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讲我什么坏话?”
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温沉嗓音, 闻冬侧头去看,才发现季凛已经从审讯室中出来了。
一听季凛这样问,唐初立刻摆手, 尬笑道:“没有没有,是是小闻先生在夸你,对,夸你很有意思!”
季凛「哦?」了一声, 尾音饶有兴味般微扬,随后他垂眸看向闻冬,勾唇笑问:“是吗?”
闻冬抬眸同他对视, 不置可否一笑,反问道:“你有什么坏话会被人讲吗?”
这句乍一听去好像只是玩笑, 可季凛却敏锐从中捕捉到了两分好似试探的意味。
故作思考般沉默了一瞬,季凛微微挑眉, 低笑道:“好像确实没有, 小闻老师,你知道的, 我在你面前一向坦诚。”
季凛总是给闻冬很多不同的称呼,且随场合自然切换。
就比如现在, 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叫「我的小玫瑰」太过直白,但叫「小闻老师」就很合适,有种隐晦的亲昵, 又好像正好对应上他所谓的「一向坦诚」, 好像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
闻冬挑唇哼笑一声, 他靠近季凛, 贴在季凛耳边轻声道:“你就是太会投我所好。”
在闻冬看来, 季凛就是早已认准了他确实就吃这一口, 就喜欢季凛的「不正常」,喜欢那种「疯」,所以才在他面前愈发放肆不加遮掩。
闻冬毫不怀疑,如果有天季凛忽然得知他其实喜欢的是真绅士,那季凛就能立刻把所有的「疯」都原封不动反压回去,之后牢牢披着那层绅士皮,再也不泄露分毫。
面具型人格,说的大抵就是季凛这样的人。
季凛果然不置可否,只是也配合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彬彬有礼道:“能讨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那什么”唐初看闻冬和季凛两人讲了半天悄悄话,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插话道,“我插个嘴问一句,季老师,你你相信傅恒刚刚说的吗?”
他没有明说,但闻冬还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唐初想问的,是季凛相不相信傅烟真的对哥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完全无辜。
“相信,”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唐初就问过,问季凛相不相信傅烟是无辜的,季凛这次给出了更为明确肯定的答案,“一来有我之前讲过的理由;二来,从心理角度分析,绝大部分人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都想扮演一个「好人」,很显然,傅恒一直都想在傅烟面前扮演一个好大哥的形象,他当然不会让傅烟知道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这于他而言是一种形象的崩塌。”
这个回答正好又对应上了闻冬刚刚的问题,也对应了季凛之前的告白。
闻冬想,季凛不在他面前维持一个所谓的「正常好人」形象,反而肆无忌惮,甚至说出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他这样的话,这一切不过是洞悉了他的喜好。
不过其实即便如此,闻冬也从来没觉得季凛就不是个好人了。
就像他之前对季凛说的那样,闻冬确实觉得,季凛一直是个非常遵守原则的疯子。
至于这原则是什么,闻冬暂时还不得而知。
只是
“好人”,不知是不是今天频繁提到了这个词,闻冬心底蓦然划过一瞬极其熟悉的感觉,可那感觉确实只是一瞬,流逝得太快,闻冬没能捕捉到。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想起了季凛家里那间所谓的珍藏室,那一排眼窝凹陷的仿真人头骨。
当然,更想起了自己当初给季凛画画,画到他怀里的仿真头骨时候,竟不知不觉就在那凹陷的眼窝中,画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件事情闻冬后来一直没有深想过,接连起伏的案件没给他深想的时间,他自己本身,也好像不是很敢去深想,就像怕太早触碰到什么一般。
但在这一瞬,「好人」这个词在他脑海中再次打转的时候,闻冬却极其莫名又想起了这件先前令他百般震惊难以理解的事情,竟冥冥之中就好像觉得,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一样
“小闻老师,”季凛的嗓音又蓦然在耳边响起,语气隐含关切,“在想什么?”
闻冬倏然回了神,他抬眸看向季凛,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抬眼正看到傅恒已经被相关负责的刑警带走了,盯着那道极尽落寞的,悲痛的背影看了三秒钟,闻冬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随口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在想现在终于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
季凛还没说话,唐初就立刻接话道:“对对对,总算暂时结束了,靠谁他妈能想到这次的案子竟然这么复杂!”
闻冬和季凛都赞同点了头。
确实,最初包括他们两人,也没人想到这一次,竟从最初的雅深高中女生高小雯失踪开始,到波折发现高小雯回了家却又自杀,再到发现傅烟和云星的尸体,中间还穿插了至今并不明朗的有关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问题,到最后又发现了另一个女性受害者的尸体
没人想到这一桩桩表面看去或毫无关联,或系同一个嫌疑人所为的案件之间,竟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既是一起大案,可同时也能看作三起作案动机各不相同,作案手段迥异的分开案件。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傅恒的组织卖-淫案本身和面具没有关系,是傅恒的自发行为,生物科技公司的问题还暂时持保守需再调查状态,另外两起牵上人命的案件,很显然,都依然和面具关系紧密。
只是
唐初挠了挠眉毛,又忽然道:“单看云星这个案子的话,我总觉得面具在这个案子中的”
说到这里,唐初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片刻后,他才一打响指继续说道:“对!立场,立场很奇怪”
他这话说得依然不算直白,可闻冬和季凛本就都是极其敏锐,反应极快的人,因此两人都立刻明白过来唐初在说什么。
“确实,”闻冬点了下头,淡声接话道,“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从之前的沈溪到现在的傅烟,虽然他们本人都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他们被杀害,都是被赋予了一种被惩戒的意味。”
沈溪的死,是韩扬和韩安在面具诱导下,把沈溪当作了他们当年作恶的同性-恋父亲去惩戒。
傅烟的死,则是他的保姆陈秋花在面具诱导下,认为想要惩戒傅恒,那么杀死傅烟才是最行之有效的。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本人无辜,却都被面具赋予了一种「有罪」的意象。
可云星和第二个受害者不同。
她们的死,完全出自于被面具诱导下,云风无限放大的欲望。
出自于所谓的「得不到就要摧毁」这个可笑的理论。
她们本身就无辜,而云风好像也并没有给她们强加什么罪名,不过是求而不得,又太想得罢了。
顿了顿,闻冬指节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条理分明继续道:“我原以为,面具给自己的定位是类似类似清道夫这种形象,以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惩恶扬善,但他们在云星案中所表现出的立场,确实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是看着原本自以为自己站在道德高地的「正义」审判者,忽然跌落审判坛,开始纯粹为了欲望行事一样。
很违和,非常违和。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季凛忽然开了口,只慢条斯理讲了一句话,“或许云星这个形象,对于面具,或者说面具的头目本人而言,也是有罪的?”
唐初一愣,脱口便道:“什么罪?不喜欢自己的义兄这就叫罪?”
唐初说者无心,这句话却倏然点亮了闻冬脑海中一根线,他蓦然抬眸去看季凛。
季凛与他对视,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唐初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般道:“我好像,找到面具的弱点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说一下哈,这章是第二卷 的最后一章,这一卷确实剧情相对复杂就像这章里写到的,这一卷可以看成三个互相关联的案件合并而成的大案,其中还牵涉到了主线剧情,所以写得很困难,也很慢不过好在终于把这一卷完整写下来了!【振奋】
接下来的最后一卷和前面这两卷相比起来会短很多很多,大概一共是八章左右,完结的卡点是很早就想好的,后续番外应该不少,番外问题会等正文完结时候再和小可爱们具体聊。
最后就是今晚还有一章,然后明天一定能写到分手,最迟13号应该能正文完结。
以上,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2章
唐初立即追问道:“什么弱点?”
不等季凛做出回答, 闻冬就先一步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紧不慢道:“和同性-恋父亲强迫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及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公认罪名相比起来, 对自己的义兄没有产生所谓爱情,很显然,正常人都会觉得这确实无罪,可面具, 或者说面具的头目本人却认为这也是一种罪名,也应当被惩戒,说明他的”
略顿一下, 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片刻后, 闻冬才接上话头道:“说明他的审判标准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偏差,不再客观。”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 又好像还是不太懂, 他迟疑道:“对,确实是不客观了, 可这不还是我们之前说的立场变了的问题吗?弱点在哪里?”
“弱点就在他不客观了,”季凛接上话音, 慢条斯理解释道,“不客观,人之所以会对一件事情的判断标准出现偏差不再客观, 绝大多数情况下, 都是因为这时候他们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情绪, 而有情绪, 就说明有了弱点。”
微微一顿, 季凛忽然侧眸看了闻冬一眼,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又收了目光,敛眸淡声道:“有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情绪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当你不再为了生感到喜悦与快乐,也不再对死感到恐惧与痛苦,那你就会成为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
很奇怪的,明明季凛讲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毫无不同,依然温和而沉静,可闻冬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两分近乎悲哀的意味。
还有,闻冬完全克制不住去想,说这种话的人,会是谁?
闻冬下意识抬眸去看季凛,有什么念头飞快在他脑海中划过,只是还不待他捕捉住,就听唐初咋舌道:“天,我懂了,有情绪就是有弱点,但照你说的这种,那还是人吗,不为生喜不为死悲的,那不就和机器一样了!”
闻冬直觉季凛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他无暇去剖析这种直觉的源头,下意识就想要补救句什么,然而他薄唇微动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见季凛抬眸看向唐初,他神情淡然如常,唇角笑容精准有如雕刻,温声应下:“确实,和机器没什么分别。”
闻冬微怔。
他难以说清缘由,可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一刻一样,让他觉得季凛脸上的笑容这样刺眼。
不过季凛讲了这句话,就又语气自然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他微微阖眸,低声道:“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那么,面具应该快要有新动作了。”
一听季凛这样说,唐初就忍不住皱眉长长叹了声气,不过他自我调动情绪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需要别人安慰什么,他就又拍了拍手振作起来,震声道:“尽管放马过来,是时候该让我们看一看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了!”
话音落,唐初就又抬手拍了拍季凛的肩膀,看向季凛和闻冬,转口道:“总之现在也算是一个阶段性胜利了,今晚一起去聚餐行吗?喊你们一次两次了的,都不来,今儿个可别再拒绝了!尤其小闻先生,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一顿好的!”
闻冬以协助顾问的身份加入市局刑侦支队以来,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除去和季凛一同完善对犯罪嫌疑人的分析之外,最重要的,是闻冬至今已经完成了三次换装卧底任务,极大便利了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
不过说到一起聚餐,闻冬还是迟疑了一瞬。
倒不是不想,他现在已经和季凛确定了关系,又和唐初还有支队内的警察们都渐渐熟识,一起吃顿饭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案件确实持续太久,闻冬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陪盛夏了,他原本计划是今晚这边结束,就回去陪盛夏一起吃晚餐的。
这么想着,闻冬干脆直接道:“唐警官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聚餐就算了,我今晚得回家陪弟弟。”
季凛和唐初都是知道他有弟弟的,还不等季凛说什么,唐初是个自来熟的,他当即便道:“叫上你弟弟一起不就得了,反正只是一起吃饭,不聊案子。”
季凛也温声接话道:“对,可以带弟弟一起来,或者我开车和你一起去接他也行。”
闻冬想到盛夏那个身体状况,还是犹豫,但他并未一口否决,而是摸出手机晃了晃道:“等我问他一下。”
盛夏的身体确实在外很引人注意,但闻冬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也不会自以为是,替盛夏做任何所谓「为他好」的决定。
闻冬简明扼要给盛夏解释了一下情况,最后问他——
身体还舒服的话那就一起来?我去接你。
发出这条信息,等了两秒钟,闻冬等来盛夏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闻冬弯唇笑了一下,抬头朝季凛和唐初一晃手机,笑道:“搞定,我去接他。”
季凛立刻道:“好,我和你一起。”
话落,他又偏头对唐初道:“我们就不回来了,聚餐地址你定好发我,我们直接过去。”
唐初忙点头应「好」,又问闻冬和他弟弟有没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闻冬想了想,还是道:“卫生环境好一些的就行。”
盛夏那个身体其实吃什么都吃不多,不过如果吃不干净的,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没办法,他的肠胃比起普通人要弱很多。
唐初不明所以,只当闻小少爷自幼讲究惯了,也没多问便连声应了下来:“好的好的没问题!”
敲定,闻冬和季凛便一同往电梯间走。
一进电梯间,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季凛的手机就震动两声。
季凛解锁去看,闻冬下意识往另一侧又靠了靠。
闻冬向来注重尊重对方隐私,即便在恋爱中也如此。
只不过电梯间空间本就很小,他确实想拉开距离也拉不大。
察觉到了他回避的动作,季凛唇角挑了一下,随手便把手里手机转向了闻冬,边低声解释道:“就是席应宗,估计职业病犯了,问我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讲完这句,他又侧身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笑道:“我的小玫瑰,我早就说过,我对你完全坦诚。”
闻冬其实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种心里隐蔽在意的,期待的,没有讲出来也会被充分满足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他的心脏变得很轻,很软,飘起来,却难以落到实处。
于是与季凛对视一瞬,闻冬就移开了目光,也转开话题道:“要不要也叫席医生一起来吃饭?”
知道闻冬是在逃避话题,季凛也并没有再继续不放,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他估计没空,一般他每次约我都会提前一天。”
不过虽是这样说,季凛还是给席应宗象征性发了条信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聚餐。
但结果和季凛所料一样。
季凛再次把手机屏幕转向闻冬,闻冬垂眸去看,就见席应宗连续回过来两条——
没空,我有个手术,大手术。
祝你们玩得开心。
闻冬随口感叹道:“当医生也蛮辛苦的。”
“确实,”季凛温声应道,“不过席应宗讲过,他很喜欢当医生,认为外科医生这个职业很有灵魂。”
“什么?”闻冬下意识问,“救死扶伤?”
他这话刚出口,电梯就「叮」的一声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季凛边习惯性抬手去挡电梯门,边勾唇淡声道:“不,是因为外科医生看谁有问题,就能给谁来两刀。”
闻冬忍不住笑了一声,真诚道:“难怪你们能做朋友。”
他之前还以为席应宗和唐初一样,是个非常正常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正常,有的想法也怪神奇的。
两人边聊边向停车场走,想到什么,闻冬又忽然问:“对了,你吃东西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吗?”
