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想着他兴许会直截了当地拆穿自己,亦或者给一个惨烈的下场。
可惜都没有。
他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出去!”
她听到是凉薄的这句,淡淡的,没有半点人情味,更琢磨不透是喜是怒。
她伏下身,如同往常那般拜了礼,神色平静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算是虚惊一场,却也让贺文茵的心里留了阴影,忽又想起徐尚德先前所言,原本举棋不定的她,终于鼓足了勇气。
东宫中能接近太子的人不多,能伺候太子饮食起居的更是少数,除了所谓的‘侍寝’能接近他之外,几乎都没有机会近他身。
苦等了许多日,无论她如何吹响手中的白玉哨子,阿肆却一直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那般,她心乱如麻,更不愿坐以待毙。思索了许久,她忽然想起娘亲在世时,曾经手把手教自己的一道甜食,桂花糖芋苗。
此味甜食,民间常见,宫中却少有,至少贺文茵一次也没有在宫中听到这个字眼。
当今太子殿下喜甜食,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她心中自有盘算,若霍成诀肯赏脸尝尝,那么离忧散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入了他的口,若他不肯赏脸,便是说几句好话,也能让自己如愿以偿地回尚书府一趟。
她想到的唯独此二点,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想到。
正当她满怀憧憬地捧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桂花糖芋苗走步入藏书阁的时候,这个时辰点,理应出现在藏书阁的霍成诀却没有出现。
而当她有些心灰意冷地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见一个清亮且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去,对上江岄灿若星辰的双眼。
“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目光被贺文茵手中精致的炖盅吸引住了。
她哪里想到江岄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根本想不到改如何接话。江岄瞧她有些窘迫,忙道,“我是来找成诀哥哥的,你可有瞧见他?”
“小……”才出口的字,戛然而止,她改口,屈膝恭敬道,“回江将军的话,奴婢不曾见过太子殿下。”
“阿姐,这里又没外人,不用行此大礼,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随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炖盅,握在掌心,仔仔细细端详半晌,展颜道,“还是温的?阿姐,你给成诀哥哥做了什么好吃的,你可不能偏心……”
说罢,伸手掀开了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他眼里惊喜又慕羡,“阿姐,这又是什么?你从前可没给我做过这么好吃的。”
她本能地将他手中的炖盅收了回来,飞快盖上,阴沉着一张脸道,“江将军,这是奴婢给太子殿下准备的。”
“阿姐,为何成诀哥哥有,我却没有,难不成阿姐的这盅甜甜蜜蜜的汤羹是为成诀哥哥一人?”他又将炖盅夺了回来,不忘打趣道,“阿姐,你该不会是喜欢成诀哥哥了吧?”
这一句,问的她一阵呆愣,她清楚,自己侍寝的事,江岄大概还不知道,如若真的知道怕不会有今日这般的闲情逸致,还说女子对于男子来说,不过是……
“不,你不能喝。”她再次试图抢回炖盅,却被他巧妙地避开,顺带还做了个鬼脸。
“小岄喜欢,又有何不可?”霍成诀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而止,眼底眉梢皆是兄长般的宠溺。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盅桂花糖芋苗是奴婢特意为您准备的,江将军若是喜欢,奴婢再做一些就是了。”她停下了争抢的动作,头皮有些发麻。
“这一盅有何不同?”霍成诀掂起炖盅,拿起汤勺在里面搅了下,反问道。
“是啊,阿姐。”江岄回道,见霍成诀应允,他更加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要尝尝不可。
“回太子殿下并未有不同之处。”她回道,心有些沉重。
“哦,”霍成诀微微颔首,将炖盅传至江岄的手里,又拍了拍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喝吧……”
“谢谢成诀哥哥!”江岄满心欢喜接过,迫不及待喝了个底朝天。
贺文茵再不敢抬头,她惶恐不安,她担心的是里头的离忧散,若是伤了江岄该怎么办?她也担心霍成诀一向眼神凌厉,若被发觉,又敢如何是好?
“阿姐,这什么苗的,味道真不错,我还是头一回喝呢,成诀哥哥真是好有口福。”江岄抹抹嘴,还不忘夸赞上一番。
霍成诀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挥了挥手示意贺文茵退下,远远离去去,她听得,他问江岄,“先前让你办的事,可有办妥?”
