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 恰逢谷雨,向明远被放了出来。
那天,微雨,一行人打着伞, 早早就侯在看守所门口等他出来。
一点左右, 眼前高而厚的铁门开启, 民警领着一队人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向明远走在队伍的最后, 离开前,民警似是在交代他些什么。
他毕恭毕敬的听着, 末了,对他们鞠了一躬才转回身,朝门外走去。
他离得远, 可温眉还是看出了,他瘦削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仿佛不似从前了。
一个人见到了黑暗之后,热情阳光好像真的会瞬间离你而去。
过了警戒线,他们迎了上去。
向明远眼眶微红:“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向父向母拥住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向母抹着泪, 将温眉拉到他面前:“这次多亏了温眉,你出事后,你姐因为医院的事儿脱不开身, 一直是她在四处奔波。”
向明远抬头看她, 温眉走过去。
他想拥抱她, 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了好久,最后只落在了她的背,轻拍了拍她:“辛苦了。”
温眉摇了摇头, 透过阳光望着眼前的男人:“走,我们回家。”
春日里,看守所的公路旁也是绿树成荫。
树林最茂密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阿尔法,阿尔法里坐着宋思晟与慕谦泽。
宋思晟抽着烟,对着渐行渐远的温眉扬了扬下巴:“泽哥,你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把他捞出来,值得吗?”
慕谦泽疲惫的捏着鼻梁,末了敲了敲宋思晟的椅背:“给我一支烟。”
宋思晟没说什么,给他递了一支烟,踢开打火机,拢住火苗,替他点上烟。
慕谦泽许久没抽烟了,一口下去,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夹着烟,偏头看窗外,哑然失笑:“值不值得?也对,这的确是我做事的原则,从利益出发看它究竟值不值得。我与孟家联姻,保住了慕家的利益,可我呢,我坐拥了财富、权力,最后却连一个女人的情分都握不住。”他移回视线,看着宋思晟:“所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是我欠她的。我该还。”
宋思晟碾灭了烟,眉头微皱:“泽哥,我真不理解,你们明明心里还有对方,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慕谦泽垂下头,眼睛落在指尖焚着的烟上:“花开花落终有时。她的心早在我肆意践踏她的真情时死了。她那么需要安全感的人,拿什么再爱我一回呢?”
他将手伸出去,弹掉了烟灰,再回眸的时候,眼眶微红:“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不知道如何爱人,等明白什么是爱了,时间却已经苍白了。”他最后一次望向温眉远去的方向,良久才拍了拍宋思晟的肩:“开车,回苏城吧。”
……
有人说,看守所的情况要比监狱糟糕的多。
温眉不知道向明远在看守所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相信,他在里面一定过的很糟糕。
回北斗小宅的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他鲜少会主动说一句话。
大约半个小时,车停在北斗小宅的门口。
向母取了火盆,燃了鞭炮,试图通过这些方式,赶走儿子身上所有的霉运。
向明远洗了澡,换了衣服,身上的精神气才开始逐渐回来。
晚饭后,他和温眉窝在阳光房里看星星,两人拥在一起,向明远突然说话了:“温眉,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你说。”
“这次为了救我,我父母把积蓄都耗干净了,我想把民宿盘出去,把钱还给他们。”
温眉从他怀里起身:“人这一生,成年之前靠父母,成年之后,该靠自己。你的想法很好,我支持你。”
向明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民宿卖了以后,我打算跟着姐姐学着经营医院。”
“可你的志向不是一直不在从医上吗?”
