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飞樱扑火 > 第 41 章
    京州, 北三院。

    连樱听见过这个地方,那还是在拍《我想》的时候。

    蒋其岸说,让北三院的来一趟。

    今天, 她才知道, 这地方在哪里。

    这是京州西山靠近郊野机场的一处戒备森严的精神卫生中心。

    蒋其岸出发前,连樱坚决要跟上车。

    他最终还是妥协。

    北三院最里的加护病房门口, 石医生身穿白大褂在等他们。

    蒋其岸的脚步在门前停滞不前,他几次张了张嘴, 又几次闭上

    石医生拍拍他肩膀,掏出一瓶药,“她情况时好时坏,我也不知道这次是真的好了,还是装的。但她闹着要见你, 头都磕破了,我只能叫你来。这是止疼药, 你要是头痛, 吃一颗再进去。”

    蒋其岸没接, 但回过身,看了看连樱。

    “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出来,我们再谈。”

    他转身推门,临走的背影, 有决然的味道。

    弗兰拉住了她, 想让她退两步,“离远点吧,你最好别听。”

    “为什么?里面是谁?”

    弗兰面露尴尬,嗫嚅了句:“蒋其岸的妈妈, 她有……”

    石医生替她说完:“分离性身份障碍,她受过剧烈的刺激,包括但不限于xidu酗酒暴力囚禁。她每次见蒋其岸,都不知道会做点什么,我们最好别走,以防里面出事。”

    连樱更不敢动了,她透过病房门口的小窗,能看见一丁点的画面。

    蒋其岸的皮鞋在病房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步声,站定那刻,有个虚弱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

    “其岸,坐吧。”

    蒋其岸拖了把椅子,却没坐下。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蒋其岸把一个坐在轮椅上枯如槁木、半把白发的女人推到窗边,她身上缠着很多布条,让她牢牢地被绑在轮椅上。

    蒋其岸一点点把她的布条解开,然后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坐吧,别忙了。”

    女人把水杯放在窗台上,静静地看了蒋其岸一会儿。

    “傅家前几天来过人了,说你不要其家了。”

    蒋其岸安静地坐着,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窗外。

    “和妈妈说说为什么,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外公说其家的遗嘱已经写好了,你爷爷一咽气,其景山和其海什么都得不到,其家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蒋其岸冷笑了下。

    女人也跟着笑,但却含着自嘲,“我知道你笑什么,你笑傅家每次想起我,都是因为你不愿意理他们,可我能做的不多,你外公现在愿意认回你,愿意帮你争取,我能帮着带个话就带个话。”

    她伸手摸了摸蒋其岸的脸,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疤痕,“其岸,回去吧,妈妈当年就是疯了,你外公最重脸面,我当初做那些事让他觉得丢人,才会不想管你。”

    蒋其岸一把挥开她的手。

    女人自己窝在轮椅里,碎碎地念着:“其岸,回去吧,你外公替你选了个女孩子,等你继承了其家,以后你和程惟知就都是傅家的外孙,都是京州新一代的当家人,这才是亲兄弟。”

    她又问:“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姑娘才要拒绝?其岸,是不是?他们说你想和她结婚?”

    蒋其岸似乎不愿再听下去,他起身站了起来。

    女人转动着轮椅,紧追不舍。

    “其岸,你早就知道,放弃出身和家庭硬要换的感情,最后只会让自己后悔。”

    “其岸,你现在这样反抗,和我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其岸,一日情人的结尾是你自己改的,你比我清楚,你从来都清楚。”

    “你是想回去的,你从来不让人叫你蒋总,你一直是想回去的,不是吗?”

    蒋其岸始终没有说话。

    可他停在门口,没有推门时那刻的犹豫,却让连樱读出了他的挣扎。

    那年,她问蒋其岸。

    “你喜欢什么?”

