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似寒刀凛,夜色黑如墨染遍大地,丞相府里为数不多几个下人忙里忙外,王猛清廉丝毫不带娇奢之气,府里的蜡烛都燃的极少。
“怎么样?”一个四十多岁身材清瘦的女人面色焦急的看着给王猛落针的大夫。
那是赵蒙,王猛病重后苻坚特意派宫里的太医令来给王猛治病,昏暗的灯光映的王猛面色焦黄,他本是健壮的身子,因着几日逐渐加重的病情,而迅速的消瘦下去。
赵蒙收起银针,面有难色,那女人见赵蒙这番样子,眼泪似是要掉落出来哀求道“我们老爷究竟怎么样了”
赵蒙道“丞相大人这病来的太突然,险些要了他性命,几日的救治勉强稳住了病情,只是还需慢慢调养。”
说罢赵蒙拿起药箱,起身合住行礼道“明日再来为丞相大人看诊”
赵蒙一边往宫里走,一边心里也是疑惑,这丞相大人虽然是身患重疾,可这疾病来的也太突然了些,丢下了朝政,一病不起,这王猛可是能抵大秦的半边天,赵蒙无奈的摇头。
次日清晨的日光照进了长安,褪去了黑夜,闪烁着初升的光芒,奔跑的马匹踏碎了一地的尘埃,烟尘被卷起在光芒下渐渐地挥散开,马上的少年一身黑衣,衣诀被风吹起,迎着第一缕朝阳,扬鞭飞驰般驶入城门。
早早起来开城门的士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那黑衣少年策马而入,留下些许的尘埃,耳边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秦阳召喝的酩酊大醉,长安城里是没有酒家彻夜开门的,只是他和酒家熟的很,又醉成了一滩烂泥,酒家老板嫌撵他费事,索性就任由他躺在地上呓语昏睡,几缸子的好酒让他喝了个底朝天,香五居的酒在长安可是赫赫有名,据说汉高祖刘邦还在此宿醉过,人人都说刘邦是个小人是个无耻之徒,可秦阳召偏偏就喜欢刘邦那股无赖劲。
秦阳召在木质的地上睡的正香,衣裳半解上身□□,光看身材倒是个有魅力的男子,头发散乱,算是俊俏的脸上带着宿醉的酒意,这么一看更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草织的帘子被轻掀开,是一席黑衣的男子,肤色白皙似雪,黑发如墨,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扬起,眉眼里是若有若无的几丝笑意,那深入寒潭的眼眸敛尽铅华,无可厚非是一个俊郎无双的男子。
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踩在木质的楼里发出木头一贯的声响,秦阳召躺在地上,睡的东倒西歪。
黑衣少年踢了踢他道“别装了”
秦阳召这才睁开刚刚假寐的眼,却仍躺在地上半开玩笑道“不愧是段兄,一眼就看出来我在装醉。”
段玢并没有接话,而是俯身端坐到了一旁的草垫上,看着满桌子的狼藉,俊眉紧蹙,嫌弃之色丝毫不加隐藏。
秦阳召却不在意,从地上轱辘起来,一屁股坐到草垫子上,手搭在膝盖上敞着衣服,脸上还挂着些许发青的胡子茬,一摆手把桌上的东西扫了个干净,还自觉满意,道“段兄的事情办完了?”
段玢没有回答,微有笑意道“麻烦秦兄的事?”