她无心再听,只想着用法子找到徐尚德,寻求解救的法子,江岄不能有事,她心里头想着也只有此一件事。
可接踵而来的却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惊喜也是惊吓。
惊喜是尔俊,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惊吓的是,牵着他手的人,竟是霍成诀。
她并不担心霍成诀知道尔俊是她弟弟一事,徐尚德安排她进宫的时候,想必已经将这些后顾之忧已经除去了。
她仍旧姓贺,名文茵,只不过贺如海成了她的义父,徐尚德成了她的亲爹。
这一切的安排,她无力还手,只能接受,可她不能接受,自己已经被困在了宫里,自己的弟弟也逃不过这种宿命。
“尔俊。”她瞬间热泪盈眶,顾不得诸多的礼数,从霍成诀的手里牵过尔俊。
“我说这尚书府怎就多个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原来是你弟弟啊……”他松开手来,叹了一口气。
“回太子殿下,奴婢流离在外多年,承蒙义父的再生之恩,才不至饿死街头,爹爹为了答谢他,已同他义结金兰,这是我弟弟。”她回道,每一句话就像行走在刀尖上,分在小心。
“我很是喜欢,就让他陪我一些时日吧……”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太子殿下,尔俊小,还不懂事怕会冲撞了殿下。”她心中一惊,有些发怵。
“也是,”他又点了点头,“那就让他留在东宫陪着你吧……”
贺文茵根本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可让尔俊留下来,虽在自己眼皮底下,按理来说自然能安心不少,可这毕竟是是非之地,若留下来,怕只会后患无穷。
她想尔俊留下,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没有大的能力去护住他,她更不想让如此落魄的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尔俊正值上学堂的年纪,留在奴婢这儿怕只会耽误学业。”
“嗯,若没记错,我那十三皇弟大概同他一般年纪,只是生性贪玩,也不爱学习,不如就让他俩做个伴,”他瞧见她分明要开口的架势,忙道,“你若不肯,便是抗旨不遵。”
“太子殿下……”她欲言又止,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尔俊从自己的怀里被别人牵了去,前后左右不过才说了几句话。
闭眼无泪,睁眼失笑。她觉得不安,可她又莫名觉得心安,至少徐尚德少了这一个筹码,至少有这短暂的安宁。
再不舍也无能为力,而当阿肆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时,她并没有吹响那支白玉哨子。
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欣喜,言语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极其平静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花神娘娘的诞辰,有烟火,有杂耍,有很多好玩的,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假面里镶嵌了一双极其愧疚的双眸,语气也满是歉意,却闭口不提尔俊的事。
“谢谢,我……”她刚想拒绝,他却一个飞身,从屋脊翻越到她跟前,搂住她的腰身,不由她有丝毫的犹豫,再眨眼时,二人已经身轻如燕地落在宫墙之外。
月色下,他被遮掩的容貌是刚刚好的冷峻,刚刚好的潇洒,双眸对视的瞬间,她分明觉得心中的一团火烧了上来,从腰身到脸庞,她连忙挣脱开来,哪想一脚,不偏不倚踩中了他的脚背。
直到他一声低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恍惚,转而很快想到那晚他被温长风追逐,难免担忧,便问,“那天他们有没有追到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低下头去,“对不住啊,我去的时候,你弟弟并不在府上,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本就是求人之事,怎能勉强,你已经尽力了,若你因此事受连累,叫我如何是好?”她不放心,脚步轻挪上前,试探道,“你当真没骗我?没受伤?”
“没有。”他摇摇头。
“真没有?”她还是不信,东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戒备森严,没经历过也该有所耳闻,有进无出,她还是很清楚的。
“当然,像我这样……”他回道,面对她一步步逼进,显得有些束手无策,那晚他的确没有受伤,支支吾吾是因为她渐渐近来的目光,撩乱了心弦。
‘刺啦’一声,他只觉胸前有些微凉,低头一看,胸襟前的衣衫已经被扯开,露出光洁的胸膛。略为失败的是,上一次的箭伤,虽然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伤疤,如爬虫一般,印刻在胸膛上。
“对不住啊。”她脸红到耳根,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他理了理被扯得凌乱的衣衫,同样也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追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碗汤饼?糖葫芦呢?要不去看烟火?”
他声音小小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她心不在焉的在听,又因心事诸多,待阿肆领她到卖糖葫芦的铺子前,她还没回过神。
“给,拿着。”有一个声音在耳畔想起,有一串糖葫芦在她眼前晃。
“哦,好,谢谢。”她木纳地点点头,目光没有转移,只是伸手去接。
握住糖葫芦的那只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
“阿肆,别闹。”她佯装生气,又拽了一次。
可那只手还是没有松开。她有些奇怪,扭过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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