    他说:“钱、利、名。”

    她当时只感觉到黑心商人刀口舔血的煞气。

    那年,他一次次纠正她,要她呼唤他全名的时候,也只觉得是他性格怪癖。

    可现在,连樱终于知道,他把唯一看重的藏在了商人黑心的背后。

    也终于知道,蒋其岸从来在乎的称谓,是他被剥夺的本应顺遂的人生。

    *

    蒋其岸出来后爆发了剧烈的头痛,他坚持不肯吃药,只蜷在别墅的茶厅沙发上自己硬扛。

    连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几次伸手想要抓住他,但都被他躲了过去。

    蒋其岸闭着眼睛,把自己的情绪都藏在疼痛的煎熬里。

    等他缓过来,连樱给他蒸了点饭菜,让他稍微吃一点。

    蒋其岸没有吃,他换了身衣服说要出门。

    “我去处理点事,很快回来。”

    连樱最后叫住他:“蒋其岸,能不能先和我聊聊?”

    他拒绝,甚至是生硬又蛮横的要求:“你好好待着,想想哪幢房子好,等我处理好了回来。”

    她所有的其他的话,都被一声关门声彻底合上。

    连樱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在彻底干涸的那刻,找到唯一的固话,接通后说:“帮我联系叶氏的总裁,也就是小程总的夫人,请她来见我。”

    *

    叶青最近都在京州,她很快把连樱接出了别墅。

    她已经是程惟知的太太,这处别墅本来就是程家老太太蒋华的遗产,十分靠近程家的庄园,她要接人,根本没人敢拦她。

    连樱坐在车上,一路的表情十分淡漠,叶青一时看不出她有没有是不是在伤心难过。

    “小樱花,你说句话行不行?”

    “我要回美国,你帮我安排飞机。”

    “回去了?现在?立刻?”

    “让秦优帮忙给我拟个退圈声明,工作室的事情我对不起你们,已经播出的利润都归你们。等过一阵,我去好莱坞找电影拍或者回百老汇演话剧。你放心,我专业还在,不会没饭吃的。”

    叶青顿了下,问:“那蒋其岸那里呢?”

    “我和他说不通,不想再说了。”连樱靠在车窗上淡淡说,“你很早就说过,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走不到最后的。”

    车窗外下起了雨。

    京州的秋天来得早,这才刚到九月,就有秋雨纷纷。

    连樱第二次来京州,终于见识到了京州的雨,下得如利刃般坚决,的确干脆。

    “那我送你去京州机场,你护照在吗?现在买个票。”

    连樱按住她,“你用公务机或者程惟知的私人飞机送我到申城,我在申城工作室里有本护照,是六叔给我办的第二国籍。蒋其岸疯起来保不齐会让人在海关查我,那本护照他不值得,我拿它出境比较安全。”

    连樱还为叶青想好了后路,“你送我走,蒋其岸查到了有火也不敢发,就算要发,有程惟知在,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她冷静地说好规划,换叶青愣了半晌。

    “小樱花,你什么时候学会算计人了?”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别太冲动,程惟知说蒋其岸没接受过其家和傅家的条件,他不在乎其家那点虚名,他在等其家老爷子咽气,才好对付其海他们。”

    此刻,连樱的绝望更甚,所有人都知道蒋其岸要面对什么,而她一无所知。

    连樱反问她:“什么样的利益他才会不在乎?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呢?”

    叶青没有接话,她的确不了解蒋其岸,甚至程惟知也不了解蒋其岸的真实想法。

    只知道他有厌恶,可他想要的似乎又一直在加码。

    连樱说:“蒋其岸不让身边人叫他蒋总,因为他心里还想要那些虚名。我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他找剧团陪他演李尔王的那次。你记得吗?伦敦,我被化妆胶水糊坏了眼睛的那次。那场景我永远都记得。”