说来也很有意思,明明两人已经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且约定了以后会共生共死的关系,可闻冬却还不知道季凛的口味。
当然,这也确实不怪闻冬。
季凛从最初给他送的海鲜粥和鳗鱼饭开始,闻冬就觉得季凛每次选的饭都很合他口味,但等真正和季凛一起吃过饭后,闻冬又觉得摸不准季凛的口味了,因为他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永远都是四个字:“我都可以。”
而最后也确实如此,每次无论吃什么,季凛好像都吃在那个度上,不会因为觉得什么好吃就多吃两口,什么不好吃就少吃两口。
闻冬问这话纯属闲聊,这本就是个很寻常不过的问题,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后,季凛却极其罕见沉默了一瞬。
直到两人一起坐进车里,季凛探身过来给闻冬系安全带,他才语气如常回答道:“没什么偏好,也没有忌口,吃东西对我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所以吃什么都可以。”
闻冬再次怔住。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响起了先前季凛对唐初说过的话,关于所谓情绪即弱点的那番理论。
在那个理论下,没有情绪就可以无往不胜。
明明这和他们刚刚聊的话题好像毫无关联,可在这个瞬间,一个曾一度席卷过闻冬脑海,又被他搁置的猜测却再次涌了上来——
除去季凛的「疯」以外,他的身体上确实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永远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比如绝佳的对疼痛耐受能力及惊人的恢复能力,比如极其出色的听力及夜视力,再比如好像味觉缺失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
黑色Cayenne已驶上正路,闻冬忽然偏头看向正开车的季凛,夕阳余晖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俊美若神袛。
迟疑一瞬,说不上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闻冬轻声开口:“季凛,所以你和对你说过那句话的人一样,你也觉得情绪对你来说,是阻碍吗?”
作者有话说:
久等来了,今天还有!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3章
话音出口, 闻冬余光中清晰看到,季凛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了。
片刻后, 正好红灯,季凛刹车,偏过头来看向闻冬,他勾唇笑了一下, 不答反问般道:“我的小玫瑰,你说一个失明的人,会觉得色彩于他而言是阻碍吗?”
闻冬怔住。
在这之前, 他完全没想到季凛会说这样一句话。
闻冬问季凛是否同样觉得情绪是阻碍,可季凛却莫名般类比成了「失明的人」和「色彩」。
闻冬隐约觉得这种类比没有问题, 还很贴切,但却一时间没能想明白贴切在哪。
而很显然, 季凛也没有给他仔细去想明白的时间。
讲完这句话, 他就语气自然将话题转回了之前,嗓音温沉道:“你还没有告诉我的你的口味, 你喜欢海鲜,日料, 粤菜,不喜欢重油重盐的,整体口味偏清淡, 不是很能吃辣, 还有什么吗?”
闻冬注意力成功被带偏。
当然, 这也有他刻意放纵的原因。
在眼下这个, 用唐初的话说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 准备聚餐庆祝一下的情况, 还要去接盛夏的路上,闻冬确实不愿让自己深想季凛的那句话。
他直觉如果真的想明白了,那个后果未必是他现在能够坦然接受的。
而且
而且说真的,听到季凛细数他的口味偏好,明知道这对季凛而言不算什么难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周到,很可能对席应宗,对唐初的口味都一样了如指掌,可大概恋爱中的人都难免如此,知道归知道,闻冬还是不可克制般,觉得心尖甜了一下。
他将先前的话题暂时抛之脑后,顺着季凛的话聊了下去:“好像没有了?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自己其实不挑食的。”
——
市局到闻冬家并不远,一路闲聊间,不久就到了闻冬家楼下。
季凛将车熄火停在路边,偏头看向闻冬,温声问:“给弟弟发过信息了吗?可以让他下楼了。”
闻冬点了点头,犹豫一瞬,虽然知道季凛一向是非常知礼守礼的人,但闻冬还是忍不住提前打了个预防针:“我弟弟他身体不太好,你等下不要太惊讶。”
季凛罕见没有立刻明白过来闻冬的意思,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点了头。
没等他再问更多,面前不远处的单元门就开了。
里面出来两个人。
坐在高背轮椅中的盛夏,和在他身后给他推轮椅的护工张叔。
闻冬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朝盛夏挥了挥手,语气不自觉扬起来:“夏宝!”
盛夏也笑了,软和的眉眼都弯起来,还抬起唯一能动的那条手臂也朝闻冬挥了挥。
闻冬抬手要去开车门下车,帮助盛夏上车,可他手指碰到车门把手,才又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了眼季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凛竟正直愣愣盯着盛夏看!
好像刻在他人格本能里的礼貌,在这一刻都出走了一样。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的瞳孔是微微缩紧的。
闻冬不明所以,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以作提醒。
盛夏已到了车边,闻冬来不及再同季凛说更多,只好先开门下了车。
他走到后座将后座车门拉开,之后动作熟练配合护工张叔一起,把盛夏半抬半抱进了车的后座位。
动作间,闻冬就感觉到盛夏原本绵软无力的腰腹间,此时多了一种坚硬触感。
他眉心蹙起,忍不住嗔怪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戴腰托的吗?你会不舒服。”
“没没关系的,”盛夏瘫在后座座椅里,仅是这样的被动转移,就已经让他又开始呼吸不太顺畅,微微喘息起来了,他讨好般用脸颊蹭了蹭闻冬的手背,小声道,“不戴不戴,丑,给你,丢人”
盛夏瘫痪位置太高,他的腰腹是完全没有力气的,全靠轮椅支撑,看起来也像陷在里面一样,戴上腰托就会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相对正常一些。
“傻不傻?”闻冬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反问道,“我会在意这个?”
盛夏就不说话了,只朝闻冬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讨好朝他笑。
知道闻冬不在意,可还是想尽可能在外人,尤其是在闻冬的新男朋友面前,维持基本的体面。
不想让别人觉得闻冬有个这样不能自理的弟弟。
盛夏不说出口的话,闻冬当然都明白。
他轻轻叹了口气,给盛夏系上了安全带,转身走到另一边,拉开了另一侧的后座车门。
“我没,没关系的,”盛夏又忍不住开口,嗓音绵软无力,讲出来的话却极尽体贴,“我能,能坐住,冬冬哥哥,可以,坐前面的。”
平时他们两人一起坐车,如果盛夏不戴腰托,他在后座一个人就是坐不住的,因此需要闻冬坐在一起,揽住他的腰,给他当支撑。
但今天不用,他戴了腰托还有安全带,就可以坐住了。
可闻冬不听他的,已经利落坐了进来关上车门,才哼笑一声道:“我乐意。”
终于搞定,闻冬才抬眼去看季凛。
可是很奇怪的,一向礼仪周到的季凛到了现在,竟还没有主动开口同盛夏打过招呼,沉默得不正常。
闻冬忍不住出声叫他,迟疑道:“季凛,你在想什么?”
季凛蓦然回了神。
他抬眸透过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可闻冬敏锐发现了,他的目光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而是落在盛夏身上
盛夏这个身体状况,在外自然没少接收过别人的注目礼,因此他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实是很敏感的。
现在季凛一看过来,盛夏就察觉到了。
他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抱歉我这个,身体,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不等季凛说话,闻冬就抬手轻轻拍了下盛夏瘫痪无力的大腿,嗔他:“又在说什么胡话?”
可话是这样说,闻冬心底也确实觉得奇怪。
实在是见到盛夏之后,季凛的反应太反常了。
闻冬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抱歉,”季凛阖了下眸,终于开了口,嗓音倒是温沉依旧,语气歉然道,“是我失礼,让你误会了,我一直看你,只是因为”
略一停顿,就像是在犹豫是否要讲接下来的话一般,季凛的目光又透过后视镜缓缓移到了闻冬脸上,定格一瞬复又转回去看向盛夏,他终于还是坦诚道:“是因为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闻冬和盛夏的意料。
闻冬微愣一瞬,下意识侧头去看盛夏。
可盛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毫无印象。
可不等闻冬出声问,季凛就发动了车,在引擎声中,他好像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淡然沉静,语气自然又补上一句:“很多年了,应当是我记错了。”
略顿一下,他又诚恳再次道了遍歉:“让你误会了,我真的很抱歉。”
话落,黑色Cayenne启动,向小区外驶去。
闻冬很快就发现了,此时,季凛的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稳很多。
显然是在照顾盛夏。
从这看来,他先前的失态好像确实只是短暂的瞬间,是个小插曲,毕竟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依然周到而有礼。
可闻冬眉心还是不自觉微微蹙着,他直觉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毕竟闻冬并不觉得,季凛是会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见过的人,那么失态的人。
思考了一瞬,毫无思路,闻冬干脆暂时不深想了,他随口问季凛:“唐警官给你发地址了吗,我们去哪里吃饭?”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等到季凛回答。
闻冬抬眼去看,就见季凛平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稳,乍一看去就好像毫无异常一样。
闻冬又略微提高音量叫了一声:“季凛?”
又过了两秒钟,季凛才终于像是回过神般应了一声:“抱歉,我刚刚走了下神,你刚说什么?”
闻冬立刻反应过来了,季凛只是表面故作「正常」了。
但事实上,很显然,盛夏确实给了季凛很大的冲击。
只是闻冬一时间确实猜不透,这冲击从何而来。
闻冬薄唇微微抿起,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唐警官给你发过地址了吗?”
这次季凛倒是应得很快:“发过了,是我去过的餐厅,所以没开导航,是家综合菜系,环境不错,卫生有保障。”
闻冬应了声「好」,又忽然不知道要再同季凛说什么了,季凛的异常他看在眼里,可季凛却已经明确说了「是他看错了」,加之此时盛夏还在车上,闻冬确实不好开口再问。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令闻冬莫名觉得心脏发堵,很不舒服。
他干脆不同季凛讲话了,略偏过身,同盛夏闲聊。
餐厅离得不算远,一路上闻冬都没再同季凛讲过一句话,而季凛也从始至终都很沉默,没有开过口。
直到到达餐厅门口的停车场,车停下来,闻冬正要去开车门,却猝然听季凛开了口,听他低声道:“闻冬,那个脚环”
讲到这里,季凛又抬眸看了后视镜一眼,像在用眼神询问,现在盛夏在场,他可不可以说这个。
闻冬点了下头,顺着问道:“脚环怎么了?”
这就是并不避讳让盛夏听的意思了。
季凛便温声继续道:“我是说,如果你觉得脚环里的那个装置,让你很不舒服的话,你可以先把脚环还给我,我去拆掉,或者重新定制一个普通脚环再送给你。”
他没有提到「定位」两个字,大概是怕吓到盛夏。
但闻冬当然听懂了。
可听懂了,闻冬却顿时更疑惑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季凛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个。
何况
闻冬语气莫名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我觉得不舒服了?”
季凛之前会对他坦诚这个,不就是看透了他根本不会觉得不舒服,反倒会感到兴奋吗
现在又忽然说这种话,感觉很奇怪,像在装好人
好人。
这两个字再次撞上闻冬的脑海,那种熟悉感也再度漫上心头,又联系起季凛见到盛夏之后的异常
有什么记忆片段飞速掠过闻冬脑海。
他上挑眼眸微微瞪大了,然而还不待他彻底将那片段回忆清楚,手里手机就忽然震动两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闻冬下意识解锁去看,却发现是唐初发来的信息。
大概是知道季凛在开车不能及时回复,所以发给他了,一连串——
唐警官:艹,今天聚餐又他妈要泡汤了。
唐警官:不过季老师料得真准,面具竟然真的有新动作了,还是大动作!
唐警官:两分钟前接到报案,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失踪了,六岁男孩,两分钟后就收到了这个。
唐警官:【视频】;
情况紧急,闻冬没避开盛夏,只是将音量关闭,想先点开视频看一眼。
可点开的瞬间,闻冬就后悔坐在后座了。
因为,手机屏幕上蓦然出现了一张令闻冬终身难忘的脸——
是面具。
是同每个受害者纹身一样的那个面具。
是闻冬噩梦里的面具。
视频中的人身上,还穿着同闻冬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猩红色斗篷。
下一秒,身旁盛夏忽然突发了严重的痉挛。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抱歉今天写了7000+竟然还是没有写到提分手呜呜呜,但是下章就能写到了,真的能,应该能看出来叭这章在做铺垫了,大家可以猜一猜季凛看到盛夏想到了什么!
之后明天写到提分手,还有文案大家期待已久的那个情节都会有,一定能!真的!【震声】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4章
房间内。
“舒服些了吗?”闻冬坐在盛夏的护理床旁, 边给盛夏整理好氧气管,边语气担忧道,“还觉得呼吸困难吗?”
盛夏脑袋陷在床头软枕里, 纤细脖颈轻轻摇了摇,嗓音轻得近乎耳语,却还是答得认真:“舒服多了,不不困难, 了,呼”
闻冬拉过盛夏不能自主活动的那只手,动作熟练给他按摩萎缩的手, 将那一根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捋直,缓缓揉捏, 轻声嗔他:“你这声音小得都能被风吹散了,还叫不困难。”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 只弯起眉眼朝闻冬笑。
闻冬轻叹了声气。
确实觉得还是太突然了。
虽然先前季凛确实已经说过, 他预感面具要有新动作了。
但就连闻冬,或者说包括季凛自己, 也没有完全预料到这个新动作会来得这么快。
并且,这里面其实有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接连起伏互相关联的三起案件才刚刚落下帷幕, 甚至还没有出官方报道,可面具的头目却就像已经明确知道了这场落幕一样,马不停蹄策划出了新的「表演」。
再回忆起先前, 也是在沈溪案告破当晚, 就出现了高小雯的失踪
这桩桩件件联系之紧密, 当时以为只是巧合的, 现在联系起来再看, 就觉得好像不止是巧合这样简单了。
闻冬知道面具组织分工明确, 人手分布甚广,但没想到竟然能广到这个程度,对警方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好像他们其实就在身边,离得很近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细想是很令人惊恐的,就像明确知道了身边有个恶魔,可这恶魔却披着最完美的人皮,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没人知道这恶魔究竟会是谁。
接到唐初的消息之后,这聚餐自然是要泡汤了。
盛夏痉挛得厉害,整个人状态都极差,闻冬放心不下他,季凛便以交通规则内的最快速度,又先调头把闻冬和盛夏一同送回了家,之后他才自己去了市局。
至于那个视频
那个视频也只有不到十秒钟,视频中,那个戴着怪异小丑面具,身披猩红色斗篷的古怪男人,用诡异沙哑如破锣一样的嗓音低声说了三个字:“见面礼。”
随后,伴随一声短促的小孩惊叫,画面中一闪而逝一张儿童的稚嫩脸颊。
视频到这里截然而止。
联系起唐初先前说的「某有钱人家六岁男童失踪」,很显然,视频中的男孩,有极大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
而这也是很容易得到确认的。
因此很显然,面具这次完全不介意让警方知道,男孩失踪就是他做的。
不但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坦荡而光明正大的。
就是在明确对警方宣战——
没错,就是我做的,可你抓得到我吗?
