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慕容冲进到大殿,金碧辉煌,灯火琉璃,坐下有秦国的重臣,有天家贵胄,举手投足间是贵气和威严,这坐下之宾却又无一不是他的仇敌,害他国破家亡害他承欢床笫,他眼里有恨,这恨他永远无法收敛无法忘记。
那些本是相谈浅笑的秦国股肱之臣,见慕容冲一身紫衣踏入宫殿,都不约而同的投来了各色的眼光,有探究有新奇,那些□□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这个俊美到极致的少年,无论到那里都会变成瞩目的焦点。
却有一束不同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耗不起眼的樊姃身上,那目光似是要将她看的通透一般,樊姃不能抬头,只能忍受着那令人感到压迫的视线。待慕容冲落座后,樊姃才微微抬头,她视线下意识的落到不远处的王猛身上,王猛大病未愈,甚至更病重了几分,脸色焦黄,身体极快的消瘦下去,无法撑住宽大的衣袍,那个曾谈笑风声,瘙着虱子独闯桓温营帐,桀骜锐利的男人终究被重病夺取了往日神采,一如枯骨般萎靡不振,正一杯一杯的给自己斟着酒。
待人落座,苻坚坐在位子里,直身甩过宽大的衣袍,面有笑意,举樽满饮酒,座下无论臣子或是秦宫贵胄都一同举过铜樽,慕容冲也挥袖饮下,便放回了桌上。
席间的他们相谈甚欢,婢女送过各色的菜肴,慕容冲只是低垂着眼眸,无心执箸,直到送来了乌兹国的进贡的美酒,这美酒极其珍贵,千金难求,是阳平公苻融特意为苻坚而松开,这酒只有苻坚才可一品。
苻融比起苻坚更为清秀。可樊姃的心思全都在慕容冲身上,他一直平淡无波的面上,眼神微动,樊姃太过了解他,只一瞬间她就明白那酒里有问题,她不知道慕容冲是如何在贡酒里下的毒,此刻她却也问不得,既然她决定了,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已经不再在意,这段路她会陪他走下去。
婢女盈盈的为苻坚倒满,苻坚举樽,刚要饮下。
“陛下且慢”一直不曾说话,在一旁自顾自的斟酒的王猛突然起身,他这一身华服空荡荡一般,苻坚面色疑惑,不知王猛是何意,刚要饮下的酒放到了一旁的桌上道“丞相何事”他对王猛态度恭敬,这大秦稳固的江山有一半是王猛的功劳。
王猛道“臣曾听闻一个故事,今日想来正好讲与众人助兴,陛下不妨等臣讲完再将此樽赐给该饮的人。”
苻坚不知王猛何意,他们丞相向来不同与常人,新奇道“但讲无妨。”
“臣听闻,曾有一户农夫,他夜半回家,看见了一只冻僵了的狼,他以为是只犬,便起了恻隐之心,带回了家去,那狼在火堆旁缓了过来,趁屠夫不注意,咬死了他的孩子逃了出去。”
王猛声音微停顿,复道“屠夫悲痛欲绝,可远远没有结束,几日后那只狼带回了它的族群,屠夫一家全部葬身狼腹”
整个大殿里没有人敢做声,王猛虽是平铺直叙如同缓缓的讲故事般道来,可其中话里的意思无人不知是指那些前燕的慕容贵族,王猛转身看向一直垂着眼眸安静的慕容冲道“臣今日就要看看,这狼是否已经亮出锋利的爪牙”他虽然虚弱,却掷地有声,大殿的人无不听个真切。
他走到了慕容冲面前,带着压人的气势,在大殿众人的目光里,慕容冲终于抬起了眼睑,他看着王猛眼里是无法抹去的恨意,一如他初到秦宫要杀苻坚那时一般,这恨他从来不曾有一刻的削减,王猛一挥手,刚刚给苻坚倒贡酒的宫女,上前倒入了慕容冲的铜樽里。
“中山王,饮吧”王猛笑道。
他特意的重咬着中山王三个字,这是慕容冲在燕国时的封号,王猛是故意的想要激怒他,他自知时日不多,想在他死前一举击溃这些前燕慕容氏,所以他给慕容冲下了套,他这手段不是第一次用了,之前对慕容垂的金刀计便是这般,只是慕容垂尚无杀苻坚之人,但慕容冲则有,这一次杀机尽显,慕容冲再难有挣脱的余地。
“王大人贵为大秦的丞相,何苦刁难陷害一个孩子,不怕为人不齿?”女子沉着的声音,打破了大殿持久的沉默,谁也不曾想过,说话的竟然是慕容冲身后毫不起眼的婢女。
樊姃不等王猛说话,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复笑道“怎么,八年不见,大人已经忘了小女子了?”