    连樱比划了下。

    “他演的是私生子爱德蒙,你知道李尔王里的爱德蒙吗?土地、爱情、名誉,爱德蒙什么都想要,他从来都是在乎世人的眼光的,他期待世人说,他不是一场销魂游戏的产物,他光明正直伟岸健康,是父亲最好的儿子,配得上正统的继承权。”

    叶青知道,连樱句句在理,她才是那个看透了蒋其岸的人。

    “樱花,走可以,你确定不是冲动,你也不要后悔。”

    连樱苦笑了下,“青青,快刀斩乱麻。对蒋其岸来说,我走,说不定是个机会。对我,只会是个解脱。”

    *

    连樱真的离开了他。

    突然退圈引起了轩然大波,网上议论纷纷,但又找不到线索。

    只能查到连樱最后一次航班记录是前往京州,又顺藤摸瓜翻出,蒋其岸那些日子一直在京州。

    他出现在了京州多个会议日程上。

    连樱不想见人,也不想解释,她甚至没有在美国久留。

    六叔给她的G国护照是世界上通行最便利的护照之一,她可以便捷地往来世界各地,随风而行。

    这样的漂泊长达多月,一转眼,又到了樱花缤纷的季节。

    鬼使神差得,连樱从赏樱圣地京都,飞回了申城。

    G国护照最大的优势,是往来大陆无需签证。

    她戴了口罩和帽子,悄悄去看那所大学的樱花大道。

    繁花胜雪,时光如梭。

    她离最好的时代,已越来越远。

    连樱穿梭在人群里,路灯依然昏黄,照着樱花树,照着树下一对对热恋的情人。

    突然就想到一首绯句的前两句:

    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

    后面是什么,她想了很久,没有想起来。

    直到,走到那年那棵樱花树下,目光所及,有一道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她才想起最后一句:

    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

    蒋其岸朝她走来,伸手说:“我有话,你能听我说完吗?”

    连樱站在原地没有动。

    “连连。”

    他沙哑地喊了一声,被连樱打断。

    “用你自己的声音和我说话,我要是不发现,你准备演到哪一天?演到死吗?”

    蒋其清了清嗓子。

    “连连,对不起。”

    他其实有很清澈的声线,明亮干净不掺杂质。

    “你要聊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蒋其岸脸色发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连樱直接发问:“好,那就从一开始说,为什么在纽约碰到我的时候要换声音?”

    蒋其岸答:“我调查过你,你对声音的记忆力敏感,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个神经病赞助商是我。”

    他倒是很清楚,那个他有多神经质。

    “我不发现你就打算一直不让我知道了?”

    “我认为你不需要知道,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

    连樱又问:“那后来你就一直跟踪我?”

    “只是让人汇报你行踪,你去纽约那次我在出差,碰到你被打劫我才出现的。”

    “那伦敦剧团的剧本也是你?”

    “是我送的。”

    “送都送了,为什么错过了演出季。”

    他喉结滚了滚,说:“不该去。”

    “不该”这个词,颇为精妙,引得连樱扯动嘴角笑了笑。

    “那后面怎么又来了?”

    蒋其岸闭上眼,小声说:“你没忘记我。”

    连樱知道,一开始是她死缠烂打,蒋其岸一直是冷淡的样子。

    他连电话都没有留,如今想来不是太忙忘记了,而是从一开始就刻意不留。

    “那为什么不拒绝我。”

    “你想我拒绝吗?”

    “你该拒绝到底的。”连樱又笑了笑。

    蒋其岸说:“我现在不后悔。”

    连樱又笑了,蒋其岸精于文字,这个“现在”和那个“不该”,一样精妙。

    “你后悔过,后悔过多少次?”

    “六次。”

    “不少啊。”

    蒋其岸企图解释,他消瘦冰凉的手去拉住她的,但被她躲过去。

    “五次在你到港城前,在一起后只有那一次,但我后悔自己后悔了,所以我去纽约求你回来,后面再也没有过,连连,真的没有过。”

    “那犹豫呢?”