如果说先前季凛出「意外」车祸那次,在那个时候,季凛还认为面具处于一个养精蓄锐,不会轻易对警方宣战的阶段。
那么现在很显然,面具已经进展到了新阶段。
或许是这接二连三有他们策划的案件都被警方一一侦破,激起了面具更强的挑战性与更浓的兴趣,让他们开始想要抛出新的「玩法」了。
盛夏忽然又开了口,轻软嗓音将闻冬唤回了神,只有极其简单的三个字:“是他吗?”
可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不难听出盛夏尾音中的明显颤抖意味。
闻冬非常清楚,这颤抖,并不仅仅源于盛夏虚弱的身体,更源于源于扎根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惧。
而这于闻冬而言,同样是此生都难以消逝的恐惧。
他握着盛夏的手下意识攥紧了,那是他极其罕见的大力道。
盛夏这条手臂完全没有知觉,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被闻冬握痛的。
很显然,虽然盛夏没有明说,只说了一个「他」字,但闻冬就是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是十三年前的面具头目,初代面具掌权者。
片刻后,闻冬才仿佛惊觉般松了力道,又轻轻给盛夏揉捏被他刚刚攥出红印的手指,边低声回答:“不会的,不是他,你知道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落网了,况且”
略顿一下,想到这一起起案件以来,他和季凛做过的多次分析,闻冬言简意赅道:“况且目前看来,现在的面具整体在行事理念和策划手段上,都和当年有很大不同。”
以前的面具是为钱至上,而现在的面具在自诩正义。
以前的面具会训练培养自己的固定杀手,而现在的面具则倾向于只在幕后诱导。
确实很不一样。
顿了顿,闻冬垂眸叹道:“谁都可以成为新的面具,可以是你,是我,是当初亲身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人。”
“也对”听了闻冬的话,盛夏脸色没有先前那么惨白了,他总算恢复了两分神智,但声线还是微微发颤的,“我之前,看心理书,书上说,严重的,PtSD,可能呼,最终会,转化为,施害者”
盛夏一口气讲这样一个长句下来,呼吸已经明显又紧促起来。
闻冬动作熟练替他又略微调大了氧流量,边忍不住低声嗔他:“和你讲过好多次了,少看这种心理书,怎么就不听的?”
真正拥有过心理问题的人,在自我剖析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获得的痛苦比治愈要多很多,因此闻冬甚少剖析自己,也希望盛夏少给自己制造痛苦。
“知道了”盛夏应得顺从,“以后,不看了”
闻冬「哼」了一声,惩罚般略添力道捏了捏盛夏的手指,语气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下次还一样会看。”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只是依然讨好朝闻冬笑。
闻冬目光无意间下移,就又落在了盛夏那枚半遮半掩在毛绒睡衣领口中的锁骨钉上。
神情微微一滞,闻冬又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拨转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那枚圆钉。
盛夏敏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出声问:“冬冬哥哥,是还有,什么事吗?”
闻冬手指微不可察顿了一下,复又放下来不再拨转那枚圆钉。
当然是有事的。
闻冬想起在傅烟尸体中发现的所谓不明物质,想起云风让他喝下的所谓「催眠药」,他想,他曾经隐隐有过的预感,大概是成真了——
或许重出水面的并不只是面具。
还有,疯狂的人体实验。
目光在盛夏早已瘫痪多年,萎缩变形的肢体上一掠而过,闻冬倏然阖了阖眸,掩住眼底的心疼,还有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的坚定,随后若无其事道:“还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发个呆。”
之后不等盛夏再问,闻冬就转开了话题,提起除去面具这件大事之外的,他本人今晚最关注的话题:“夏宝,你对季凛有印象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闻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害怕什么答案,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想清楚,所谓的「有」亦或「没有」这样截然相反的答案间,会指向什么样的结果。
但好像他的本能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令人心惊的预感。
不过,盛夏给出了一个在这两个完全肯定亦或完全否定之间的答案,他眉心微微皱了皱,说得很缓慢,也很认真:“他的脸,我,没印象,但是,他的整体,身形轮廓,气质,我隐约,觉得,呼是有些,有些熟悉。”
其实这个答案是有两分模棱两可的,毕竟身形轮廓亦或气质,都不是那么具象的特征。
但闻冬还是也微微蹙了眉,认真去想。
从客观来讲,他和盛夏从五岁那年认识至今,因为盛夏的身体缘故,只要盛夏外出,那基本都是和他一起的,除非他大学之后到现在,偶尔课业或者案件忙碌,盛夏会被送回老宅。
但这都是至少近四年间的情况了,与季凛先前口中的「很多前」并不相符。
因此,如果是在很多年前,盛夏确实曾见过季凛,那自己应当也是见过的。
可为什么自己会不记得,盛夏也会说对季凛的脸没有印象,反而隐约是对身形轮廓和气质感到熟悉?
或许,是脸被遮住了吗?
闻冬又想起了季凛家里那一排十三个头骨。
那和自己的眼睛毫无违和感的凹陷眼窝
还有,好人
这每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元素,此时此刻被联想到了一起
极度的熟悉感就再度席卷上闻冬心头。
他耳边蓦然间回荡起了一道自己的声音,音色比自己现在的稚嫩很多,语气中也仿佛还带着一股天真纯粹的信任感:“我相信,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闻冬心尖倏然一跳。
然而不待他将当时画面回忆得更为清楚,手机却又忽然震动了起来。
震碎了那一瞬的记忆。
闻冬下意识低头解锁去看,发现正巧是季凛发来的信息——
my Devil:休息了吗?我刚出市局。
my Devil:弟弟身体好些了吗?
温和有礼一如往常。
闻冬飞快打字回复——
还没睡,在和夏夏聊天,他好多了。
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秒回——
my Devil:好多了就好,今天吓到他了。
my Devil:这边目前没有什么有用发现,视频追查不到定位,视频里的画面也完全判断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意料之中。
面具有备而来,总不会如此轻易露出破绽。
闻冬干脆换了话题,直白问起自己一直还疑惑的——
对了,你之前在车上,为什么要忽然提到脚环?
这次那边迟了两秒,才回过来一条——
my Devil: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怕里面的定位装置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闻冬眉心不自觉蹙得更紧,他回复的语气中也自然带上了两分火气与强调意味——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觉得。
季凛明明就非常清楚他的偏好,甚至今天前不久还说过,对他完全坦诚,并承认是在投他所好。
可为什么从见了盛夏之后,季凛就又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就像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疯劲,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懂得进退的真绅士一样。
这前后反差之大且迅速,实在令闻冬难以看透。
闻冬发去这句话,就是在等季凛一个表态,亦或者说一个解释。
然而季凛的回复却依旧四平八稳,让闻冬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my Devil: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问向你确认一下,我希望在我们之间的相处中,不会有任何让我的小玫瑰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的地方。
乍一看去好像很有道理。
很尊重闻冬,完全挑不出错处。
可闻冬盯着这句话来回看了两遍,只想回他一句他平时从不会讲的粗口——
狗P!
闻冬现在已经完全能确认了,季凛的变化就是在见了盛夏之后。
见了之后,闻冬不知道季凛究竟是想起了什么,又兀自思考琢磨了什么,总之最后,季凛莫名其妙就得出了——
他可能更喜欢这种彬彬有礼模范男友的结论。
于是,季凛这绅士面具就又牢牢戴回去了。
闻冬很想直接问个明白,可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还没彻底回忆清楚的片段,想起了锁骨上这枚圆钉,想起了季凛身上的种种异常,想起了季凛和面具之间难以言明的纠葛
闻冬忽然就觉得,他和季凛之间其实还横亘了太多,并不是现在简单一句话,就能够问明白的。
而很显然,季凛也根本没给他再问明白的机会,季凛甚至没给他发出这句「狗P」的机会。
因为大概是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回复,季凛就又极尽「体贴」发来一条——
my Devil:是不是困了?确实不早了,我今晚就不去打扰你了,我们明天见,你好好休息,祝我的小玫瑰好梦。
闻冬:“”
好你个大头鬼!
闻冬这下彻底被气到,他干脆一个字都没回,直接退出和季凛的聊天框,之后重重将手机锁屏了。
又过了两秒钟,闻冬才忽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这瞬间的反应情绪化得过分,也幼稚得过分。
完全不像他平时会表现出来的。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房间内还有个盛夏,闻冬难得赧然,抬头去看。
然而这一看才发现,盛夏竟然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闻冬愣了愣,他站起身仔细确认了盛夏的制氧机运转正常,此时心率呼吸都平稳,整个人也都处于还算舒适的状态,才替他认真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了盛夏的房间。
当然,闻冬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盛夏就悄悄睁开眼睛,弯起唇角笑了笑——
他的冬冬哥哥体面惯了,难得有这种类似出糗的时候,他偷偷欣赏就好,没必要让冬冬哥哥难为情。
闻冬回到房间后,实在没什么好好泡浴缸的心情,便只简单冲了个淋浴,就把自己整个人摔进了大床里。
他确实想好好睡一觉的,本也以为自己能睡着。
因为自从和季凛认识以来,鼻尖就总是若有似无充斥着独属于季凛的,干净温柔的草木气息,这种味道莫名令闻冬安眠。
可不知今天是不是确实心绪纷扰,闻冬躺了很久,不但没有丝毫困意,反倒大脑神经愈发活跃,思绪万千,却又难以真正思考出有用的信息。
失眠的感受对于闻冬而言并不陌生,在认识季凛之前,他早已感受过很多年。
但人大概就是这样,俗话说由奢入俭难,闻冬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习惯了每天晚上不靠安眠药也能睡着且好眠的生活,再像现在这样失眠起来,就觉得不是那么容易忍受了。
叹了口气,闻冬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钟,最终还是无奈认命又坐起来下了床,从床头柜中翻出安眠药,一连吞了四粒。
他的身体注定了需要吃比正常剂量大很多的药,才能勉强起效。
重新躺回床上,闻冬再次闭起眼睛,继续酝酿睡意。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闻冬终于睡着了。
但很不幸的,季凛的那句「好梦」祝福并没有生效,闻冬刚刚一睡着,就又梦到了很多年前,如同「痛苦本源」般的久远画面——
梦里,刚过五岁的他被放平在一张奇怪的床上,头颈四肢,都完全被固定了起来不能活动。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一只极粗的针管,将一种他根本叫不上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缓缓推入了他的静脉中。
那种彻骨疼痛与冰冷席卷四肢百骸的感觉,在梦里依旧清晰无比。
梦里,小小的闻冬被吓到大哭,可哭了没多久,他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就听见耳边又回荡起了如同魔鬼低吟般的话语——
“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但同时,你也是个怪物。”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想要隐藏的情绪,没有人能够接受在另一个人面前如同透明,连我们作为同你血缘最亲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又遑论别人?”
闻冬不知自己是不是没睡熟,总之,在梦里他感觉自己隐约有自我意识,在听到这样的耳语时候,他下意识想要去反驳,他想说:“有的,有人,季凛可以。”
可他薄唇微动,唇瓣在这一刻却仿佛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之后不等他讲出这句话,梦中画面就又蓦然一变——
他被熟悉的草木气息包裹,而面前缓缓走来一道熟悉人影,戴着麋鹿面具。
可这一次,梦中从未见过真容的人走到他面前,竟第一次摘下了那麋鹿面具,赫然露出了季凛的脸。
梦里的闻冬也感到万般惊异,可他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见梦中季凛朝他笑了,依旧是那副弧度都不会有变化般的温和笑容,之后还伸出手臂,将他揽进了怀里。
季凛侧头贴在他耳边,语气也温和如常,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截然相反,闻冬听他一字一顿低声道:“闻冬,我恨你,如果没有你的父母,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一个和机器毫无分别的躯壳!”
最后一个字字音落下,闻冬蓦然感觉到后背一痛,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才发现季凛将一把刀,直直扎进了他的后心!
鲜血染红了季凛一整只手,可季凛却还是那样笑着的。
就是在这个瞬间,闻冬倏然醒了过来。
他睁眼瞪着天花板,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梦中那一瞬的惊惧与疼痛太过真实,以至于闻冬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足足过了两分钟,闻冬才终于勉强彻底清醒过来。
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打开了床头灯,又摸过手机,连时间都没看,就下意识拨出了季凛的电话。
连指尖都还在轻微发颤。
“嘟”声响了两声,闻冬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垂眸去看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才发现竟已经凌晨三点过了。
下意识要挂断电话,可指尖刚刚移到「挂断」的位置,电话却通了,季凛的温沉嗓音传出来,语气略微有两分迟疑:“闻冬?”
季凛的声音清醒如常,丝毫不像是睡梦中被打断的模样,闻冬微微一愣,他下意识问:“你还没睡?”
“还没睡着,”季凛应了一声,就将话题又转回到了他身上,嗓音愈发低缓,“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听到「噩梦」两个字,闻冬身形下意识又绷紧了一瞬。
又想起了刚刚梦里的情境,昏黄房间内,闻冬坐在床上抱住膝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好似没头没尾般问出一个问题,他轻声问:“季凛,你相信我吗?”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电话那头略微沉默了一瞬,但确实只是一瞬,下一秒,就又响起了季凛无比肯定的回答:“信,我当然信。”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忽然问这个,而是直接给出了最为肯定的答案,闻冬肩膀缓缓放松了下来,低低吐出口气。
电话里,季凛又忽然道:“闻冬,你先别睡,等我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就够了。”
闻冬微愣,他不知道季凛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应了声「好」。
那边季凛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盯着息了屏的手机看了两秒钟,闻冬才隐隐有了个猜测——
难道,季凛是现在要来找他?!