向明远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大海回话:“在看守所的时侯,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父母两鬓的白发,想到了姐姐承担的家族压力,想到了我以后该如何给你安稳富足的生活,想的越多,我就觉得自己越发不成熟,我总想着让自己好过一些,从来没在意过别人的心情,现在,我经历了挫折,也该是时候长大了。”
他面朝着大海,背影轮廓模糊在黑夜中的大海里,温眉走过去,握住他的胳膊:“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北城吗?”他转过身来,回握住温眉的手。
温眉笑着说:“我当然愿意。”
向明远拥着她,海浪声不绝于耳,她在海浪拍到岸上的那一瞬间,突然吻住了向明远的唇。
向明远身子微怔,但很快握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的热烈,但异常青涩,毫无章法。
温眉也谈不上享受,心中酸涩难忍,可,他们还是吻了很久很久……
那天之后,向明远便开始着手转让民宿以及北斗小宅。
缘分使然,过来登记房源的中介小哥,居然与温眉第一次来周市,替她找房子的小哥是同一个人。
小哥分外热情。
一周后,他们将行李都打包好,分了好几批寄回了北城。
向明远开着车,最后沿着周市的海环行。
眼里的风景一直在后退。
太阳升起的地方,有飞鱼一只两只地跃出水面,张开长长的胸鳍贴着海平面飞翔。
一如初见。
温眉与向明远十指紧扣,相视一笑。
两年多来,温眉至今想来,在周市生活的时光,真是一场平静的美梦。
……
又过了一个月,向明远老宅院落的一树海棠全绽开了。
温眉与向明远商量后,拿出自己的积蓄,在北城老街开了一家手工作坊。
手工作坊与外婆的绣坊在同一条街,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
不同的是,外婆绣坊是一个院落,而温眉的手工作坊是一间挑高的小楼。
温眉将小楼隔了二层。
一楼开门迎客,二楼用来自己生活。
向明远相对就比较繁忙,终日泡在医院,跟着向明黎学习经营之道。
温眉在作坊里呆的无聊了,就时常去外婆的绣坊坐着,跟她学刺绣。
她在小视频中只用了几帧绣坊的图片,就有很多人对外婆的刺绣感兴趣。
她在争得外婆的同意之后,开始将她的刺绣进行线上销售。
日子就这么充实且平静的过着。
直到有一天,温眉接到了宋思晟的电话。
那时,她正在阳台浇花。
宋思晟很焦急的说:“温姐姐,泽哥状态很不好。”
“他从周市回来以后,状态就不对了,不出门、不见人,整日在别墅里酗酒……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想或许只有你能劝劝他……”
温眉伏在工作台前,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宋思晟的话。
她举着镊子,任凭夹起的亮片一片一片的飘在黑色的绒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框被人叩响。
她才回神,转身看到了站在店门口的向明远。
她站起身,朝着他走过来:“今天不用值班吗?”
向明远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下午没什么行程,过来看看你。”他吻了吻温眉的额头:“想你了。”
温眉浅浅一笑。向明远察觉她情绪不对,微微低下头,揉着她的肩膀问:“我看你情绪不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眉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向明远笑着鼓励她:“我们说过,要彼此坦诚。”
温眉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关于慕谦泽的。”她垂下头:“电话里说,他状态不太好,想我过去劝劝他……可……”
她话还没说完,向明远重又将她抱进怀:“去吧。”
温眉从他怀里后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介意?”
向明远掐着她的腰,很坚定的回道:“介意。”继而一笑:“但,我更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我相信你。”
……
她很快坐上了回苏城的动车。
路上,她想起了芊芊临终前对她说的一句话,她说:“我只是……希望,你别再怨他了,必要的时候,拉他一把……”
动车到站,宋思晟接她去了别墅。
两人推开屋门,便被刺鼻的酒味熏的睁不开眼。
屋里没有一丝光亮,窗帘合的密不透风,他们冲了进去,将灯打开。
躺在地毯上的慕谦泽动了动。
宋思晟先过去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脸:“泽哥,泽哥……”
喊了有十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不再深邃,那是温眉从未见过的苍凉。
“思晟?”他试图站起身,挣扎了两下,又倒在宋思晟的肩上:“思晟,喝酒好啊!喝酒真好!喝醉了就不难过……喝醉了还能看到芊芊……”大概是提到了芊芊,他眼神越发落寞,哽咽住,手指揪住胸口,半晌重又开口:“只是她跟我说,下面好黑,她很怕……”
温眉的泪轰然坠落。
宋思晟红了眼:“都过去了,泽哥……”
“没有……没有过去……”慕谦泽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宋思晟不知回些什么,直接将他的胳膊挂在肩上:“你脸色很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他收回手,重又靠回沙发。
宋思晟拉了半天,他依旧很坚决。
温眉抹去眼泪,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
慕谦泽看到了温眉,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立刻伸手攥紧了宋思晟的袖子:“思晟,我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了?我好像看到了温眉。”
“不是幻觉,温姐姐真来了。”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还在这儿,她早就走了,去找别人了……”他双手抱住头,蜷到更深的角落。
温眉没想过,那么不可一世的人,有一天会在自己面前,脆弱的跟个孩子一样。
她跟了过去,拉了拉他的手臂:“是我,真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刻回握住她的手,哀求般的与她忏愧:“温眉,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温眉心酸的摇了摇头,哄孩子般抚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喝了这么多酒,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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