    他默不作声。

    “你在北三院,你妈妈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犹豫?”

    他还是默不作声。

    “蒋其岸,你看你,又不说话了。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不是你犹豫,而是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从头开始,你就把我当一个能让你高兴的附属品,你连给并肩作战的权利都没给我。”

    蒋其岸只是垂眸,狭长深邃的眼睛被睫毛遮盖。

    他迟缓了许久才开口:“我妈结婚前是很出名的才女,一手好文章名满戏剧界,连周正央都崇拜她。到了年纪,上傅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外公千挑万选选了家世相当的其家继承人其景山,我妈和一肚子权势地位的其景山完全合不上,结婚没多久,她喜欢上了其家的一个保镖,那人也不会别的,就会点摇滚乐和念几首诗,但我妈被他哄得,和其景山提了离婚,其景山不同意,傅家更不同意,她就和保镖私奔去了港城。”

    说起港城,蒋其岸摇了摇头。

    “她在港城生下我,没了家里的支持,他们到港城以后过得很苦,那个保镖染上很多恶习还一直暴力我妈。我们被带回京州时,我妈已经不太正常了,她对我时好时坏,好的那个教我写诗念书,不好的那个只会打我,尤其是我的眼睛,我妈一看到就会发疯。我到京州见到其景山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就是其家人的眼睛,她最早时候以为,我不是其景山的孩子。”

    他苦笑着碰了碰自己的疤痕,那道很靠近眼角的疤,再往上一点,蒋其岸一定会失去一只眼睛。

    “这就是她失手弄的。小时候,我是真的恨她,她最早发病的时候只有我发现,但我谁也没告诉,我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恶化,甚至还经常刺激她。我觉得我妈对不起其景山,外公那么强势,逼得其家不许接其海母子回门。再后来,蒋奶奶去世,外公要我回其家我觉得没脸,就离家出走了。我还在港城找到了那个保镖,可他告诉我,其景山其实什么都知道,其海其实只比我小十天,我妈私奔,本来就是他有预谋的。”

    连樱安静地听着,樱花还在飞舞,让这个陈年往事变得更加零碎。

    “那一阵,我是真的疯了,是阿知把我从泥潭里揪出来的,他劝我上一代的事情就让上一代终结,于是我就去创立了合岸,弗兰是蒋奶奶最后一任秘书,周正央是我妈过去的学弟,你是知道我的,合岸一开始就很成功。”

    回忆着往事,他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来。

    “其景山折腾又无能,其家在他手里落寞的很快,他父亲,也就是我那个爷爷,准备放弃他,要找傅家再让我回去。那时候我想,这本就是我的,我干什么不要?结果,那年冬天我刚到京州就开始头疼,再查下去,是其景山其海干的。后来,我学会了在傅家其家当中挑拨离间,利用他们每一个,换来其家老爷子的遗嘱只有我一个。我做过哪些事,说出来,脏人耳朵。”

    最后他说:“我说过,我不配高兴,也不会让人高兴。所以你要走,我能理解。”

    凉风吹过,樱花吹雪,落在他们之间。

    樱花默然转瞬逝。

    樱花吹雪那刻,其实已在生命的尽头。

    终究是要零落入泥的。

    “只是。”他摊开手心,里面有一张攥了太久印上了手汗的纸条,“只是这违约金,你得付一下。”

    【我,连樱,如果以后不和蒋其岸埋在一起,会给他付违约金,违约金待定。】

    “蒋其岸,你别这样。”

    连樱后退了一步,他上前了一步。

    他身上有黑金雪松的香气,那股祭坛陈阴的香脂气,要等很久才有酸柠的后调。

    连樱胡乱地想着:他一定是才用不久,不然,她怎么迟迟没有闻到酸柠香。

    蒋其岸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

    相对唯顷刻。

    “生日快乐,你要好好的,小樱花应该是快乐的。”

    他离开她,撕掉了那张违约金的纸。

    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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