这个念头涌起的刹那,闻冬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尖都克制不住一颤。
血液飞快从心脏,从四肢向大脑输送,让他的灵魂都仿佛震荡了起来。
闻冬想,如果季凛真的来找他了,那他一定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地,好好同季凛做些疯狂的坏事。
就像季凛先前对他说过的那样,说他的腿真好看,真适合用来做些坏事。
有了期待,这十五分钟就好像变得极其漫长,但好在再漫长,也终会过去。
十五分钟后,闻冬果然准时收到了季凛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我在楼下。
闻冬想,这人又开始真绅士了。
他不给闻冬打电话,而是只发信息,就是怕闻冬没有等他又睡着了,亦或者是不想下楼,总之,只要不是接到电话,那么闻冬就完全拥有不下楼的权利。
但闻冬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甚至是从床上弹起来的,之后飞快脱掉了身上的睡袍,转而换上了白天穿的,季凛的那件白衬衣。
可下面,闻冬却并没有再穿季凛的那条工装短裤。
当然,他也没有穿自己的任何外裤。
而是只从衣柜中取出一件长款风衣披在身上,闻冬就握着手机和钥匙,放轻声音下了楼。
季凛的车就停在楼下。
闻冬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倚在车边的季凛。
他依然是惯常穿的那套白衬衣配黑长裤,夜色中身形挺拔而修长,他指尖夹着支点燃的烟,火光明灭,隐约勾勒出修长手指的剪影。
闻冬近乎是跑向他的。
又堪堪在距离季凛分毫间停下,与他近乎身体相贴,鼻尖相抵。
迎上季凛好似讶异般微微挑起的眉梢,闻冬探手抽走了他指尖的烟,转而送至自己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之后,不等季凛张口说出什么,闻冬就忽然仰起头,吻上了季凛的薄唇。
通过这样的方式,渡烟。
季凛只是微微愣了一瞬,他的手比他的大脑先动,已经抬起环住了闻冬的细腰,手掌轻抚过闻冬的后腰。
之后,他微微侧头,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烟草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像是这世间最好的催化剂。
至少于闻冬而言是如此。
他们吻得极尽暧昧而缠绵,然而没过多久,闻冬就隐约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
想了一瞬,闻冬就不自觉微微蹙起了眉,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季凛。
季凛今天的吻,太温柔了。
和他往日那种,充满侵略意味的,像是想要将闻冬吞吃入腹刻入骨髓中的吻完全不同。
而连此时此刻,季凛的目光都是如此——
浅淡的,好像能称得上温柔的,并不像往日在这样的时刻,晕开那样亮得近乎灼人的光。
闻冬眉心蹙得愈深,可还不待他发问,季凛就先一步开了口,温声问:“是冷了吗?先上车再说。”
边这样说,他就已经放开一只手,半侧过身去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
闻冬本也是准备上车的,因此只好暂时先坐了进去。
不过他一坐下,就脱掉了身上的大风衣丢去了后座。
于是,等季凛也坐进车里之后,一抬眼,看见的就是闻冬上身穿着他的衬衣,而下边,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展露无遗,直撞眼帘。
避无可避,闻冬清晰看到季凛喉结微微滚了一滚。
还看到季凛下意识做了个左手覆右手手腕的动作,像是想要去摩挲锁链。
但他的手腕上今天没有锁链。
季凛滚动的喉结,与想要摩挲手链的动作,终于让闻冬暂时寻回了两分实感,他忽然直起身,之后长腿一跨,就给自己换了个姿势——
坐在了季凛腿上,与季凛完全相对。
背后有方向盘抵着,因此闻冬只能无限向季凛靠近,近乎与他胸膛相抵。
腿侧自然也相抵。
温热而光滑的触感正源源不断向季凛传递。
闻冬唇角缓缓挑了起来,朝季凛绽放出一个极尽昳丽的笑容,之后,他薄唇轻轻吻了吻季凛的凌厉喉结。
舌尖探出打了个转,闻冬语气蛊惑如同海妖,他轻笑道:“my Devil,不必克制,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些坏事?”
然而下一秒,季凛的反应,却完完全全出乎了闻冬的意料——
季凛阖了阖眸,之后便侧过身,以一个极其不方便的姿势够到了后座上闻冬的风衣。
将风衣外套披在闻冬身上,遮住了他两条长腿,季凛才垂眸,薄唇微张,温声吐出四个字:“当心着凉。”
用言语大概都难以形容闻冬这一刻的感受。
大概是极度的惊惧,与仿若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的刺骨寒凉。
闻冬甚至不自觉打了个颤。
先前的每一分期待,雀跃,兴奋,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把把冰刀,直直刺入闻冬的骨髓。
闻冬觉得此时此刻的季凛,陌生得令他害怕。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季凛好似迟疑了一瞬,温热手掌还是落在了他的后背,不带任何情-涩意味地轻拍两下,他嗓音温沉依旧,说出来的话好似也极尽关切:“是冷了吗?你要不要先下来坐好,我带了温水。”
迟了两秒,闻冬才听明白季凛在说什么,他近乎麻木般坐回了副驾驶位,又麻木般看着季凛打开手边储物箱,从中取出了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
闻冬觉得不是季凛疯了,那就是他疯了。
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季凛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动作自然打开了保温杯,倒出一盖温水递到闻冬手边,还温声道:“喝一杯吗,会舒服很多。”
闻冬没接。
他抬眸看向季凛,终于难以置信道:“季凛,你凌晨三点半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杯温水?”
季凛的手微微一顿,但并没有收回。
片刻后,他低声回答:“不全是,主要还是听你打电话声音不对,怕你做了噩梦睡不着,担心你,就想来看一看。”
闻冬语气中难以克制带出了烦闷,他失语道:“那你现在看完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没有应下却也没有说不走,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先把水喝了?”
一股无名火气在这个瞬间腾然烧上闻冬的大脑。
将他二十三年引以为傲的,甚至刻入本能的体面,与对情绪的绝佳管理能力,都烧得一干二净,寸草不生。
闻冬忽然抬起手,重重挥向季凛手中的保温杯盖。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做这个动作,季凛并未设防,但本能反应却不会骗人。
因此闻冬这个动作也不过是让杯盖里的水晃了晃,溅出了些许,可季凛的手依然很稳。
杯盖也并没有被打落。
火气没能发泄出去,闻冬感觉自己甚至要被憋到窒息了,他终于没忍住,冲口直白问了出来:“季凛,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在这犯什么病!”
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季凛眸光好似变得很沉。
可不待闻冬再仔细分辨,季凛就又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温和模样。
他唇角甚至都还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一如往常,也一如梦中。
他依旧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温和反问道:“我的小玫瑰,你不喜欢这样吗?”
在这个刹那,闻冬再次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闻冬甚至没能完全想明白,自己这般惊恐的缘由。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刚刚的噩梦太逼真了。
而此时此刻的季凛,又和梦里太像了。
闻冬甚至感觉自己的后心处,都又泛起了那种,明明并不存在的,却又好似清晰可感般的锐痛。
所有横亘在他和季凛之间的,所有想要短暂抛却的,连同那场噩梦一起,在这个瞬间都一同再度袭上闻冬心头。
闻冬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可不知是不是出于心底某丝残存的希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还是忍不住又将先前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季凛,你相信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闻冬就抬眼,紧紧攫住了季凛的眼眸,不肯错过分毫可能的情绪。
然而,意料之中,季凛依然只是微怔般挑了挑眉,随后便不假思索再次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信,我当然信。”
很巧的,在季凛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冬今日份的特殊能力又出现了。
只是很可惜的,季凛明明说着这样肯定的「相信」,但在此刻充斥于闻冬鼻尖的,依然是从不曾变过的,草木气息。
闻冬心尖莫名涌起一股浓重的无力与悲哀。
独属于季凛的,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曾在最初引起了闻冬的百般兴趣,也曾给过闻冬很多安抚。
但在这一刻,闻冬却只觉得无力与悲哀。
大概是自五岁那年起至今,闻冬早已习惯了依靠自己的特殊能力,去了解一个人,去判断一个人。
这种能力早已与他密不可分,成为他的一部分。
以至于此时此刻,明明听着季凛毫不犹豫说着「相信」,可闻冬却根本无从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性。
从最初认识季凛时候,闻冬就觉得这个人与其他人都不同,像是自带一层迷雾。
现在闻冬依旧这样觉得。
只是最初,这层迷雾带给闻冬想要探索的兴趣。
可现在,闻冬却极尽悲观般想,或许他永远都走不出这层迷雾了。
他永远无法真正走近季凛。
那么,如果真的如此的话,是不是应该及时止损?
这个念头一旦涌起,就会忽然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
大概是刻在闻冬本能里的保护机制在这一刻骤然启动,总之,他的嘴唇其实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赶在彻底思考清楚前,闻冬已经薄唇张开,对季凛说出了一句,他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的话——
他说:“季凛,我想分手了。”
闻冬话音落下,一直稳稳端着保温杯盖,甚至连闻冬刚刚「突击」那一下都没能将杯盖碰掉的季凛,此时却手指蓦然一松。
杯盖坠落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杯盖中的水飞溅出来,溅湿了闻冬和季凛的衣裤。
闻冬恍惚间想,这水痕真像他的泪水。
可他明明没有哭。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够不够粗长!!快,夸我!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章很长信息量也比较大,小可爱们慢慢看——
另外说一下哈,这章里写到的主要是冬冬提分手的心路历程,还没有完全写出来那个根本诱因,在下一章会完全写出来,同时下章一定能写到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文案名场面了!
明天继续,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5章
如同死寂般的沉默, 在车内本就狭小而密闭的空间内蔓延开来。
闻冬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并用力挤压,压得他五脏六腑都忽然泛起钝痛。
肺部的空气更像是被一丝一缕抽走了,变得愈发稀薄, 以至于连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起来。
恍惚之间,闻冬甚至以为自己真的会这样窒息而死。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闻冬想,明明在季凛之前,他早已谈过很多场恋爱, 每场恋爱的结束自然也都是由他来提。
“我想分手了。”
一模一样的这五个字,闻冬说过很多遍。
说来很巧的,上次说这五个字的那晚, 就在那个酒吧,是闻冬第一次见到季凛。
可明明说过很多遍了, 却没有哪一次让闻冬说完之后,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感受。
以往, 他甚至不会觉得难过, 最多,充其量会有很浅淡的些许怅然。
而那怅然甚至不是针对他的恋爱对象们的。
那怅然大概就像他隔天清晨就会去丢掉一捧明明看起来还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一样, 在丢掉的那一刻,闻冬确实会感到一瞬怅然, 但也不过是一瞬罢了,因为闻冬很清楚,每一捧玫瑰的归宿都是枯萎。
但是没关系, 因为他永远可以拥有新的玫瑰。
恋爱亦如此。
如果爱情注定消逝, 那只要在至高点转身, 他就永远可以拥有新的恋人, 新的爱情。
直到遇见季凛。
闻冬想, 季凛一定是他最独一无二, 最无可替代的玫瑰。
不会再有人和季凛一样。
在清晰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近乎窒息的憋闷感陡然到达了巅峰,求生本能一般,闻冬伸手去摸车门上的按键,想要把窗户摇下来透气。
但大概是他的大脑确实太混沌了,连手指都根本克制不住在颤抖,摸了半天竟还没能将窗户打开。
下一秒,一股大力忽然冲撞上来。
那只胡乱在车门上摸索的纤长玉手,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攥住了,力道之大甚至让闻冬感觉到骨节生疼。
可也只疼了一瞬罢了。
由于疼痛而本能溢至唇边的闷哼甚至都没来及发出,那力道就又骤然松了。
“抱歉,”季凛终于开了口,打破了车内凝滞到冰点的气氛,他嗓音温沉依旧,语气歉然,问出口的话竟都还依然彬彬有礼,“为什么忽然忽然这样说,我的小玫瑰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闻冬收回刚刚被季凛攥了一瞬的手,改为交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典型的自我防御动作。
他迟疑一瞬,还是偏头看向了季凛。
只是如预料中一样,此时此刻,刚刚被他提了分手的季凛,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泛亮,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人根本无从分辨其中情绪。
而更无需说的,充斥在闻冬鼻尖的草木气息依旧毫无变化。
如果忽略掉季凛刚刚摔落的保温杯盖,还有他刚那一瞬握住闻冬手时没能控制好的力道之外,他此时看起来,依然堪称无懈可击。
直至这一刻,闻冬才忽然惊觉,他其实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过季凛。
他曾以为看透过的,原来那都不过是季凛想让他看的。
现在季凛不想了,就能轻易在瞬间悉数收回。
这种过分强大的掌控感曾令闻冬着迷,但那时候闻冬曾自大以为,自己也同样能够掌控季凛。
只是现在看来,很显然,这不过只是「他以为」而已。
想到这里,闻冬竟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笑容自嘲而凉薄。
他意兴阑珊收回了视线,终于轻描淡写般回答了季凛的问题:“没有理由,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什么样,大概是我确实不擅长同别人建立稳定的长期的亲密关系,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一样的,但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最后四个字,闻冬特意咬了重音,边还又侧眸睨了季凛一眼,留给季凛一个高傲上挑的眼尾,仿若确实对他不屑一顾。
可闻冬忘了。
季凛并不是个正常人。
一个普通男人很容易因为闻冬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眼神,而感到恼羞成怒亦或难堪,可季凛不会。
他好像只是眨眼的频率微微缓了一瞬,之后就又温声开了口,那语气就像在和闻冬讨论什么学术课题一样严谨,又不乏自谦:“实在抱歉,季某愚钝,不知小闻老师可否提点一二,告诉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会让你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语气与措辞顿时让闻冬刚刚好不容易发泄出去的两分憋闷感,又成倍般卷土重来。
他再次探手摸向了车门,这次终于精准无误按下了开窗的按键。
夜里凉风透过大开的车窗直灌进来,闻冬深深吸了口气。
可却并不如期待中舒适。
新鲜空气吸入鼻腔,却好像自动在肺前停止,像是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住了,胸腔内的闷重感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闻冬又兀自品了品季凛的话。
哪里不好
闻冬忽然又想笑了,他觉得自己确实很可笑。
因为季凛目前为止,作为男朋友这个身份,他确实没有做得半分不好的地方。
不但没有不好,反倒是毫无错漏,根本让人无从挑剔。
可也正因此,闻冬却想同他分手了。
因为季凛好得像个假人。
“你”
沉默很久,闻冬才终于张口想要回答,他本想说「你哪里都好」,可才堪堪讲出一个「你」字,下颌处就骤然一痛,季凛的手指覆了上来。
力道极其罕见再次失了分寸。
根本没有给闻冬反应的时间,季凛就忽然倾身靠了过来,下一秒,近乎粗暴的,充满原始野性般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上闻冬的薄唇。
季凛以这样的方式,封住了闻冬没来及出口的话语。
身体本身总是无比诚实,在季凛的吻落下来的瞬间,闻冬的身体就如同久旱逢雨的野草,已经本能做出了最为直白而热烈的回应,像是拼命要从中汲取养分。
但这不过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瞬,闻冬的理智便占据了主导。
他忽然抬手去推季凛的胸膛,奋力挣扎起来。
只是其实说是「奋力」,闻冬也并没有挣扎多久。
因为在感受到他推拒的力道时候,季凛就立刻停了下来,同时身体向后撤去,重新靠回了驾驶位的椅背上。
闻冬垂着眼眸平复紊乱的呼吸,因此没能看到季凛眸底一闪而逝的,快要克制不住的暴戾。
而等闻冬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季凛早已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模样。
他微微阖了阖眸,再次敛眉道歉:“抱歉,看来我又判断失误了,我本以为你生气,是因为不喜欢我之前那样。”
之前那样,自然是指的「好好先生」那一套。
而季凛刚刚又忽然一改那副「好好先生」的态度,像是重新回归了原本的疯态,连亲吻也重新变成了闻冬喜欢的那样。
季凛一句话,再次将闻冬堵了回去。
闻冬眉心蹙了起来,他想说他确实不喜欢「好好先生」那一套,确实更喜欢这样粗暴狠厉的方式,因为这样的吻,这样的情感,更能激荡起闻冬灵魂深处隐秘的兴奋点。
但根本上,却又并不是这样的。
根本上,他不喜欢的是季凛的不真实感。
有心解释,可最后闻冬讲出口的,却又是带刺的一句:“季凛,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太善变了吗?”
