚河汉界来打招呼。
“叶教授,幸会啊。”
爸爸站起来给他递了名片,“同幸。”
校长说:“我们京大的校董都在那里,叶教授要不要一起见见,我们一直很有兴趣和您的团队共建实验室。”
爸爸坐回了位置上,看了眼身边的连樱。
“不了,小女不懂事,我要在这里多陪陪她。”
“您女儿也来了?”
爸爸指指连樱,“我女儿叶敛樱,樱花,叫叔叔。”
校长和傅家关系密切,知道连樱的存在。
他面露了点尴尬,“那您好好陪女儿,我们再联系。”
六叔这么嘴碎的人,全程也只敢在旁边喝水,静静地做个木头人。
爸爸带连樱探过叶青和程惟知预备先走,也带上了连樱。
宴会厅在二楼,要从华丽的旋转楼梯往下再穿过两个花厅才能到前面风雨连廊。
“这地方真够大的。”爸爸走在楼梯上感叹了句,“也就叶青那个性格撑得住。”
连樱始终没说话。
六叔为了缓解尴尬,在走入花厅的时候东张西望,“诶,这里就一个出口吗?等下出来人多会不会堵车啊?”
爸爸瞥了他一眼,略带嘲讽,“这是什么多地界,安保比来宾还多。”
可六叔也没说错,就一个出口,来去人多,要堵在门口统统撞上的几率笔直上升。
他们还没走到风雨连廊,连樱已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烟灰色西装裹着蒋其岸消瘦的身躯,凌厉俊朗的五官笼罩着淡漠的神情。
他面前堵着一个挺拔的中年人,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还有脸来,你外公根本不想看见你!”
蒋其岸苍白的嘴角渗出丝丝猩红,他用指尖抹了抹,冷笑了声。
“我也不想看见他。”
中年人抄了旁边的花盆往蒋其岸身上砸,“没大没小,和你妈一样疯,当初你们回来就该关着饿死。你这次弄垮其家,下次是不是就是我们了!”
蒋其岸一个避闪不及,花盆砸在了他额角,血顺着额头往下,流过眼角的疤痕。
连樱下意识地往前一步,被爸爸拉住。
他对六叔说:“你回去叫叶青他们来。”
叶青和程惟知来得很快,跟着一起的还有楚河汉界那边的“老古董”。
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佝偻着背走到外间,极威严的语气喊:“任京,住手。”
中年人放下了手,朝老人低头:“爸爸,是我冲动了。”
“今天婚宴,不止是家里人在场,还有外人看着呢,别让人看笑话。”
“其岸既然来了,就进去喝一杯吧。你今天来,我就当你心里还有我们这帮老东西,旁的不说了。”
他挥挥拐杖,让身边人去搀蒋其岸。
可蒋其岸拒绝,他朝程惟知喊了声:“阿知。”
程惟知去搀他,路过连樱这边的时候,他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程惟知说:“这是青青堂兄。”
蒋其岸喊了声:“叶叔叔。”
爸爸笑了下,极冷淡地说:“你喊错了,我虽然年纪大但辈分不大,叶青叫我大哥,你也这么叫吧。”
那一刻,只有尴尬。
他别过头,动了动唇,连樱听到,是一声难堪、微弱的:“大哥。”
程惟知扶着他,慢慢往里,背影一点点缩小,直到消失在了楼梯上。
再等了一会儿,他们的车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弗兰的车。
她神色匆匆,身后跟着两个医生。
看见连樱,先是愣了愣,接着抓着她问:“伤的重吗?”
连樱垂眸,指指额角,“花盆砸破了。”
“傅家怎么没点轻重!”弗兰跺了跺脚,让医生赶紧进去,“他还在发烧呢,想办法让他先吃退烧药。”
她要走之际,回头看了眼连樱。
“连小姐,你要不……”
她摇摇头,“我不去。”
弗兰叹了口气,“那你有话要我带吗?”
连樱还是摇头。
弗兰没再停留,但连樱最后叫住了她。
“那个,记得给他打破伤风。”
弗兰说:“他不肯的。”
连樱打开了自家的车门,“那我……也管不了。”
她走的时候想,也不知道那针,他还会不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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