秦阳召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样子。里里外外的把衣服翻了一遍,才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大手一挥拍到了桌子上。
段玢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打开只是匆匆的略过一眼,便了然于心,收进了衣内。
秦阳召不解的向他凑了凑问“你查这些当年被安插在樊蒙身边的眼线做什么,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随即便一手拿起一旁的酒罐子,仰头倒了半天,手还不甘心的抖抖,结果一滴酒也不剩,气愤的扔到一边,碎了一地。
秦阳昭看段玢并不回答,他也不介意,一脸揣度的猜测道“樊蒙莫不对你有恩。”又摇摇头分析道“段兄不是秦国人,应该不会和樊蒙扯上关系。”
段玢并没有回答他,任由他猜测,起身看了秦阳召一眼,眼带笑意,随即掀帘离开了酒家。
五年之期就快到了,他知道那人躲进了皇宫,趁着她还没出秦宫,他要备一份大礼给她,他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段玢这么一想,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秦阳召还没来得及道别,段玢就离开了,段玢的性子秦阳召认识了五年都不曾摸透,他说他是为了还恩才来的秦国,却又从很少提起他的恩人,唯一的一次提起时,他眼里少有的带着隐隐的兴奋之色,仿佛谈论的不是恩人,而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手,那样一个难以捉摸城府极深的男子,段玢真想不到对他有恩的人会是什么更加奇怪的样子,他倒不是怕段玢,就是觉得这世上,只要是段玢想做的事便没有他做不成的,却又没有一点权利之心,行事作风全凭喜恶。
“奇人,奇人啊”秦阳召感叹道,随即扯着脖子喊道“上酒”声音恨不得掀了瓦顶,便碰的一声躺回了地上。
慕容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和她挤在被褥里,手臂自觉的环过她的腰,樊姃醒来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已经离开了,而是安静的在她身旁沉睡,额前小小的碎发,微微散发着黄色,他的皮肤比樊姃还要白皙,透过窗外的阳光隐约可见小小的绒毛,鼻梁高挺,脸颊有着少年优美的轮廓,薄唇紧抿,若不是亲眼所见,樊姃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俊美的少年,他离她极近,心竟然没来由的而有那么一刻的跳动。
她想起身,轻推了推压在她腰上的他的手臂,只是没想她一动就惊醒他,慕容冲睫毛微动睁开了眼,看了看窗外升起的朝阳,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困意道“你饿了?”手却不曾放开她。
樊姃摇头道“不饿”她确实不饿,只是不想离他那么近,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心跳,怕被他听了去。
慕容冲天快亮才回来休息,语气慵懒道“在陪我躺会儿。”顺势把她搂紧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上,樊姃整个人圈都被他圈在了怀里,鼻子抵在他的脖/颈,她没有打扰他,安静的让他睡觉
可他搂着她的身子越来越热,透过单衣温度传达到她的皮肤上,他的身子僵硬,烫的吓人,没有多久就把她从怀里推了出去。
慕容冲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他本是困乏的,可她的呼吸撒在他的脖/颈间让他的身体跟着轻微的战/栗,她的身子又那么温/软,他也是个男子,哪里有那么好的定力,睡意全都没有了,急忙的推开了她。
樊姃自然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窘迫,气氛沉默的尴尬,连她的脸都不自觉的烧了起来,火烧过般的烫。
“我先下去”她起身要离开,还未等坐起身子却又被他一把抱回了怀里,比刚刚还要紧上几分。
“别动”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些许情/欲,樊姃不做挣扎任由他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的温度渐渐退了下来,身子也不在僵硬,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摩/挲着她的发,片刻停了下来,声音沙哑道“我想杀了他”
樊姃心里一怔,他想杀了苻坚,他从来没有放下过杀心,声音喑哑“我等不下去了,杀了他,我们就离开这里。”
慕容冲知道,若是他杀了苻坚,又怎么能活着离开秦宫,可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已经活的太累了,挥刀雪耻终究不过是场梦,他拿什么打败苻坚,打垮强大的秦国,他不过是一个亡国的皇子,他在向她道别。
“恩,我陪你”樊姃轻声道。
感觉到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她又何尝不累,若是他想走这条路,那她便陪着他好了,不过就是一起共赴黄泉,她已经是这幅样子,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半响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好”还好有她陪着他,还好从他离开邺城的那一刻她就不曾离开过他。
“等离开秦宫,我就娶你为妻。”他眼里少有的温柔。
“恩”樊姃轻声的应道,也许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的他们的结局,既然如此,又何妨短暂的欺骗,又何苦毫无意义的挣扎。
三日后苻坚会举办宴会,届时连同王猛这等朝中颇受苻坚倚赖的几位重臣都会一同到席,王猛,就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好了,复仇的路太苦太累,她已经承受不住了,木琼的死更是让她明白,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拿什么和权倾一时的丞相争斗。
天色暗下,宫女内监因晚上的晚宴而忙碌的穿梭,走过留下浅浅的胭脂香气,她们或端着银盘或托着贡品,步履匆匆,却又小心谨慎,生怕弄坏了贡品,丢了性命,宫里掌起的灯也比往日多了起来,映的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发着幽幽的光芒。
“公子今晚穿什么?”落枋殿里灯火却并不明亮,有些昏暗的模糊,樊姃找出了几套衣服,眉头紧锁,慕容冲却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他不知道过了今晚还能不能看到她,他甚至不知道在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一处有他的位置。
“这个呢?”樊姃还是拿出了那套紫色的锦衣华服,慕容冲微微点头,樊姃一点点给他穿戴仔细,一如在邺城的那些日子一般,给他整理好衣物,樊姃正要松开手,却被他轻轻握住,目光落入他淡棕色的瞳仁里,樊姃眼眸微动,失神在他的眼里,他面上有了一丝勉强的笑意,却依旧掩不住眼里的忧心,或许他还是没有那么坦然,可以无畏生死。
“该走了”樊姃浅笑道。慕容冲这才松开她的手,从落枋殿到大殿的路并不远,可如今走来竟然漫长的如没有尽头一般,她安静的跟在慕容冲的身后,听着沙沙的树叶声,微风吹过,落尽繁花,这一去便是生死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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