好像季凛所给出的每一分情感,每一个恋爱中的反应,都像是通过一台精密仪器分析出来的一样。
随时都可以做出调整。
可自己的情感,却早已不受控制了。
闻冬极其厌烦这种毫不对等,且完全失控的感觉。
听到闻冬的问话,这一次,季凛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半晌,在闻冬等得不耐想要跳过话题的时候,却听季凛忽然开了口,听他低喃出一句闻冬原先完全没想过的话,他一字一顿缓声道:“或许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的小玫瑰。”
季凛这句话完完全全出乎了闻冬的意料。
以至于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闻冬心尖倏然一跳,他本能抬手揉了揉耳朵,又下意识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季凛侧眸看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他向来难以辨明情绪的浅淡眼眸中,竟隐约泛起些微热烈而又温柔的光。
他就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闻冬,随后沉声道:“我说,大概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也太怕失去你,从而变得无所适从,生怕一步踏错,就会不再成为你的不二选择。”
这是闻冬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季凛,这种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于闻冬而言,季凛早已是无人能够替代的不二选择了。
但是
长久以来的自保机制在这一刻却依然替他死守防线——好像只要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向对方剖白,就会立刻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样。
毕竟爱这个字眼,对闻冬而言其实太过陌生了。
先前的那场噩梦在这个瞬间再次翻腾入脑海,耳边又第无数次回荡起了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语——
“你是个怪物。”
“没有人能够接受你,连你的亲生父母都不能,又遑论别人?”
闻冬想,他连亲生父母的爱都不曾拥有过,又遑论别人的?
何况,何况虽然季凛此刻说着这样深情,又这样令人无比心动的话语,可毫不意外的,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依然只是那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让闻冬迫切渴望能够闻到季凛的味道。
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让闻冬无比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所谓的特殊能力。
闻冬想,如果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那么现在听到恋人这样直白的示爱,他一定会非常愉快而感动的。
真是可惜。
噩梦中季凛说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耳边,闻冬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将那一瞬大开的心门再次原封不动上了锁,他近乎是恶劣一般,忽然极其想要同季凛坦白一切——
与他爱意无关的一切。
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鸿沟般难以逾越的一切。
闻冬抬眸看向季凛,唇角缓缓挑了起来,朝季凛绽放出一个近乎昳丽的笑容,可他说出口的话又分明像是淬了毒汁,他说:“季凛,其实或许,你是该恨我的。”
季凛眉梢微挑,像是不明白闻冬为什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不过不需要他问,闻冬已经一句句讲了下去——
“你见过盛夏,可盛夏却说对你的脸毫无印象,却隐约觉得你的身形轮廓和气质熟悉,又是在很多年前,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的脸被遮住了,但一般来说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十三年前的某场「化妆舞会」,在圣心孤儿院,季凛,我猜得对吗?”
闻冬讲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季凛的眼睛。
终于,在听到「化妆舞会」,还有「圣心孤儿院」这两个词眼的时候,闻冬终于看到了季凛骤然紧缩的瞳孔。
闻冬已经不会用言语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了,就像用最尖锐的牙齿故意去咬最破烂的溃疡,无比疼痛,却又隐隐快意。
他没有给季凛任何发问的机会,便又带着这样的情绪,继续讲了下去——
“你是当时面具中的一员,你也曾亲口说过,面具现在的头目,应当是认得你的,但我并不认为你的立场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我没资格这样认为,因为按照你的年龄推算,十三年前你也还未成年,那时候面具中的未成年成员,基本都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
闻冬清晰看到,在听到「人体实验」四个字的时候,季凛蓦然攥紧了拳。
竭力压下心脏仿若被重锤击打的钝痛,闻冬舌尖抵上后槽牙,狠狠咬了一下,随后,含着满嘴的血腥味道,闻冬终于抛出最后一记终极炸-弹,他说——
“我不是闻家亲生的,我也曾是圣心孤儿院中的一员,只是与那里的绝大多数小孩不同,我的父母,正是当年人体实验的核心人员。”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猜到当年的人体实验,给你留下了什么能力亦或者说后遗症,但你是受害者,而我的父母是施害者,这层关系应当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将最最不堪的过往与事实真相赤-裸摊开在季凛面前,闻冬抬起手,指尖轻掠过锁骨处的圆钉。
他忍着想要弯腰按住忽然绞痛起的胃部的冲动,好似撑着最后一口气般,又朝季凛笑了笑,问出最后一句话:“季凛,你现在,还爱我吗?”
一个显而易见否定的答案。
闻冬自嘲笑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还是没能忍住探手抵住了莫名其妙造反的胃。
然而,下一秒,季凛温沉依旧,坚定不移般的嗓音,就流淌入了闻冬的耳朵。
只有一个字——“爱。”
闻冬蓦然偏过头去看他。
在这一刻,早已刻入本能里的表情管理能力彻底沦陷,闻冬上挑的眼眸瞪大,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与茫然。
季凛又阖眸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闻冬整个人如同过了电般,倏然一颤。
不过下一刻,他就又冷静下来了。
因为,很悲哀的,在这个足矣载入闻冬灵魂史册的时刻,他依然只能闻到独属于季凛的,草木气息。
他完全无从分辨季凛这句话的真伪。
而他又迫切奢望,这会是真的。
闻冬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然与恐惧。
像是就站在了悬崖边,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一小步,就会彻底跌落下去,粉身碎骨,再也不得翻身。
惶恐的情绪占领了他全部的大脑,以至于身体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侧身去拉车门,想要逃跑,想要远离。
但大概是这个动作,终于精准刺入了季凛的某一根神经,总之,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闻冬已经被他抵在了车门上。
季凛终于摘下了他的温柔假面,用一个极其漂亮的制服动作,锁住了闻冬的手腕。
低哑嗓音贴在闻冬耳畔,季凛手指轻轻描摹过闻冬的唇瓣,明明说着危险意味十足的话,他唇角却还是上挑着的,语气也轻得像情人呢喃,他说:“闻冬,不要想逃跑,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藏起来的。”
闻冬彻底忘记了挣扎,甚至忘记了呼吸。
因为在这一刻,闻冬第一次闻到了季凛身上的味道——
是他最沉迷的,极其浓烈的龙舌兰,宛如无孔不入,将他牢牢裹挟其中。
闻冬清楚知道,这是欲-望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啊啊!土拨鼠们在哪里!!
——
在这里贴一下下本要写的文案,下本写纯感情流放松一下,无限流或者快穿有了一丢丢想法还要继续完善,等完善好了再同大家说,之后下本有两个选择,应该会先写竹马这个,这篇里的攻和小季有共同点,就是都很疯,但是也有不同点,小季的疯是罩在温和绅士壳下面的,下面想写的这个攻,他的疯是罩在高冷冰山壳下面的,就是比小季更能忍,更藏得深,但是一样会很带感,信我!所以快去给我预收好吗!文案放下面了——
《养老婆要从小做起!》
☆笨蛋娇病美人 X 高冷克制疯狗;
祝辞眠眉眼精致天生体弱,生下来就像个精美却易碎的瓷娃娃。
戚家小少爷戚时模样出众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性情冷淡处事沉稳,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上层圈子最看好的小辈。
直到五岁那年祝辞眠被送来他家,众人一路看着这位前途无量的小辈在祝辞眠面前伏低做小——
祝辞眠吃药怕苦,戚时给他倒水喂糖。
祝辞眠体寒怕冷,戚时拉着他冰凉小手贴在自己温热小腹。
祝辞眠吃饭挑嘴,戚时对他所有剩饭照单全收。
有大人打趣:“戚小少爷长大要娶辞眠当老婆?”
戚时抿唇不语,祝辞眠却靠在戚时肩膀上傻乎乎接话:“好耶,等我长大就给阿时当老婆!”
祝辞眠和戚时一起生活一同长大,又升入了同一所大学。
戚时模样身材个人能力都愈发出众,可同时,性格却也愈发高冷淡漠不苟言笑,无论和男生还是女生讲话都多不出三句话,更别提谈恋爱。
全校人都知道,戚少爷只对祝辞眠例外。
祝辞眠好友:“我觉得戚时绝对是一直喜欢你!”
祝辞眠红了耳朵尖,却又忍不住开心:“对叭!其实我也觉得!”
祝辞眠好友:“要不你去试探试探?我教你”
祝辞眠信心满满照做了,然而——
他故意洗过澡不吹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水珠落入精致锁骨,诱人无比。
戚时却只蹙眉:“过来给你吹头发,当心头疼。”
他故意只穿一件戚时的大衬衣在宿舍晃,两条笔直长腿白得发光,仿若上好的艺术品。
戚时却只绷紧下颌:“过来穿上长裤,当心着凉。”
他故意看恐怖片往戚时怀里钻,温热呼吸都喷洒在戚时耳廓,万分撩人。
戚时却只拍他后背:“下来别看了,当心情绪过激心脏不舒服。”
——
一次又一次试探失败后,祝辞眠给好友转述,失落得耷拉着脑袋:“假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好友安慰祝辞眠:“我合理怀疑戚时他根本就是个x冷淡!”
祝辞眠信以为真,直到某日他在朋友聚会上醉酒,不慎往同院院草怀里倒。
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分外熟悉的大手不由分说将他从后揽了过去。
向来冷淡自持鲜少表露情绪的戚家少爷此时没了一贯的克制,眸光冷厉呼吸粗沉,拇指指腹贴在祝辞眠柔软唇瓣上来回摩挲,嗓音沉哑:
“眠眠,你当初自己许过的诺言别想反悔,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祝辞眠:“?”不是说x冷淡的吗呜呜呜!
——
爱上一朵花,想为他遮风挡雨。
想许他无虞免他惊扰。
想对他倾泻汹涌爱意却又怕将他淹没。
想将他私藏却又怕他枯败。
想看他只为自己一个人盛开。
戚时有个秘密——
他有个房间里,贴满了祝辞眠的照片,从小到大。
另外一篇《校草假男友他诡计多端!》
☆娇纵笨蛋舞蹈美人X高冷真香诡计多端校草;
米久大学军训第一天就中暑晕倒,醒后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是一本校园耽美文里的主角受——舞蹈美人,追求者众多,最终和自己的室友体院院草在一起了。
自幼被娇养到大的米久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我才不要谈恋爱!
为了杜绝原故事线的发生,米久飞快换了宿舍,并决定找个假男友。
好友提名了米久的新室友,盛林野。
盛林野,S大校草,美院风云人物,眉目疏朗身形修长,握画笔的手更是骨骼分明仿若艺术品。
性格极其高冷,看画笔的眼神都比看人有温度。
主要他还是个直男!
米久很满意——就要一心画画不解风情的直男!
——
最初,盛林野神情淡漠同米久约法三章——
禁止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及亲密动作。
禁止干涉对方私生活及要求对方履行男友义务。
作为回报,要求米久在协议期间充当盛林野的免费模特。
米久开开心心答应了,然而没过多久,米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盛林野会陪他吃饭陪他上课陪他练舞,会晴天送果汁雨天送奶茶,会把他每一句「随口一提」放在心上尽力满足,会醉酒后抱着他不放手
不仅如此,盛林野还会在他每次要去和别人聚会时候,垂眸温柔道:“久久,我就不去打扰你了,我在宿舍等你回来再睡。”
那仿佛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米久的模样简直比真男友还模范!
米久终于忍不住绷着小脸质疑:“你你真的是直男吗?”
盛林野面不改色回答:“当然,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总是很有灵感,你就像我的缪斯。”
可话是这么说,米久却看到盛林野画本上的他,从书桌到阳台,总之,一幅比一幅的情景更奇怪了
米久红透了耳朵尖,明明当初协议时不是这么说的!救命!直男都都是这样诡计多端吗!
——
后来协议到期,本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米久搬出了宿舍,并对外宣称两人分手了。
次日盛林野找到米久的时候,米久正在看体院院草打篮球。
盛林野大步上前将米久整个人锢进怀里,分明姿态与眸底都满是偏执占有,语气却委屈得如同被雨淋湿的大狗:“久久,都是我不够好,我会改的,你能不看别人了吗”
围观群众:“??”懂了,原来校草既不高冷也不直男,只是对象不是我。
米久:“??”说好的假男友呢?现在这又是演得哪一出QAQ!
#我真没想谈恋爱的呜呜呜!#
第96章
大概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闻冬此时此刻的感觉了。
非要说的话, 就像是从高空坠落,早已做好了会粉身碎骨的准备,却又堪堪在彻底落地碎裂的前一秒, 凭空出现了一根坚实的藤蔓,将他缠绕,捞起。
闻冬觉得自己得救了。
可这乍然间的获救太不真实了,以至于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 闻冬甚至以为是自己太过期待,从而出现了幻觉。
可他垂眸仔细分辨了一下鼻尖的气息,又确定这是真的, 并不是幻觉。
那仿若独属于季凛的,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在这一刻骤然消散, 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 则是极其浓烈的, 仿佛能够醉人的龙舌兰味道。
在这一刻,闻冬忽然觉得其实上天待他不薄。
能赐他一个季凛。
闻冬闻到过很多次欲-望的味道, 其实每个人所散发出的,欲-望的味道都是不完全一样的, 笼统来说是酒味,但酒也有很多种。
有的闻起来就令闻冬作呕,有的闻起来闻冬没有什么感觉, 像在闻平淡的白水, 可从没有谁欲-望的味道, 是如此浓烈而纯正的龙舌兰。
引得闻冬想要沉醉其中, 不再醒来。
大概是他长久的沉默令季凛误会了, 季凛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不自觉又添了力道, 他垂眸望着闻冬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孔,嗓音依旧磨得轻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听来有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味道,如同阴冷的毒蛇:“我的小玫瑰,为什么不说话了,是怕我了吗?”