王猛眼眸微动,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虽然长大了,变了模样,可那双眼眸他不会忘,怪不得那天清晨他会觉得她眼熟,刚刚的视线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她。
他见过风浪,也曾力挽狂澜,一生阴谋算计,步步为营不曾有片刻的慌乱,却在此时不可抑制的震惊,半响,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抖“你还活着?”
“大人自然希望我死?”樊姃笑道,随即拿起了桌上倒给慕容冲的酒樽道“这么多年了,樊姃到底还是栽在了大人的手里。”她在把慕容冲所做的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她想最后再救他一次,那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幸好,王猛信了她的话,或许她的出现已经彻底的打乱了王猛的心神。
王猛的眼里一点点的燃起了怒意“你怎么怨我,恨我都行,可是毒杀陛下,那是灭门的死罪。”
樊姃不禁的大笑,在空旷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极为的刺耳和凄凉“樊姃的家人不早就被你们给杀死了吗?”她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她有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她一路荆棘的走来已经满身的伤口,满身的疲倦,索性今日就将一切撕个粉碎,她停下了笑声看着满座的宾客,最后视线落在了高台上的苻坚“你们这些人,以为自己丰功伟绩,以为自己名垂青史,可你们所做的不过是攻城略地,害得无辜之人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如今又要同王猛,以那些子虚乌有的肮脏手段来逼死一个孩子。”
“你住口”苻融从位子上起身,厉声呵责。
樊姃却不为所动,看着高台上的那个帝王“苻坚,你以为你可以凭借你的仁德之心得到天下的赞扬,可撕开那些虚伪的表面,你对那个孩子做的无异于野兽。”她的声音带着哀恸和决绝,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拉下去腰斩”苻坚发怒了,即便是他再宽厚也绝不容忍樊姃的此种行径。
“我会死在你们手里?”樊姃笑道,随即抽出匕首,那是此前慕容冲从邺城带来的匕首。
“不要”慕容冲想要抢过她手里的匕首,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见她把利刃送进了自己的胸口,眼里是震惊和无助,她终究是将他丢下了。
“不是这样的”慕容冲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杀苻坚的是他,落入王猛圈套的也是他,为什么最终的结果却统统都由她来承担。
樊姃看见他跌跌撞撞的跑来,她被他搂在了怀里,可她没有闻到他好闻的味道,她的喉咙里满是自己的血腥气,她看见他伸手不知所错的看着她胸口的利刃,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慌和恐惧,她握着他冰凉颤抖的手把剩下的利刃推进了心脏的深处。
“算是樊姃还了可足浑的恩情。”她轻声道,却扯不出一丝笑意。
“殿下要活下去”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轻声说道。
“等离开了秦宫我就娶你为妻”
……
“恩”
她终究还是食言了,她听见他嘶吼着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似是要将她唤醒一般,她想伸手去触碰他的面颊,可却还是无力的垂下,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树荫下的女孩一身白色的衣裙,她白色的鞋子轻蹭着地面,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子的印记,面上虽是柔和的浅笑,眼里却藏尽了杀机,叫人不寒而栗“五年,若是五年后我不曾联系你,你就用此毒杀王猛。”
“好,那我等你五年”那个叫段玢的少年将药收敛于袖内,低垂着眼眸,随着马车一点点驶离了燕国。
樊姃不怕死,只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最无耻的路,段玢会替她杀了王猛,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下来陪她,王猛,她会在地下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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