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这般舍弃自己,保全王安石,实在出乎众人意料,王安石万般无法,只附和道:
“此事终究是臣失职!”
赵顼当下便有了决断,道:“御史中丞邓绾言行有失,先罚铜二十斤,陈乐师恪守孝道敢于直言,赏绢二十,陈希亮先复官职,此案重新送大理寺受审,望众卿与朕同德同心,委屈之言,但愿朕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妾身替祖父叩谢天恩!”
陈仪真连忙谢过,她成功为祖父洗白,终是出了一口气,抬眼与向宗良相视一笑,自是心有灵犀。
赵顼见陈仪真眼带笑意的模样,竟是移不开眼睛,清平司里,宫宴之上,御湖之中,每次见她,都叫人难以捉摸。他见她和向宗良眉目传情,只猜今日之事并非偶然,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的恼怒,更是气她那日御湖里不与他言明祖父冤情,反而在琼林宴上大闹。
朱昀侍奉于赵顼身旁,见赵顼不时望着陈仪真,又是如此神态,心里不由道:
“难道这陈乐师,竟然入了官家的眼?”
琼林宴还在继续,赵顼却是无心再看歌舞曲目,先行去了琼林苑宝津楼上,向宗良随即被召入楼上,此刻没有外人,他一贯与赵顼无所不言,欣喜揖道:
“臣恭喜官家洗清一场错案!”
赵顼却面色阴沉,道:“景弼,你素日里最是聪明,今日之事,你筹谋了多久?”
向宗良一脸正色:“官家想想,那日在宫里,以及今日琼林宴上,陈乐师是自己主动引起注意,还是被人逼上了前台,不得不为之?”
赵顼细细一想:“浅予的生辰时,是张敏舒,今日是邓绾事先挑衅。”
向宗良点头:“陈希亮之事,上元节时,岐王殿下便与臣提过。”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赵顼道:“你是说,邓绾是岐王的人?”&8232;
“邓绾此人,如墙头草一般,看着近来是在为新党效忠,可他心里主子是谁,又有谁说得清楚。”
“等等。”
赵顼忽而反应过来,道:“你上元节时既已知晓,何必要瞒着我到现在?那陈仪真我先时也见过,为何不当着我的面说呢?”
向宗良不能否认,温声道:“邓绾大人巧舌如簧,不当着官家和众人的面,只怕是不能为陈大人翻案!”
赵顼叹息一声,对他实在是无可奈何,道:“翻案便翻案,朕又不是昏君,你非得要在这琼林宴上,搞得天下皆知么!方才若没有吕惠卿,你叫王安石怎么下得了台!”
向宗良顾不了那么多,只道:“臣知晓此事错在邓绾,故而才敢如此行事。”
赵顼摇头,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又道:“宣德门之事,王安石至今心存芥蒂,昨日还以病之故,向朕上章求去,你倒好,这么大的事隐忍不发,摆了王安石一道,王安石是要脸的人,这事说不准便触了他的底,你呀!真是给朕捅了大篓子!”
向宗良却不以为然,道:“今日之事,也是仪真自己所为,臣并未参与其中,至少让官家明白了,岐王要对王安石不利,邓绾效忠岐王,那么是否说,清平司里,也有岐王的眼线?”
赵顼略略一思:“朕方才想起,四月初一夜宴后,陈仪真不知被何人困在御湖之中,朕派燕达寻了许久,也不知是何人所为,陈氏今日得罪尽了新党,昀儿,你去请陈乐师过来。”
向宗良蹙眉问道:“官家叫真真来做什么?”
“朕叫她来,自是要她当面和王安石解释清楚,莫要因着此事,再掀起朝堂风波。”
天子一走,众臣便分派而坐,陈仪真近日承受了太多目光,趁人不备时,抱琴从幽廊离去,谁想幽廊尽头,却有一男子立在原地,赵颢转过身,笑眼揖道:
“陈乐师!本王久仰了。”
陈仪真止住心下慌乱,对他道了个万福:“见过岐王殿下。”
赵颢眼见王安石出丑,心下好生快慰,踱步到陈仪真面前,道:“早想与你见面,你祖父今日沉冤得雪,你也在琼林宴上博得才孝之名,恭喜了!”
陈仪真不知如何言语,道:“殿下千里迢迢写信,将祖父之事告知,妾身不胜感激。”
赵颢笑道:“只谢本王这件事么?长公主生辰时,我让敏舒将你推上前台,你却不抓好时机,结果今日,出了更大的风头。”
陈仪真感到他威逼之气,又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道:“惭愧的很。”
“那日在御湖之中感觉如何?”
陈仪真惊道:“是你让人带我去的?”
赵颢沉声笑着,倒不如自己认了下来,严肃道:“你不听话,我怎么能不有所表示?咱们如今两不相欠,以后各走各道,若是本王日后听到,本王与你祖父的事有半丝牵连,寻你事的人,还会更多。”
他听闻不远处脚步声传来,便先行离去,朱昀翩然而至,恭谨道:“我是福宁殿的人,陈乐师请跟我来。”
陈仪真认得朱昀,她这般说,必然是赵官家有请了,方才受到赵颢胁迫,又遭官家的侧目,陈仪真真是惊恐万分,好在向宗良宝津楼外,见她与朱昀到来,见她一脸惊慌之意,遂宽她心道:
“真真,官家会护着你,一会儿王安石也要来,他们问什么,你着实回答便好,万不用怕。”
他说完,又望了朱昀一眼,朱昀对向宗良浅浅一笑:“公子放心,我会在里面照应。”
陈仪真不知如何上了楼,她紧跟在朱昀身后,双目不敢乱看,垂首娴静立在一边,赵顼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过来,陪朕说一会儿话。”
她踌躇着不肯上前,只道:“妾身不敢!”
赵顼听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的怯意,双目不由定在她身上,道:“方才琼林宴上那样的口齿伶俐,这会儿怎竟怕了?”
她垂首道:“妾身见识浅薄,与陛下无话可言。”
赵顼伸手向角落里一指,道:“陈乐师,那儿有把琴,你且去弹一弹。”
陈仪真不敢怠慢,对其福身之后,却不知从何弹起,轻声问道:“官家想听什么曲子?”
“就那首引起风波的《玉楼春》罢。”
赵顼临窗而立,举手投足间尽是天子风度,王安石也被请到宝津楼来,赵顼转过身来,连忙道:“王卿,你来了!”
王安石行过揖礼,乜了一眼陈仪真,“陈乐师也在?”
赵顼身为天子,私下里对王安石却甚是恭敬,温声道:“王卿且坐,方才席间提及陈希亮的案子,卿当真不知晓?”
王安石为相已有四五载的光景,只道:“官家这是疑臣诬陷朝廷官员么?”
赵顼知王安石起了疑心,便道:“旧党之人近年来多受降黜贬谪,陈希亮素有清名,朕知晓陈希亮之事与卿无关,今日之事一出,朕只是略略担心,司马光文彦博之类会不会以此为由头,攻击新党新法?”
王安石一贯对于新法意志坚定,眼前这熙宁天子虽是受他一手□□,可对于朝堂立场,却素来不如他一般的果断鲜明,禁内两宫太后又甚是对自己不喜,他略略一思,只道:
“臣近日多病,又多受朝堂和内宫责难,官家若不想左右为难,不如官家允准臣辞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放臣回江宁去做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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