闻冬倏然回了神,他正要摇头否认,可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季凛原本覆在他唇瓣上的修长手指,就近乎粗暴分开了他的嘴唇,随后探手进来,恶劣意味十足地,放肆搅弄起来。
“嘘,”他眼底掠过一瞬癫狂般的光,又压低嗓音说了下去,“不要回答,我不想听到你亲口说出怕我的话,我原本真的不想吓到你的,但是,我的小玫瑰,你为什么要逃跑?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合你心意了吗?”
闻冬有心想要解释,可此时季凛的手指还在他口中,他只能摇了摇头,又用舌尖去抵季凛的手指,然而后果就是——
舌头也被季凛的修长手指夹住了,季凛技巧纯熟,愈发肆无忌惮挑逗起来。
闻冬从没被人这样恶劣对待过,没人敢这么做,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这么做的机会。
除了季凛。
闻冬想,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给季凛开设了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限。
结果这人竟然还会觉得他害怕了!
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永远是最诚实的。
闻冬并不反感季凛这样近乎恶劣的行为,正相反,他唇缝间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溢出出轻吟,整个人都在发软,全靠背抵在车门上支撑。
而与此同时,鼻尖愈发浓郁的龙舌兰味道,就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闻冬的目光都渐趋迷离,不自觉半阖起了眼,那模样像极了被伺候舒服的某种名贵品种的猫咪。
“看来我的小玫瑰确实就喜欢这样?”季凛低低笑了一声,他倾身压得愈近,薄唇近乎要贴上了闻冬的单薄眼皮,闻冬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讲话时候喷洒出的温热气流。
他手上动作不停,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直白而热恋,他缓声道:“你喜欢这样,那我就会一直投你所好,让你满意,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我的小玫瑰,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伤害你,你不想看我发疯了,我就可以把自己锁起来,我能为你生为你死,我也完全不在意你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我这样爱你,你为什么还要逃跑?”
话音落,季凛微侧过头,薄唇若有似无轻蹭过闻冬的耳廓,之后贴在他耳边,嗓音低柔依旧,可讲出口的话却又全然是另一番意味,他徐徐道:“还是说,你只是不想要我了?我的小玫瑰,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招惹了疯子,就是永远逃不掉的吗?”
最后半句话,季凛不自觉加了重音,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失了分寸,就像是压抑许久的心声终于袒露,再难克制分毫。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大概真的都要怕死了。
可闻冬不怕。
他非但不怕,甚至在这一刻,心尖都克制不住轻颤起来,简直称得上欣喜若狂。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能完完全全,闻到季凛每一丝每一毫的情绪变化了。
就比如此刻,鼻尖除了浓烈的龙舌兰味道之外,又多出了另外两种,甜酒与黑咖啡交融的味道。
前者代表与欲共生的爱意,后者则是悲伤痛苦这一类的情绪。
很显然,闻冬想,季凛是真的爱他,渴望他,同时,也会为了他要逃跑而感到悲伤与痛苦。
就像一直笼罩在季凛面前的那层薄雾,忽然散尽了。
在这一刻,于闻冬而言,季凛忽然变得无比真实起来。
真实得触手可及。
闻冬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想,他大概能够长期拥有他的玫瑰,也被他的玫瑰拥有。
他心甘情愿被季凛掌控,也毫不怀疑自己同样能够掌控季凛。
终于,闻冬忍不住张口,略施力道,似惩罚又似挑逗般咬了下季凛的指尖。
指尖蓦然传来的陌生痛感让季凛下意识一顿,他眉梢微微挑起,总是难以辨明情绪的浅褐色眼眸中划过一瞬惊喜,只是转瞬即逝,闻冬没有及时捕捉。
趁季凛怔愣,闻冬终于得了空隙,将他的手指抵了出去,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随后,不等季凛反应过来,闻冬就忽然抬腿,再一次跨坐在了季凛身上,与他完全相对。
此时此刻,闻冬眼尾是绯红的,睫毛因先前涌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微微湿漉,唇瓣更是嫣红一片,唇角隐约沾染了晶透涎水。
一看就像是才被欺负过的模样,还欺负得怪狠。
然而当他跨坐在季凛身上时候,下巴微抬,目光又分明是高傲甚至睥睨的。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言的性-感与张力。
诱人为他不断发狂,渴望看他沦陷。
只是季凛依然拥有特权。
因为闻冬已经俯下了身,张口咬住了季凛的凌厉喉结。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都仿若恩赐。
闻冬很清楚,季凛是何其谨慎而防备心重的一个人。
毕竟任何野兽都绝不会轻易将自己最为脆弱的致命部位,交到别人嘴边。
可在闻冬张口咬住的那个瞬间,他没有感到丝毫阻力,亦或季凛本能的防卫感。
这足矣说明,季凛对他是真的毫不设防。
再也没有分毫犹豫,闻冬灵巧舌尖在凌厉喉结上轻打了个转,之后,他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坦白自己的真实心意:“my Devil,我不怕你,我很爱你。”
在那一瞬间,闻冬仿佛听到了枷锁落地的清脆声响。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短短,实在头疼受不住了Orz
明天会多更,不止一章。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7章
季凛再次将闻冬带回了家。
一般来讲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 季凛硬是卡在交通规则内的极限,十二分钟就开到了。
而这一次,除去飙车的速度之外, 闻冬清晰看到了他绷紧的下颌角,还有握着方向盘时候收紧的手指。
与此同时,闻冬清晰闻到了季凛所散发出的,名为焦急的味道。
这种感觉对闻冬而言极其新鲜。
他爱极了真实的季凛。
一进到季凛家中, 闻冬原以为就会收获一场充满欲望与野性的热吻的,随后
随后当然是做些坏事。
不然闻冬想不明白季凛为什么要焦急。
可出乎意料的,一进家门, 季凛就将闻冬又引入了他的那间珍藏室。
但让闻冬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季凛却并没有吻下来。
他甚至根本就没碰闻冬, 反而转身走到了角落橱柜前,蹲下来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闻冬好奇探头看他, 笑问:“你做”
他本想问「你做什么」, 可后面两个字还未来及出口,就在看到季凛从抽屉中拿出来的东西的刹那, 彻底被封在了喉咙口。
再难发出声音。
季凛拿出来的,是个面具。
是麋鹿面具。
是同闻冬梦里一模一样的麋鹿面具!
闻冬的目光定格在那面具上, 半晌,他才蓦然抬起头看向季凛的眼睛,语气难掩惊诧:“是你, 真的是你!”
他梦里的部分情景, 是真实的!
他梦了很多年的麋鹿面具, 那下面真的是季凛的脸!
电光火石间, 先前被频频打断的回忆画面, 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涌现在脑海——
时隔十三年, 画面竟依旧清晰如昨。
那确实是在圣心孤儿院的一场「化妆舞会」上。
那时候,闻冬已经十岁了,在孤儿院五年了。
他是五岁那年被送去孤儿院的。
如他先前对季凛说的那样,他的父母是当年人体实验的核心研究者。
当年,他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人,一同研究多年,创造出了多种不同特殊能力的试剂,比如闻冬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这就是其中一种试剂,而当时这种研究表明,注射在未成年身上会收效更加。
但这世上的任何研究,都是需要依赖实验来检测的。
当年这场研究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们需要大量的未成年来做研究。
但这显然不是一件易事,毕竟普通人家的小孩,但凡有一个小孩因为实验死了,那他们这种违背法律违背伦理的人体实验就很容易被警方注意到,从而功亏一篑。
于是最开始,他们的亲生子女就成了最早的实验者。
闻冬便是其中之一。
而盛夏则是另一个。
因为当时的五个核心研究成员中,是两对夫妻和一个单身男人。
这两对夫妻自然分别就是闻冬和盛夏的父母。
而那个单身男人没有自己的子女,便将主意打到了邻居家小孩身上。
闻冬至今只隐约查到了这一步,至于那个小孩究竟是谁,被注射了什么试剂,最后又结果如何,闻冬便都不得而知了。
闻冬很不幸,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用来做人体实验。
可相比起来闻冬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实验成功了。
他确实获得了能够闻到别人情绪的特殊能力,除去长期失眠这一点还算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之外,闻冬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
可盛夏就不这样幸运了。
盛夏被注射的试剂原本是催眠术,但大概是他天生体质就要比同龄人弱,因此不但实验没能成功,反而还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
他现在的高位瘫痪。
不过只以他们做实验样本,显然还是太少了。
于是这个时候,闻冬不知他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是如何同当时的面具组织搭上线的。
总之,双方大致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
面具给他们提供可以用来实验的未成年,而他们给面具提供试剂。
因此,面具最初从孤儿院挑选儿童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条件,就是把他们选去做实验品。
不过这个协议时间不长,双方就闹掰了。
闻冬后来隐约查到的闹掰原因,应当是面具不满足于只要试剂,而是想要核心技术。
但闻冬父母他们很显然是不愿意给的。
于是五岁那年,闻冬父母还有另外三个核心研究者们,就都被面具追杀了。
闻冬也因此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同季凛讲到这里的时候,季凛微微蹙了下眉,迟疑道:“他们这算是忽然良心发现,还想要给你一条活路吗?”
可闻冬却摇了摇头,他讥讽一笑,直白道:“不,他们只是想保留下核心技术。”
季凛瞳孔微缩,他下意识重复一遍:“核心技术?”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牵起了季凛的一只手,引着季凛的手指探上自己锁骨处的那枚圆钉。
之后,闻冬贴在季凛耳边,以一副如同情人呢喃般的语气,讲出最不可思议的惊天秘密,他轻声道:“就在这里,核心技术。”
这就是闻冬还能活下来的唯一缘由了。
当然,盛夏也同样。
他们的父母们将核心技术做成了圆钉,嵌入他们的锁骨。
妄想他们长大成人,还能将这项反人伦的研究继续下去。
但答案很显然,闻冬和盛夏都选择了远离。
季凛听后,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这秘密确实惊人,不要说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了,它同样出乎了季凛的意料。
可季凛的沉默却无疑会滋生出闻冬的不安。
他下意识放下了季凛的手,又微微后撤,能够让自己看到季凛的表情。
不过闻冬并没有不安很久,因为季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随后轻轻啄吻了一下闻冬的薄唇,低笑叹道:“我的小玫瑰,我现在能确定,你确实很爱我了。”
也很信任我,连这样的秘密都敢告诉我。
闻冬心神骤然放松下来,可他心底还残存了些微不安。
于是,迟疑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闻冬还是没忍住,抿了抿唇,将心里的不安问了出来:“你你不怕我吗?我是个怪物。”
他是实验品。
他会让在他面前的人变得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的身上,还嵌着这样古怪的「锁骨钉」。
季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问:“闻冬,你现在闻到我的情绪,是什么味道的?”
闻冬微怔,随后便如实回答:“是甜酒,还有糖霜的混合。”
顿了一下,闻冬又解释道:“代表爱意,和喜悦。”
季凛勾了勾唇,又继续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今晚之前,你是闻不到我的情绪的?”
闻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坦诚道:“一直只能闻到一种味道,就是一种草木气息,像是在山林间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所以无从对应情绪。”
“那就没错了,”季凛修长手指轻轻点了点闻冬的鼻尖,之后缓声道,“因为我被注射的试剂,就是情绪屏蔽。”
闻冬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8章
季凛拥有仿佛刻进他人格里的绅士, 与绝佳的礼仪,他极其清楚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要说什么话,尤其是审讯罪犯时候, 他最擅长通过话术诱导对方一步步放下警惕,袒露内心。
可其实,他却鲜少,或者说从未对别人袒露过自己的内心, 亦或提及起自己的过往。
因此这罕见一次,由他讲出来,也变得好似乏善可陈而又轻描淡写。
可实际却又绝非如此。
实际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一颗地-雷,同闻冬的过往完全有得一拼。
他抛出的第一颗雷, 就是——
“你先前说到的,核心成员中有一个是单身男性, 而他没有子女, 便将主意打到了邻居家小孩身上,我应该就是那个小孩。”
因为当年给他注射药剂的, 确实是隔壁邻居家一个很熟悉的叔叔。
那年季凛十一岁。
在那之前,他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 充其量是比普通小孩过得略微辛苦,同时又比普通小孩稍微聪明些许。
他的父母在他六岁那年就去世了,他母亲出了车祸, 他父亲难以忍受悲痛, 选择了追随。
自那之后, 他就和比他大十岁的姐姐一同相依为命。
他姐姐待他很好, 又像姐姐也像半个母亲。
可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他十一岁那年。
他先是毫无防备, 被隔壁邻居注射了一种奇怪的试剂。
自那之后, 季凛就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很淡,好像以前能够轻易让他开心起来的事情,比如考了年级第一,游戏通关了,这一类的事情,都在那之后忽然失去了吸引力。
同时,味觉,痛觉也都在逐渐丧失,吃东西尝不出什么味道,和人偶然打架受伤了,也不觉得痛。
但与此同时的,他又发现自己的视力尤其是夜视力,还有听力都忽然变得极好,能够在夜晚行如白昼,也能够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
那时候季凛毕竟还小,只知道这一切都应该是源于那奇怪的试剂,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又该怎么办,他不敢去找隔壁邻居问个明白,甚至不敢告诉姐姐。
可不久之后,那邻居就忽然没了音讯,后来季凛听人提过,说那人死了。
而又过了不久,季凛的姐姐也忽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听到这里的时候,闻冬心尖一跳,他下意识问:“真的是意外吗?”
毕竟他们都知道,“意外”车祸,是面具的惯用手段。
而果然,季凛扯唇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不是意外,就是面具做的。”
不过那时候的他,自然不会立刻知道。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面具」这个组织,这样一类人的存在。
姐姐死后,季凛发现自己彻底出了问题,彻底不正常了。
因为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当然该很悲痛的,但他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任何悲痛的情绪,甚至他姐姐的葬礼上,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之后,他也曾被送去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时间。
不过很短暂,大约不到一个月,他就被人领养了。
那时候的季凛当然也不会因为被领养而感到喜悦亦或忐忑,他只是像具躯壳一样,无动于衷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但被领养之后,季凛却渐渐发现了他养父母的不对劲。
“情绪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当你不再为了生感到喜悦与快乐,也不再对死感到恐惧与痛苦,那你就会成为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
这句话就是季凛当时的养父告诉他的。
除了这句之外,这样类似的言论,季凛那时候听过很多。
很显然,他的「养父母」就是面具组织中的成员,也是早就知道他被注射了试剂的,因此故意杀害了他的姐姐,以此机会「领养」他,从而将他收归己用。
“不过其实他们还是不够了解什么叫做情绪屏蔽,”讲到这里的时候,季凛嘲讽般笑了一下,随后淡声道,“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对我洗脑,因为我不会对这样的言论有任何感触,相反,他们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其实直接告诉我,我也都会去做,因为我不会觉得恐惧,亦或内疚之类的。”
闻冬听明白了季凛这句话的意思,他轻声问:“包括杀人,是吗?”
那时候的季凛彻底失去情绪,而客观上又无父无母还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姐,整个人本身就处于一种极度低谷的状态。
如果那时候他的「养父母」让他去杀人,他大概是真的会去的,因为他不恐惧杀人本身,也不害怕什么所谓法律的制裁,更不会对生命本身怀有敬畏亦或怜悯。
“是,”季凛承认得很坦荡,但他又转折道,“不过我那时候确实还小,在十五岁前,我每天做的都是在基地里日复一日地训练,没有接过任务,也没接触过什么面具的核心。”
这句话被季凛讲得轻描淡写,可闻冬是曾接触过面具的。
他当年靠自己的特殊能力有幸躲避掉了一次次被面具的挑选,但即便如此,他也曾尝过些许面具给他们的「选拔项目」,以及惩罚。
比如长期的饥饿,大概已经是最轻的一个项目了。
可仅仅是这样,面具这个词眼,就已经够闻冬也包括盛夏,亦或当年圣心孤儿院的每个小孩,终身恐惧了。
又遑论当时真正处在里面,接受残酷训练的季凛?
闻冬简直不敢去想。
他下意识攥紧了季凛的手指。
季凛察觉到了,安抚捏了捏他的手指,又继续往下讲——
后来,他十五岁那年,他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时机很巧合,接下任务的当天晚上,他就偶然间偷听到了,他的姐姐其实就是被面具故意杀害的。
那时候季凛依然没能有正常的情绪反射,但在理智上,他知道他该为姐姐报仇。
只是那时候,他想要报仇的方式也很粗暴而极端。
“我当时想直接杀了他们两个人。”季凛直白道。
闻冬知道,季凛口中的「他们两个人」,就是他的「养父母」。
虽然知道季凛最终并没有那么做,但闻冬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还是下意识提了口气,他轻声问:“那最后,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季凛垂眸看过来,他眸底掠过一瞬温柔的光,之后低声而又郑重道:“因为我当时遇到你了。”
闻冬微怔,下意识重复:“遇到我?”
话出口,他脑海中就又浮现出了先前回忆起来的那个片段——
那天,又是面具去圣心孤儿院选人的时间。
那时候面具早已将闻冬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杀害。
当年,闻冬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为了将自己毕生心血传承下来,把研究核心定在闻冬和盛夏锁骨上之后,就把他们改头换面送进了孤儿院,同时以防被怀疑,又从孤儿院随意带走了两个同龄小孩。
他们当时是想赌一把,直接潜逃的。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又是一场车祸,车上加两个无辜小孩一共七人,都当场死亡。
也正因此,面具那时候从没怀疑过,其实真正的「实验品」——闻冬和盛夏没死。
不但没死,还就在他们时常去选人的那家孤儿院里藏着。
那时候面具选人,已经不是为了做实验品了。
因为他们没能掌控技术核心,也没有了药剂,就只能回归「非科学技术」的手段,通过给本就无父无母被抛弃的未成年们洗脑,心理诱导,以及残酷变态的种种训练,将他们培养成优秀的杀手。
而闻冬因为能够闻到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情绪,从而每次都尽所能带着盛夏远离。
十三年前,他遇到季凛的那天,也是因为这样一次远离。
他和盛夏戴着孤儿院发给他们的面具,躲在没有人注意的天台一角,偶然遇到了独自一人上来的季凛。
当然了,那时候季凛也戴着面具,是麋鹿。
那时候季凛同闻冬搭话,问他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是因为害怕吗。
闻冬当时摇了摇头,回答:“不,不怕,只是觉得他们很臭。”
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当时的季凛迟了两秒,又忽然问:“那你觉得我臭吗?”
闻冬又摇了摇头,坦诚道:“你不臭。”
因为他确实没有在季凛身上闻到任何情绪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时候应该是季凛试剂药效还很强的时候,因此甚至连草木气息都闻不出来,是真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对话了。
因为季凛听过这句话,很久都没说话,也没离开。
而闻冬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在季凛身边睡着了。
据盛夏后来说,那天他都要吓死了,因为闻冬本来很难入睡,可那天却靠在季凛身上,睡得很熟。
“还记得你当时半梦半醒间,”季凛低笑问,“同我说过什么话吗?”
闻冬点了点头,坦诚道:“想起来了。”
当时季凛在他半梦半醒间,问过他一句:“你就这样睡在我身上,就不怕再也醒不来,死在我手里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季凛的指腹甚至已经探上了闻冬的喉结。
他那时想,原来人类真的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可当时闻冬听过这句话,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还极其大胆轻轻蹭了蹭季凛的肩头,随后含混道:“不怕,我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当时的季凛在听过这句话之后,怔愣了很久。
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不知为何就轻易刺穿了他多年的情绪屏障,让他在那一刻,终于隐约感受到了一分,极淡极淡的温情。
他原本覆在闻冬喉结处的手指缓缓上移,停留于面具上方一寸。
停了很久。
终于轻轻掀开了面具一角。
惊鸿一瞥,便又放下。
可闻冬当时是闭着眼睛的,因此季凛并不知道那双眼睛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只那一眼,随漫长时间长河流逝,十三年过去,也确实很难再一眼将闻冬认出。
何况后来闻冬被闻家领养,连带户口信息都做了修改,让唐初都查不出他真正的出身。
季凛当然也曾有过怀疑,只是一直没敢确认。
直到看见盛夏。
因为盛夏是高位瘫痪,而当年和闻冬在一起的小孩,也恰好坐这样一台相似的轮椅。
如此多的巧合聚集在一处,终于让季凛相信,大概闻冬就是当年那个小孩。
“所以”闻冬终于隐约明白过来季凛先前的异常,他斟酌道,“是因为你忽然知道了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因为我说过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就不敢在我面前疯了,要装作好好先生?”
季凛垂眸看了闻冬一眼,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闻冬失语:“你这个逻辑”
话到一半,闻冬又顿住,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逻辑其实本身就很疯。
毕竟正常人谁会这么钻牛角尖?
为了十三年前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切态度。
可季凛这时候却又翻起「旧账」了,他低声问:“之前在车上时候,你说你并不觉得我的立场有什么问题,是因为你觉得我也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之一,所以那年,你对我说那句话,是因为知道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吗?”
闻冬没想到季凛会忽然提这个,他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起来。
果然,又是一个只有疯子才会执着在意的点。
“不是,”闻冬摇了摇头,坦诚道,“那时候不知道,在车上时候也是因为想激你,才故意那样说的,其实之前,就是你说如果我穿裙子出门,你会带枪,谁看我就射谁的眼睛时候,我原本想说的话就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但当时闻冬还没有将这往事回忆起来,只觉得这句话乍然讲出来太突兀。
现在看来,他对季凛的信任确实十数年如一日,好似冥冥之中的注定,本就无需缘由。
想到这里,闻冬莫名又吃味起来,他问:“所以,那一排头骨的原型就都是我,对不对?”
季凛点了点头,坦然道:“对,都是你。”
不过准确来说,是当年那个小孩,毕竟在今天之前,季凛也不知道那个小孩就是闻冬。
那天后来他离开了孤儿院,没有选择杀掉自己的「养父母」,也没有接下任何任务,而是努力蛰伏,努力给自己当时被派发同一个任务的同伴洗脑,努力靠近核心收集证据,最终匿名提交了警方,让警方一举将当年的面具组织头目,以及核心成员一网打尽了。
这正是十三年前轰动一时的那场大案。
没人会知道这一切的转机,源于闻冬无意间对季凛说的那句话:“我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后来,季凛便找人开始定制仿真头骨。
因为他当时也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且没能看到眼睛,因此只能根据记忆中的印象去尽所能完善定制,眼窝却一直是凹陷的。
季凛俯身轻轻抱住闻冬,贴在他耳边呢喃:“我的小玫瑰,你就是我的生机。”
可闻冬听到这句话,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一排仿真头骨的时候,还曾夸过「浪漫」,语气顿时更吃味了:“可你之前都一直不知道那就是我。”
明知道这个想法很没道理,可闻冬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的小孩并不是他,是别的人,那季凛这又算什么,是一直在为了别的人遵守原则吗?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说这样一句话,季凛微怔两秒,才闷笑了一声,他迟疑问:“我的小玫瑰,你现在是在吃醋吗?吃你自己的醋?”
本来不说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被季凛这样直白点出来了,闻冬瞬间就又觉得不爽起来。
他在这方面一向冷淡自持惯了,嘴硬近乎成为本能,下意识便冷了脸想要否认:“我没”
可否认的话才堪堪开了个头,就被季凛打断了。
季凛又笑了一声,随后他些微后仰,垂眸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认真道:“没有如果,那个救我的人就是你,命中注定就是你,何况”
说到这里,季凛语气中又染上了两分笑意,他不紧不慢反问道:“何况,你之前不是也一直不知道,那就是我吗?”
闻冬立刻明白过来了季凛这句话的意思。
季凛是想说,当年闻冬不知道那个戴着麋鹿面具的少年就是季凛,却还是毫无缘由毫不设防献出了信任。
所以真说起来,他也能吃一吃自己的醋。
这么一想,闻冬瞬间心理平衡了。
他重重点了点头,赞同季凛的说法:“没错!没有如果,就是你,能让我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付出信任的人,只有你。”
“所以,”季凛侧头吻上闻冬耳垂,又刻意挑逗般探出舌尖轻-舔他的耳窝,将问题回到了最初,他一字一顿道,“之前那种问题以后不必再问,我的小怪物,好巧,我也是个怪物,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
所以冬冬和小季是真的,就是有种宿命感,他们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成为对方的救赎。
第99章
两人心意彻底相通, 闻冬不再吃醋了,反倒饶有兴味问:“那你以后,还定制那个头骨吗?”
季凛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低声反问道:“你想我继续定制吗?”
闻冬不假思索点了头,坦诚道:“想,我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那就继续定制,”季凛低笑道, “十三年,终于可以连带眼睛一起定制了。”
这绝对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浪漫。
季凛边这样说,他的薄唇就又覆上了闻冬的眼皮, 轻轻啄吻,边满足喟叹道:“这十三年间,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这副眼睛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终于得以确认了。”
“怎么样?”闻冬闭着眼睛任由季凛亲吻, 这副近乎堪称顺从的模样在他身上极其罕见,就愈发有种摄人的魅力, 他轻笑问,“这副眼睛, 还让你满意吗?”
“何止是满意?”季凛微探出舌尖,挑逗般去轻-舔闻冬长长的睫毛,如愿看着那长而密的睫毛簌簌轻颤, 他直白道, “我爱极了, 我的小玫瑰的眼睛, 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 最好看的眼睛。”
毫不意外, 闻冬被勾起了情-欲,他薄唇微抿,却还是没能抿住唇缝间溢出的一声轻吟,两条长腿也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
不过大概是长年累月刻进本能里的严谨与理智,并不会轻易崩塌,因此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闻冬还是忽然想起了季凛先前讲的话里,有个让他在意的点——
季凛当时提到了,他有个同伴,那个同伴原本是和他一起被发布同一个任务的,但后来被他策反,他们不但没有去完成任务,反而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蒙蔽了当时的面具,还不断靠近面具核心收集证据,最终递交警方,让警方一举将当时的面具一网打尽了。
所以
闻冬倏然睁开眼睛看向季凛,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当时那个同伴是谁?”
闻冬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答案,只是不能确定。
不过下一秒,季凛的回答就证实了闻冬心中的猜测没有错——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这个,他挑眉微怔一下,才无奈回答:“就是席应宗。”
心中猜测被证实,可闻冬还是有两分不可置信,他轻声道:“竟然真的是他我以为”
说到这里,闻冬又忽然停顿一下,抬眸看了季凛一眼,像在斟酌这话要怎么说。
倒是季凛语气自然接过话头:“以为什么?以为他比我正常很多,是吗?”
心中所想被直白戳穿,闻冬倒也没觉得尴尬,他勾唇笑了一下,又主动靠过去吻了吻季凛的喉结,语气暧昧道:“幸好你不正常。”
我们都是怪物,我们才会相爱。
季凛当然听得懂闻冬话里意思,他任由闻冬亲吻他的喉结,还低声应道:“嗯,幸好。”
那模样像极了收起利爪,懒洋洋晒太阳的野兽。
不过他又转折道:“席应宗确实比我正常很多。”
十三年前,轰动一时的面具大案终于落幕。
那时候十五岁的季凛和席应宗一同被作为未成年受害者,统一受到了警方提供的全套后续安排——从心理治疗到食宿教育,都由警方关照。
因此季凛和席应宗重新回归了正常的,普通的高中校园。
而在被关照三年之后,他们顺利成年升入大学,两人志向不同,季凛主修了犯罪心理学,他本身淡漠的情绪,先天卓越的智商,加之在面具组织中度过的,极度不同于常人的四年时间,让他能够极其精准把握住犯罪者们的心理,从而成为了雅深市局传奇般存在的犯罪侧写师。
而席应宗则去学了医,就像他曾对季凛说过的那样,他很喜欢外科医生的理念——
谁有问题就能给谁来两刀。
现在得知了席应宗竟也是当年面具的受害者之一,闻冬就对他这个理念不觉得惊讶了。
他甚至觉得在经历过那样晦暗的过往之后,仅仅是有这样稍微激进的想法,说真的已经很正常了。
比他和季凛都要正常得多。
季凛又言简意赅讲了席应宗的家庭背景:“他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生父母至今不详,之后六岁那年被领养,领他的家庭还是个有钱人家,重男轻女思想很重,那家庭原本只有个女儿,比他大了五岁,他的养父母一直都想要个儿子,听人说领养个男孩更容易生出男孩,就把他领养回去了,开始时候待他倒还不错,不过他十三岁那年,他的养父母终于生了个儿子,大概是怕他长大会和亲生儿子争财产,于是原把他送回孤儿院去了。”
说到这里,季凛倏然顿了顿。
脑海中莫名掠过一个什么念头,可一闪而逝,季凛没能捕捉到。
他敛了眸,接上话头道:“后来情况你应该就猜得到了,那时候他乍然被送回孤儿院,当然有很重的负面情绪,所以轻易就被面具选中了。”
闻冬点了点头,不由感叹道:“那你那时候竟然能够策反他,一想就不容易。”
想要策反一个本身就负面情绪很重的人,让这样的人重新回到正轨,很显然是不容易的。
“其实还好,”季凛回忆道,“可能因为我的策反方式比较独特?”
闻冬想了想季凛一贯的行事风格,哑然笑了。
大概确实如此。
因为当年闻冬的那句话,也只是在季凛的情绪屏障中穿透了一条缝隙,并不是让他彻底恢复正常了。
就像闻冬先前说的那样,自那之后季凛一直遵守他自己的一套准则,在这个准则内,他依然极端而疯狂。
大概正因为季凛本人一直都不正常,所以他更能和同样不正常的人交流。
于是当年策反席应宗,大概就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
不过季凛又轻笑补上一句:“当然,更重要的应该是,席应宗他本身就是个好人,即便一时被极端情绪蒙蔽,总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路上的。”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又提到了「情绪」两个字,闻冬心思忽然一动。
他想季凛的情绪屏障,应该在同他认识之后,就逐渐有所动摇,而终于在今晚,察觉到他想要逃跑的那个瞬间,终于难以维持,从而彻底碎裂了。
也正因此,闻冬才开始能够闻到他的情绪了。
那么,情绪在恢复,是不是丧失的味觉,痛觉也都会慢慢恢复?
后者闻冬舍不得尝试,前者倒是可以。
于是他忍不住问:“季凛,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这样一问,季凛瞬间就明白过来。
可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闻冬白皙颈侧,准确来说,是落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眸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喉结微微一滚,季凛嗓音变哑,语气却依然彬彬有礼:“那么,我的小玫瑰,不知你可否让我尝一尝?”
不等闻冬给出回答,季凛就又垂眸低笑道:“如果我的味觉真的恢复了,那么我想尝到的第一种味道,一定是你的血,我幻想过很多次了,那一定是世间至味。”
季凛这样说,闻冬就想起季凛确实不止一次尝过他的血,每次尝过之后还都表现出一脸餮足。
闻冬现在才知道,那时候其实季凛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闻冬轻「啧」一声,他没有出声,却没有分毫犹豫,用实际动作给出了最直白的回答——
抬手又拽了拽衣领,之后侧过头,毫不防备将自己的颈侧完完全全,袒露在季凛面前。
还极其从容优雅讲了一个字:“请。”
这样配合的态度很显然取悦到了季凛。
他眸光愈亮,有如实质般露骨的目光,在闻冬那漂亮的血管上逡巡了一圈。
不过最后,他却并没有真的咬下去。
目光收回,季凛略微不舍般轻抵了抵犬齿,随后极尽克制牵起了闻冬一只手,动作优雅得如同邀舞。
可却又在下一秒,他就将闻冬的修长食指递至唇边——
犬齿刺破指腹的细嫩肌肤,伴随闻冬一声轻哼,鲜血蔓入口腔,没过唇齿。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味蕾,更刺激季凛的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去多久,季凛才终于意犹未尽般,又用舌尖轻轻舔了舔闻冬的指尖,随后轻缓放下了他的手。
无需再多问,只从季凛的神情,还有此时此刻,充斥在鼻尖的味道,闻冬就能够清晰判断出,季凛的味觉是真的恢复了。
季凛真的能够尝到他了。
闻冬心尖也不可克制漫开欣喜与兴奋。
不过还不等他张口说什么,季凛就又忽然在他面前单膝蹲了下来。
仰头看闻冬,季凛的目光虔诚如同在看自己的神明,他哑声道:“我又想起了一句诗——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眼睛里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闻冬微怔一瞬,唇角就又缓缓挑了起来。
莹白脚尖轻蹭过季凛小腿,很显然,这是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动作。
闻冬展颜笑,语气蛊惑如同海妖:“那么,my Devil,你想渎神吗?”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季凛拦腰抱起,大步向浴室走去。
季凛微微阖眸,沉声回应:“是我毕生所求。”
只是
虽然地利人和,却不是什么好的天时。
才刚刚将闻冬放在浴室里,还未来及褪去他的衬衣,季凛的手机就忽然震动起来。
现在已经很晚,季凛本也没有什么朋友,会在这时候联系他的,很有可能是唐初,且很有可能和案件相关。
无法,季凛轻吸口气,不得不道:“等我一下。”
随后他便转身大步走向了玄关,拿起装饰柜上的手机。
然而,出乎季凛意料的是,他收到的是一条短信,且发件人不详。
点开短信,看到信息内容的刹那,季凛瞳孔却蓦然一缩。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好似问候——
老朋友,面具戴久了,还记得要怎么摘下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念的那句诗出处还是博尔赫斯,这句是和第九十三章 开头对应的。
就是那时候冬冬问过小季,是不是同样觉得情绪对他而言是阻碍,小季当时反问冬冬,说失明的人会觉得色彩是阻碍吗,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根本感知不到情绪,所以无从谈阻碍。
但是他又因为冬冬变得重新有情绪了,冬冬就像小季的情绪开关,他俩就是天生一对,就是这样嗯!
第100章
翌日清晨, 闻冬家楼下的地下车库。
闻冬没让季凛下车来替他开车门,而是自己开门下了车,又转而绕到了驾驶位。
之后俯下身, 同车内的季凛接了个短暂的告别吻。
吻毕,季凛忍不住再次同闻冬确认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不用,”闻冬笑起来,他抬手轻轻转了一下锁骨上那枚圆钉, 之后轻声道,“这件事情我确实想独自做个了断,十八年, 是时候有场了断了,况且”
微顿一下, 闻冬又笑道:“况且市局那边现在很需要你,那个被面具绑架的小孩现在还生死未卜, 现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下一个受害者, 有钱人家的小朋友们需要你们来解救,那另一边如果情况还同当年一样的话, 孤儿院的小孩们,也该有人给他们一条生路。”
讲到这里的时候, 闻冬眸底不自觉就又泛起一瞬悲悯。
季凛忽然道:“就是这个眼神。”
“嗯?”闻冬轻轻眨了眨眼,“什么眼神?”
“悲悯,”季凛低笑道, “你每次露出这个神情的时候, 在我眼里都很像神明。”
那种知世间疾苦, 愿苍生安康的神明。
闻冬长长睫毛又轻颤了一下, 随后, 他忽然又靠近季凛, 抬起手,修长手指轻点了一下季凛的薄唇,似真似假抱怨道:“那昨晚邀请你渎神,你还不愿。”
昨晚,闻冬在浴室里等了两分钟,确实等来了季凛返回浴室门口的脚步声。
可季凛却没有再推门进来。
而是简洁说收到的只是一条垃圾短信,不过顺便看了眼时间,发现确实很晚了,如果真的做些坏事那他们大概会直接通宵,季凛本人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怕闻冬身体吃不消。
闻冬本能不安了一瞬。
但那个瞬间,充斥在他鼻尖的,属于季凛的情绪,确实是龙舌兰和海洋的味道交融。
闻冬很清楚,前者代表欲-望,后者则代表克制。
这与季凛讲出口的话完全能够对应。
闻冬便将那条垃圾短信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并且他理智上知道,这个时间节点确实不是什么做坏事的好时候。
因此后来,他还是一个人随意用淋浴洗了澡,他洗过澡出来时候,季凛也已经在另一间客卧的浴室洗过了澡。
他们两人只是又躺在一张床上,接了一个漫长的吻,随后就相拥而眠。
闻冬本还担心现在闻不到季凛的草木气息了,自己是否会睡不着,但靠在季凛怀里的瞬间,闻冬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好像季凛本人就是最好的安眠药,只要在他身边,闻冬就会拥有好眠。
“没有不愿,”季凛略微张口,轻轻含住了闻冬的指尖,舌尖轻舔昨晚被他咬破的那一小道伤痕,他嗓音温沉,语气认真道,“只是希望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能够真正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再做,毕竟,我的小神明,你知道的,亵渎你这件事情本身,对我而言确实极其庄重。”
闻冬现在已经彻底习惯季凛给他取种种古怪外号了,他弯唇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我知道,我很期待,希望能够尽快尘埃落定。”
季凛温声道:“会的。”
闻冬收回了手,再次同季凛挥手告别:“那我走了,下午去市局找你吃饭,一定要让你尝一尝好吃的鳗鱼饭是什么样的味道!”
季凛点头说「好」,却并没有立刻摇起车窗离开,而是目送闻冬走向了他自己的一辆商务轿车,坐进驾驶位,随后那辆车又徐徐经过他车前,看闻冬探手出来同他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季凛才终于摇起了车窗,紧随其后。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又在正路上分道扬镳,开往两个相反的方向。
闻冬的车载导航中,电子女声机械播报:“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目的地设置,已完成。”
闻冬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
二十分钟后,雅深市局刑侦支队,唐副支队长的办公室内。
唐副支队长本人,正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视频暴跳如雷:“季老师,你说他这是不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不是?发条视频来我们堂堂市局,竟然说让他「老朋友」看一看,谁特么能跟他一个变态是老朋友!”
唐初一大清早来市局就被气了个结实,此时甚至直接爆出了粗口。
然而对比他的极度暴躁,季凛的神情却依然沉静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现在他确实感知情绪在恢复,但这长达十七年情绪屏蔽的生活早已刻进他的骨髓,成为他的一部分,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并且,季凛自己其实有感觉,他的恢复还是不够全面,具体就体现在——
他只是对和闻冬有关的问题上,能够明确感知到情绪。
除此之外,好像和以前区别并不大。
当然,季凛本人对此毫不在意。
不过现在的实际情况也确实是,暂时没空让他分心去剖析自我的情绪。
听到唐初的话,季凛神色不变,只淡声应了一句:“说不定这里确实有他的老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识脱口一句:“谁?”
季凛递给他一个好似无奈的眼神,唐初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犯蠢了——
季老师如果知道的话,他还能坐在这里这么淡定吗
在唐初思维里,很显然,这就是季凛的随口一句猜测。
反正季凛向来严谨,每次都不会放过能想到的任何可能性。
唐初拍了拍自己后脑勺,无语道:“靠大清早给我气糊涂了”
季凛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低声道:“可以再播放一遍吗?”
“那当然可以了!”唐初急忙应下,边动了动手指操作鼠标,点下了播放键。
只见电脑屏幕上,率先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诡异面具。
随后,音响中传出了一道极其难听的,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的粗粝嗓音——
“让我的老朋友看一看,这个游戏眼熟吗?”
再之后,屏幕上画面一切,出现了两个小男孩打架的情景。
很显然,闻冬先前的话应验了——
又多出了一个新的受害者,另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七岁。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绝非正常人所理解的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小孩打架。
那种幼稚的,没什么实质攻击性的打架。
屏幕上此时播放的,那简直像是两头嗜血小兽,在拼了命想要真的干掉对方。
画面之原始残暴,唐初都不忍心盯着看。
而在两个小孩不远处的一个镂空带锁的笼子内,放着一瓶矿泉水。
一遍视频再次播放结束,唐初表示不理解道:“他们是为了争那瓶水打架吗?他们是不是渴很久了,面具不给他们喝水?”
“对,”季凛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上,他点了点头,淡声解释道,“就是为了那瓶水,这是当年面具训练中最惯用的基础手段,长时间不给受训者喝水亦或吃饭,之后乍然让他们看到水,或者闻到饭的味道,但却不会让他们立刻拥有,而是将人类的求生本能激发到极致,鼓励他们相互斗争,最后谁打赢对方,谁才能拥有吃喝的权利。”
唐初下意识追问:“那输的那一方怎么办?这不是会被活活渴死饿死吗?”
“不会,”季凛摇了摇头,又进一步回答道,“不会到那一步,赶在渴死饿死前,面具会给他们输营养液,把他们救活过来,以便进行后续新的训练。”
一时之间,唐初简直被震住了,他嘴巴张成个滑稽O型,半晌,才一句接一句感叹往外冒——
“靠这也太他妈变态了,以前知道面具变态,但从来没想到能变态到这种地步。”
“这还叫基础手段?!那不基础的得变态成什么样?!”
“不是季老师,你为什么能知道这么清楚?”
唐初最后一个问题出口,他莫名自己先皱了皱眉,就像是冥冥中觉得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但转念一想,唐初又觉得这没什么不该问的,毕竟季凛比他还小两岁,实在没道理对面具当年种种内部细节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问题唐初确实好奇很久了。
只是,听到这个问题,季凛只是抬眸看了唐初一眼,眸光如常,他没有做出回答,而是忽然转口道:“对于面具头目本人,我的初步侧写基本做出来了。”
唐初微愣一瞬,他隐约察觉到季凛并不想回答刚刚的问题,虽然不知缘由,但唐初还是没有再追问,而是急声道:“快说出来听听!”
季凛指尖在桌面上轻扣,条理分明开了口:“初步侧写,目标很可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间的年轻男性,曾有过爱而不得,尤其是对类似自己的义姐亦或义妹,这样身份的女□□而不得的感情经历,童年时期可能曾有过被抛弃的遭遇,可能遭受过富有家庭儿童的欺凌,亦或是对这类儿童怀有嫉妒之心。”
略一停顿,季凛抬手按了按眉心,又继续道:“他本人性格矛盾极端,好像怀有所谓的正义感,实则却罔顾法律,只以自己的准则行事;好像冷静客观,实则有非常主观且过度执著的一面;好像沉着沉稳,实则对带有刺激感的事物怀有天然兴趣,但同时,不可否认,他拥有可以称之为优秀的统筹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卓越的心理诱导能力。”
唐初听得很认真,边听边思考,总隐约觉得季凛侧写出的犯罪嫌疑人特点,有部分令他熟悉的特质,却又一时想不出来源。
然而,下一秒,季凛就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随后,他就好似能够洞悉唐初心中所想一样,直白问:“唐副队,你是不是觉得,对这个侧写中很大一部分特质,都好像感到熟悉?”
唐初微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还不等他说出什么话来,就见季凛忽然抬起手,修长食指指了指自己,语气自然好似闲聊般问:“那唐副队觉得,我符合侧写吗?”
唐初骤然掉了鼠标。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明天继续,我觉得明天应该能肝到了叭Orz
鞠躬,非常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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